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外界对你的评价?说你昏庸,说你昏聩,说你是亡国之君……”云晗昱别过脸去,不愿吃男人喂到嘴边的汤药。
“能把话传到朕耳朵里面的人,朕都杀了。”男人把药放下了,却冷不防将一个蜜饯塞进了他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云晗昱的错觉,这次被救回来了之后,男人对他似乎……温柔了许多。
拿拒绝喝药这件事来说,往常若是他拒绝了,男人肯定会掰开他的嘴硬灌下去。但这次居然就这么妥协了,把药放下了,还给了个糖果子吃。
“朕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男人的语气听上去,不复往常的果断与决绝,“不管你在哪里,朕都会找到你。”
男人俯身去亲吻云晗昱锁骨上那一道道鞭痕,将每一条细鞭子抽过的地方都一一舔舐,亲吻。吻得湿漉漉的,微微有些疼。云晗昱用手推开他,他便抬起头来,怔怔地对着他的眸子,眼睛里是满满的深情与缱绻。
“为什么你要找到我……”云晗昱喃喃地说,“为什么不让我被……唔……”
语音未落,后半截被亲吻吞噬了。男人的吻不复往常的暴虐,却是温柔而缠绵的,舌尖缠着他的舌尖,抵着他的上腭。他刚刚吃了蜜饯,嘴里是殷殷的甜。被男人搅得连口水都多了,顺着嘴角留下来,牵起一缕如蜜汁般绵长的糖丝。
“放开……”他伸手推开男人,男人舔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离开了他的口腔。
云晗昱被这种温柔和顺从弄得有些不习惯。往常若是他要挣扎,要抵抗,要推开的话,男人便会更深入,更热烈,更执着。怎么现在却如此……体贴?
男人捧起他的手,摩挲在脸上,眸子里似乎是盈着笑意的。
“当朕知道你没有逃走的时候,朕真的很高兴。”
逃走?云晗昱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要逃走,刺杀武孝帝也只是一时冲动,如果能逃的话,他该在入宫之前就逃了的,何必要等到现在?
“你以为……我已经逃了?”云晗昱想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顿时明白了,“所以你抓了我们云家的人,一个一个地杀,要逼我现身?你怎么这么卑鄙,这么……”
云晗昱伸手去打他。男人不动,任他一边打一边哭,直到哭成一团,没有力气了,才伸手抱住哭得不住颤抖的云晗昱。
“是朕不是,朕错了。”男人低声说:“是朕太想要你了。”
“你混蛋!你……”云晗昱伸手推他,又被轻轻抱了回去,再推,再抱,僵持了许久,还是云晗昱妥协了,没力气了。
“朕来晚了,让你受苦了。”男人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怕他再离开一样。他在男人的怀里,哭到了大半夜。
有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事实也是,感情也是。
云霁以为自己会一直恨着他,将这个恨意带到坟墓里去。但重生了之后,他发现也许自己并没有那么持久地憎恨一个人的决心。
师父曾说过他蠢,看似精明,实则单纯不记仇,可能是本性如此吧。
明明造成他痛苦与解救他的是同一个人,但当男人救了他,并且温柔地吻他,哄他,向他认错,向他保证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他无法苛责,只能自责,宁愿将所有的惩罚加诸在自己身上,宁愿不复往生。
但天不遂人愿,他还是活着,还是记得。
那个男人的体温,那个男人的味道,还有那个男人在他耳畔的喃喃低语……
他一辈子的时间都被那个男人禁锢在身边,被他宠爱,被他掌控……到头来,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不觉驻进了他的生命里,使得他癔病似的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以至于在这一世,见了陈博涉之后,总有些不自觉的反应会荡漾心头。
令他不禁回忆起那些荒唐和羞耻,令他的内心不断被拷问着,煎熬着……
不停地被问着,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
陈博涉进正堂与丁朗交谈了一柱香,出来的时候往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知道一个在明处,一个暗处,又只有一个缝隙,他应该是看不见自己,但云霁还是下意识地低了头,躲避着他的目光。却又仿佛想让他找到自己一般,抬起了头,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那尚未退却的目光。
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会来救我吗?
应该是不会了……他看不见我,即使看见我了,也认不出我……
云霁看着陈博涉收回目光,转过头去,朝门口走去,不禁往门上趴了一下,使得门扉摇晃,连带着门上的锁链也叮呤哐啷地晃动了起来。
陈博涉停下了脚步,又朝柴房望了过来,“那边有声音。”
“是猫,有些野猫。”丁朗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想让陈博涉注意柴房的动静。
云霁撞了一下门扉,又是一阵响声。
“似乎不是猫儿那么简单。”陈博涉转身朝柴房走去。
见陈博涉朝这边走过来了,云霁又不敢晃动门扉了。
到底是想让陈博涉发现,还是不想让陈博涉发现,他拿不定主意,就像他一直想不明白前世的感情的一样。
如果被发现了,被解救了,能怎样?不被发现,不被解救,又能怎样?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还是想让他发现,想让他出现,想让他解救,否则他为什么会发出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眼看陈博涉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随着脚步声越跳越厉害。
还差五步、四步、三步……
第23章 .魔怔
“陈将军,请留步。”丁朗伸手挡住了即将推门的陈博涉,“这里面关了一个本帮不听话的徒弟,本是丁某内事,难道将军也要掺和一脚?”
“何人犯了如此过错,要被关起来?”陈博涉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显然是不大相信。
“府上自有规矩,我想陈将军就不必过问了吧。”丁朗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家仆转身拦在了门前。以陈博涉的身手,若是真想闯,门上那几道锁链根本拦不住。
“府上的规矩真是森严。”陈博涉收回了手,不再勉强,好给丁朗一个面子。
丁朗做了个手势,将他“请”回出府的道路。
云霁隔着一道门扉听到了对话,又听着脚步声走远了。
刚才的那一瞬,他确实是有些紧张,以至于站在门后连动都不敢动了。既不敢再去晃动门扉,也不敢从门缝里往外偷偷看看情况。他不是惧怕丁朗,而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陈博涉。
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按理说,陈博涉是看不出来的,但那个男人如野兽一般,谁知道鼻子灵敏起来会不会感觉到些什么。
说到底,还是云霁自己心虚,既怕被认出来,也不知道眼对眼的时候应该怎样面对。
陈博涉出了镖局之后,丁朗急忙令人打开柴房的门,查看了一番。
“先生这是长眼了,知道制造些动静了?”丁朗满脸不悦,他第一次碰到一个软硬不吃,无论如何都拉拢不过来的道人。
“我劝丁大人放了我。”云霁被扯掉了嘴上的布,于是开口,“最近天象有变,若丁大人强留我,恐怕会遭厄运。届时,丁大人至今为止所积累的一切都将会一无所有。”
丁朗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警觉。对于小胡子道人的预言,他不可不防,毕竟当初能使得他发一笔横财的,正是眼前的这个人。
但若是说有什么祸事?暂时还没看出来,如今私盐的贸易红火,宣国的陈大将军又有意拉拢他。他一个私盐贩子居然能得到一国实质上的国君的青睐,真可谓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若是信你,这倒好笑了。”丁朗嘴硬。
“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把我关在这里?”云霁一语中的。当初丁朗就是提防他能知天命,通人事,故而想把他留在身边,怎么可能不信他?
“来人,将他绑好,固定住,不要让他靠近门。”丁朗呵斥下人,将云霁绑在了柴房中间的一根立柱上,“连绑人都不会绑,要你们有何用?”
云霁的嘴又被塞住了,这个破布撑得他腮帮子酸。稍稍挣扎了一下也是徒劳。
“不管你说得准不准,反正这件事情没结束之前,你别想离开。”丁朗撂下一句话,是要把他长期拘禁起来。
陈博涉对丁朗说了什么?以至于丁朗既不敢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敢完全不信。
是拉拢吗?如果陈博涉有意拉拢丁朗做一个进攻富南国的内应,那么丁朗的反应便可以理解了。
云霁猜测,丁朗应该是在犹豫,不知道该站哪一边。他只是个私盐贩子,无所谓爱国或者忠贞,只是想投个机罢了。如果宣国和富南国真的打起来了,哪一边会获胜,他就想选哪一边去投靠,但现在战争未起,他无法判断局势,所以便含含糊糊的,不敢给陈博涉一个答复。
这么说来,想必是边境已经乱了,如果没有一丝苗头的话,陈博涉断然不会直接来见丁朗。但丁朗应该还不知道,制造这一切并且利用他的,正是陈博涉。
陈博涉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云霁觉得自己可以轻易猜透丁朗的心思,毕竟只是个逐利的小人,不足挂心。
但陈博涉却不一样,就像他这次来见丁朗,就完全出乎云霁的意料。
陈博涉究竟在想什么?
是聪明还是犯傻?是贤明还是糊涂?
窗外夜色深沉,夜凉如水,云霁透过纸糊的门扉,隐隐可以看到一个毛边的月亮。月上中天,照的柴房一片亮堂。
眼下云霁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等着陈博涉攻破富南国他才能获救。这个处境,和上一世何其相似?他不禁有些自嘲。
被拘禁的日子总是很漫长,云霁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没准儿会在这个堆满了稻草和杂物的小柴房里度过余生。
但事实上,自上次陈博涉来拜访丁朗,到陈博涉攻破富南国都城的大门,攻入彪骑镖局,将他解救出来,前后不过相隔了十一天的时间。
十一天。
陈博涉的军队起兵瑶河南岸,分两路南下。一路与大沧国的军队里应外合,直取都城,一路自北向南直下,与香南国的军队会师于富南国的中部。
起兵之前,由于私盐贸易猖獗,桦国、邑国和景国涌入富南国的百姓犹如流民一般,在边境掀起一股混乱,富国公不得不加派人手在边境设置了关卡,并且开始在国内追查私盐的源头。所以兵力一部分被调往了西边,一部分被分散了去对付丁朗的彪骑镖局。
正在这时,宣国陈博涉的十万虎狼之师,从不设防的北部和东部南下,将富国的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沧国和香南国也各出了五万兵马,打赢了两场战役之后,与陈博涉顺利会师。
七国之中的富庶之国富南国,由于西北三国的孤立和北、东、南三国的联合出兵,短短十一天之内便被攻陷了。
陈博涉一脚踹开柴房的大门的时候,云霁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刺目的阳光,而是那个几乎将阳光全部遮住的,背着光的,高大的身影。
一身铠甲也掩不住那年轻而强壮的身躯,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门踹了个七零八落,将囚禁了云霁的那层桎梏就这么踹飞了。
陈博涉的脸上还残留着血迹,顾不上擦,匆忙赶来将人解救出来。但看到竟然不是季先生的时候,眼底的失落便有些掩不住了。
“谢将军相救。”云霁强掩住心里的震荡,活动了一下被捆得有些麻木的手脚。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拱手道谢之后,抬脚便要离开。
“等等。”陈博涉在道人与他擦肩的时候,叫住了道人。
“你可曾见过一个……身材与你相仿,面宽额窄,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陈博涉匆忙问道。
云霁的心轻颤了一下,随即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将手揣到了袖中,“不曾。”
陈博涉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一路南下,马不停蹄,中间那与富南国的军队交锋了数回。虽然兵势上占优,但战术上未免仓促,也曾有过九死一生。
这么心急火燎地赶来,不为别的,就是唯恐这柴房里面拘禁的是季先生。
那日他与丁朗谈话,明里是拉拢和部署,暗里终究藏了那么点私心,希望能打听到季先生的消息。
从丁朗的口中探听到说,是没有见过季云这么个人。临行时听到柴房有动静,恍然在想,该不会是丁朗撒谎,见过季先生又把他拘禁了?
他本想推推门看个究竟,但丁朗百般阻拦,他不好插手。况且他当时还要靠丁朗在边境制造混乱,分散富南国的兵力,所以也没法为这件事情使得两方闹僵了。
回去之后,他同四位门客商议了一番,芮深深知季云的能力,连连摇头说季先生怎么会被关住?不可能,不可能,季先生何其聪明,肯定能金蝉脱壳。刘仁也连连说着不可能,倒不是出于敬佩,纯粹出于拆墙角,不想让主公与那个人有任何牵连。
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回去之后,陈博涉立即宣布起兵,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却也不是不可。于是大沧国和香南国两方呼应,从三面进攻富南国,一路急行军,十一天攻占都城,闯进了彪骑镖局大门。
“那先生可曾听说过季云的名字,或者听丁朗提起过?”陈博涉不肯放过这唯一一点线索。这位道人一直被拘禁在彪骑镖局上的话,极有可能见过季先生。
云霁缩在袖子里的手被攥出了一手心的汗,“不曾。”
“真的从未有过照面?”陈博涉还是不甘心。
“真的不曾。”云霁硬生生地将陈博涉的追问噎在了肚子里。
“贫道云游四海,由于冒犯了丁大人而被关押了起来。与你说的那个人确实不相识。”云霁斩钉截铁地说,但在说出口的时候,他连嘴唇都有些颤抖。只得在说完话之后,紧紧咬着下唇。
“在下失礼了。”陈博涉鞠躬道歉,不敢强留,眼睁睁地看着小胡子道人甩甩袖子,潇洒离去。
陈博涉看着道人离去的背影,那般瘦弱与孤独。而那无意中甩了甩袖子,所露出的一段白皙而纤细的手腕,不自觉地使得他想到了那个人。
是多疑吗?是魔怔吗?他看着那个背影竟然移不开眼睛。
是思念吗?是挂牵吗?以至于念念不忘,看山看水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第24章 .怀疑
季先生真的没有来过吗?看来是自己莽撞了。陈博涉盯着小胡子道人的背影看了会儿,有些猜疑和妄想,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只见那道人走出去之后,却没有急着出府邸,而是折回了中堂,又往里走,不禁有些好奇。
云霁在镖局内四处走动,是想找回被丁朗没收走了的哨子。
雀哨和虎哨是乐弘道人留给他,调动四象兽的联络工具,若是被他人拿到了,恐怕会暴露师父的身份。
逡巡了一圈,连储物间和藏宝阁也找过了,依然没有哨子的下落,还没有找过的地方是……丁朗的屋子。
云霁朝丁朗的屋子走去,刚一推开门,便被藏在暗处突然窜出来的丁朗,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陈博涉闯进彪骑镖局的时候,丁朗躲进了屋子的暗室里。所以当镖局的全部人马都被俘虏了之后,只有丁朗下落不明。
但总在暗室里呆着也不是办法,暗室里没有通往院外的通道。丁朗若是想出去,还是要回到地面上。正巧云霁进来,他顺手一捞,将刀架在了云霁的脖子,顶着出去,当作一个人质。
“你们都让开。”丁朗架着云霁往外走,见到陈博涉之后,随即暴怒起来。
“陈将军,太心急了吧。假意来与我们彪骑镖局联合,结果回去便起兵南下。亏我们帮你分散了将近一半的兵力,到头来你却翻脸不认人。”
“丁帮主,有话好说。没必要这么图穷匕见。”陈博涉挥手,让拦在丁朗面前的士兵向后退一步,让出一条道来,“谁叫丁帮主不快点给在下回个话,在下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
丁朗冷笑了两声,“陈博涉,你可以啊!兔死狗烹,杀鸡儆猴,你倒是熟练得很!”
丁朗即使再迟钝,时至今日也应该明白是被陈博涉利用了。
可能黑市贩私盐就是陈博涉的主意,目的就是让他吸引富国公的注意,在边境制造混乱,从而吸引富南国的兵力。
这么说来,他低头看着被他的刀架上脖子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