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刚刚醒来的竹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旁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他在被子里动了动,身上一片清爽,已经被清洗过了。
“呵——”
半响,空荡荡的小卧室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不同于平时刻薄的、冷漠的笑,而是带着无法压抑的幸福的笑声。
竹昑把脸埋进被子里,藏住自己的不断上翘的嘴角,许久,他才又从被子里爬出来,表情带着刻意的冷漠,眼角的红晕又出卖了他的喜悦。
“呵——”
小卧室里又是一声嗤笑,只不过这声笑却不是竹昑发出来的。
竹昑浑身一僵,立刻警惕的四处看去,小卧室里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无别人,竹昑又推开门,四处找了起来,没有,没有,除了他,再无别人。
那声充满嘲讽的冷笑还回荡在耳边,竹昑森寒着脸,冷声问道:“是谁?出来!”
“小仙竹昑。”
“真是无聊啊,你还是这么的轻易就——”
竹昑听着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天帝!”
“你真让我失望——”
那冷淡的声音又继续说着,竹昑气的浑身发抖,随后又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由他控制了!
“天帝!你要干什么!”
竹昑不停的大吼,却再也听不到天帝的一声回答。
然后他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他光着脚走到了浴室,放了满满的一缸温水,然后拿起了狴犴的刮胡刀,举起手腕,对着手腕的动脉比划着。
“不——不——天帝!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一直没有回答的天帝说话了,他抬起了头,对着镜子,镜子里映出了竹昑一张噙着冷笑的脸,眼里却一片惊慌失措。
随后他看着自己张嘴,吐出冰冷的话语。
“竹昑,你知道吗?”
“作为天帝,作为掌管天上天下三千世界的至高神,必须要做到,泯灭七情六欲。”
“所以……儿子……必须……”
剩下的话竹昑没有听清,他发现自己被这具身体弹了出来,轻飘飘的游荡在上空,镜子里映不出他的身影。
他就这么飘着,看着他曾经的身体,拿着狴犴常用的刮胡刀,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的划下了一刀,又一刀,殷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可是占据了那具身体的人还对着镜子微笑,随后,他一步一步的迈进了放满温水的浴缸里,然后躺了进去。
躺进浴缸里的‘朗逐’临闭上眼睛前,还抬头冲着竹昑飘着的方向笑了一下。
随后那个人就闭上了眼睛,手也无力的掉了下去。
竹昑心肝剧裂,他俯身一次又一次的想冲回身体里面,又一次又一次的被弹了回来,每一次撞击都仿佛在电击他的灵魂,让他浑身剧烈的疼痛。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么对狴犴……不能……不能!!”
竹昑泪流满面,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飘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浴缸里的水被血染红,眼睁睁的看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停止呼吸的,他的身体。
竹昑一直轻飘飘的站在那里,头痛的仿佛要炸开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狴犴回来了……
不!不要过来!不要看!
竹昑想要去阻挡张谨行的脚步,可是他除了一次又一次的穿过张谨行的身体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张谨行推开了浴室的门,随后失去了意识。
张谨行很久没有这么老实的在公司待一天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家,推开家门的时候,心脏还在激烈的跳动着,他想一会儿见到竹昑时,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问他累不累?吃没吃饭?
他希望能够亲亲他,抱抱他,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他看到的是,一具躺在血水里的,冷冰冰的尸体。
张谨行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浴室里充满了淡淡的血腥味。
张谨行膝行过去,似乎还不相信,他颤抖着伸出手,点了点满满一缸已经冰冷的血水,伸到嘴边尝了尝,又微微站起来用唇去轻触竹昑冰冷的唇。
一滴水珠砸进了血水里,划出一圈又一圈涟漪,随后一滴接着一滴的,不断在血水面上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个向来铁血的男人,跪在浴缸边,哭的像个孩子。
随后他伸手,从水中将竹昑的身体揽进怀里,抱了出来,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抱着竹昑已经冰冷的,湿漉漉的身体,走到了卧室,放到了床上。
然后张谨行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了竹昑的身边,哽咽着,颤抖着呢喃:“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吗……”
“我不会放手的……”
“永远都不会!”
张家家主离奇失踪,引起了整个b市的轰动,随着张家家主一起失踪的,还有巨额的财富,可是任张家人翻遍了全国,也找不到张谨行的踪迹,直到往后的五年,十年,曾经叱诧风云的张家家主张谨行才被众人所忘记。
坐落于祖国最北部的一个小镇上,有一个奇怪的老头子。
他没儿没女,每天窝在自己建在雪山脚下的小屋里,除了必要的采购,从不出门,镇子里的人都叫自己家的小孩离那个怪老头远一点,说他有神经病,久而久之,孩子们也以为怪老头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而远离山脚下的屋子。
那是一间很简陋的木屋,里面冷冰冰的,面容苍老,头发雪白的老头坐在屋里唯一的热源,一个小小的壁炉旁边,除了壁炉附近的一小片范围,周围都一片寒冷。
半响,那老头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路很慢,脊背却挺的笔直,他打开一道暗门,顺着黑漆漆的楼梯走了下去。
越往下走,就越是寒冷,但是那怪老头毫无所觉。
他提着一盏煤油灯,照亮了小木屋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冰棺。
里面躺着的,赫然是还保持着年轻时面容的郎逐。
那怪老头把煤油灯放在一边,颤巍巍的走过去,躺进了冰棺里,像个孩子一般依偎在冰冷僵硬的尸体旁边,手紧紧握着尸体的手,动作熟练至极,仿佛这个动作做了无数次。
直到煤油灯渐渐的熄灭,地下室内越发的寒冷,许久,黑暗的,森冷的地下室,才幽幽的传来一声叹息。
“小逐,我来陪你了。”
天上地下,不过如此。
☆、第106章 轮回因果01
时间对于久居天界的神仙们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一定要学会的就是如何荒废时间。
天帝是这上下三千界的第一神,他的生命随世界而生,所有人都以为天帝的寿命将与世界同等,但其实并不是,天帝也有寿命终结的时候,在他诞生至今的万年来,那个终结,也将要到来。
活的越久,看的越多,心就越冷,过于激烈的感情是不适合天帝的,他需要冷静甚至冰冷的理智,这就导致了他不会爱人。
不,他也爱过人,作为三千世界的至高神,他的爱令人毁灭,令人疯狂。终究他最爱的人疯了,当着他的面,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魂飞魄散,连给他招魂的机会都不肯。
那一刻天帝才发现,是三千世界的至高神又如何,他连爱的人都留不住……
天帝不能够有弱点,冥鬼魔煞,各界都在等着趁他虚弱之时,将他狠狠的从天帝的位置上拽下来!搅乱这个世界!甚至是毁灭这个世界!
所以,他亲手将最爱之人生的孩子送进了龙族,并将真正的龙七子的龙骨残忍的抽了出来,与他自己的孩子互换,让那可怜的龙子待在他的身边,代替他的亲儿子承受一切可能的危险。
天帝这漫长的一生只犯过两次错误,一次是爱上,一次是为了爱。
所以他不希望他的继承人,走上跟他相同的路。
还好,他的孩子,那个他放在龙族的孩子,千年来都冷心冷情,他以为这样下去就好了,一直这样,直到他的寿命到头,直到他的孩子接替这个位置。
他决定将这一切,带进坟墓。
可是意外出现了,就是那么一颗不起眼的竹子,入了他孩子的眼,纠纠缠缠了千年。
天帝心中叹息的同时,又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心在这千年万年的打磨下,软了下来。
他一度想就这样吧,随他吧,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有时候上天就是这么的捉弄人,就算他贵为天帝,也逃不脱命运的捉弄。
那个被他亲手抽了龙骨的孩子,承受了他所有负面情绪,他最对不起的孩子,见到了狴犴,并对狴犴无法自拔。
也许是来自对本属于自己龙骨的占有,也许是来自于对自身血肉的亲切,这个真正的龙子,自以为爱上了狴犴。
自此,一切都乱了,他对不起这个叫做吟霜的孩子,他甚至为了取了他最爱的人的名字,可如今混乱的局面也由他一手造成,那么,不如……
不如就这样剃了狴犴的情根,让他绝了心,断了念,是不是也好?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三人开始了痛苦的轮回,他心怀愧疚,又不断阻挠,如今,他终于真正的伤了狴犴的心,他真正孩子的心。
天帝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整个宫殿黑漆漆一片,他面容未见丝毫衰老,内里却早已*破烂。
黑暗中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狴犴,不要……怪我……”
竹昑在自己的竹屋醒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手腕上绿莹莹的竹叶刺青不见了,他彻底失去了和狴犴的联系。
幽静的竹屋外,一层又一层泛着白光的结界笼罩住整个竹林,那强大的白光,是天帝的手笔,牢牢的囚禁住了竹昑,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他意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狴犴打开浴室门的那一幕,他不敢想象,不敢想象狴犴看到了躺在血水里已经冰冷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会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以及,天帝那一句,他没有听清的话,又代表了什么被隐藏的事实。
这已经是最后一世轮回,如今天帝已经不再允许他同狴犴一起轮回,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尘埃一般,无能为力。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站在长青的竹林里,望着竹林的入口,期望,狴犴能够打破结界从那里走过来。
竹昑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竹叶落了一层又一层,他没有等到狴犴的归来,而是等到了天帝的手谕。
“小仙竹昑,现龙七子狴犴已结束轮回,但因灵魂受创,已回龙族修养,归期不定,其所掌管刑法职务暂交他人之手。”
“天帝幼子吟霜,因有错在先,曾勾结魔君祸害天界,念其年幼,罪不至死,现关于天界边缘因迹海,永世不得踏出因迹海一步。”
辽阔苍老的声音一落,围绕着竹林的层层结界终于弱了下去,随后渐渐消散。
“结束了吗?”
竹昑扶着一颗翠竹喃喃自语,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折磨了他近千年的轮回,终于结束了吗?
“狴犴……”
“狴犴!”
竹昑像是突然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终于鲜活起来。他艰难的踏出过膝的竹叶,往竹林的出口冲去,又因许久不曾走路,而膝盖一软,摔倒在地。
膝盖重重的跪了下去,疼痛袭来,竹昑却毫不在意,他甚至来不及站直身体,就连滚带爬的向出口冲去,一头欺霜赛雪的白发凌乱的披着,夹杂着枯叶,雪白的袖口沾染泥土,可是他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见狴犴。
天帝说狴犴灵魂受创,回了龙族,那他如今还好吗?
竹昑飞速的出了竹林,出了天界,往最东的龙族地界飞去。
龙族与天界距离并不近,日夜兼程也要半个月的路程,竹昑仗着仙体,不吃不喝的日夜加速赶路,终于在第八天天亮赶到了龙宫门口。
龙族的宫殿巍峨古朴,又大气十足,威武的守卫把手在入口。
竹昑一身狼狈的扑了过去,被守卫拦在了门边,他焦急的看着龙宫内,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要见狴犴,让我去见狴犴,你跟他说,竹昑来了,竹昑来了,我来了,我来见他了!”
严肃的守卫皱着眉,跟身后的人示意一下,然后让竹昑在这里稍后片刻。
竹昑心里十分紧张,他在龙宫的门口不断踱步,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他想着,狴犴如何了?是不是很生他的气?
他要跟狴犴解释,之前死在浴缸里的不是他,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要问问狴犴,我没有参与的第十世他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忘记他?
竹昑来回走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头发,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袍,然后立刻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的头发,如今他就像个偷见情人的小姑娘。
过了许久,门口离开的一个守卫才又出来,竹昑看到立刻凑了过去,抬步就想冲进去,却仍旧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让我进去!你们不是已经去通知狴犴了吗?”
竹昑抓紧拦在面前的三叉戟,大声训斥。
然而挡在竹昑面前的几个守卫动都没动一下,仍旧冷冰冰的看着竹昑,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对竹昑说道:“七王子说了,不想见您,您请回吧。”
“……什么?”
竹昑像是不敢置信,他又上前一步,锋利的三叉戟刀刃刮到了他的手臂,点点血液渗透出来,他却毫无所觉,仍旧执着的追问着。
“不会的,你有跟狴犴说吗?是我!是我竹昑!竹昑来看了!是竹昑!你有跟他说我的名字吗?”
门口的守卫已经极为不耐烦,却也仍旧尽忠职守的回答着竹昑一个又一个状似疯癫的问题。
“七王子说了,不见。”
“确实说了竹昑,没有说错。”
“您请回吧,不要再闹了。”
竹昑多日的赶路,早已十分虚弱,内里仙力空空荡荡,被几名守卫一推,就十分狼狈的摔倒在地,在这巍峨古朴的龙宫大门口,显得渺小又可怜。
然而竹昑仍旧不放弃,他像疯了一般,不断的往龙宫里冲,又不断的被守卫推倒在地,雪白的发滚满了尘土,狼狈至极。
在距离龙宫门口不远处的龙宫内,一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青年倚靠着龙宫回廊雕刻精美的柱子,一张脸严峻而冷漠,看着门口不断被推倒的狼狈小仙,皱着眉问身边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青年。
“那是谁?”
“哦,你说他啊,好像是七弟的人?”
冷漠的青年又看了门口倒在地上的竹昑几眼,然后漠不关心的转头,往龙宫内走去。
站在冷漠青年身后的,是龙子之三嘲风,此次负责接待如今暂替他七弟职务的新刑法神,一位人类修成的剑仙,名曰寒苍。
龙三子嘲风跟在这位同样以冷酷无情著称的新刑法神身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感叹到,这个人,跟他如今躲在龙宫寒月潭的七弟性格还真像,怪不得都掌管刑法。
嘲风在转弯前,又回头看了眼倒在龙宫门口的小竹仙,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笑了笑。
☆、第107章 轮回因果02
竹昑在龙宫的门口站了三天三夜,又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晕撅过去,被龙三子嘲风送回了竹屋。
“他果然是生我的气了。”
竹昑倚靠着竹屋的门边,自他从龙宫回来,就经常像这样倚靠着门边,看着竹林的出口。
如今的竹林已经没有了严防死守的结界,可是竹昑宁可希望结界还在,这样他还能欺骗自己,狴犴总有一天会来。
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狴犴的位子由一位刚飞升的剑仙代替,吟霜也被永久囚禁在因迹海,只有他,仍旧一成不变。
微风吹拂过密集的竹叶,传来飒飒的声响,竹昑双眼逐渐迷离,他仿佛看到了狴犴高大的身影踏过遍地的竹叶,信步向他走来。
竹昑闭了闭眼睛,又突然警惕的睁开,他挺直脊背,戒备的盯着前方,是真的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名面容极为年轻的青年,一双眼冷冷清清的不带着感情,嘴角不耐的下垂,鼻梁挺直,脸部线条深邃有如刀刻斧凿。
“你是谁?”
竹昑仍旧靠在那里,看似闲散的姿势,实则手心一片冷汗涔涔,就算他再疲惫,也不该对这个人的到来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