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因默默地把这句话给吞到了肚子里,仿佛他从来没有在心里这么想过一样。他在面上带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就像是掌门一样让人想把他脸蛋给捏歪的那种笑容。
“我料想短时间之内是够用了。”
而这一点实在要好好感谢决徽的玉佩。
决徽却侃侃而谈道:“如果只是衣食住行,那么短时间之内的确没有问题。可是在发生这种情况之后,你需不需要购置一些道家法器?”
而谁都知道好的道家法器是绝对不会便宜的。
决因不指望他能够凭着一句“道友”就能和那些卖法器的道人套一套交情,然后顺利地把法器借过来。这世上有些人是越活越豁达,但有些人却是越活越抠门的。而决因并不认为视法器为性命的道人会是前面一种。
其实他本不想买什么法器,只是决徽的确说对了。
这次他们是侥幸保住了性命,可是谁知下次又会如何呢?
他可不想看到有人被烧得连骨头都融掉了。
而有些法器护身,的确是比没有好很多。
于是决因最终还是答应和决徽一起留下来继续寻找清涵,而其余的师弟则一部分回山,一部分与他留下来一同去探探这五陵山。
不过结果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他们在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妖魔鬼怪,自然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清涵的踪迹。也许这山头的确是有什么妖魔的,只是因为被什么人命令了,所以躲着不出来。
这个想法十分令人不安,而决因也希望能够先下山。
他知道除了这个地方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好好找找。
小狐狸云片说这那大妖阴漓和它的同伙都会到这五陵山来,而紧接着他们就遇到了那位柳道长和秦道长。
虽说决因并不想怀疑这两位救了师弟性命的道人,但是他们就像是事先约好地一样出现在这儿,而且那位秦道长还会与清涵师叔一样的招数,这众多谜团接踵而来,简直是不想让人怀疑都不行。
在这么想了之后,决因发现自己又可以心安理得地怀疑这两人了。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去在南方边陲之地的微露山了。
传说微露山间曾有阴漓出没的迹象,但是谁也没有确凿证据去证明这一点。
而唯一去证明它的方法,就是自己去上那座山。
决徽显然也同意这一点,他似乎同意于一切能够让他有冒险机会的事情。
决因虽然并不喜欢冒险,但是却非常乐意于在微露山下转一转,至少要收集一些消息。他并不准备上山,所以就只带了决徽一个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在那里遇到一个熟人,或许该说是熟妖。
而那只熟妖就是小狐狸云片。
云片来此自然不是为了清涵,而是为了别的,但是他不肯说,决因也不会去强迫他。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虽说有些时候他喜欢用更加灵活的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清涵师叔一直很欣赏他的灵活和变通,而决因也一直很喜欢清涵的包容。
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能包容万物,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大妖,他也能从容应对。
这样的特点是谁都学不来的,而决因也不想学。
他不过是想找到清涵,把他带回门派。
话说回来,云片还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些有利的消息。
这座山上的确住着一只大妖,有八成可能就是那只阴漓,而且他大概已经从漫长的寻找之旅中回来了,否则山内的群兽小妖不会那么战战兢兢。
在决因的再三逼问之下,云片也说出了柳道长和秦道长的真实身份。
事情果然如决因所料,但是他和决徽都不明白为何这两人要对决徽出手相救。
如果他们也去了五陵山深处,是否发现了什么关于清涵下落的重要线索?
这些事情恐怕也只有问当事人才能清楚了。
而云片说着说着,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是个刻了龙头的谷纹玉璧,看上去莹润亮泽宛若凝脂,摸上去只觉得清凉无比,仿佛连心中的燥热都被驱散了似的。
决徽立刻问道:“这是什么法宝?”
这小狐狸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掏出这么个东西来,他既然掏出来了,那就必定是有缘故的。
云片道:“是我从族中长辈的洞穴里偷出来的黄龙谷纹璧,若灌入灵力再念动口诀,便可驱动此宝,让它将我们自身的气息与周遭环境的气息融为一体。带着这件宝贝,我们上山之后就不会被那只阴漓给发现了。”
这件法宝似乎和清涵师叔的白玉夔龙佩有些相似,它的作用光是听起来很大,大到足够能把他们下山之后买的那些法器都给贬下去。
而跟这件法宝比起来,决因几乎觉得自己买的都是些破铜烂铁了。
决徽则是笑了笑,道:“我们?”
他只奇怪为何这只小狐狸还会信任他们。
云片咬了咬牙,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依靠你们。可要用此宝需灌入大量灵力,只有我们三个加起来才能勉强够用。你们想找阴漓,我也想,既然如此,为何不通力合作?”
决因瞥了决徽一眼,后者有些兴奋地咧开了一张大嘴,简直像是快要流口水了。
就算这是陷阱,听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无聊。
决因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上山。
接下来他们三人便一直握着玉佩,像是夹着纸头一样夹着云片,用一种堪称诡异的姿势挪上了微露山。
决因自然没有完全相信云片的话,事实上他在上山的时候几乎是一刻也没有把目光从云片身上移开过。决徽觉得他那笑眯眯的注视都称得上有些诡异了,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难为那云片小狐狸还忍得下。
而当他们到达了沁水湖旁边的小树林子时,决因抬头远眺,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在湖边静静站着。而等他再仔细看那人的相貌的时候,几乎是惊叫了起来,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看到那个人。
“那是……清涵师叔?”
第28章 逆转
秦舒笑从未想过他和阿峥上岸之后,看到的会是这般景象。
湖边有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那边,自他们冒出水面之后就一直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而那个人一身青色道袍,头戴星冠,身系玉带,容颜清俊,笑含春风,分明是那死去多时的清涵,就连他的笑也透着一股幽灵般诡异的气息。
可是死去多时的清涵怎么可能躲在这儿?
他和阿峥可是亲眼看过那具越来越腐烂的尸体的。
阿峥虽然在下面就闻到了清涵的味道,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准备,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却还是和他一样地惊讶地没有头绪。
眼前那长得和清涵一模一样的男人充满了清涵生前的那股气息,那味道他绝对不可能忘记。
他还朝着阿峥招了招手,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多日未见,我都还没害羞,你却害羞了呢?”
害羞个屁。
阿峥阴测测地冷笑一声,然后把秦舒笑猛地往后面一拽,拽得他几乎摔了一跤,他自己则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前面,仿佛是真的迎接一个多日未见的老朋友似的。
“冒充一个死人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他对着这个与清涵形神皆似的男人用一种带有威胁性质的口气说道:“因为那会让你也很快变成一个死人。”
对面的那个男人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没有在冒充任何人,不过这具身体的确是新的……”
阿峥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附近有别的人在盯着他们,可是将神识放出去之后,却又什么都察觉不到,而这也使得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那个男人瞅了瞅他,又继续道:“清涵的确是被你所杀,可是在这个世上,即使是死人也是可以复活的。”
秦舒笑微微一愣,随即领悟过来道:“你是用了三百年前一样的法子?”
三百年前的清涵,也就是当时的纪栖真是带着记忆转生,也可以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复活。如果三百年前他就可以这么做,那么三百年后他为何不可以?
阿峥却低声呵斥道:“你泡水把脑子也泡傻了吗?就算是转生也没有这么快长大成人啊,除非是……”
除非是夺舍,除非是借尸还魂,除非是重新帮他塑造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让他再住进去。
对面的男人看着秦舒笑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秦舒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可是同时又忍不住打探着这个男人。
重塑身体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清涵的朋友能有这样的本事?
人死之后的瞬间魂魄应该就已经离体了,离体的死魂不比生魂,又岂能轻易夺舍?不过如果是带有强烈的怨气,那就说不定可以成了。
清涵死的时候……是带着强烈的怨气吗?
阿峥仔细回想,觉得当时的他好像是震惊惧怕到了极点,挣扎求生都尚且不及,哪里有时间去怨恨?
自称是清涵的男人却在细细打量了秦舒笑一番之后,将目光对准了沉思中的阿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在死前我就将自己的身体下了固魂咒,就是为了防着某一天我断了气。在咒语之下,我的魂魄能被封在尸身里面七日之久。”
秦舒笑暗暗皱紧道:“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阿峥细细思量,越想越是心惊不已。
他记得对方死后身体发出了强光,当时他还以为那是因为招灵台在召唤阿峥的缘故。可是现在这么想却完全不通了,若是因为召唤,那也该是阿峥发光,怎么会是死去的清涵在发光?
如果那是咒印在起作用封住魂魄的话,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在他被召唤回去之后,他的同伴一定已经赶到,把清涵的魂魄从尸身里取了出来,然后再放到一具新塑的身体之中。至于他们是如何新塑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的,阿峥也不知道。
但是他能知道的是,清涵从一开始就算到自己可能会死。
也许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被阿峥杀死,而且几乎是毫不留情地杀死。
他没想到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枚白玉夔龙佩会成了阿峥用来掩盖自身气息的凶物,他没想到未来的阿峥会以那样古怪的方式来到过去,他更加没想到在他死后会有一个来自三百年前的秦舒笑去寻找他。
清涵没能想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但是他给阿峥的“惊喜”好像也多了一点。
就如同现在,似乎是死而复生的清涵对着阿峥说道:“怎么才过了一年多的光景,你就交上了新的朋友?”
他的面上还是含着微笑,连话里也带着调笑之意,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可就是这样恍如寻的口气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云泽的死,蛊雕的死,就连他自己的死在他看来好像都只是寻常的事情。
也许他是天生的乐观,也是天生的冷漠,因为他似乎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他也不是很在乎。即使是见到了阿峥,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怨恨。
阿峥细细打量着他,仿佛还在考虑他是否是那个神秘人所冒充的一样。
可当对方接下来说出某些话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可能从自己的脑袋里面给划掉了。
清涵朝着他笑了笑,道:“我这一生见过许多大妖,比你狠辣的往往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又往往没你狠辣。比如当你冲进来的时候,你只是看见我要跑,就认定我背叛了你,然后直接把我杀了。”
阿峥冷冷道:“我杀你不是因为你要跑,而是因为我把你的那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话几乎在他的心头炸下一道道惊雷,把他的脑袋都炸得嗡嗡作响,让他都连动都快动不了。
清涵却惨然一笑,近乎于控诉似的说道:“清清楚楚?你说你听得清清楚楚?”
阿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秦舒笑却语气淡漠道:“他不但听得清清楚楚,也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了。”
可是清涵下一句话却把阿峥的身体都为之一颤。
“你觉得身为白玉夔龙佩的主人,我会感觉不到你在门外偷听时身上那股玉佩的气息吗?”
阿峥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只觉得自己几乎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点。
白玉夔龙佩那时是清涵的血契灵器,他当然能够察觉到属于自己的法宝的气息。
可是那时阿峥是自未来而来,身上的玉佩也已不是清涵那时带着的玉佩,即使是这样清涵也能察觉到吗?
可惜这个问题没人知道答案。
阿峥不知道,秦舒笑也不能肯定清涵一定察觉不到。
“那天我是与一个人在说话,可他却不是我的同伙。”
清涵几乎是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唇边的苦笑带着癫狂一般的绝望。
“他是我调查之事的核心所在,我已经博取了他的信任,那次就能对他下手。可我察9 觉到有谁在门外偷拿了我的白玉夔龙佩来隐藏自己的气息,我料想那人应是他的同伙。既是敌情未明,就只能继续演戏。”
“他走之后我本想去跟踪他,可是有人还躲在门外,我不方便动手,没想到进来的人是你。”
“我的阿峥在那时早就走了,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去偷拿我的玉佩,所以在门外偷听的也绝对不会是你,只会是个变成你样子的冒牌货!”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对冒牌货留情?我当然用法术攻击你。”
“可是当你显出原形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错了。”
“可是来不及了,因为你直接杀了我。”
阿峥听得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些话的确是合情合理,能把一切都解释得很好,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他只觉得自己之前所看到听到一切好像又被颠覆了,而且是颠覆得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秦舒笑却冷静地反驳道:
“你说你所说的那些话都是演戏?那云泽和蛊雕现在何处?”
清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愤怒的表情。
然后他随即就看向阿峥,缓缓道:“我不知道云泽和蛊雕现在何处,但我知道是有人让他们无声无息地失踪了。我一直都在查那个幕后黑手,然后我得知那个人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秦舒笑却冷冷道:“一派胡言,满口荒唐。”
如果不是因为前面有阿峥站着,他几乎要提剑上前了。
阿峥已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他的眼神看上去就是一片空白。
但是他还是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与秦舒笑站得越来越远,这使得后者有些不安。
他对着清涵动了动嘴唇,尽力使得自己冷静地问道:“你想说你知道他的目标是我,所以你才会来找我?你的谎话编得不错,我几乎找不出破绽。”
清涵却苦笑道:“你为何不想想?我有多少次与你同睡时有机会杀你?我又给你喝了多少次我酿的菊花酒?如果我能用那种法子杀了云泽,为何不能用来对付你?我以为我们已经相知相熟,可为何你连我在敷衍那人都看不出来?”
因为那时的我已经不是最初的我,因为那时的我在经历种种之后,已经对你生了疑心。
这句话阿峥却说不出口,他也知道对方说的话几乎是无可辩驳得让人绝望。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有些不肯妥协,因为否定了这一切,就等于否定了另外一个人和他所说的一切。
他有些绝望地看了秦舒笑一眼,后者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是那简单的摇头却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因为除此以外,他根本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或许当初的事情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阿峥转头看向清涵,压下心中的愧恨和悔意,用一种冷漠如铁的口气说道:“但是纪栖真你三百年前就是叛师之人,试问谁还能相信你所谓的真心?”
“你说我是纪栖真?”
清涵却笑了,仿佛是听到这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傻瓜,三百年前我姓凌,站在你身边的那个才是我一直追着的纪栖真。”
第29章 君子
清涵的口音听起来并不是咄咄逼人,反而像一种无奈的劝导。
可这不急不缓的话却像是在阿峥的心头刺了一刀,然后把里面绞得血肉模糊,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