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万岁爷,人已经死了。”胡乱编个理由,她上哪儿去找这么个厨娘?
“哦。”玄烨流露出万分可惜的神色,“真是可惜。这样一门煮面的手艺竟然就失传了。不过既然惠儿学到了,不如以后就由惠儿做朕的私家厨娘吧,单独为朕煮面,朕要独享这样一份天下一绝的面,这才是真正的天下一绝。”说着,将云惠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手背。
私家厨娘?云惠皱了皱眉头,脸上却讪笑着。“臣妾甘愿为万岁爷效劳。”
“不晓得这样一碗面,可有名字?”
云惠眼珠转转,胡口诌了一个:“回万岁爷,那位厨娘姓唐,这面就叫唐师傅牛肉面。”也得避了康熙的名讳吧。
康熙摇了摇头,“差强人意。这面既然是惠卿以后单独做给朕的天下一绝,不若就叫康^_^师傅牛肉面,惠儿意下如何?”
云惠:==原来是这么个康^_^师傅。等等,这面是我煮的,难道不应该叫惠师傅牛肉面或者那师傅牛肉面?
第二十章 招黑
过了伏天,便是秋凉。这京城虽地处北方,可盛夏的天气也是够热的。不少宫里的人老家都是盛京的,盛京地处东北,夏日里凉快多了。哪里受得过这个炎热?如今一入了秋,天是高远了些,云也淡了,那暖阳虽仍明晃晃的,可却一点不热人。
昨儿个晚上从亥时起,屋外便下起了潇潇秋雨。这一夜竟是未停。云惠胖,怕热,晚上都叫半开着窗子睡。也不知是雨意清冷还是怎的,睡梦中云惠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当晚值夜的是秋染,听见小主唤自己忙掌灯走向床边。
“小主怎么醒了?”
云惠微微侧身,见屋内仍是烛火摇曳,窗纸上芭蕉影子随风摆着,便知天还没有亮。她抚了抚心口,喃喃自语道:“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几更天了?”
“才过了二更。”
“哦,去把轩窗关了去。秋凉了,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就不必晚上开着了。”
“是,奴婢这就去关。”
入了秋,这偌大的皇宫就更显得高墙围绕,倍觉冷清了。云惠抚了抚垂在肩上的头发,又长了些,近日睡得不好,人也渐消瘦了些。从二百斤下来,跨入了一百多斤的序列,同旁人比,虽还是偏胖,不过身子已经轻快多了,不似以前那般走几步路就喘几口,连翻个身都难。
近日宫外发生了一件大事:赫舍里索尼过世了。这意味着四大辅政大臣中,只剩下苏克沙哈一人支持康熙。宫里的风向微微发生了变化,各人嘴上虽不说吧,可谁都看出来皇上同皇后娘娘面儿相敬如宾,实际上却不十分亲近。没了索尼这么一个大支撑,虽说还有叔父索额图,可到底底气上不如以前了。
相比之下,一个从前不那么扎眼的次要人物渐渐显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淑妃钮祜禄氏。四大辅政大臣只剩下三个: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前两个势同水火,遏必隆却是中立党,无论皇上怎么待他好,选他女儿做妃子,还不是庶妃;还是鳌拜党怎么拉拢,他都不买账。人前人后一副中庸的样子,是是是,好好好。
就是这样一个哪边都不站的辅政大臣,反倒在党政中巧妙地避开了风口浪尖。一比一的情况下,是不是该拉拢一下那个“三”?
于是先前在宫里同她阿玛一样为人处事中庸,什么也不肯冒头的淑妃,近日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广大群众的高度关注。皇上会不会为了拉拢遏必隆,而封淑妃一个贵妃?甚至皇贵妃?
赫舍里索尼过世之前,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去了一趟相爷府。索尼临终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效仿先帝十四岁亲政,如今自己这个首辅大臣走了,皇上也长大了,也该把处理政要的权利归还到皇上手中了。
这么一句话,无疑触动了鳌拜党的利益。苏克沙哈却趁机支持皇上了。只不过反鳌拜党们为料到一件事情,就是鳌拜实在是太过嚣张了。在前几日的朝堂之上,与康熙一言不合,竟然走上前去,扼住了康熙的手臂。
这个可怜的小皇帝,才十四岁,当着文武百官人的面,就真的只剩下:可怜的小皇帝五个字了。
朝堂上的事,后宫里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些。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自打这件事以来,皇帝就一直留宿在南书房,至今没有踏入后宫半步。
至于皇后那边是怎么安慰、怎么表体贴温柔大方的,云惠不管,她也没那个心思去做自己这个身份不该瞎表现的事情。
她这样的性子,让宫里的奴才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怕就怕遇上的主子是个什么时候都爱出风头的,还胆儿大。比方说庄仪苑的宜贵人,当真就顶着旁人不敢触的高压线,去南书房给万岁爷送了一碗败火的荷叶莲子羹。
人家皇上现在不是气得上火,而是给鳌拜打击的清心寡欲唉。送这么一碗荷叶莲子羹,你是几个意思?秋凉了,又不是三伏天,需要解暑吗?莫要跟那个臣子一般见识了,消消气,可这不等于揭了皇帝的伤疤,告诉他自己知道他在朝堂上受气了吗?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家越不想提什么,你还往前去凑。
这也就算了。
平日里李德全也晓得宜贵人颇得万岁爷宠爱,这么些天了,除了苏麻喇姑大姑姑敢来同万岁爷说上几句话,连皇后来过一两回都被客气地请回去了。若是宜贵人小主能让万岁爷开心起来,也是不错的。
反正不过是一碗羹汤嘛。仗着胆子,给康熙端了过去。
康熙看了那碗汤,听说是庄仪苑送来的,也没多想,只十分淡淡地摆了摆手。这个时候本就想吃有滋有味的东西,谁还想喝这个?
就给撤下去了。
哪知这位小主子好死不死竟然亲自来了,人家不是撑个伞站在殿外,我见犹怜状,遥遥望着南书房,直到站成一块望夫石。人家是直接硬闯,摆出一脸焦急和心疼的样子,“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你这样,可知臣妾心中有多担忧和心疼?”
康熙正无心看书,脱了龙靴,高翘着腿在炕上烦心,一见郭络罗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自己眼面前。之前还不怪她多事,现在可真就生气了。
当即下令,把李德全一干没拦住宜贵人进殿的当班太监,全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这么一打,无疑是打了宜贵人的脸。平日里这么宠爱自己的皇上,今天竟然要赶自己走。郭络罗氏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康熙这回是真怒了,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一人,怎么现在还要自己教吗?是不是恃宠而骄?他也没有责骂郭络罗氏,只叫人把宜贵人送回去,好生待着,莫要乱跑。
此时此刻,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任何人看他都像是在看笑话二字。
一个帝王,如同傀儡一般,在朝堂上竟然被一个大臣扼住手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经百战,如猛虎一般,抓住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简直跟拎小鸡子似的。这人丢的,真不是一点点的大。
虽然人人都晓得鳌拜不是好东西,他狠,他黑心,他利欲熏心,可这么以来,人们不但知道鳌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不是东西多了,还知道了这个皇帝也比想象中的要弱小。孤儿寡母的,还是好欺负不是?
太皇太后做主,杀了苏克沙哈,以向鳌拜示好。
当皇帝当成这样,还有什么当下去的意义?他是真倦了,这才当了六年的皇帝,他就已经当够了。或许皇阿玛当初想出家时,也是这样一个心思。
再加上宜贵人自作聪明的这么一闹,他是彻底烦了。索性将手边的几本书全部打翻在地上,还不许下人去捡起来。就这么大喇喇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听人说话。
皇阿玛比他有幸,皇阿玛有董鄂妃。可他自己呢?他不想去见皇后,一进咸福宫,二人如见客般的寒暄客套,无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桩政治婚姻之间的利益钩挂。他看得出她不那么悦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赫舍里氏从来不会为了他多擦一分胭脂,多花一分心思戴什么别致的钗和珠花。
“皇上来了。”
“臣妾恭送皇上。”
人家有家底子,不怕你冷落,不是不屑于争宠,是人家根本就不去争,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至于你玄烨,我爷爷已经帮你到这里了。
比起郭络罗氏每一颦一笑都透露着算计。他更爱和纳兰氏待在一起。她同皇后一样没什么想争的,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在他身上去博他一笑,与皇后不同的是,皇后是认了这辈子和他绑在一块儿的命,得过且过一天是一天。而她是真正在这后宫过她自己的日子。
今儿盘算着吃些什么,明儿担忧自己胖了,对身子不好,容颜也不好看,得减掉一些;有吃的还不算,还得做一些别人吃不到的新鲜花样;下过雨了,做个鱼竿钓鱼。你冷淡她时,她也不恼;你对她好时,她也不骄。
她在这深宫里,盘算着自己的小日子,不为纳兰家的荣耀,不为哥哥的前程,不为皇上的荣宠。她都是为了她自己而活。
这样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羡慕的。
叫既来之则安之。
听说了郭络罗氏去南书房被送回去的事,宫里无不私底下议论纷纷。就连皇后都不免“高看”她一眼了,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做得,也是够胆儿大的了。
云惠对郭络罗氏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值得她去落井下石。况且依着这么一闹,皇上也只是打了奴才,没罚她的举动,可见皇上内心里还是挂念几分平日里的情分的。
她可没那个胆子去触霉头。小玄子不来的这几天日子,她过得反倒自在。反正他是康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入秋了,就可以吃些暖和的热菜了。
她爱吃辣,爱吃鱼。便让御膳房的人择了一条三斤重的清江鱼,用棍子从鱼嘴串了,用烤鸭子的法子,把鱼给烤了。
御膳房的张江“嘿”了一声,阖宫上下都战战兢兢的,一来不晓得哪天万岁爷的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来了;二来,这鳌拜竟然能做出这等事,到底是多大的权势?说句大不敬的话,哪一天万一要是来个逼宫……那可不是人人自危了?
可这位惠小主,人家还有心思变着法儿地吃鱼呢。还要烤着吃,也就她能如此心宽。
张江就把那鱼烤好后,盛在一个涮锅子用的大铁盘子里,再浇上熬好的浓辣汤,都是切得一指多长的红尖椒。为了提香气,这辣子还有青椒、朝天椒、蜀地的藤嘴椒,办上芫荽,白菜,茼蒿,藕片、木耳、豆角、蒜蓉、黄瓜丝、萝卜丝、豆腐皮。
延禧宫还要了一大盘辣炒蛤蜊,温一壶不醉人的甜米酒。
光从这点看,这位惠主子以后会前途无量的。民以食为天,吃,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品性。也算看过宫里大大小小各位主子传膳的张江深觉,能吃是福,战战兢兢不敢吃,谨慎甚微的主子占了大多说;什么贵、什么好、什么折腾人的主子总有那么几个;可知道自己究竟想吃什么的,才是能走得远的主儿。
张江派人把这一大盘子烤鱼给延禧宫赶紧地送了过去。
鱼送来了,一道南书房的口谕也随之传了过来。
李德全养着伤,来传话的上回喊云惠去御花园和皇帝见面的那个小太监,说皇上看书看倦了,还想看上回曹公子给讲的宋朝故事。
云惠傻了眼,这个节骨眼上,连皇后的不见、宜贵人都给撵走了,派个人来她宫里给传话,这不是给她招黑吗?
第二十一章 书信
怎么办?不去?
不去,好的,连你这么个小贵人都敢不听朕的话,拉出去斩了,纳兰一家都斩了。
一想到这个,云惠顿时吓得两腿直筛糠,平日里那个趾高气昂的巾帼英雄样儿早没了。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典型的小人,没有高风亮节,这个时候顶着冒死也要宽慰皇上振作的贤名去南书房。
去了,去干什么,给皇帝讲故事,什么故事,一个武林少年喜欢上他女师父的离经叛道故事。那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准成了淫词艳曲,秽乱后宫。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云惠在屋子里来回转,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也就是李德全不在这儿,不然定会劝皇上,这个时候就莫要召她过去了。免得以后不好做人。
可眼下你这话得回啊!
不但是她,来的那个小太监也是一副担忧自己掉脑袋的样子。特殊时期,谁都不想去摸老虎屁股。李公公不过是为宜贵人递了一碗汤,就连带着也被打了二十板子。这可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啊,自己这点小虾米,万岁爷一个不顺眼,小命就呜呼了。
这个时候,小太监就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了云惠这个贵人主子的身上,在心里祷告着,您就赶紧答应了,随奴才速速去吧,到了那儿以后,怎么着那就是主子您的事了,奴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千万别处什么旁的幺蛾子,像宜贵人那样。
宜贵人一时间,已经成了宫里“幺蛾子”的代名词。
云惠却没有立马应承下来,拾掇拾掇去南书房。而是在书案那儿转了一圈,这边搜刮搜刮,那边搜刮搜刮,又拿起笔来,也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小太监等得直着急,直觉告诉他,瞧这光景,这个惠小主子是不打算跟他去见万岁爷了,她也要出幺蛾子。
在桌边忙活了一会儿,云惠走到太监跟前,问小太监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低眉顺眼,见这主子总算出来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麻利儿地跑了过去,“回小主,奴才小玉子。”
小玉子?云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名字还真是有够女人。
顺手将一封信向着小玉子扬了扬,道:“本宫就不跟你去了,皇上想看的东西都在这封信里,你替本宫带过去就行。”
“哎呦喂,我的主子。您就心疼一回奴才吧。我师父李公公就因着给宜小主送了一碗汤,就被万岁爷赏了二十大板,这会儿人还躺着呢。万岁爷是正在气头上,按理说奴才没资格跟小主多嘴。可平日里奴才也听李公公说了,皇上眼里有小主,这个节骨眼上,万岁爷谁都不见,还愿意见小主,这也是小主的福分不是?”
云惠在心里轻哼一声,福分?明儿就成了祸害了。
连皇后都不大搭理,其他的嫔妃一概不见,还处理了郭络罗氏。今儿要是见了她,她成了众矢之的不说,只怕孝庄心里也会有想法。从历史上孝庄不大待见儿媳妇董鄂妃、孙媳妇良妃她就可以看出,女人嘛,都一样。当初孝庄做庄妃时,皇太极独宠宸妃海兰珠。结果留下孝庄和顺治两个孤儿寡母的那么不容易,她心里一定恨透了一宫独宠。
再说了,自己和小康熙,哪有那么情深意切,因为这个被招黑了,那才是真的冤枉。
想到这里,云惠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能去的念头。
对小玉子道:“既然你知道皇上平日眼里头有我,就应该信本宫的话,你说是本宫更了解皇上的心思,还是你更了解?”
小玉子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那自然是小主更了解。”
“是啊,本宫也不会拿自己和一大家子族人的性命开玩笑不是?爷想看的是故事,不是人。本宫现在过去,只会给万岁爷心里添堵,故事送过去就行了。”说罢又朝春棠使了个眼色,从妆奁匣底下一层取出两个银锞子,递给小玉子。
小玉子慌忙缩回手去,连连推脱。
云惠啧了一声,“给你你就拿着,再说了本宫也不让你白拿。你出来这么会儿,回去也迟了。也不在乎再迟回一会儿。你想啊,现在全宫上下可都盯着乾清宫和南书房呢。你替李公公跑这么一遭,你以为你回去以后不会有各宫的主子托奴才来找你打探消息?到时候你是胆儿大、告诉她们你替万岁爷做了什么、然后被万岁爷查到后杖毙呢?还是不说去得罪哪宫娘娘呢?”
小玉子一听,顿时吓得两腿筛糠,“哎呦呦,贵人小主,可救救奴才啊!”
的确,里外里不是人。要不怎么说皇上跟前的大太监不好干呢?就是自己再学十年,也赶不上师父李德全啊。
云惠见他被自己唬住了,这才接着道:“也简单。你出了延禧宫,往南书房走。沿路要过哪几个娘娘的宫,宫里有你熟悉的小太监或是宫女的,你就悄悄进去,同他关照一声,寒暄一句,说近日皇上心情不大好,别让他的主子去触霉头了,什么时候皇上心情好了,你会告诉他。那奴才必对你感激不尽,你也卖了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