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因和和气气地笑道:“那就多谢了。”
云片这便化作狐狸,爬上了屋檐,飞一般地快了。
决徽见他走了,忍不住上前问道:“师兄何必费心收买他,威胁他不就行了吗?”
决因叹道:“这狐狸便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如果强行逼他说出什么,只怕他不会说真话。而且强行逼供也不是我们修道中人该做的事。”
他说得大义凛然,说得让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决徽也只能暗自佩服。这位师兄虽看似和气老实,但是该做的不该做他都清清楚楚,绝不会越过那条线。
“不过师兄之前为何看向我?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
决因却语重心长道:“我怎能让师弟一再破费呢?你是我师弟,又不是我的钱袋。我看向你,是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尤其是不要掏出什么贵重的东西。
决徽却道:“即便如此,师兄也未免太过老实了吧?何必用长辈的礼物呢?”
决因笑道:“就是用长辈的礼物才能感动他,让他说出真话。”
决徽叹道:“师兄不愧是师兄。不过你的长辈不会介意吗?”
“哦,他因为高价贩卖做旧的伪玉而被关进大牢了,所以我想他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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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片找到阿峥的时候,阿峥刚刚和秦舒笑说完话走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云片只知道阿峥的心情似乎不错。
而他看到阿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托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阿峥笑道:“你已经故意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他们了?”
云片点了点头,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只要去镇上转一圈,他们就一定会来找我?”
阿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因为他们不能掌握我,不能掌握你哥,但却可以掌握你。”
而有时候掌握了小妖怪,就能离掌握大妖怪更进一步。
云片知道这是实话,但还是咬了咬牙,道:“你为何要他们知道你们接下来的行踪?五陵山可不是天都山这样的小精怪聚集之所,那里藏龙卧虎的,再去一堆拖你们后腿的,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阿峥抬眼看了一下身后的房间,常人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是他却可以感觉到房里那人的呼吸和脚步声,那么近,那么远,渺茫而不可捉摸,好似永远都无法预测出他下一步的动作。
“因为秦舒笑会和我一起去,所以我希望玄清山的人也能一起去,只有他们去了,我才能试出这个死无赖到底是谁。”
他顿了顿,眼里掠过雪亮如刀刃的锋芒。
“不,应该是试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15章 质问
虽然在天都山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线索,但是对于接下来的行程阿峥还是信心满满。
但是他的信心似乎并不能使秦舒笑的坏心情得以回暖。从昨天谈话开始,他就一直绷着个臭脸,好像有谁揍了他一顿似的。
他昨天问了秦舒笑那副画的事,而秦舒笑则坦言说那是他先祖的画像。
至于清涵为何会得到那幅画,而且吹牛说那画是他画的,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是一问三不知,阿峥也就暂且不去追究了。
秦舒笑也没问他臭狐狸当初让他做的事是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对对方追根究底地问。
其实两个人之间都有些秘密,也就是都有些余地。
阿峥只觉得他渐渐喜欢上那种探索对方身份的过程,那感觉就像是慢慢地寻找野兽们藏匿的地点,然后再一举扑杀,那爽快的滋味简直让他着迷。
原本他已经适应了与清涵在一起的生活,可现在却要慢慢开始适应和这个人一起探险的历程了。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具挑战性的过程,也可能会是个很有趣的过程,有趣到几乎要让他放声一唱。
就如同当初观察清涵一样,他也开始仔仔细细观察起对方来,并且发现了不少细节。
秦舒笑睡觉的时候像是头死猪,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任掐任踢,但是当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是会算总账的,这一点他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并且不打算再去体会一次。
除此以外,他喜欢在用过晚饭之后跑去无人的地方练剑和修行法术,而当他发现阿峥在背后跟踪的时候,面部表情会有些许变化,具体表现是朝着天空翻白眼。
他也喜欢逛铁铺和珍宝阁,有的时候会默默地站上许久,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东西,然后掏出自己的钱袋看看,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他自然不舍得把孩子给交出去换别的东西,所以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的闲情逸致像是被这悠悠岁月给磨得没了。
清涵虽然也是修道人,但也有不少业余爱好,比如喝酒,说故事,和大妖怪们做朋友,还有给阿峥挠痒痒。可这几样里,他一样都没兴趣去做。如果说他真有什么执着的地方的话,那就是阿峥的屁股,而后者显然并不满意于这一点。
越是时日久了,他那与清涵相似的气质便一寸寸地淡了下去,与清涵迥异的部分则愈发地明显起来,所以说到相似之处,似乎也没有那么多了。
也许这世上从来没有太过相似的人,只有一心一意盼着死去故友能够归来的妖。
但是妖也好,人也罢,在这广阔山川之间,唯见天地之大,万物之小,而人与妖的界限都会被模糊。
五陵山上多是断崖绝壁,嶙峋怪石,只见上面草苍叶翠,峰接碧霄,树伸云端。远远听着苍狼嚎叫,猿猴吼啼,杜鹃泣鸣,冷风呜咽,直让人心底生出凄寒寥落之感。在这种地方,就连阳光照到的地方也透着点冷飕飕阴森森的味道。背光处便更是常年积冰,堆霜砌雪,半点活人气都没有。
传说这五陵山曾经是一处古战场,五代十国时有位蜀国的将军带领他的两万大军在此浴血奋战,但是敌军人数太多,将军的部队寡不敌众,他的五个儿子为了让自己的父亲冲出重围,全都战死在此处,敌军敬重这五人的孝义和骁勇,便将他们厚葬于此山。所以这里便被叫做五陵山,也叫做将军山。
相传采药人上山迷路时总会看到骑马的披甲男子在山道上奔驰,跟着他们走,便能走到正确的出口,可是一路走过去,却没有发现山道上留下马印,以此可知引导他们出山的是将军之子的亡魂。
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总有夸大戏说的成分。
阿峥倒是觉得这座山不像是个古战场,更像是一座陵墓,这儿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子压抑苍凉的味道。所以叫它五陵山倒是比将军山要合适。
秦舒笑倒是依旧不言不语的,也没有兴趣去看这些风景。
他踏在山间的青石板小路上,低着头思索着什么,仿佛这外界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也动摇不了他的心。
但是他的思索却被阿峥给打断了。
“你明明不爱笑,为何要叫秦舒笑?”
秦舒笑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那有些暗沉的天,道:“因为这名字是别人给我取的,而那个取名的人希望我能够日日都开心舒畅地笑。”
“可是你做不到,是不是?”
整天笑其实要比整天都不笑要困难得多,尤其是对于他这种人来说。
秦舒笑回过头看着他,眼里似乎流淌着星光月华。
“那么你能做到吗?”
阿峥道:“我当然能做到。”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还故意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丝温润和煦的笑。
秦舒笑却一针见血地说道:“这是清涵的笑,不是你自己的笑。”
阿峥愣了一愣,终于不再模仿清涵那种斯文的笑,而是咧开大嘴,露出一抹奸笑。
他没有镜子也知道如今的自己笑得很想让人往他脸上来上一拳,所以他很奇怪秦舒笑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他。
秦舒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
只要阿峥不要总是学着清涵那样笑,他用不着起鸡皮疙瘩了。
阿峥随即问道:“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何一进山就有勇气来挑衅我。”
尤其是在你还没有摸清我实力的情况下。
秦舒笑大大方方地答道:“因为我知道我的死期不是在那一天。”
瞧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就好像清楚自己的死期是哪一天一样。
而阿峥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他是真的清楚自己的死期,而且比任何人都记得分明。
“你很有自信,但也很有戒心。”
秦舒笑只道:“有戒心的人总会活得久一点。”
阿峥摸了摸腰间的白玉夔龙佩,若有所思道:“可是有戒心的人也会错过许多值得交往的人,或者是妖。”
清涵就不会像他这样,至少他对妖的戒心并不比对人的要多。
秦舒笑挑了挑眉毛,这使得他的眉毛看上去一高一低,像是两座小山。
“你是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阿峥却摇头道:“交往可以有很多种意思,朋友的交往或许并不能长久。而我们既不是完全的朋友,当然也不是完全的敌人。”
他顿了顿,看向秦舒笑的时候,眼里反射出冰锥雪粒似的冷光。
“所以我们相处起来才会格外地有趣。”
秦舒笑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柔和了不少。
“你说得不错,我不必假装是你的朋友,也不必强作是你的敌人,这样的确要有趣多了。”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上前去,近到几乎要与阿峥抱上去了才停在台阶上,然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唇角微微上扬,但那笑容却没有一丝热度,冰冷得像是在腊月里的阳光。
“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清涵?”
阿峥的眼眸在瞬间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我杀了清涵?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是我杀了他?”
他的声音暗沉而嘶哑,他的眼睛掠过一丝刀锋般的森冷和杀意,仿佛压抑着什么能将人活活撕裂的强烈感情似的。
“我不是想为他报仇,只是想知道当时的真相。”秦舒笑淡淡道,“他身上有你的爪印,他身边的结界只有你能破掉,你说谁最有可能杀了他?”
阿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一样。
“如果我杀了他的话,我又怎么会留下你?”
秦舒笑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你杀了他但却不记得了。我知道有些妖兽发起狂来,是不会有清醒的意识的。对了,你会不会在梦中杀人?”
这话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你还不如说清涵是自杀呢。
阿峥忽然把头凑到他身边,说了一句话,道:“如果我在梦中杀了人的话,至少我的手上会沾上血,而不是那晚那样的干净,你个笨蛋。”
他说完之后便在秦舒笑的面上摸了一摸,他摸得极轻,极快,就像是蚊子在面上叮了一口似的。然后他躲开了,在一瞬间就走得远远的,像是不想看到秦舒笑接下来的反应似的。
秦舒笑先是愣了一愣,但却很快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他走了一会儿才看到旁边有个水潭,然后才从里面看到他的脸上多了点东西,虽然阿峥刚才只是简单的一模,但肯定用了术法,否则不会多出这么一个图案。
不过他想阿峥应该是用这个图案来提醒他些什么。
因为那图案是一个道士露着白花花的大屁股,而道士的屁股上插着一把剑。
第16章 黑火
虽然云片告知了决因那只大妖的去向,但却并没有让他完全消除疑虑。
所以他让三个师弟先留在天都山继续寻找,自己再带着剩下的几人去往五陵山。
因此处不便御剑,决因便带着决徽等人飞到山下,再徒步上山。
按照他的说法,这样走更容易追踪大妖,因为它或许会在山道上面留下一些痕迹。
而他们的确发现了一些新鲜的足迹,不过却无法断定是否是那只大妖和他的同伙留下的。
无论如何,决因在慎重地思考了三秒钟之后,还是决定跟着这些足迹往前走。
不管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妖还是人,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靠着玉佩典当出的钱,决因买了不少干粮和法器,外带给无私奉献的师弟决徽到状元楼饱餐了一顿。
话说回来,这里的山路还真是弯弯曲曲,九盘十绕,稍不留神便有跌落悬崖的危险。
有好几次他们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扯着旁边人的袖子,拉着前面师兄的裤腰带走上去,还有几次他们会把脚陷入软泥里拔不出来,等拔出来的时候,又察觉到身后有一双绿幽幽的狼眼在盯着他们。
这地方的确不好走,也不好多留。但是玄清山的这些弟子走得久了,竟是越走越兴奋起来,仿佛是把这当成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似的。决因在前头领着,看到后面这群小师弟们的步调越发快了起来,唯恐落在后面,也不得不苦笑连连。
但他同时也在疑惑清涵是否真的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不过如果他来了,应该会去此处风景最佳的云枫林一看。
五陵山上一处极高的山峰之上有一片云枫林,远远望去便如一片酡红的云霞笼在山间,暮间看去更似明光汇彩,艳色无边。
如果清涵到了此处,是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地方的。
他若是不去,那就不是决因等人所熟悉的清涵了。
只是不知道那只大妖阴漓是不是也会是这么想的。
想着想着,决因便听到身后有师弟叫道:“师兄你看,这边有个石像。”
他这便和师兄弟们一同去看了看那石像,只见在一颗松柏之下立着个半人多高的石头像,已不知多少年头了。那雕工略显粗犷,算不上精妙,但是岁月的侵蚀的并未让它变得面目全非,唯有眼睛的轮廓依旧深邃有形。它头上还戴着顶形状古怪的帽子,面上的神情漠然而神秘,像是在远远地遥望着这上山的众人。
决徽做事最过散漫,也不等决因吩咐,便先走上前去查看,发现那石像的帽子上似乎有什么特殊的符文。可是此刻林中阴暗,光线也透不到多少到地上,他便以灵力在手掌心凝成光团,靠近符文观看。
决因只觉得他这样还是太过冒进,便轻轻推开人群上前一步道:“师弟当心点。”
决徽笑道:“师兄莫要担心,我不过是以灵光照明,不会轻举妄动的。”
见他这样说,决因才放下点心,但还是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而就在这个时候,决徽忽然发现那雕像的嘴巴动了动,向上扬了一扬,朝着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阴森诡秘至极,直叫人头皮发麻,手脚无力。
决因察觉不对,立刻大叫道:“师弟快退回来!”
决徽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尽数竖了起来,刚想后退,却见那雕像以迅如闪电的速度从嘴里吐出了一道冒着黑气的短箭,直接射进了他的右臂里。
决徽只觉得右臂一麻,随即发现自己中箭的部位忽然燃起一点火星,然后火舌便如毒蛇一般从中绕出,在瞬间缠绕而上。那魔鬼似的黑焰便立刻吞没了他的整条右臂。
下一瞬,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长空,穿透山峰,掠过密林,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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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山路上的秦舒笑猛然间停住了脚步,眼底里立时掠过一丝寒月般的森冷。
他回过头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阿峥,道:“我去看看。”
阿峥点头道:“记得速速就回。”
他虽然觉得那声尖叫来得莫名其妙,但却没有多大的兴趣。
等等,出事的不是玄清山的人吧?
秦舒笑一捏口诀,仿佛随时都要消失在一团光里,阿峥却忽然跑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秦舒笑的手摸上去倒是温温暖暖的,但是就像他说的话一样,暖得到眼前,暖不到人的心底。
他总是这般来无影去无踪,来得忽然,走得也突兀,有时候阿峥甚至会觉得他说不定会忽然永远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不过这遐思只是遐思,他马上便对着有些惊讶的秦舒笑道:“我想我也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