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之后,然后有些别扭地说道:“不过我希望你能活蹦乱跳的过好每一天,好好做一个混蛋妖怪,不要再掺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来了。”
阿峥有些无奈地笑道:“来不及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成了我的生活了。”
说完之后他就笑了,然后握住了秦舒笑按在他肩上的手,而后者并没有拒绝。
“你叫秦舒笑,可你为何从来不能舒畅地大笑呢?”
他异常认真地对秦舒笑建议道。
秦舒笑无奈道:“这个名字是宁成风给我取的假名,不是真名。”
宁成风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开怀舒畅地大笑,可惜这世上让他笑不出来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阿峥叹道:“其实你真该多笑笑的,至少这样你看上去不会像是个披着少年人皮的小老头。”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看向了另一边的草堆,像是在和什么人打招呼一样似的,朗声道:“我都让你听了这么久了,你也该滚出来了吧?”
他叫得突然,问得突兀,在这之前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可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足够把人的魂魄都吓出来了。
秦舒笑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也立刻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了。
他也顺着阿峥的目光看向那草堆,好像那里会冒出什么大妖猛兽一样。
可那里钻出来的却是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说东西好像不太恰当,但那的确是白乎乎的,而且还很让他们熟悉。
秦舒笑诧异道:“云片?你怎也在此?”
他更奇怪的是为何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妖气。
云片咬了咬牙道:“我本来和那两个混蛋一起出来,可惜他们把我给定住了,花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方能解开。”
这年头人简直比妖怪还会算计。云片觉得自己也算是狡诈了,可是和这决因清涵一比,他简直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虽然这比喻有点恶心,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他绝不会让那两个没义气的家伙好过。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阿峥,然后晃了晃手中的法宝,道:“可惜这法宝用不了太久,否则我就能听到更多东西了。”
阿峥啧啧了一声,像是打量着他似的说道:“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竟然敢和他们合作上我的地盘,不怕我吃了你之后抢了你的法宝?”
云片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当你比我强上太多的时候,你的地盘和我的地盘好像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
反正无论是哪儿,他都只有被暴揍一顿的份,至于那些法宝,还是乖乖上交得好。
阿峥笑道:“这话倒是不错。你也算是够沉得住气了,竟然到现在还没急着问我事情的经过,当真是有长进了。既然如此,这法宝你也自己先留着吧。”
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比平时要宽容很多。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则致力于让别人的心情更不好,以此来达到一种持久的平衡。
“其实我有一肚子话想问你,只因刚才我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情形。”云片的眉头扭成了一团,“我也早猜到清涵有古怪,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心黑手狠,连我哥都被他算计了。”
阿峥诧异道:“难道你不怕你哥哥已经……”
云片却道:“那枚玉印是哥哥的法宝,可是却还没有认清涵为主。”
秦舒笑则接下来道:“没有认主,自然是因为原来的主人还没死。”
云片笑嘻嘻道:“所以我哥肯定没事,搞不好活得比我们都滋润。”
阿峥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云片在那边窃笑的样子。
他之前觉得清涵根本就是个满嘴喷粪,没一句真话的小人,可现在他又忽然觉得清涵似乎有些话还是说对了的,云泽毕竟没有死在他手里,要么被囚禁了,要么就是逃跑了。
而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是动了真情,以至于不忍心杀,还是因为没有机会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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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徽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但是今天他觉得跟自己的师兄比起来,他的胆子好像还小了那么一丁点。
毕竟他可没有勇气押着自己的师叔回山,而且还是和自己相熟的师叔。
而在没确定的情况下对自己的师叔无礼,可是近似于欺师灭祖的大罪。
可是决因却敢为常人所不敢为,他这个举动近乎于疯狂。
既然他都能这么做了,那么决徽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决因是将一把宝剑变大,然后恭恭敬敬地把清涵师叔请上去站定,接着他就站在清涵面前,好好御剑。而清涵虽然能动,但却灵力不通,做不了什么反抗。
而一路上清涵都在向他们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似乎解释得很好。
可是决因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打死也不肯解开他身上的禁制。而当清涵向决徽投去求助的眼神时,决徽也只能大大咧咧地笑笑,然后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虽说他没看过什么门派典籍,也不知道昔日玄清四子的传奇故事,但看这样子,清涵师叔的确是隐瞒了些不小的东西,否则决因师兄绝不会如此忤逆犯上。
或许是因为清涵提到的东西太过严重了,所以决因不得不慎重起见,让清涵回门派再说。
所以决徽就更加好奇了。
他一好奇就忍不住多嘴。
“清涵师叔,决因师兄说那秦道长与你收藏的一幅画像上的人物长得极为相似,是有这回事吗”
清涵点了点头,僵直着的身体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瘦削,但眉目却依旧温润沉静。
“确有此事。”
决徽无视了决因的瞪眼,反而又笑道:“你是不是还说过他是你最大的遗憾?”
清涵喟然一叹道:“的确是最大的遗憾。”
但他只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之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早早了结他的性命。”
这绝不是他们的清涵师叔所能说出的话。
所以不光是决徽,连决因也是心底一颤。
清涵又接着说了下去:“而我现在有另外一个最大的遗憾。”
决徽有些不安,但还是问了下去道:“什么遗憾?”
决因刚想让决徽不要多嘴,就觉得身上某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疼。
刹那之间疼痛几乎淹没了理智,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然后看到身后的清涵师叔在朝着他微笑,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接着清涵从决因的背后拔出了一把刻着符文的短刀,然后轻轻一推,就把他从宽大的剑身上,也从九霄之上推了下去。
清涵嘴中念咒,手中的短刀便立时飞向了震惊得不知如何行动的决徽。
然后他看着对方中刀下落,微笑着回答了决徽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我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我必须要早早了结你们的性命了。”
第34章 静立
决徽曾经想过很多次他的死法。
吃甜饼噎死,喝酒喝太多胀死,被僵尸一口咬死,被妖怪一掌拍死,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他都试想过,不过御剑时从剑上摔下来绝对不是其中一种。
从九霄之上摔到厚实的地面上,他大概会摔成是一滩血水和脑浆混成的烂泥,然后被过路的野狼野狗舔舐得干净。但是如此没有新意又难看至极的死法实在是很难让他满意。
既然不能满意,那就最好别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死去。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高空中的风像是一把把快刀,一刀一刀刮下去,刮得他脸颊生疼,苍白如纸。但是这一切的痛苦都比不上那个真正中刀的地方。
在这种时候,眼睛自然是睁不开的,吸进去的气冷得和冰一样,耳旁尽是狂风张狂的咆哮,就连自己喊出的话也可以被淹没于风中。
所幸他还记得如何结印,如何轻念咒文。
而恰恰就是这结印和咒文救了他的命。
他的身体因为咒文的关系而暂时停止了下坠,像是根羽毛似的飘在空中。
然后他一个转身,一抬手,就有一道光射向在他下方的决因。
他的师兄伤得只怕要比他重多了,否则他完全可以自己施法停止下坠。
可惜决徽发出的那道光最终还是错失了它的目标,因为才短短几秒的功夫,决因已经下坠了很多了。而在决徽一愣神的功夫,他视野之中的师兄已经逐渐成为了一个小点。
这样可不好,非常地不好。
一想到师兄坠地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决徽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他准备解开咒文的效果与师兄一同下坠的时候,他发现一个更大的黑点接近了属于他师兄的那个小小的黑点。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更大的黑点其实是一头狼头鳞身背生双翅的白色巨兽。而在下一瞬,它就用宽大的后背接住了他的师兄,并且挥动翅膀,朝着决徽飞去。
不管怎样,决徽总算是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的这口气又被提了起来,因为他马上便想到了这头面目狰狞可怖的白色巨兽到底是谁。
狼头、鳞身,背生双翅,这不就是他们刚刚在微露山见到的妖兽阴漓吗?
而且阴漓那背上除了驮着师兄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一只白乎乎的东西。
决徽很快便发现那白乎乎的东西是小狐狸云片,而那另外一个人自然是秦舒笑了。
这一人二妖虽然不是很靠谱,但至少不会狠心到害他们的性命。而在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安全了之后,他便微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幸福地晕了过去。
他晕得相当果断,两眼一翻,眼白一掠,简直就像是算计好了似的,不过这其实与算计真的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他中刀的部位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地方要是破个口子,血就哗哗地流,像是永远也止不住似的。
阿峥也顺势靠近决徽,然后由秦舒笑和云片把他给一把拽了过来。
他们必须很快把这家伙拽过来并且固定好,因为如果再不拽过来,他就要飘到云里去了。
其实阿峥也没想到再次遇到他们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种状况。
之前在微露山,阿峥和秦舒笑总算是敞开心扉说了一通话,看上去好像离真正的朋友更近了一点。不过阿峥其实心里很享受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现在他想怎么揍秦舒笑就怎么揍,想骗骗他也可以尽兴瞎扯。可真要成了朋友了,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摆自己的位置了。更重要的是,有清涵这个例子摆在前面,他对于朋友这个带有魔性的字眼有一种莫名的忌惮。
无论如何,当秦舒笑提出要去追赶决因三人的时候,阿峥难得地与他统一了意见,不再说些废话浪费时间。
带上云片其实并不是他的初衷,只不过阿峥后来脑袋一歪,想到了老狐狸那不可一世的张狂笑容,再看看云片那讨好装乖一般的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怎的就同意了。当然在同意之前,他先上去捏了捏云片的脸蛋,让他别用那种面孔对着自己。
老狐狸看到这样不成器的后辈是一定会笑的,活活气笑的。
云片一边捂着脸一边叫道:“我下山都是靠脸吃饭的额……你想对我可爱的脸蛋做什么……”
很多时候他都是靠脸吃饭的,不过更多时候他是靠嘴吃饭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个讲道理的家伙了?”阿峥忽然收起了笑容,“以后别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笑,我看着难受。之前那样子就好了,好歹也是九尾狐,别软得像是棉花一样谁都可以上去弹一把。”
云片有些不服气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撇撇嘴。
这句话他现在是没听进去,可是不久之后再想起来,他才会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道理,再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会真的把这句话印到心里。
而那个时候的阿峥也已经变得让他完全认不出来了。
阿峥驮着秦舒笑和云片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乐意的,但是再不乐意,他们都得去追着决因。
幸运的是,秦舒笑知道如何追踪,而阿峥知道怎样飞才能最快,而云片知道这个时候就该闭上嘴什么话都不说。
所以他们很难得地沉默了下来,直到救回决因二人之后,他们才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咩哈哈哈哈,真没想到这两家伙也有今天,肯定是被清涵那厮给阴了。云片,他们就交给你了。”
阿峥张开大嘴巴长笑了笑,但是这使得他的背也耸了起来,倒是吓了云片一跳。
“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云片眼前一亮,但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记得他们是怎么折腾你的,你不会自己忘了吧?”阿峥笑道,“只要不把他们弄死弄残弄重伤,你想咋样咋样。”
云片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尖叫一声,开始兴奋地扭动起来,而这使得他从背上差点掉下去。
秦舒笑有些威胁性地扯了一下阿峥身上的鳞片,沉声道:“别胡闹,他们需要治伤。先飞到下面去。”
阿峥奇怪道:“难道你不打算追清涵了?”
秦舒笑沉声道:“清涵自然是要追的,我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他,但是不是由你,而是由我。”
阿峥道:“你想让我背着他们下去替他们疗伤,然后你去追清涵?”
秦舒笑毅然决然道:“你损耗的灵力要比我多得多了,追上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碍手碍脚。我一个人去便够了。”
阿峥气哼哼道:“但愿你的身手称得上你这张破嘴巴。”
他知道秦舒笑不希望他再牵扯进去,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跳进这个大坑,哪怕跳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秦舒笑这便一翻身,离开了他的背,下一刻便站到了他的剑上。
翻身,掠影,出剑,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已经做了千百次一般。乘风而去,御剑而飞,看上去倒是说不出的潇洒自如,可他这道逐渐消失于天际的背影,却是说不出的孤寂和沉重,沉重到阿峥都没有兴趣去注意他那如同母鸡展翅一样的英姿了。
虽然秦舒笑之前把话说得很满,但他现在又开始有点后悔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清涵的踪迹。
无论是谁在天上御剑而飞,都免不了穿过气流,留下一条白白的气带。
可是清涵却仿佛一点也没有留下,秦舒笑甚至有些怀疑他在天空之中就这么消失了。
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秦舒笑忽然瞥见前方有一抹青影。
那影子在他眼里就是那么一个小点,但却好像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空洞。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这个人了,不仅是为了填补他心中的那个空洞,也是出于对自己未来的好奇。
宁成凤和他说了许多关于纪栖真的事,可是他却还是觉得其中的细节却说得不够详细,远远不够详细。
为什么清涵要追踪沈谦被封在何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不够放心,想要杀人灭口?可若只是为了杀人灭口,他何苦这样辛苦?
阿峥说他上山是为了收集药材以用于炼丹,可是什么样的丹药能需要那样复杂的材料?长生不老药?还是增强功力的药?
更奇怪的是,清涵怎么会觉得他是纪栖真?难道他还觉得这种蹩脚的谎言能够骗过阿峥和秦舒笑吗?
脑海中掠过无数想法,但却始终抓不住最关键的东西,无论怎样,他终于还是看到了清涵,那个静立于剑上的清涵,那个嘴角含笑的清涵。
瞧他那副气定神闲风轻云淡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专程等候秦舒笑的到来似的。
秦舒笑也停在了他不远处,冷眼瞧着他,道:“你在等人。”
清涵笑道:“我不等人,难道还在等飞鸟路过?”
秦舒笑沉声道:“你是在等你的同伙过来。”
他还记得清涵应该有一个同伴,但阿峥说他也不清楚那个同伴到底是人还是妖。
清涵叹了口气,道:“这你就错了,我就是专程来等你的。”
秦舒笑冷笑道:“阿峥就在附近,你不怕他过来再杀你一次?”
清涵摇了摇头,一派惬意地笑道:“他如果能过来早就来了,既然你是一个人来的,他就不会很快上来。”
秦舒笑道:“既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清涵却沉下了脸,冷冷道:“普天之下,你是最没资格对我说这话的人了,纪栖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