姒宁听了郦松风这很是冷淡的回答,眼神不由得一黯,语带幽怨。
“郦郎,你我都定了亲事,何必这般见外?”
这跟她想得可不一样!
她想的是美公子病体支离地倚在床头,她这个未婚妻亲至榻前,不假人手,亲自服侍,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什么的来着,哪里想得到,如同嫡仙般的男子,竟是这般的冷清,怎么也捂不化!
不就是个小屁孩子吗?
当谁不会生似的!
“姒小姐,当初星河生母离世之际,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好生抚养他长大成人,如违誓言,人神共愤……咳咳,如今我儿失踪,一日不寻回,我便一日无心再谈婚嫁,为免耽误姒小姐青春,我想,这桩婚事,还是解除了的好……”
郦松风因着风寒,说话的声音略有些中气不足,然而吐字清晰,足以让盼着刷好感度好早日得偿所愿的姒小姐听得明白,如受雷击。
“不行!”
姒宁那温柔带笑的神情瞬间大变,失态地从座椅上跳起来,“郦松风你……”
不这幸好她还有些理智,把类似你失心疯了是不是蠢这种诟病的咆哮给压了下去,要特别努力才能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关切表情,“郦郎你不要这样,我愿意等你心情恢复了再谈婚事,等多久都成的……”
郦学士苦笑着挥了挥手,“咳咳,恕在下病体不适,就不留姒小姐了,郦福送姒小姐出府!”
他就知道有皇夫做大媒的婚事,不是那么好退的,可他也是下定了决心,决不会让这个女人闯入他们一家的世界。
一个月就花去了几乎郦府所有的现银,这些银子自然不是全打了水漂的。
星河被掳,这事儿背后怎么会没有姒家的影子?
如果不是儿子还在他们手里,郦松风不好跟他们撕破了脸,他就算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退掉这门令人恶心的亲事!
姒宁神色变幻,目光幽怨,然而郦学士却瞧也不瞧她一眼。
姒宁咬了咬牙根,她就知道!
不行,她要回去跟……说,那小崽子什么时候弄死不行?干嘛非得在她没成亲之前?
“大,大爷,有,有小少爷的消息!”
一个小厮脚下如飞般地跑进了院门,嘴里忙不迭地嚷着。
第20章虎落平阳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郦松风已经坐在了大将军府的迎宾院内。
待客的仆人倒是很客气,请他上坐并且倒了上好的香茶。
“郦大人稍待,小人这就去禀告将军大人。”
中年仆妇叉手行礼,这才转身出了会客厅。
临去时无意一暼,但见这位曾经的京城第一美公子容颜憔悴,神色焦急,两手紧握,瞧也没有瞧那盏泡好的香茶,不由心下微叹,大步走了出去。
会客厅距离将军所在的满春园不过只有几百步远,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头乐音阵阵,正唱着小戏。
仆妇溜着边儿快步疾走,绕过了正在庭院花树下载歌载舞的两个小戏子,略抬眼,就看到自家将军披发跣足,半倚半躺在回廊上。
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将军大人外袍散乱,内袍也不整齐,月白色的里衣松松的掩着,露出了脖颈下一截玉色肌肤,一手抱着个酒壶,另一手支着头,眼神惺忪,似醉非醉,也不知道是否在听着戏文?
”启禀将军,郦学士郦大人求见。”
女子仿佛没听到似的,仍举起酒壶往口内倒,却不想玉壶已轻,几滴就干了。
“来人,换酒!”
女子眉心一蹙,把酒壶随手抛开,幸好是在狼皮褥子上头,那玉壶倒还未破,自有身边侍者默然接了退下。
中年女仆目光闪了闪,又把方才通报的话传了一遍。
她身为将军府里的管家,如今将军不大管事,这一应事宜可不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虽说将军这一年越发不见外客,偶而见一两位客,也是从东北翼州城那边过来军中旧部,京里这些人情往来,官场应酬,简直是理都不理。
若是寻常官吏,她依着将军的意思随便打发了也就是了。
可这位郦学士,那可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据传说,当今皇帝当初只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皇女时,那也是这位郦学士的痴心爱慕者之一,只不过郦学士才高心傲,并不肯入赘,这才失之交臂,但当今上位之后,明显得对这位年轻的鳏夫大学士更为青眼有加,诏书政令皆倚重郦学士润色添减,正可谓是深得圣心的天子近臣!
而且坊间传闻,皇帝对郦学士,压根就没断了当初的痴念,只不过碍于皇夫姒宇,这才没能跟郦学士重续旧情,但时时地放在眼前身边,多瞧上几眼也是心旷神怡的。
如今自家将军的处境本就微妙,怎么好再得罪了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管家嬴刚正待多劝上两句,却见将军把手一挥,声音微哑,“停了吧!”
乐音和唱腔戛然而止,小戏子们安静地退下。
“嬴刚你说,郦松风求见?那个京城第一美男子?”
赢展飞醉眼横斜,“听说他才定了亲事?这都要成亲的人了,来见本将军作甚?不见!”
本朝民风开放,这未婚的男女,若是看对了眼,也不是不能来往一二的,只不过,若有一方是定了亲事或是成了亲的,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嬴刚膝盖微软,差点就给自家将军跪了。
“回将军,郦大人定亲,那都是三个月前了,这回来求见将军,怕是有什么疑难紧急之事。将军还是见见为好……”
嬴刚说着话,都为将军有些心酸。
明明是一头猛虎,却有志难伸,为肖小所乘,为上位者所忌惮,还有那……
莫怪如今只寄情美酒声色呢,不然天天要憋屈死!
赢展飞眼皮不抬,似乎在心头略斟酌一番,这才坐起身,摆了摆手,懒洋洋道,“行啦,叫他过来吧?本将军可懒得挪窝。”
“呃……是。”
赢刚咽下劝将军前往正式的会客厅见客的说法,领命而去。
反正将军已是喝的半醉,把实情告诉郦学士,见与不见来与不来,都随郦学士去。
至于说鳏夫寡女,美酒醉人,若是能发生点什么,让自家的将军有点快活消遣的事也好。
桌上香茶渐冷,郦松风正襟危坐,两手捏成拳,手心渐湿,全神贯注地听着院门口的动静。
忽地窗棂作响,郦松风抬眼望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银蓝色的双眸。
郦松风心头顿时大震。
当他走到窗前的时候,就发现了异眸的主人……却是个四五岁的男童,生得漂亮,两只眼睛瞪得极大,几分好奇,几分阴郁和自得,神情间仿佛带着未经开化的蛮横。
身为一个独自把幼子照顾长大的鳏夫,郦松风见了别人家的孩子,特别是差不多年纪的,都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可不知为何,对于这个男童,却完全例外。
“大胆?见了本小将军,怎么也不给小爷行礼?”
男童跟郦松风对视了几息的工夫,忽然抬手指着郦松风,大声尖叫了起来。
郦松风眼中的惊骇一闪而过,原来,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
他半天没反应,男童却是烦燥起来,从窗边花树底下抄起一粒土坷拉,就要朝郦松风砸去。
“诶!诶!我的小爷呀,快放下快放下!来来咱们回院里去啊!”
幸而男童还没付诸行,就有两个中年仆妇,冲上来一个抱腰,一个抱脚,麻利地把小童给带走了,临出院子的时候还不忘记冲着客人表示道歉。
“这位大人莫怪,我家小少爷年小还不大懂事哩。”
赢刚进到会客院的时候,正瞧见那两个仆妇抱着小少爷急急忙忙往外走。
见着她这位大管家,二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赢刚瞪了二人一眼,心里直叫晦气。
小少爷顽劣,将军只让他呆在春草院里,除非年节才让出来,但这小祖宗却跟个猴儿似的,自己会时不时偷溜出来,本来偷溜出来玩耍也没什么,只不让将军瞧见就行,可这回居然闹到客人面前,还是天子近臣郦学士面前,这就很尴尬了。
“郦学士来得不巧,我家将军今日喝了点小酒,有点醉了,此时正在园子里坐着醒酒,虽是有心招待郦大人,只怕有些失了仪态……郦大人您看这……”
赢刚把话都点到,这去不去,介不介意,那就全看郦松风自己了。
郦松风如今正是心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仪态礼节,直接就迈步,“这些倒是无妨!还请赢管家带路。”
跟他亲儿子郦星河比起来,什么将军醉酒,将军府小少爷居然生着异瞳这些事,那都如天边浮云,不值得挂心……
脚下匆匆地进了园子,郦松风瞧见披发赤足的赢展飞大将军,还是略有些无语,强忍着不快坐在了廊下设的矮凳上,“见过赢将军。”
这哪里是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大将军,这分明是个沉湎酒色的惫赖之徒!
第21章互惠互利
“呵,郦大人……光临,是来做什么的?”
嬴展飞靠着身后的软垫坐着,身子微斜,目光依然迷离,酒气升腾,玉面微酡,嘴角的笑容既有不羁,亦带微讽。
“某欲求将军救我幼子。”
在朦胧的视线中,这位京城知名的第一美人,居然离座而起,长跪在了狼皮褥子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言辞谦卑而恳切。
嬴展飞仿佛吃了一惊似的瞪圆了双眸。
”郦大人这话何意?你家儿子丢了,应该找京城府尹,怎么跑到我这闲散人家里来了?”
郦大学士独子失踪,这一个月以来,多方奔波寻找,就算是不问世事的赋闲大将军,也略有所耳闻,不过她也没当回事,毕竟,郦学士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啊……上赶着拍马屁的人多的是。
”不瞒将军,这些日子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该找的人也全都找过,然后今日突然得了消息,小儿竟然是被人绑架到了东北边境,翼州城内。”
嬴展飞原本昏昏欲睡漠不关心的神情忽然一变,眉头微拧,”翼州?”
不过是一个官家小儿,或是图财或是情仇,只在京城闹闹也就罢了,怎么会牵扯到千里之外去?
”正是,”
郦大学士小心的从衣袖内掏出了一封信,”将军请看。”
嬴展飞随手接了过来,展开一看。
纸是寻常的桑皮纸,东北边境盛产,比京中常用的纸要粗糙坚硬一些。
”……爹爹,儿在这儿一切安好,等爹爹来接我回家……”
纸上字迹端正,一笔一划,已是颇有风骨,略带的稚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是事先说明,完全可以看做是一个十几岁书院少年的笔迹。
而信上的内容也跟一般的家书没什么两样,就仿佛是个离家远行的少年,提笔跟家人闲聊些家常,里面甚至连地名都没有提起,但却提到了将军府后街的美食……
这明显的就是描述的翼州城将军府后街!
别人不清楚也还罢了,那里曾经是她的地盘,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认得出来。
“送信人呢?”
嬴展飞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从东北边境到京城,千里迢迢,普通老百姓是不会用到官驿的,自然是那些行脚的小商贩了。
“是翼州城的行商,寄信的是个从前没见过的男子。”
郦松风初次看到时心里也是既惊且疑。
这字迹,分明是他儿子星河的,写的内容也挺家常,没有什么影射和勒索之意,可他之前是完全没想过,他儿子居然会给掳到那么远的东北边境去!
“既然信是真的,郦大人也算是得了儿子的下落,那便派人去接就是。”
嬴展飞把信还给郦松风,虽然心里也升起疑惑,但毕竟事不关已,郦松风属于皇帝的嫡派,还是文官系,她则是过气的武官系,互相没什么交情。
郦松风再度拱手,“还请嬴将军略施援手,某不胜感激。”
嬴展飞笑道,“郦学士这可是拜错了庙门,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有个承恩公府的大小姐未婚妻,你未来的大舅子就是翼州城的镇北元帅,不管是派人还是自去都方便之极,怎么想到我这闲散人来了?”
郦松风苦笑,“将军心如明镜,自然能料想到,若非是姒家兄妹,只怕我儿还受不了这遭劫之难。”
姒家出过两任皇夫,当今皇帝,外家就是姒家,此后又娶了姒家的公子姒宇为夫,登基后,姒宇也被册封为皇夫。
姒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外戚第一。
姒家的年轻一辈有姒宇,姒宇的亲妹妹姒宁,还有堂兄姒荣,其余分支子弟也不少,只不过都是庸碌之辈。
而姒宇姒宁姒荣这三个人里头,除了皇夫姒宇老于谋算之外,姒宁不过是一团绣花草包,姒荣则是平平无奇,虽然在南边混了几年军功……但也不过是靠着姓姒的沾光得来的罢了,能平安镇守东北,不过是借着前任嬴将军的余威。
可再没用的将军,也在翼州城呆了五年,郦松风没去过翼州城,只依常理推算,翼州城已是姓了半个姒。
唯一能跟姒姓抗衡的,大约也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呵呵……”
嬴展飞皮笑肉不笑,“那又如何?姒家势大,郦学士来找我,还不如去求圣旨。”
她虽不在朝,可这些人之间的狗血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皇帝华相昊和姒宁都心悦郦松风,皇帝却娶了姒宇,郦松风娶了自家远房表妹。
若各安现状也罢,偏郦松风妻子难产而亡。
所以承恩公世女姒宁的前任夫郎就也“坠马而亡”了。
皇帝坐拥四海,却因为一夫一妻之故,不能得到心上之人,若郦松风是那知情识趣的,自然早就洗涮干净自荐枕席,偷摸来往也不稀奇。
可惜这位偏是个倔的,皇帝看得着吃不着,反而更是惦记。
如此一来,皇夫的地位受到威胁,难道会坐视?
为姒宁和郦学士做大媒云云,不过是想早点把对手弄走罢了。
否则兴许哪一天,皇夫也病故或是意外了呢?
郦松风眼睫微垂,“嬴将军当初少年成名,从武状元到大将军,可谓是战功赫赫,威震四海,然而为何却不鼎力支持当今?反而自请长守边关?”
“当初自有太女,我为何要支持二皇女?”
后来太女被废,二皇女冷门上位,那也是她们皇室内部的事,关她个武夫鸟事?
嬴展飞冷笑两声,习惯地就伸手去找身侧的酒壶,却瞧见一双如玉修长的手,抢先一步捧住,动作优雅地斟满玉杯,稳稳送了过来。
“那我不去向圣上求助,反而来找将军的理由,也是一样,不过本份而已。”
郦松风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他又不傻,不是没看出来那天下至尊之女的暗示。
这百年来也不是没有皇帝的情人恃宠生骄,在后宫和前朝掀起腥风血雨的。
但他不愿。
一是对那位,完全没有男女之情,二是理智尚存,论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政务见解,他倒有些自信,但如果真的成了入幕之宾,那就是正式对上心机深沉狠辣果断的皇夫,估计他们父子最后都尸骨无存了吧?
嬴展飞接过了那杯酒,一饮而尽,眼神微斜。
“行,算你说的有理,可我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帮你?还嫌那位不够厌弃?”
“自有大礼相酬!”
郦松风眸光深沉如墨,与那半醉的女子对视,声音坚定低沉,听着竟有几分暧昧。
不会吧?
嬴展飞瞪大了眼睛,双手乱摇,怪叫道,“不,我可不是那位!不好这口!”
真的,她中意的,不是这一型啊!
郦松风一直以来诚恳谦恭的神情也破了功,咬牙反驳道,“不是这个!”
可恶!
他明明一直洁身自好,根本没卖身给皇帝好吗?
嬴展飞就瞧见郦松风以手沾了酒,在玉壶身上写出一行字来。
那字迹几个呼吸间便变得了然无痕,然而那内容却已是深深映在她的脑海之中!
嬴展飞瞪着那行字,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毕露,突然嘣的一声,迸裂了!
第22章长亭之会
阳光明媚,微风吹拂。
老姜家门口的桃树前挂着个木制的靶子,五十步开外,身穿黑色布衣紧身短打的小男童,举着一张小弓箭,正在努力的瞄准。
一只小凤眼微眯,手指一松,小箭离弦而出,刚好正中靶心。
小男童瞧得分明,不由露出了欢欣笑颜。
旁边还有个使劲鼓掌拉气氛的姜小唐。
”河河真棒,这才学了多久?就已经能中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