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头将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终于还是相信了他们。
这过程说起来简单,但也并不容易,因为阿峥也不清楚自己的答案是否能让这个守山的妖怪满意。
但无论如何,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还是让他们有些出乎意料。
看起来清涵是去了天都山之后又来到了这座五陵山办些事情,不过他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他没料到飞头将接下来便道:
“既然是清涵的朋友,那就跟来吧,神女大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神女?
这座妖山里面怎么会有什么神女?要有也是妖女。
飞头将这么说之后,就让他的战马在地上猛力一踏,这一踏威力之大简直是震天动地,连山都有些摇晃。阿峥马上又看到地上裂出一道大口子,而口子里面居然还有完整的阶梯,仿佛是通往某座宫殿似的。
这座山的山体里面居然藏着密道?
他刚刚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秦舒笑却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司空见惯了一样,而见到他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阿峥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是学着他的模样一脸庄严肃穆地跟着飞头将走了下去,仿佛是去祭奠先人似的。
可阿峥没想到的是,等他真的穿过数层阶梯,走过数座桥后,到达正殿之后,才发现等待他的的确是一位神女,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天界神女。
刚刚他们经过的地方还是一片死寂黑暗,可遇到了她,这黑白混沌的世界就仿佛在一瞬间多姿多彩起来。
既然是神女,自然不能是凡色。
但见她黛眉凝翠,粉面含春,唇如敛朱,眸似点漆。
那云鬓高高堆起,恍如一座乌黑的小山。满头珠翠当真是玉莹莹、亮灼灼,如小山上的艳桃媚李。而那簪钗叠起,步摇轻晃,则有珠玉金石碰撞的清脆之声,偶尔掠过一丝幽艳的光。她身披锦绣,彩带飞扬,脚踩云鞋,腰配象牙玉雕板,带青玉寿桃佩,金丝香囊,走起路来便是环佩轻鸣,遍体幽香。
可是这般华贵无匹,艳丽堂皇,却是藏在深山古殿之中,无人欣赏。
既然无人欣赏,那她打扮得这么好看又能给谁看?
不会是专程给清涵看的吧?
话说清涵之前来这儿找这神女是做什么?
神女峨眉淡扫,略看了飞头将一眼,他便消失在了一团黑雾当中。
待他消失之后,神女便细细打量起阿峥和秦舒笑起来,那审视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两个远来之客,倒像是在看两个待宰的猪羊。
这样的眼神自然是让人不安的。
但是更让人不安的还在后头。
但是神女一开口就道:“清涵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如同碎玉落珠一般好听,但是这问起来的内容却是直指人心。
阿峥双眸睁大道:“你怎么知道?”
神女莹然一笑,宛若千树樱花轻绽,美不胜收。
“他若不死,你们是不会来这儿的。”
秦舒笑这便上前一步,道:“敢问神女是否已洞悉一切?”
“我只是奉命在此山看守招灵台,而清涵道人一年前来此便是为了在招灵台上招灵。”
说到这里,那大气凛凛的天界神女忽然从头上拔下一颗簪子无聊地挖了挖耳朵。
挖完以后她又把簪子重新插到了头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那副端庄大气的模样。
阿峥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把想问的话给吞了下去。
能在妖山里住着的神女果然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神女。
秦舒笑对着他解释道:“招灵台乃作法召唤世间一切灵体之所,无论是鬼灵、妖灵抑或是仙灵,只要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法力启动在招灵台上启动招灵阵,都可以招来。”
神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莲花宝台上,眉目沉静道:“清涵道人已准备了足够的祭品,也拥有足够强大的法力,但天时未到,我便让他一年后再来。”
秦舒笑道:“但是神女应当已经算出清涵已死?也算出我们会来?”
神女点了点头,阿峥便迫不及待道:“既然你已经算出清涵已死,那应该也算出他是被谁所杀吧?”
神女却直勾勾地看向阿峥,道:“我是算出他被谁所杀,但那是天命所归,你又何必强行出头?你为何不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山上,非要下山来管一些不该你管的事?”
她的话听起来全是真心实意地相劝,但阿峥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些要命的话。
阿峥冷笑道:“天命所归?你说他的死是命中注定?”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幽蓝的星芒,而秦舒笑知道那是他有杀意的表现。
神女仿佛还嫌阿峥心里的火不够大似的,又道:“我倒是希望他还活着,那样我就能亲自收拾他了。”
秦舒笑疑惑道:“收拾他?”
神女苦笑道:“我曾救了一只幼年蛊雕,悉心培育照料,带到此山陪我,只愿让它长伴我左右。岂料那清涵道人来了之后,只三言两语,便将它哄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清涵一走,它也跟着下山去寻他了。可见这小混蛋真是养不熟。”
阿峥沉默半晌,只能硬生生地憋出一句:“清涵好像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一开始他还觉得清涵的这一点天赋实在很不错,可是时日久了,他就发现这天赋也实在有些让人无奈。九尾狐云泽如此,蛊雕也是如此,皆是下山去寻了清涵。
不过问题是,为何它们都没有找到清涵呢?
它们不但没有找到清涵,而且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神女只道:“你们是他好友,自然无法体会我的感受。”
此刻的她看上去愁眉不展,就像是一个被孩子抛弃的母亲一样。
秦舒笑却道:“我可以理解,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种的大白菜被猪给拱了一样。”
神女却皱眉道:“不,比这更糟,应该像是自己养的猪被别人的猪给拱了一样。”
阿峥见他们你来我往,只得上前打断道:“既然你已料到我们会来,何必诸多隐瞒呢?”
神女道:“我并非想隐瞒你,只是你为何不自己去问清涵呢?”
阿峥瞪眼道:“你是说?”
他只希望是自己猜对了。
神女挑眉道:“招灵台就在此处,清涵早前已经祭过,却未曾使用,你们代他而来,正是天时,何不用它召出清涵之灵?”
虽然神女说过这招灵并非万无一失,还是会有失败的可能,但是阿峥还是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而在他颤抖的时候,秦舒笑则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阿峥朝着他笑了笑,竟然觉得他那张脸孔顺眼了不少,不过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地在滚动。
他就要见到清涵了!他就要问他话了!他就要知道自己下山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了!
不过可笑的是,清涵之前是想用这阵法招出别的灵,可是现在却是他自己的灵被被人招出。
而世间的阴差阳错有时就是这么讽刺和无常,能让人生出无限感慨来。
法阵启动之后,阿峥站在阵眼催动身上的全部妖力,可却迟迟不见招灵台上出现清涵的身影,真可谓是焦灼无比。
下一瞬,他忽然觉得场中灵力有激荡不稳之乱势,竟如山河崩裂,海波拍岸。
秦舒笑暗叫不好,但却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峥消失在了招灵台上。
他立刻看向神女,厉声责问道:“你没说过招灵失败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到底去了哪里?”
神女却道:“平心静气,切莫心燥。这招灵台表面上是招灵,但其真正功效远不止于此,否则我也无需守在此地。你如此博闻广记,是不会不清楚的吧?他不过是被送到了一个地方,马上就会平安归来。”
而在那个地方,他会知道一切他想知道的东西,包括清涵的死因,就算有他不想知道的东西,他也会知道的。
秦舒笑眯起双眼道:“神女大人,那到底是哪里?”
神女却看向秦舒笑,不急不缓道:“我倒更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并非这个时间的人吧?”
秦舒笑沉默了片刻后,道:“你果然看出来了。”
“我算得出阴漓的来历,但却算不出你的来历,可见你身份特殊,非此世之人。”神女叹了一声,仿佛是在叹这世间一切冤孽。
“那么,你是来自未来?”
秦舒笑却摇了摇头,目光坚毅道:“不,我来自三百年前。”
第19章 清涵
当阿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碧水苍山,葱茏玉树,粉桃艳李,这个地方他实在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这儿是微露山,他朝夕相对的微露山,也是他自出生之后一直呆着的微露山。
可是法阵启动失败之后,他怎么会被送到微露山呢?难道说招灵台还附加着地点传送这一功能?
心头的疑云还未完全散去,他腰间的白玉夔龙佩便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这块触感温润物相清透的玉佩,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团。
阿峥并没有去想为何白玉夔龙佩会在此时忽然发光,因为想不通的事情他一向都不会去多想。但他至少能想通一件事情,现在或许是运用此佩的最佳时机。
在五陵山歇息的那一个晚上,秦舒笑曾经替他看过白玉夔龙佩,而且还发现了一种更合适的使用它的方法。实际上他的原话是:这可不单单是除去妖气的法宝,它落在你手里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若是能正确使用白玉夔龙佩,可用它屏蔽身上的全部气息,就好像把一个生灵从这世上生生抹去,而谁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阿峥笑了笑,然后把自身妖力注入玉佩中。
那玉佩发出的光逐渐从柔柔的白色变成了妖异的青色。
而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呼吸、脚步声等所有气息都被一一掩盖,像是有一层温暖的膜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这里像是微露山,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这里就是他的微露山。
因为他刚才在这里瞥见了一只头上长角的马状妖兽,他很确定在他清山之后这种妖兽就再也没有在微露山显出踪迹过了。
但是这里却很像是他的微露山,像到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与他记忆中的微露山并无分别。
唯一的分别不在山水地势之上,而在清涵的丹房。
他记得丹房门口摆着的菊花盆栽早就被他在那一晚给踹翻了,花瓣洒得七零八落,没过多久就枯萎得不成样子了,可如今它们却安安稳稳地站在那儿,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更为诡异的是,丹房外界竟然有一层结界,而阿峥本能地感应到这层结界是他在那一晚给布下的。而在感应到结界的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跳了一拍,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在了瞬间。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倒回到了清涵遇害前的那个日子。而这里的布置就和那一天的一模一样。
是幻觉?是陷阱?是个恶劣无比的玩笑?
还是他真的回到了清涵死去前的那一天?
阿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可是他越是靠近丹房,就越是能从里面闻到一股味道。
而让人熟悉无比的味道几乎让他欣喜若狂地颤抖起来。
那是清涵身上的味道!
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阿峥觉得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随时都能蹦出胸腔,如果不是他的理智死死地克制着他的冲动,他几乎就在在下一瞬间化成兽形飞奔进这梦幻一般的屋子里。
他听老狐狸在很久之前讲过,时空倒流一般只有天仙级别以上的仙人在配合特定法宝的使用时才有可能达成,他暂时没有听过别的方法也能造成时空倒流。老狐狸是他在这世上最厌恶的一只妖怪,也是他在这世上最感激的一只妖怪。
因为老狐狸让他发誓做一件事,他才被迫在微露山的沁水湖旁呆了不少年。
但也因为老狐狸的种种刁难捉弄,他才有了这么多心眼,知道了不少东西。
不过老狐狸虽然见多识广,但也不是知晓万物。
他也有可能忽略了某些东西,比如说远? 耪蠓ā?br /> 能让神女镇守的阵法,如果只是招灵这么简单,那天界那帮子神仙也未免太浪费人才了。
也许招灵阵除了招灵以外,还有别的意外的功效,比如说让他回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身边。
阿峥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充满着牵强附会和不切实际,可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结局总归让人失望,他还是盼着清涵能够再度活着与他说话,就算那一句话是恶毒的诅咒,他也能听得心甘情愿。
或许连上天都不忍心再让他多受一分煎熬了,因为丹房里很快就传来了他朝思暮想之人所说的话。
“你有没有察觉到刚才忽然出现的那股气息?”
这是清涵的声音,清润如水,涵雅似风。但阿峥在狂喜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明确的现实。
清涵在和屋子里的某个人说话,但是阿峥却没有感觉到屋里有任何人或妖的踪迹。
看来这的确是个很善于掩盖和抹去自身气息的东西,而且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清涵的凶手。
与此同时,下一个问题又在阿峥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如果这个神秘来客真的要出手杀了清涵,他必要出手阻止,届时改变历史,逆转未来,又会发生怎样的恶果?
老狐狸从来没说过这些,或许连他也认为阿峥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
所以在这个时候,阿峥忽然有些想念那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狐狸了。
但是想念并不能在这个时候帮上什么大忙。
他还是决定先偷听一番,然后静观其变。
而事实证明,这是他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而与清涵的声音不同的是,这股子声音富有磁性,透着股果决坚毅的味道。
“那股气息的确忽然出现,但又很快消隐无踪了,故此那应当只是山中小妖的气息。”
清涵又开了口,不过只是一声无奈而绵长的叹息,像是一片落叶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当中,激起圈圈永不停息的涟漪。
“其实你本不必来此,我不会有大碍的。”
他似乎和这个神秘人关系很好,而神秘人来这里也似乎只是出于关心。
可如果事情真的朝着这样的方向一直和和谐谐地发展下去,阿峥才要怀疑这真是一场幻镜了。
“阴漓残忍凶暴,为一方大妖,我必要来看看你方能安心。”
神秘人看起来还是对清涵颇为关心,可是老狐狸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而阿峥下山以后也深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清涵却很自信地说道:“他拿我当朋友,自然不会害我。”
这话说得阿峥心底一阵暖流涌过,他连唇角也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不管怎样,这趟下山查凶总是值得的。为了清涵,他到底也没有白费功夫。
神秘人没有再坚持,只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清涵笑了笑,却道:“炼丹成功只差一步了。”
在微露山期间清涵的确常常一个人闷着头皮炼丹,但是效果并不算很好。
他并没有告诉阿峥自己在炼什么丹药,只是严禁他靠近丹房,因为他一旦闯入,丹房内灵力气场变幻,就有可能使得丹炉爆炸。
看丹炉把清涵的衣服都烧得精光或许还不错,但是看丹炉把他自己烧成黑炭那就不好玩了。
所以阿峥一向都很小心,除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他几乎没有走进丹房的时候。
神秘人也道:“你准备材料准备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成功了。”
清涵也爽朗地笑了一声,然后开了口。
他说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的也是寻常的口吻,好像是与自己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起聊着他们的往事一样。
“是啊,九尾狐云泽的爪子和尾巴、蛊雕的翅膀和心脏,实在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到呢。”
阿峥的笑容忽然冻在了脸上。
他明明听得懂每句话,每个字,可是却仿佛一点都听不明白。
神秘人又道:“那些材料的确是花了不少力气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