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有些事情打乱了他的心思,比如与陈博涉的相遇。
偏偏他投靠了宣国的秋水衡,偏偏陈博涉又从秋水衡那里将他掠了过来。
既然云晗昱恨死了武孝帝,那么重生之后的云霁,即使不与陈博涉兵戎相见,短兵相接,也应该是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
怎奈竟还是被束缚在了一起。
所谓孽缘,所谓安坏,也不外乎是如此吧。云霁想,要逃吗?
要逃的话,这次出使大沧国和香南国倒是个好时机。斩断这份孽缘,以后陈博涉的生死荣衰与他无关。
云霁看了看随他走入客栈的四名侍从和一名门客。那些陈博涉所谓照顾他饮居的侍从,陪他说话解闷的随行门客芮深,都是监视他的眼线。
但若是真要逃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只需变换妆容,便可在这些人的眼皮子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他摩挲着手指。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陈博涉的温度,仿佛还能感受到陈博涉的心跳声。
所以留下来仅仅是因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云霁往手上呵着气,月凉之夜却无法心静如水,不知戴着面具的,到底是谁。
睡到夜半十分,估摸着侍卫和芮深都已熟睡,云霁便走出客栈,找了一处荒野,掏出了木制雀形的哨子,吹了两下。
哨声长鸣,人耳却是听不见的,只能传至“朱雀”随身携带的一种应哨,形成短促的共鸣。
“朱雀”是乐弘道人在各地部署的眼线小队,一个队伍不知有多少人,统统黑衣蒙面,统一被称之为“朱雀”。负责提供情报,传递情报。
除了“朱雀”之外,乐弘道人还拥有“青龙”,“白虎”和“玄武”,共计四队人马,称为四象兽。在云霁下山之前,乐弘道人曾将召唤“朱雀”与“白虎”的权限和哨子赋予了他。
哨声吹响半刻,一位黑衣简行的蒙面男人仿佛凭空出现,落了下来,单膝下跪地了礼。
“云公子召唤,有何吩咐?”
云霁是第一次召唤朱雀,没想到对方武功如此之高,竟能飞影无形,落地无声,微微有些吃惊。
“两件事要你替我做。第一,在香南过的会州城内,散布富南国即将要攻打香南国的消息。”
“第二,等我进了会州城内的凌云阁内,见过一名叫做赵玉蕾的青楼女子之后,你们开始散布富南国公子要替赵玉蕾赎身的消息。”
“属下明白。”朱雀答应,却又有些疑惑,“这要我做的第一件事,我能理解。既然要策反香南国,首先便要在香南国内煽动对立的情绪。但第二件事,是为了什么?”
云霁微微一笑,解释道:“你的话只说了一半。若要策反一国,首先在民间造谣生事,其次要煽动国君身边的人,令国君听信劝谏。这第二件事,便是为了这一出。”
“此话怎讲?”
“香南国的国君习成是个小心谨慎又很保守的人。不愿轻易言战,也不愿北上讨伐富南国的宗家,反而愿意在南边偏安一隅。但他却信任一位名叫闻人木的谋臣。”
“这闻人木五十岁出头,辅佐? 讼肮愕潞拖俺闪酱缸樱闶浅械钠挠凶世睦铣肌G叶匀绾尉戏狡挠行牡茫贫ǖ囊幌盗姓呓隳瞎卫淼镁刑酰虼似氖芟俺尚湃巍!?br /> “只是贤明了一辈子,到老了却有些糊涂,整了些风流韵事出来。其中一件便是与青楼女子赵玉蕾之间牵牵连连的关系,可谓一朵梨花压海棠。”
“闻人木试图将赵玉蕾娶进门作小妾,但无奈成婚已早,家中正室颇为彪悍,这件事就一直这么搁着了。”
“赵玉蕾心中想必是颇为不满又无可奈何,听说她整日唉声叹气,哭丧着个脸。不愿接客,又因为闻人木那边不替她赎身,而遭着妈妈的嫌弃。郁郁寡欢。”
“所以……如果我能出个法子,让她刺激一下闻人木,想必她该是愿意的。”云霁道。
朱雀表示明了,“所以公子将假扮富南国的贵胄,与赵小姐里应外合,放出富南国的人将替她赎身的消息?”
云霁点头,“闻人木老练持重,重视名声。所以他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心中不痛快,也不能拉下脸来让赵玉蕾不接受赎身。”
“再者,他家中已有妻室,又不可能因为这件事逼一逼便纳赵玉蕾为妾。”
“一来二去,他只能在这位富南国的甲胄身上使绊子。从而迁怒于富南国。”
朱雀听罢,不由钦佩,“云公子计划缜密,谙熟人心,真是厉害。”
“但还没见过闻人木与赵玉蕾,这一切计划,只是基于我对二人性格的猜测罢了。”揣测与实际情况可能会背道而驰,云霁不敢把话说得绝对。
“你们跟我跟得近一些,确保我不用雀哨也能联系到你们,然后我们伺机行事。”会州城中人多眼杂,恐怕不好鸣哨。
“得令。”朱雀行礼,“我会派两名朱雀跟在公子身边。对了,现在公子身边的人可靠吗?要不要避开?”
“一定要避开。”云霁叮嘱,“明日我将以另一幅面孔示人,你我联系的时候,千万不要让我随行的人看见。”
“公子如此俊美却整日不得见光,真是可惜。”朱雀莫名地感慨了一句。
云霁一行,人还未至,关于富南国要攻打香南国的消息便在会州城内流传开来,朱雀办事果然利落。
百姓之间人心惶惶,甚至开始备水备粮,怕时局骤变,战争突起。
只是这战起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富南国觊觎香南国地盘已久,有人说是边境之争,有人说是货物通行的税收过于繁重,有人说是世代积累的恩怨。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云霁一行进入会州城的时候,却被特别盘问了许久是不是富南国的人。可见两国之间已不复往昔通行之顺畅,已成了常态。
第16章 .献策
凌云阁的老鸨见到几位公子走进门来,精神为之一振,急忙上前招待,眼睛又不住打量。
云霁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另外几个侍从又都是武夫打扮,只有芮深生得端正,白面书生一个,老鸨自然格外热情。
“这城里说是要打仗了,人心惶惶,连带着寻乐子的人也少了。”老鸨一边用攥着帕子的手拍着芮深的胸膛,一边故作抱怨,“这城门查得一紧,景国和富南国的客人都不来了,真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啊。”
芮深是个老实人,家有妻小。被个风尘老鸨左拍右捏,像一块猪肉被翻来翻去,弄得进不是,退不得,只得看向云霁求救。
“我家公子从富南国来,这次是想指名玉蕾姑娘,不知……”云霁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里,老鸨顿时眉开眼笑,急忙招呼赵玉蕾下来接客。
赵玉蕾强装着笑色从阁楼上款步而至。她长得不算出尘绝伦,只是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美目含情,随便瞟一瞟,任是无情也动人。
“那么这位客官就楼上请。”老鸨招呼着芮深随着赵玉蕾上了楼,云霁准备跟上,却被老鸨拦了下来。
“你家公子去乐一乐就完了,你这个下人就不好跟着了嘛。”
云霁被这么拦了一道,也只能退下,吩咐侍从道:“我们去外面等公子。”
这边的厢房里,芮深竭力按照云霁的指示,装作深情款款的样子。他听着赵玉蕾弹琵琶,然后在情动之处,握住了她的手。
“我钦慕赵姑娘的才名已久,今日得见,真是惊若天人。”芮深虽然是个忠诚的人,却长着个风流的样子,抬眼看着赵玉蕾的时候,眉眼间流露的深情,任是个石头人儿也能被盯化了。
“公子,请自重。”赵玉蕾抽回了手。她虽然为风流女辈,但自从被闻人木追求了之后,却颇守妇道地为这个老头子保起了贞操来,不愿再让别的男人碰。
“我知道姑娘芳心暗许,可惜不是在下。”芮深站起来,有些遗憾地摇着头,“在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姑娘的感情,想来真是不甘心。但姑娘可想过,那人是怎么对你的?”
被芮深这么一说,赵玉蕾也不禁回想起与闻人木相处的朝朝暮暮。
二人年龄悬殊,一开始,赵玉蕾只当他是老师,尊敬他,敬重他。闻人木赏识她的才华,并不因她是青楼女子而轻薄于她,二人日渐亲近。
后来闻人木酒醉之际对她吐露真言,说不能再止于师徒关系,自己其实卑鄙下流,接触她只是因为对她有所求。
而赵玉蕾被这赤/裸/裸的告白臊红了脸,随即心里又小鹿乱撞了起来。明白了自己心里隐隐约约的那份期待到底是什么。
她见过不少文人雅士,却没有一个令她有如师长般的尊敬,又有如情人般的动心。
酒酣耳热,*,孤男寡女,烟花之地。这一番表露心意之后,怎么可能不发生关系。
于是二人便经常相会。一个老当益壮,一个正当芳龄。
闻人木情/事之后,信誓旦旦地说要替赵玉蕾赎身,纳她为妾,让赵玉蕾等他。
赵玉蕾信以为真,于是一等便是大半年。
这大半年中,闻人木来凌云阁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
赵玉蕾没看出男人是在躲避她的心思,反而信了闻人木国事繁忙,家事难处的借口。直到最近,才渐渐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在想闻人木是不是刻意躲着她,拖着她,后悔说了那句纳她为妾的那句话。
“姑娘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青春也没了,时光也耗了。”芮深乘机说,“不能总是这么坐以待毙,应该主动给那个人施加些压力。”
“这……”赵玉蕾皱眉,谈何容易呢。
闻人木是辅政之能臣,而她只是烟花之女子。二人地位悬殊,况且她这边没有半点筹码,谈何主动,谈何施加压力呢?
“如果姑娘有此打算的话,在下愿意帮姑娘赎身。”芮深见她眉头紧锁,知道她微微被说动了,于是急忙献策,“若是闻人木得知另有人钟意于姑娘,说不定会赶在这个人替姑娘付赎金之前,赎了姑娘。这样一来,不就是主动了吗?”
赵玉蕾听着,心里有点被说动了。
她势单力薄的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逼闻人木就范,而现在居然有一个人主动提出了要帮她,她没有道理不去利用一下。
“只是小女子不明白,为何公子能对小女子如此上心,不图回报?”对于凭空出现的这么一个冤大头,赵玉蕾还不敢全信。
芮深搬出早与云霁套好了的说辞,“说是不图回报,姑娘真是高看在下了。”
“在下仰慕姑娘已久,但姑娘却不为所动,所以在下只能出这个下下之策。”
“如果闻先生不赶在在下之前,替姑娘赎身的话……这流言已经放出去了。届时木已成舟,姑娘恐怕不接受在下的赎身也是不行了。”
“你居然这般……”赵玉蕾气得伸手打了芮深一个耳光,“我以为你是帮我,想不到你也是对我有所图。”
芮深捂着半边脸,心里暗骂云霁出的什么鬼主意。说让他扮演深情款款的有情郎,作君子之姿,却又要作小人之态,说什么图不图的。
他心里埋怨着,脸上却还是得挂出讨好又深情的模样,“但若是姑娘不愿让在下赎身,也可以反悔就是。在下不会为难姑娘。”
“在下对姑娘的爱意,只要放在心里便好。”
赵玉蕾听着,心中一动。
这人既深情,又有点小打算,虽然深情令人生疑,但那些小打算却颇为真实,使得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人确实是因为爱慕她,而真心想帮她。
芮深见赵玉蕾的眼神晃动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成了。随后便暗暗佩服云霁真是算准了人心。
云霁让他说有所图那句话的时候,是这样解释的,“人嘛……就是这么多疑,你若对她情深不倦,她反而觉得你撒谎。你若带点自私自利,她反而会相信。没有萍水相逢的情谊,也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操纵人心之术便是如此,要装成一个对对方有利的人,却又不能装成一个一心奉献,只利人不利己的人。
赵玉蕾答应了之后,芮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装作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之后,芮深一步三跳,哼着小曲去跟云霁报告好消息。
云霁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看到芮深半边脸上还微微有些红,忍不住直起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取笑他,“情圣居然被打了,真是太委屈了。”
芮深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可能是因为成功扮演了一个情圣过于兴奋,也可能是因为云霁的手指冰凉又纤细,摸着他的脸的时候,他竟恍惚一下,霎时红了脸,变得结结巴巴。
“那……我……我们就坐等谣言散……散布了。”
云霁靠了回去,声音与他的姿势一样是慢吞吞,懒洋洋的,“现在她以为是在利用你,当过后发现了你在利用她的时候,恐怕就难过了。”
“到时候估计还没等她找到我们,富香两国的战事就先起来了。”芮深不担心这个,只是担心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晃神,莫不是被青楼的气氛,撩拨得有些不正常了吧。
芮深走后,云霁唤来了朱雀,“将富南国的贵胄要给赵姑娘赎身的消息散播出去吧,一定要让闻人木听到,看他的反应。”
“是。”朱雀听令,“公子今天怎么这么无精打采?”
云霁望着窗边的一轮明月,那凛凛的月光扎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想不到我竟如此之下作,竟利用一名女子的感情,去怂恿两国之间的战事。”云霁伸手想去鞠一捧月光,但那高洁之物似乎不愿与他为伍。
“我这样操纵人心,会遭报应吗?”
“这世上之事,只有输赢,没有对错。”朱雀道:“没有利用或者不利用,只是恰好发生了而已。”
“恰好发生?”云霁冷笑了一声,颇为牵强,“是啊,恰好赵姑娘是个好利用的棋子,被我们利用了而已。”
“只要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就会变得顺其自然了吗?”云霁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昧着良心的事情做得多了,自然而然,良心便没有了。为谋大道,不计小术,只要为我所用,你说是不是?”
“公子……”朱雀刚开口想安慰他,被他止住了。
“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当然会义无反顾。你下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朱雀的身影掠过窗棂,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17章 .结盟
富南国的公子要替赵玉蕾赎身的消息传到了闻人木的耳朵里。
“怎么又是富南国,宗谦他们是太平了久了,准备找点事做是不是?”闻人木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这几天先是听说富南国在边境集结军队,又听说富南国与大沧国起了冲突,今天,这富南国的人居然动到他的女人头上去了。
这几次三番的祸事起,饶是脾气温和,沉稳持重的闻人木也有些烦躁。
偏偏他和赵玉蕾的关系又上不了台面,使得他无法直接干预,只能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被越传越离谱。
传到后来,竟变成了他与富南国里应外合,相互勾结,企图谋反。
而这个话自然而然也传到了香国公习成的耳朵里。
“朕听说你和富南国的人最近有些走动?”习成看着的他的目光带着点怀疑。
“臣与富南国绝对没有半点关系,臣敢对天发誓。”闻人木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欺君叛国的罪名他万万不敢担待,连着把他和赵玉蕾的关系也向香国公坦白了。
“依臣所见,富南国近年兵强马壮,恐怕有一统中原之野心,所以这些个举动,还只是苗头。”闻人木伺机向香国公建言,“我们总是这么随着他们,但恐怕他们得寸进尺,得尺进丈。”
“自从朕即位以来,两方一直鲜少有冲突,怎么最近这段时间这么不安分?”习成觉得这件事可疑,又听闻人木说防着富南国,一时有些疑惑。
不知道该相信闻人木确实是没有谋反之心呢?
还是富南国真的在边境蠢蠢欲动呢?
回到寝宫之后,香国公将心中的思虑与掌事太监说了。掌事太监想了想道:“闻相恐怕确实有私心,但不至于与富南国勾结。至于富南国那边是不是有动静……估计无风不起浪,恐怕谣言不是空穴来风。”
赵玉蕾被富南国的贵族赎身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她本只是想拿这件事情刺激一下闻人木,让闻人木早日纳她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