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要武上大二以后,每次清晨、午间和傍晚在小亭旁吹笛时,总有一位身材匀称、美丽大方的女生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听,默默地看,还不时赞赏地点着头。在十几位经常观赏他吹笛的观众里,这位端庄的女孩离他的距离最近,听他吹笛的时间也最长。每次都是等他收拾好套笛离开时,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久而久之,这位女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不仅因为这位女生经常来欣赏他吹笛,而且他发现这位姑娘似曾相识,但他冥思苦想却又怎么也回忆不出在哪儿见过这女孩。
一天中午,朱要武在吹笛间隙小憩时,这位女生的一位室友来找她去食堂就餐。这女生听朱要武吹笛正在兴头上,不愿离开,于是她告诉这位室友:“阿茹,我现在不饿,你先去qi饭吧!我待会再去食堂找你。”
朱要武听到这位女生将“吃饭”说成“qi饭”,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朱要武心想,“qi饭”是江宜地区的方言。这女生难道是自己的老乡?于是他收起竹笛,主动跟这女生攀谈:“学妹,听你的口音很熟悉,很亲切,跟我们江宜的口音很接近,你也是江宜人么?”
姑娘不知道朱要武问话的用意,她腼腆地笑了笑说:“不是。我来自四川成都。”
经过简单交流,朱要武得知这位女生是成都人,现在也是汉中音乐学院民乐系主攻扬琴的大一学生。名叫刘小玉。朱要武心想,也许成都人有些方言跟江宜人类似,习惯把“吃饭”说成“qi饭”吧。
就这样,朱要武与刘小玉这两个年轻男女不知不觉走近了。两人都是汉中音乐学院民乐系学生,都爱好民族乐器——朱要武有吹笛专长,刘小玉却痴迷明代万历年间由古波斯传入中国的民族乐器扬琴。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和相似的兴趣爱好。
此后的傍晚,在校园的小树林里,只要朱要武吹奏竹笛,刘小玉就请人搬来杨琴和扬琴架子,在他身旁为他伴奏。他们奏出的音符时而如两只小鸟喃喃细语,低声倾诉;时而似两只大雁引吭高歌,一唱一和。有了杨琴与竹笛匹配,使朱要武吹笛更加从容,旋律更加流畅,曲子的表现力也更加完美、和谐。这两件民族乐器的结合,远远超过了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周围的观众也更多了。最多时,围观者达数百人之多。其中有本系的同窗,也有外系的校友;有年轻的学生,也有年长的教职员工。
晚间,朱要武和刘小玉有时也会放下竹笛和扬琴,放下音乐话题的讨论。各自向对方倾诉着自己的身世,讲述着家乡的风土人情和民俗习惯。
朱要武告诉刘小玉,自己的家乡在江宜市。江宜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山川秀美,物产丰富,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拥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的美誉。而且江宜市还是国粹京剧的起源地,是中国五大剧种之一“黄梅戏”之乡。
朱要武还坦诚地告诉刘小玉,他的身世非常不幸。他的生父在□□武斗期间枪杀了他的生母,他的生父被判极刑。他不到两岁就父母双亡。他现在的爸爸是他的养父。养父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教他学文化,学吹笛,学音乐知识,让他顺利考上了汉中音乐学院。养父怕他受委屈,遭虐待,一直独身,没有娶妻生子,既当爸又当妈,把他抚养成人。他说养父对他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报答养父的养育之恩,让他晚年幸福。
刘小玉对朱要武的不幸身世深表同情。她也向朱要武诉说了自己的家庭。她虽然说不上与朱要武同命相怜,但生活的经历也十分坎坷。她告诉朱要武。她也来自单亲家庭。她出生后,是母亲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刘小玉深有感触地告诉朱要武:“我妈真不容易,又要养育我,又要打拼挣钱维持生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长大的。虽然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妈也曾为我找过一个继父,但她觉得继父对我不好,在一起共同生活不到一年,他们就离异了。后来我妈一直孑然一身,没有再婚。二十年来,我特别感谢我妈的几位同事阿姨,我小的时候,她们在我妈上班时,经常轮流照顾我,带我上她们家吃、住,逗我玩,还经常给我买玩具。可以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刘小玉告诉朱要武:“成都虽然也是个大都市,但跟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相比,属于比较休闲的城市。成都人爱好品茶和美食。据有关资料记载,中国最早的茶馆起源于成都。成都市区几乎每条街巷都有茶馆和小吃店。即便在今天,成都的茶馆和小吃恐怕也是四川之最,中国之最,世界之最。
刘小玉希望朱要武能去她生活的城市成都看看。她告诉朱要武,“成都市区有不少值得细细品味的景点。如锦里、 宽窄巷子都是古色古香、美不胜收的购物天堂。武侯祠、杜甫草堂闹中取静,有着丰厚的历史积淀和浓郁的文化气息。我家就住在宽窄巷子附近。如果你去成都,我可以当你的向导,带你吃遍成都的美食,玩遍成都的美景。”
朱要武也向刘小玉发出邀请,希望她有机会能去他的家乡江宜走一走,看一看。那里山清水秀、人文荟萃,是个适宜居住、值得游览的好地方。
刘小玉听说朱要武是江宜人倍感亲切。她说自己和朱要武是半个老乡。自己的外公外婆也是江宜人。十多年前,外公外婆居住在江宜时,她曾几次去江宜市探亲。后来外公退休了。妈妈就把外公外婆接到成都生活。打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这座让她留恋的江畔古城。不过受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影响,她有些口语还保留着江宜地区的方言。例如,将“吃饭”说成“qi饭”就是外公外婆和母亲口口相传的乡音。外公外婆和母亲在家跟她说得最多,最亲切的话就是:“小玉,qi饭喽!”
花前月下,树影婆娑,校园的小树林里经常看到朱要武和刘小玉相依相偎、卿卿我我的身影。不幸的命运将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情趣,共同的语言,让这段校园爱情每天都在上演。他俩相互吸引着对方,相互牵挂着对方,相互爱慕着对方,他们跟普通初恋的情人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对恋人决定今年春节前学校放寒假时,先去江宜探望朱要武的养父,然后再去成都拜见刘小玉的母亲和外公。请求双方家长接受他们的爱情,为他们祝福。
深秋时节,朱要武利用周末学校放假之际回了一趟家,向养父郝仁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爸,我恋爱了。她叫刘小玉,是我的学妹,也是我们汉中音乐学院民乐系的,比我矮一届。”
郝仁喜出望外,乐得嘴都合不拢:“好哇。我们要武长大成人了。是到了谈婚的年龄了。姑娘漂亮吗?她是哪儿人?什么时候带回来让老爸见识见识。”
“小玉是四川成都人。我和她商量好了,准备今年放寒假时,带回来给你看。不知道你是否看得上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只要你看上的姑娘,老爸一定能看上。老爸祝你们幸福,快乐!”郝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郝仁忽然想起什么,对朱要武说:“等你们的婚事定下来,我带你们去你奶奶和你妈的坟上给她们烧点香,向她们报个喜,告慰她们的在天之灵,也让她们同享这一天伦之乐。”
朱要武点头说:“好的,我们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父女相认
春节将至。郝仁知道朱要武要带女朋友回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天一大早,他就忙着杀鸡煲汤熬甜羹剁肉馅,做朱要武最爱吃的狮子头,忙得不亦乐乎。他要将自己最好的厨艺和一桌丰盛的家宴展示给这未来的小俩口。如果他们觉得什么菜好吃,他就教他们几手。这样当他老了,行动不15 便的时候,家里的烹饪就有了接班人,他就可以将这一接力棒传递下去,让他们小夫妻日后的生活有滋有味、甜甜蜜蜜。
此时,朱要武和刘小玉已经怀着急切的心情踏上了江宜的土地。在从车站到朱要武家的出租车上,刘小玉询问朱要武:“要武,你学习这么好,吹笛又这么刻苦用功,是不是你爸对你管教特别严,要求特别高呀?”
朱要武不以为然地回答说:“恰恰相反。我爸从来不给我定什么条条框框。树什么远大的目标。我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孩子要成材自成材,棍棒底下不会出孝子。而且我爸和颜悦色、平易近人。我小的时候跟小伙伴们在一起玩时,我们到别人家去,都要问对方的父亲在不在家。如果对方说他父亲在家,我们一般都不敢去,害怕面对对方父亲冷峻的面孔和严厉的说教。虽然小伙伴们去我家前也要问我爸在不在家。不过当大家知道我爸在家,都异口同声争着要去。因为我爸在家,总会弄些好吃的给我和小伙伴们吃。我爸还会烧一手好菜,只要时间允许,他总会挨个通知小伙伴们的家长,说朱要武的爸爸要留他们在家吃饭。”
“记得我上初中甚至上高中放学时,爸爸一有时间就到学校接我。那时我正长身体,特能吃。我爸一见到我,总是先接过我的耽美文库,然后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山芋。我每撕下一块山芋皮,他都伸手接过去,直到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香喷喷的山芋,他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将收集的山芋皮扔到垃圾箱里。我当年吃山芋的温暖、甜蜜和满足感,至今仍然回味无穷。现在想起来,那带有我爸体温的山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刘小玉感慨地赞叹道:“知道吗要武,我好羡慕,不,是嫉妒你有这样一位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好爸爸。二十年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缺少的就是这样一种温馨、贴心的父女亲情。这一点,你比我幸福多了。”
两人正说着,出租车已不知不觉到了朱要武家的门外。
朱要武还没进门,就大声喊起来:“爸,我们回来了。”
朱要武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所以把“我们”二字说得特别重,他要先给父亲禀报一声,让他有思想准备。
郝仁听到要武的呼喊,立即满脸堆笑来到门口迎接。
朱要武拉着刘小玉的手,引荐给郝仁:“爸,这是我的女朋友刘小玉。”
接着,朱要武又将刘小玉拉到郝仁面前,向刘小玉介绍:“小玉,这就是我爸。”
刘小玉看一眼郝仁,腼腆地低下了头:“叔叔好!”
郝仁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心里猛然一怔——这女孩的身材、脸型和五官怎么好像年轻时的刘冉?但这一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瞬即逝:世上相像的人很多,这孩子不会跟刘冉有什么关系,这是不可能的事。
朱要武进门后,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递给刘小玉,一边向养父介绍着小玉的身世:“爸,小玉是四川成都人。她也来自单亲家庭。是她妈把她抚养大的。”
郝仁深有感触地说:“不容易呀!你们以后得好好孝敬你妈,让她老有所依,老有所靠,老有所乐。”他问刘小玉,“你爸呢?他怎么离开你们了?”
刘小玉向郝仁解释说:“不是我爸离开我们,是我们离开了我爸。我妈原来也是江宜人,她在江宜结婚的。刚怀上我的时候,我爸要把自己初恋情人的孩子领回家抚养,我妈不同意,两人就闹翻了,我妈一气之下跟我爸分了手,当时怀着我去了成都,半年后在成都生下我。二十年来,是她独自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
“你妈叫什么名字?”郝仁急切地追问。
“我跟我妈姓。她也姓刘,名叫刘冉。”
“天哪!”站在一旁的朱要武这才听出了端倪,赶紧问道:“小玉,你爸叫什么名子你知道吗?”
“我妈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姓郝,叫郝仁。”
朱要武大惊失色:哇!自己的女朋友竟然是自己养父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这太神奇了!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太让人不可思议了!难怪他第一眼看到小玉就觉得似曾相识,就觉得在哪儿见过。现在想起来了:小玉眉宇间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每个动作和表情,都透着养父的□□。他想,小玉丰富的音乐细胞,小玉对音乐的感悟能力,应该也是继承了养父的基因。朱要武情不自禁地喊起来:“小玉,你是我爸的亲生女儿,快喊爸爸,你快喊呀!”
一切恍若如梦,一切又是那么真真切切。郝仁心中五味杂陈。他突然想起刘冉在跟他分手前,每月一次的生理现象没有如期而至。他当时还以为是刘冉心情不好,导致暂时的生理系统紊乱。而当时,刘冉也没有其他的生理反应,他也就没往心里去。他根本没意识到刘冉当初离开他时,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就是刘小玉。
他想,如果不是要武跟小玉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要不是这两个年轻人相识相恋,他也许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这让他百感交集。欣喜的是,命运把他的骨肉、他的血脉,又送回到他的身边。遗憾的是,年迈的母亲已经过世,要不,她知道这件事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此时的刘小玉也惊呆了。她很早就萌生了想找到自己亲生父亲的愿望,但她又担心跟母亲提出这种想法会勾起母亲对不幸往事的回忆,让母亲再次受到伤害。母亲毕竟为她的成长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精力,她不能伤母亲的心。所以她一次次打消了寻父的念头。只能一次次与父亲在梦中相见。她也曾多次想像着与自己生父相见、相认的场景。她觉得,自己的父亲一定是高大帅气、睿智幽默的男人,一定是有着宽阔胸怀,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因为在女儿的眼里,无论父亲长成什么模样,父亲的形象永远都是魁梧挺拔、坚毅刚强的男子汉。今天在没有任何征兆,自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与自己的生父相逢。这太突然,太意外了。
刘小玉久久地注视着父亲温暖、爱怜、喜出望外的眼神。她泪眼蒙眬,神情恍惚。这是梦吗?她一次次在心里问自己。为了检验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咬着牙,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暗暗使劲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部位,直到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痕,掐得很痛很痛,她这才确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看到岁月的风霜在父亲端正的脸庞刻出的道道皱纹,刘小玉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疼惜和酸楚。虽然父亲的形象跟她平时的想像有一定差距,但凭她的直觉,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的的确确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是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爸爸!”随即扑到郝仁的怀里。
郝仁紧紧搂住刘小玉,颤抖的手在小玉乌黑的秀发上轻轻滑动:“我的孩子!我的好女儿......”
郝仁将一桌丰盛的菜肴一一端上桌,招呼里屋的两个孩子:“要武、小玉,洗洗手,qi饭喽!”
郝仁、朱要武、刘小玉在餐桌各就各位。
朱要武给养父的酒杯斟满酒后激动地说:“爸,今天是个值得纪念和庆贺的大喜日子。我们家双喜临门。你有了准儿媳,又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可要多喝点。”
说罢,朱要武又给自己和刘小玉面前的两只酒杯倒上满满一杯酒,在给刘小玉倒酒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小玉,见到了你的亲生父亲,可喜可贺。你也喝点酒,这可是团圆酒啊。”
朱要武给三只酒杯注满酒,然后挟起一个圆溜溜、金灿灿的狮子头放到刘小玉碗里说:“小玉,你尝尝爸做的油炸狮子头。你可别小看了这普通的狮子头,是爸自配的秘方。内容丰富、营养全面、美味可口,特好吃!我是吃着老爸的狮子头长大的。”
刘小玉轻轻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真的很好吃!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羡慕而又嫉妒地看一眼朱要武,谐谑地说:“这本来是我应该享受的待遇,可是被你剥夺了整整二十年。”
朱要武十分歉疚地附和着:“是的。小玉,以后我会把父爱还给你。让爸好好补偿你遗失了二十年的父女亲情。”
刘小玉大度地说:“这倒不必。爸是我俩唯一的父亲,我不能独占父爱。以后还是我们共同分享吧。”
郝仁被幸福涨红了脸,他借着一些酒劲朝要武点了点指头,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玉是我女儿,你......你是我女婿。然后又指着小玉吞吞吐吐地说:要.....要武是我儿子,你......你是我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