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方有寻月白色的常衣衣摆上,片片点点地绽开着绯红,像怒放的朵朵野玫瑰。他左手揽着溪月的腰,从不曾放开,而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剑没什么特别,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剑尖指地,剑身上还淌着新红的液体。
这柄剑从被它的主人抽出,到现在握在方有寻的手中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而它原本的主人却已经倒在了自己的剑下。
“二弟!”乘风镖局的武文全双眼通红,持剑就要冲上去。刚刚还与自己说笑的二弟就在自己眼前身首异处,情何以堪?
副镖头武乘云一把抓住他,用力一甩就将武文全丢向了名朗一边:“你去送死吗?”
武乘云虽莽撞,但经过了刚才众人与方有寻的一番围斗,也知道别说自己的侄子,就是自己上去也是白给的。几十名派高手分成三轮进攻,一个循环下来,竟然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看着遍地狼藉的尸体,剩下的人此刻都围而不攻,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停息。
没有人比方有寻更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了。饮下那杯茶时,不是没有想到檀香可能是一种催发药物,但那时他并没有想带溪月一起走,也没有想到会再多带一个柔儿。可当第一枚天雷炸响时,他就决定带走这个女孩儿了。
本来带着两个人飞越天雷阵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玄真引的“封”字决完全可以控制体内的两种药物。但坏事就坏在这家伙桀骜的性格上了,非要给这些正道中人点教训不可。就在快要到达看台时,竹林边缘的天雷和千机门南宫弦设下的机关同时暴发。要想三人都毫发无伤是不可能了,只能选择最小的牺牲,骄傲如他,又怎么会选择牺牲两个女孩儿呢?
背后三处中了暗器,“封”字决破。如果他直接扔下柔儿带着溪月从别的方向走掉,也就不会有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了。没有了“封”字决的制约,“弱水无痕”和”醉卧花间”同时发作,体内的真气如决堤的江水般流逝着。刚才的一轮拼杀后,方有寻感到自己的丹田内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状态了。
☆、第七章 修罗之伤(二)
双脚终于又站在了地上。溪月是害怕的,怕到了极点。经历了这么多,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清醒着。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恼羞成怒的魔头杀害在草堂,可是没有;她本以为自己会与柔儿一起葬身火海之中,可是没有;飞越琴海时,她以为自己会被丢入天雷阵中粉身碎骨,可是没有;对这个将自己二人带出火海,飞越天雷阵的魔头稍稍有了些信任,她以为自己会和柔儿一样被扔回人群,可是也没有。
不管围攻的人群如何变换阵法,不管有多少利刃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环住自己腰身的那只手都会稳而有力地带着自己躲开攻击。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紫色衣袍仿佛一件刀枪不入的宝甲,没有一件兵器能突破它的防护。就这样溪月不自主地随着那个人在刀光剑影中翩翩起舞。
可是这一舞,伴奏的不是丝竹管弦,而是此起彼伏的嘶喊与哀嚎;挥洒的不是鲜花和彩袖,而是无数江湖高手的鲜血和生命。当第一滴鲜血溅在她的脸上,第一颗人头滚落在她的脚边时,她差点惊哭出声。可是,丝毫没有给她留下消化恐惧的时间,身形移转,所过之处,无处不是地狱,无处不是屠场……
恐惧!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冥间的死神,地狱的修罗!
董建法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大魔头会如此难对付,不仅冲出了天雷阵,还能在只用一只手的情况下对战这么多高手。看着刚才还在一起热烈讨论的人转眼间变成一具具尸体,董建法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直往前转。
刚才就想走了,无奈他身边还有人不想走。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董建法又小声地问身旁那个白面的中年侍卫“常乐”。他带来的50名官兵现在就只剩下二十几人了,都瑟瑟地围着董建法。
“大人,还是等出了结果再回去吧,对尚书大人也好有个交待。”白面侍卫“常乐”恭敬地回答道。
董建法只好点头,转回身注视着战场,心中叫苦不迭。出结果?出来的结果不会是我们这剩下的不到30人都交待在这吧?
名朗此时收回一直没有离开过方有寻的目光,缓缓开口:“董大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请您出手吧。”
这话似是说给董建法听的,可名朗却是微笑着看着白面侍卫“常乐”。
董建法听得糊涂,让自己出手,自己如何出手?上去给那魔头填刀口吗?
另外两个侍卫“常喜”和“常青”一听名朗的口气,立刻紧张起来。“常青”已经上前一步将“常乐”挡在了身后,警惕地盯住名朗。“常喜”的手也握在了刀柄上。
名朗丝毫没有受两人的影响,仍然一脸春风般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常乐”。
“哈哈哈……”“常乐”大笑的同时,右手一挥。
树丛中同时跃出十几名黑衣人,跪在了“常乐”面前。
“诛杀魔头,每人官进三阶,赏金万两。”“常乐”的眸中闪出志在必得的自信。
面对同时攻来的十几名黑衣人,溪月不但没有在身边人的脸上看到丝毫的畏惧,反而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迸发出嗜血的红芒。方有寻身上激荡起的疯狂杀意使他身上原本清冷的气息变得炽热而狂燥,这让溪月感到窒息和毛骨悚然。
只见方有1 寻毫不吝惜地扔掉手中长剑,右手五指如钩,运起天地混沌之气,周围数丈方圆飞砂走石,尘土四起。头上的发带早已不知失落何处,张扬的乌黑长发与狂乱的真气绞在一起,周围腾起的天地之气将紫袍白衣吹得啪啪作响。
溪月觉得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此时力气大的惊人,仿佛要将自己拦腰截断。她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名朗脸色大变,在心中暗道不好。母亲大人不是说,玄真引只有练至第九重才能使用“天元禁招”吗?他怎么会……这不可能!不可能!自从突破第七重以来,他一直困于情伤不得进境,怎么可能使得出此招?
“常乐”此时也感到事态不妙,可是想叫回手下已经来不及。
突然,空中飞射而来无数银针,紧接着是十几支袖箭,全部射向那十几名黑衣人。
“大人,不可!”随着一声疾呼,两条人影横空跃上观景台——正是寻月和十一二人。
黑衣人毫无防备下,急忙躲闪,多有受伤,不得不转身迎敌,与寻月和十一战在一处。寻月边战边从袖中取出一支铁哨含在口中,一声尖锐的哨鸣直穿云霄。
名朗见大势已去,向“常乐”抱拳:“魔教不刻将援,请穆王爷移驾。”
白面侍卫“常乐”,不,应该叫穆王,稍稍一愣,随即点头。几人护着穆王离开观景台。临走,穆王还回头朝方有寻一直揽在身边的溪月望了一眼。
“常青”喊了一声“撤”,黑人衣留下两具尸体也迅速离开了。
蒋勒等几个还活着的掌门此时也放弃了除魔的念头,领着所剩无几的武林人士仓皇下了观景台。
寻月和十一在确认周围安全后,立即返回。在离方有寻还有数丈时,寻月就拦住了十一。
十一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一定和自家先生现在的状况有关。
此时的方有寻还保持着刚才蓄势“天元禁招”时的姿势,只是外泄的真气已经减弱,尘土方歇,回落的砂石在他脚下铺成一个数丈方圆的巨大砂石阵。被调动的天地之气此刻都凝聚在这个圆形地带内,一些小的砂粒受之影响不能完全静止,仍在轻轻抖动,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重新飞射而出。
寻月从十一手中拿过“天竞”,面向阵中仍然双目赤红的人,双膝落地,双手捧剑,举过头顶:“属下寻月,请大人执剑。”
感到了身边人的异常,溪月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见方有寻没有反应,寻月换了口气,又说了一遍:“属下寻月,请大人执剑。”
这回方有寻充血的双瞳动了动,好像看到了正面数丈外的寻月。
寻月如得到了允许,缓缓膝行向前。面前的距离慢慢拉近,三丈……两丈……一丈。
忽然,寻月感觉到周围气压骤然上升,他马上停下来。只觉得面上一阵火热,左侧脸颊上已经多了一道血口子。
阵中的砂粒纷纷不安起来。
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阵中的不安气氛渐减,寻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属下寻月,请大人执剑。”
阵中的砂石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再次稍静下来。寻月挪动双膝继续缓缓向前行进。
当膝行到方有寻脚下时,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外裤与中衣早已被砂粒磨破。一些尖锐的碎石已经深深地楔进了寻月双膝皮肉之中。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大人不肯接剑,自己很可能在下一刻就被撕成碎片。强顶住自上而下的威压,寻月咽下翻腾上涌的腥咸,稳了稳高举的双手,慢慢抬起头,望向那日思夜想之人的双眸,再次开口:“属下寻月,请大人执剑。”
保持着上仰的动作不敢稍动,任由那双血瞳霸道地侵入自己的眼中。寻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一声……不敢稍有杂念。
终于,那只蓄满恐怖能量的手缓缓收势,握上了天竞的剑柄……
☆、第八章 玄真天竞
玄真引,梵众天教镇教三宝之一,非教主不授。相传玄真引是净世尊皇游戏人间,飞升时的遗世之作。全篇共九章,修习者每修成一重,可得下章真义。三重小成,五重大成,七重延年益寿,九重则可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如此逆天之法,修习自是不易。梵众天教数百年来,只有教祖和现任执教二人修至第七重。
其实,玄真引并不像江湖中传言一样,只有梵众天教教祖和现任执教二人突破第七重。除这两人外,另有五位教主曾经修习至第七重,只可惜,这五位都在第七重的关口走火入魔。前四位的结果就是魔性难控,意识迷乱,不分敌我,疯狂杀戮,不停不休,直至耗尽最后一口气,力竭而亡。梵众天教也因此沦为魔教。而第五位突破玄真引第七重的教主,为了不伤害教众,在意识沦陷之前选择了自我了断,临死前立下禁令,非修至玄真引第九重不得使用最后一招“天元玄极”。从此天元之招成了禁招。
天竞本是前任教主早年无意中得到的一块陨铁,既不似寒铁那样冰冷难融,也不似寒玉可助人增益修练内功的速度。却偏偏自带清冷之气,有宁神守意的奇效。前教主请铸剑大师锋冶齐把它锻铸成剑,赠予当时还不到六岁的方啸月。方啸月能以十七岁之龄突破玄真引第七重,除了自身素质超群外,这口剑的作用不可小视。
方啸月后来为了寻找那女子离教,改名方有寻,天竞一直不曾离身。寻月不知道他的大人为什么会让十一为他背剑,却不让十一随行。这也不是寻月关心的,他现在只希望天竞的回归能够让方有寻恢复正常。如果连天竞也无法阻止他走火入魔,那天下即将大乱,
浮罗殿主夜东流告诉过他,他的执教大人在修至玄真引第七重时,额上已经结出红色慧珠,初时境界不稳,时隐时现,三日后凝定,七日后慧珠隐入额内,非全功不现。
根据教典记载,玄真凝慧七赤、八蓝、九净空。寻月在刚才方有寻蓄势“天元禁招”时已经注意到他家大人额上慧珠闪现,由赤转蓝。
而现在寻月就这样直接仰视着方有寻,却没看到他额上有任何痕迹。这说明方有寻虽然在紧要关头突破极限,却因走火入魔境界再次回落到七重。
入魔状态的方有寻此时真的与修罗无异,毫无人之常性可言,一丝一毫的对抗都有可能引爆他的杀戮神经。所以寻月不敢让十一靠近,而是由自己捧剑;不敢站立行走,而是选择膝行前进;在方有寻强大的威压下也不敢稍动内力加以平衡,而是完全用所剩无几的体力支撑。
对于长途奔袭了六日的寻月来说,这短短的几丈距离竟然如此艰难。当终于来到了他的脚下,却无法与之沟通。方有寻如听不懂人言,不肯接剑。寻月只能用目光献上他的忠诚,肯请他接受。直视主人,在教中是大不敬之罪。但是他别无选择,如果真的无法唤回方有寻的意识,他将是第一个牺牲者,然后就是全武林的灾难……
在一轮又一轮的紧密攻击中,两种药物几乎泄尽了方有寻全部内力。当再次面临十几个黑衣人合围时,他体内的渴战本质被彻底激发。什么传教禁令,什么前车之鉴,统统抛之脑后。
玄真引前六重为人境,第七重地境,第八重天境,至第九重称合一境,意指三才合一。“天元玄极”所凭者为天地自然之气,只要进入第七重地境便可以修习。之所以成为禁招,不只是因为它的杀伤力太大,最重要的是它以施用者身心为媒介,聚结天地之灵混沌之气集中释放的方式,要求施行者拥有雄厚的根基和稳定的心境。
历来玄真引的修习者,都认为这里要求的“根基”是指要有足够深厚的内力。所以应该在自身功体最佳状态时习练”天元玄极”。却往往因自身功体与导入的天地混沌之气难以调和而不得不中止修习。强行突破的结果就是“天地玄极阵”反噬,轻者修习者功体受损,重者甚至走火入魔,难以挽救。
方有寻在自身内力枯竭的状态下,运起“天元玄极”,反而毫无阻塞。不但如此,在“天地玄极阵”气盈功满时,借助天地混沌之气,还打通了二十年来不曾突破的第八重瓶颈,灵光突现间,直冲玄真引的天境。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方有寻因“弱水无痕”和“醉卧花间”两种□□而泄尽内力,机缘巧合突破玄真引第八重天境。但“醉卧花间”除了具有诱发和加强“弱水无痕”的功效外,本身就是一种□□。方有寻刚刚突破,心境不稳,加之“醉卧花间”药性奇特,竟然让他迷乱于当年与前教主一战的记忆之中,真气错行,走火入魔。
若不是寻月与十一及时出现,在“天地玄极阵”外击退了黑衣人,一但阵式被触动,天元之招早已将这山顶夷为平地。
澎湃的天地之气在方有寻的体内和大阵之间不断交换对冲,胡乱充斥激荡,几欲破阵而出,却突然间失去了发泄的对象,神智不清的方有寻烦躁而无措。
溪月因为毫无内力又没有任何反抗动作而保住一命。此时的方有寻根本不知道自己抱着的是一个大活人,只当那是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任何人侵犯。
寻月捧剑膝行入阵,之所以没有触动“天地玄极阵”,正是因为他的毫无抵抗与威胁。方有寻对于进入自己控制范围的东西产生了好奇,他隐约觉得那柄明晃晃的东西自己很熟悉,想等它靠近了仔细观察。
可当那东西离自己还有一丈左右距离时,方有寻发现了寻月,那不是自己熟悉的。所以他释放出更大的威压试探这个在地上慢慢爬行的生物。此时寻月说了什么,方有寻听不懂。但这个匍匐在地上的卑微生物眼中闪烁的光彩,却对方有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似乎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促使他要抓住这种光彩,所以,他默许了寻月的靠近。
在盯着寻月的双眼看了半天后,方有寻觉得这样还不够,他想要发现更多,所以他决定用送到眼前的这柄明晃晃的东西劈开这个躯壳,看看这双眼睛后面的世界……
☆、第九章 一起走吧
寻月感觉手上一轻:大人终于接剑了!
天剑在手,心魔避走。
天竞一到方有寻手上立即浩光大作,如月华惯空,清涧流虹。浓烈刺鼻的硝烟与尘霾不刻即散,灼人的骄阳也暗淡无光。
剑上传来的一缕清凉游走于体内各条经脉,叫嚣奔腾的天地之气渐渐汇聚成流。杂乱无章的记忆如注入了一眼清泉,涤去沙石泥浆,还归本源真我。额上淡淡的蓝色慧珠再次隐隐浮现,灵台一片清明……
“何人?”眨了一下方褪去血色双眼,还有些酸胀,方有寻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人。
“啊……”寻月这才反应过来,执教大人已经恢复神智。又惊又喜之余忽然想到自己仰面直视大人实属大罪,连忙叩首,声音竟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属下浮罗殿寻月,恭喜大人神功精进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