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浅坐在沙发边上，双腿并拢，这是一个正襟危坐的样子。
雷德就站在沙发后方观察动向，他打量起那位臃肿的吸血鬼，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个二氧化碳过多的‘气球’，随时都要炸掉了。他的眼睛总是维持着弯弯的月牙形，鼻子又大的离谱，猛然看上去就像个做工失败的玩偶，工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补救。他身后跟着几位奇形怪状的随从，雷德觉得用“奇形怪状”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他们服装怪异，化着浓妆，脸上穿孔，饰品多的就像是杂货铺搬家。
他们很忧郁，眼神涣散，精神萎靡。雷德觉得这些吸血鬼和他在人类世界里看到部分人群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些苍白的自寻烦恼者。
这票人中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菲利普，他的嘴巴格外甜，自带蛊惑人心的效果。
“阿卡特先生，我非常欣赏您的‘成棺’理论，摒弃订制棺材的繁琐，直接出售成品棺材，再搭配上时尚新潮的设计，高速推陈出新，让顾客目不暇接，疯狂追捧，简直太棒了！”
他搓着手，眼神更加暧昧。
“我需要您，伊夫·阿卡特，您是我的希望，我未来创立的品牌里需要您浓重的一笔。”
至此，菲利普找到伊夫的意图非常明确了，土豪要对棺材业出手了，他正在招兵买马，把伊夫这样的一流设计师挖过来是如意算盘中最重要的一步。
他说的眉飞色舞，仿佛日月星空都会囊括到他的钱袋里，“想想看吧，阿卡特先生，我的财力将让这个市场再次洗牌，您会获得更为丰厚的报酬，棺材业即将是我们的时代了。而您呢，只要带着您的团队，您的设计稿，还有您的理念，将‘热吻’的品牌换上一个更酷的名字就可以了。”
伊夫的眼睛渐渐放亮，如同在欣赏日出一般，他的腿有点抖动，像是被带动的非常兴奋。
“我们会有很多分店吗？”伊夫积极问着。
“当然，我的先生，多到像麦当劳那样，我保证在每一家麦当劳旁边都有我们的棺材铺。”菲利普赶紧附和着。
“我们会有更多的广告页面吗？”
“多到您根本数不过来。”
“那会有品牌的流动时尚棺材馆吗？”
“相信我，我会让它遍地开花的。”
“我希望有自己的俱乐部。”
“伊夫，我愿意为您今天就包下这里。”
“哈哈。”伊夫笑到忘乎所以了，“菲利普你真的太可爱了，我想我会赚很多钱吧。”
菲利普马上听明白重点了，露出了‘第一成棺设计师也不过如此’的笑容，他半蹲在地上，就差捧着伊夫的手轻轻吻在上面了。
“我会让您赚很多很多的钱的。”
“这条件可真棒！”伊夫赞叹道，转而又平静地回复，“可是，菲利普，我并不缺钱啊。”
……
一下子就冷场了，伊夫就像是位破坏气氛的能手，足以让所有男人‘阳|痿’，雷德在后方怔了下，他是为这蠢货热脸贴冷屁股上想笑了。
菲利普肥胖的脸上多了几分惨白，看上去很是滑稽，他试图给尴尬的局面添点笑料，好让自己看上不像个傻缺。
“呵呵呵，钱乃身外之物啦，阿卡特先生不愧是艺术家呢。”
对于‘艺术家’称谓的夸赞，伊夫没有说话，他喝着血咖，菲利普觉得似乎是找对路子了，就试图力挽狂澜。
“我呀，最向往的就是艺术家的境界了，他们神秘，敏感，颓废，绚烂，我希望我也能加入艺术家的行列里。”他向伊夫展示着那些围在身边的打孔，奇装异服，染发，没有眉毛的家伙们，“他们的艺术气息就让我迷倒了，据说他们的世界就像老电影一样闪烁着黑白雪花，星星点点，他的内心世界时而癫狂，时而绝望，苍白无力，简直太美了。”
“伊夫，我们的棺材艺术需要你，我们将成为一个时代的艺术家。”
……
这番论调，伊夫只用手掌回应了他，掌心对着菲利普，那并不是一个握手的姿势，更像要将他推到远远的地方。
“到此为止吧，菲利普。我不是什么艺术家，只是位棺材设计师。”
伊夫脸上没有了谦和的笑容，也没有厌恶的情绪，他如同一张白纸，干脆利索地拒绝，不留一点余地。
雷德站在旁边，他是第一次见到伊夫这种反应，那个提到钱就会容光焕发的设计师，现在却毫无感情的陈述他的观点。
“菲利普，你既然要碰触时尚棺材业，却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搞明白！”他翘起了腿，姿势傲慢，就像是老师在教训学生。
“我们来打个比方吧，如果说艺术是王子的话，时尚不过是只青蛙，怀揣着变成王子的美好梦想罢了。以艺术为卖点只是为了塑造品牌形象的手段，如果完全艺术化只会让我丢了饭碗，所以我会用‘时尚棺材’来标志我的品牌，而不是艺术。”
“你一口一个艺术家，却根本不懂得它们之间的玄妙，我告诉你，时尚对于艺术来说到底是什么关系。它们是保持在‘无限接近却又永远达不到’的距离上。”
伊夫沉了口气，他撇了一眼菲利普，就像在看一个自以为是，知识匮乏的可怜虫。
“但是就算是用艺术刷好感度，用时尚来赚钱的小把戏，我也不想和外行的家伙一起玩。艺术也好，时尚也好，还没廉价到被你这样的人来指挥。”
啪的一声，血咖杯撂在桌子上，伊夫结束了他的受教。
在场的吸血鬼无一例外，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他们对伊夫的大放厥词咬牙切齿，他们感到惶恐不安，舌头像毒蛇一样吐出来，露出了最阴暗的本性。
完美收官，这席话够让这帮装模作样的蠢货郁卒好一阵子了。伊夫心里大爽，他起身拽平了名牌西装上的褶皱，潇洒离开。才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类似树枝折断的声响，紧接着菲利普惨叫起来。
伊夫回过头，看见菲利普正伸着爪子对着他，雷德死死攥住手腕，力道之大让那张本就抽象的大脸持续扭曲，手腕也变形了。屋里的爪牙们躁动起来，面目愈发凶狠。
“疼疼！你！你放开我！不然我把你们俩……”菲利普唇形扭曲，口水往下滴答。
“先生。”雷德开口了，但是并没有放松力度。
“根据帝国法令第58条规定，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朝同族公民背后伸出指甲，目击者可上前阻止，这项规定早在100年前就实施了。”
现在菲利普的指甲已经伸出去老长，对着伊夫的后背，像是要随时发起攻击，就算他有心收回去，也因为肥胖的身躯显得异常笨拙。
伊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欣赏着有趣的一幕，尤其在雷德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这家伙装起吸血鬼越来越像样了啊。
“阿卡特！你已经惹毛了我了！”
“你会后悔的！给我等着！”菲利普攥着手腕，疼的眼泪与口水齐飞。
伊夫连肩膀都懒得耸一下，叫上雷德一起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刻意停了片刻。
“对了菲利普，你刚才说你身边的这几位艺术家‘他们的世界就像老电影一样闪烁着黑白雪花，星星点点，他的内心癫狂，绝望，苍白无力’，我告诉你呀，其实只要吸食足够多的‘违禁药物’，你也会有同样的效果，你可以去查查他们的衣兜和行李箱，验验他们的唾液，也许会有惊喜哦。”
几乎是同一时候，那一排的‘奇形怪状的艺术家’都傻眼了。
********
伊夫走出会所，不想和那些人再纠缠下去，他们朝着停车场走去。
街道上的几乎没有什么吸血鬼了，就算有穹顶技术保持黑夜，现在也是白天的时间，不少吸血鬼都保留白天休息的习惯。
这次不再有小萝莉围堵他们，只有来的时候见到的热狗摊还在坚持着，孤零零的在街道上有点突兀。
伊夫打着哈欠走到热狗摊前，和吸血鬼大伯打了招呼后开始点单：“两个热狗，一个不要血酱，一个要双份甜辣血酱。”
“您确定一个什么都不要吗？”吸血鬼大伯诧异了。
“那家伙最近上火的厉害，少吃点血对他有帮助。”伊夫指了指身后的雷德，雷德无奈地撇过头去。
接过热狗，伊夫就迫不及待地咬上去，对味道赞不绝口：“不愧是百年老店啊，您的手艺就像我刚出生的时候一样棒。”他拿出名片指着上面的地址，“我公司的同事每人一份，麻烦送过去了，我希望您可以长期供应，账单算在我头上。”
“噢，这可真是可观的数量啊。”大伯拿着名片，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伊夫已经离开了。
……
科迪拉克开在宽敞的街道上，伊夫感觉到疲惫，他放下靠椅，帽子挡在脸上。
“雷德，你不困吗？你最近也时差颠倒吧。”
“还好，我还撑得住。”
“哈，你真是越来越像吸血鬼了啊。”伊夫嬉笑着。
难得雷德也抿了下笑容，身边的年轻吸血鬼和他只是因为共同目标暂时捆绑起来的关系，他对伊夫之前的胡来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却感觉到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味道。
“呀，买那么多热狗尼尔果然生气了。”伊夫滑动着手机，似乎尼尔对他没有意义的花费又开始抱怨了。
“为什么买那么多热狗。”雷德踩下油门，汽车的马达声险些盖住了他的话语。
伊夫拨弄着手机，随口回答：“百年的坚持，不值得尊重吗？”
“我呀，最讨厌那些跟风插队的家伙了。”
第16章 你的忠诚让我安心
伊夫把自己关在屋里整理创作思路，一旦投入进去，他可以不眠不休数天。
收拾好文件，他终于疲惫地爬进棺材里，刚推上盖子，闹钟就响起来了，一个骷髅脑袋闪着绿光来回磨牙，咯咯哒哒，这款闹钟当年在帝国可是卖疯了。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老天！我要掀了你的头盖骨！”他踹了脚棺材盖，把一句更糟糕的脏话忍了回去，关上了闹钟。想起今天还要去公司，伊夫发出了一声惨叫。
……
从楼上走下来，伊夫头上裹着毛巾，水滴从乌黑的发梢滴落，‘出门见人前好歹洗洗头’这在吸血鬼世界也很流行。他看到雷德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毯子，像是睡着好久了。听到楼梯上有动静，他睁开了眼睛。
“拜托，我给你准备的房间有那么差吗？需要在一张窄小的沙发上过夜？”伊夫擦拭着头发说道。
“并不是。”
雷德撑着手臂坐起来，毯子滑落在腰上，露出足以勾魂摄魄的蜜色胸膛，伊夫忍住了吹口哨的冲动，提醒着自己要优雅。
“那你睡在这里干什么？给我守夜吗？”伊夫想了想，对于吸血鬼来说‘守夜’这个词并不合适，就改口成，“不，是为我守快递吗？”他实在找不到合适词了。
“算是吧，还有就是……我在棺材里睡不着。”经过多天的挣扎，雷德终于说出来了，“我想我应该去换张床了。”
伊夫紧接着就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足以把他的骨头缝里都鄙视一遍。只是想要一张床而已，雷德没想到伊夫的反应竟然是嗤之以鼻。
“驳回！你住在一位著名棺材设计师的家里竟然想要一张床，有多少人求着我从私藏里拿出一两个卖给他们，书房和仓库里的棺材足够你挑上一整天，总会有一两个合适的吧。”
雷德面对滔滔不绝，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无论怎么挑，总归都是棺材，我感觉不到任何效果。”一般吸血鬼的棺材里都刻有相应的符文，当然，对人类无效。
“你不觉得那些棺材都很美吗？”伊夫黑着脸。
“抱歉，我欣赏不了。”
“那你就继续睡沙发吧！反正等你死了，我会送你一口新款的棺材让你在入土后慢慢享受！”
伊夫把毛巾扔过去，拔腿走开了，可才过了一会，他又穿着一身西装三件套回来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里拿着吹风机，喝令着：“雷德，你帮我吹吹头发。”
吹风机的风筒就对着雷德，好像随时会发射镭射光弹把他击毙了一样，这让雷德哭笑不得，吸血鬼的心思真难懂，刚才不是还让他入土和棺材作伴，这么快变成了——吹头发？
一个吸血鬼让他帮忙吹头发？雷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伙计，我想你懂的，我们是在镜子里无法显示的，所以必要的时候得互相帮助，你可是欠我的呢。”他指了指胳膊的位置，那里是雷德让他中了慢性血银毒的地方，“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很想解雇你的。”
雷德走上前夺下了风筒。
……
客厅里传来嗡嗡的声音，他们俩就像是美发店里的理发师和客人，只是没有镜子，雷德不得不站在他的面前才能看清楚。
热风吹在伊夫的头发上，墨黑色的发丝起起伏伏，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他很苍白，却和黑发意外的搭配，好似黑白搭配的经典。
在俯视的角度上，雷德可以看到伊夫浓密的睫毛弯曲出柔美曲线，鼻梁的高挺又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气，嘴唇薄厚适中，只是唇色浅淡，显出了神秘的病态，但就算作为男人来看，伊夫也是位很出众的吸血鬼，是漂亮？是英俊？这些在他的身上都有体现。
风筒发出单调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气氛有点沉闷，更让雷德觉得有点尴尬。
“你们吸血鬼都是这样整理容姿吗？”他试着找起话题。
伊夫很享受吹头发时的安逸，他闭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差不多吧，自从我们成立帝国之后，人类就不再为我们服务，只能互相帮助了。”
“因为我，你辞退了这里原本工作的吸血鬼吧。”
伊夫抬起眼皮看了眼窗户，自从上次他和雷德在家谈话被人听到后，他们就得严加防范，窗户和墙壁都加了隔音层。
“没错，我辞退他们是因为不想让你暴露出去，知道你身份的人越少越好。”提到这个话题，他认真起来了，“你的记忆恢复的怎么样？”
“并没有什么进展，我可以感受到脑子里被强行关上了几扇门，密不透光，有的记忆就像长河一样，有的记忆则变成了碎片，我知道自己是猎魔人，甚至可以记起训练的片段，却根本想不起来我听命于谁，是组织，还是个人。”
“你这么说听起来可真怪。”伊夫帮他找到更贴切的形容，“就好像是一张硕大的拼图，少了几块，但是还能看出大概图案，却永远找不到细节。”。
雷德点点头，他很赞同伊夫的比喻。
“坦白的说，我把你留在身边简直就是疯狂之举，起初是因为你救过我，还有你可能掌握了对我有用的情报，但是现在看来，这是在玩火。”
风筒朝着一个方向吹出热风，雷德压着他一边的头发定型着，也在思考，最后他避开了敏感的话题，只是表明了态度：“伊夫，在我的片段记忆里，一个信念始终很清晰，那就是忠诚。至少在我们的契约还成立时，我会保证我的忠诚。”
伊夫笑了下，这点他深有感受，在几次危险中，雷德确实没有把他扔进别的吸血鬼的嘴里。
“那……”他尽量谨慎地问着，下面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恢复记忆了，想起当初委派你的任务就是干掉我。”
“你的忠诚会在哪一边呢？”
……
风筒彻底停下来了，雷德退后几步，就像是欣赏画卷一般打量着伊夫的造型，然后走上前把不足的地方调整。
“我想我会让你先行离开，然后回去接受处理。”
他说的毫不犹豫，一边说一边为伊夫调整鬓角的碎发，把它们梳理到耳朵后面，人类温热的手掌不小心蹭到冰凉的面庞，伊夫突然握住他的手贴紧面颊，手掌包裹着肌肤，暖意款款而来，就像温水一样在身体里流畅，胸口有点麻意，那是吸血鬼的内核在鼓动了。伊夫闭着眼睛在温暖的手掌上磨蹭着，就像是一只被抚摸的猫咪。
“好……头发弄好了。”雷德生硬地抽回手，他慌忙转过身。
伊夫就像没事人一样，他摸了摸发型，感觉还挺像样的。
“以后打理发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会考虑给你涨点工资。”
“不必了，我只想要张床。”雷德表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