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殷渔伸出的手被许书砚打了一下,他不满地瞪过去,“你打我干什么?”
“你怎么不看清楚人?万一是来害你的呢?”
“嘿嘿,睡糊涂了。”
殷渔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许书砚抱臂看着,双拳捏紧。
那林洋真不是东西,不都说了别打脸吗?当他开玩笑呢?
眼前的殷渔不仅被打了脸,还打得很惨,右眼眼眶和眼角均有淤血,鼻梁乌青,下颌一道口子。都被医生处理过了,该敷药的敷了药,该包扎的包了扎。
不过许书砚很快注意到他行动不便,便一脚轻轻踹他小腿肚上,谁知他差点一个趔趄扑倒。于是好不容易扶稳了饭盒,怒气汹汹地冲许书砚吼道:“你他妈没毛病吧?没看到我负伤在身吗?还踢?”
“伤在哪里?”
“我……”殷渔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许书砚,眼底沉静晦暗,连语气都冷得慑人,火气一下小了不少。他坐在长椅上,小心卷起裤脚,一直卷上膝盖,“这里,也有淤血。医生说还好十字韧带没撕裂,不过冬天淤血很难自行消除,恐怕会有黑色血块沉积。”
“你没揍回去吗?”许书砚脸色差得可怕,路过的护士见状都绕着走。
殷渔眨眨眼,“大哥,他们那么多人,我施瓦辛格上身也没办法揍回去啊!”
正午的诊所没什么人,走廊上只有殷渔和偶尔经过的护士。
许书砚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双手举起长椅旁边的一把电镀椅子往地上狠狠砸去。那把椅子应声断了一条腿。
殷渔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许书砚喘着气,手指轻微颤抖,转身勾过他下巴,“这笔账,一定要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几个穿白大褂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听到动静,从房间匆匆跑出来。
许书砚此时神色已经恢复,对他们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摔坏一把椅子,好在地板没事。这椅子我赔。”他说着,摸出一张一百块。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显然还纳闷不已。
不过看着眼前的小帅哥一脸歉疚,地板也确实没事,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接过钱,严肃地说:“年轻人不要那么冲动,下次小心些。”
“是是。”
看着许书砚转身朝向殷渔,她又说:“哎,你是他同学?他……亲属?”
“哥哥,”许书砚不顾殷渔惊诧的脸色,“他是我弟弟。”
“哦,你最好看住你弟弟,别动不动的打架了。这回没骨折算是运气好,他挨得可不轻啊!”
“……好的。”
“他脚踝的伤口都有些感染发炎了,叫他去医院他也不去,这不是拿命当儿戏吗?记得,开的药要按时吃,有淤血的地方热敷按摩,饮食上也多注意,吃些活血化瘀的。”
“……是。”
人散去后,走廊显得寂寥又空旷。
阳光清浅,穿过玻璃门在地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殷渔吃饱了饭,饭盒上的油珠凝结,他用手抹抹嘴。太冷了,两只手边搓边呵气,耳畔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是许书砚掰手指发出的动静。
“脚上也有伤,嗯?”
殷渔听得胆战心惊,不敢吱声。
“亏我起个大早特地去买蛋包饭,结果被那些人堵住!他们就算准我不敢在学校闹事,把我押到……操,我也不记得是什么地方,一条破烂巷子!”
“我当然反抗了!但人多嘛,最后不就被按着打喽。林洋那王八蛋说什么再不听话,下次就得断肋骨了,我呸!”
“哎,大难当头才知道谁对你好。前几天找我借烟的那几个就他妈一群怂包,我都看见他们了!还没来得及喊,一个个跑得比狗还快!”
从诊所回家的一路,殷渔嘴里就没停过,呲牙说得痛快。他憋了一肚子火,正想泄泄,哪怕转头就看见许书砚那张寒气逼人的脸也顾不上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殷渔按下12层的键。
“林氏集团的全称是什么来着?”
“什……”听到许书砚突然出声,殷渔刚要转头,被一只手按住了头顶。
“哦,嘉林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那只手带着不由分说的力气,在殷渔放弃后,力气减弱,手指轻缓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兀自感叹着,“仅仅是打狗,后患无穷,斩草必须要除根啊。”
进屋后打开空调,身上立马暖和起来。
这套三居室宽敞阔气,装修豪华。真皮大沙发像盘踞客厅的猛兽,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泛着耀目的光泽。
一眼看去处处纤尘不染,光可鉴人,想必有人定期上门打扫。
但许书砚注意到其中两间卧房的门合上了,面露困惑。
殷渔有些难为情,“房子太大了,我一个人住着有点……反正也用不上。”
许书砚点头不语,把诊所开的药放在茶几上,又如此这般地交代。末了不放心,问他:“要不我现在帮你热敷一次,给你做个示范。”
“不不!”殷渔忙不迭推拒,“我自己能行,医生说的我都记住了。真的!”
见他如此抗拒,许书砚略一皱眉,随即笑了,“你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还不如吃了我。”殷渔无可奈何地摇头,小声嘟囔,“还说什么我是弟弟……”
“我11月的,你来年4月的,算不算弟弟?”见他抱起纱布想躲进厨房,许书砚伸手按住他肩膀,然后捏住他的耳垂,“你别动。”
那颗小痣鲜明,许书砚轻轻地揉搓。慢慢站到他身后,把脸埋向他柔软凌乱的头发,双手握紧他双肩。
殷渔脚底生根,也定住了。
他屏住呼吸,身体里的血液激涌奔突,一颗心随时都能跳出喉咙。
能清楚地感到温热的鼻息扑在后颈。
他睁大眼睛,指尖发麻,听到许书砚的声音自头顶低低地传来,
“要是不想去学校,这几天就请假在家里休息吧。”
“……哦。”
“我有空会来看你。”
“嗯。”
“药记得换,按摩的手法不会就自己上网查。”
“好。”
从殷渔家里出来,许书砚放慢了脚步。
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
殷野明明说过,林洋做不出太出格的事。从群.殴的角度看,殷渔这回也算不上严重。但当殷渔说,林洋威胁下次会敲断他的肋骨,许书砚直觉相信林洋真的能做出来。
像他们这样出身世家的人,底气都在身后。
可许书砚早上从林洋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毫无惧色。
林氏不是一直仰仗殷氏吗?
谁给林洋的底气?
一周后,许书砚从电视新闻上获知答案。
——殷氏总裁殷仲樊昨日被发现暴毙家中。据调查,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犯案歹徒仍在警方全力追捕中。
☆、无尽长夜
“本台记者今日从N市公安局获悉,警方成功破获‘12.21’入室抢劫杀人案。据介绍,犯罪嫌疑人陈某、邵某系狱友,两人曾多次前往殷氏半山别墅,观察掌握被害人的作息时间,并于案发当日凌晨破窗入室。偷窃时撞见被害人后,将其残忍杀害,两人携带大量财物匆忙逃离……”
许书砚低头看着尚无来电提示与短信的手机,烦闷爬过心头,关了电视。
手机被凌空甩出,飞向沙发。
翻几个滚后,停在坐垫边缘。
身系围裙的许岩双手端上砂锅,从厨房快步走出,瞥一眼儿子的脸色和黑屏的电视机,调整出欢腾的语气,“来了来了,萝卜玉米炖排骨!我这是红心萝卜,黑猪精肋排,营养价值可高了!”
赵小颖捧着三碗饭紧随其后,接腔道:“关键味道也不错,小许,一会儿多喝点。”
今天是周六,也是平安夜。
许书砚没有过节的习惯和心思,照例放了学去车站等许岩,一同回家吃饭。
但他脸上写满一眼即明的心不在焉,余光不停扫向沙发上的手机。
殷渔失去联系已经两天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连敲门也无人应。
许书砚的心被焦灼啃噬,如万蚁蚀骨。
失去控制,不在掌握,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更令他讶异的,是对那个人的担心。
手机屏幕闪烁一瞬。
他飞奔过去拾起,很意外,来自殷野的短信。内容言简意赅,他说自己繁事缠身,走不开,希望许书砚代他去看望殷渔。
要不要答应?
他很犹豫,像是冥冥中有预感,这一去,就不再是心血来潮的玩玩而已。
那人不过是有张和许书韬相似的脸,让他蓄积已久的悲伤和怀念犹如一坛经冬的私酿,却没有发酵出预想的甘醇,而是别的什么。
是蛊惑人心,持续的刺激,叫他欲罢不能。
于是动作比思想更快地帮他做了决定——回复了一个“好”。
殷野也很快发来第二条短信——在图书大厦正门见,记得提前打电话,给你钥匙。
“小妈,”许书砚草草扒几口饭就停碗,抬头对赵小颖说,“帮我用保温饭盒盛汤,多要几块排骨,谢谢。”
七点未到天就黑透了。
朔风漫卷,生寒彻骨。
许书砚出门忘了戴手套,露在风中提饭盒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殷渔所住的公寓对面有家新开的大型购物中心,今晚将举办一个小型的露天晚会,有歌舞演出,有焰火表演,还有KISS比赛。
许书砚经过时,已有不少人驻足观看。
过斑马线的时候他随意扫了眼,然后掖紧衣领,加快步伐。
按了门铃还是没人应答,许书砚用钥匙拧转。
门刚打开一缝,他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屋里黑黢黢的,烟味缭绕,只大家具轮廓可辨。空调没开,似乎比外面更冷,连呼吸都快冻住。
许书砚走进屋,一眼看到沙发上隐约可见的人形。
他关上门,伸手摸墙,还没摸到顶灯开关,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微弱地说:“别开灯。”
“你没事吧?”
回忆上次来时的印象,许书砚边问着边走向落地窗,拉开轻盈的亚麻窗帘。
窗外是辉煌的灯火,N市的平安夜被璀璨霓虹装点得格外隆重。购物中心前的小广场上,欢声笑语太澎湃,隔着双层玻璃也能听到。
衬得沙发上那个勉力撑起的身影分外凋零。
身影顿了顿,抬手点亮沙发前的落地台灯。桶形布艺灯罩透出的暖黄色灯光朦胧,只够包裹住一张沙发,殷渔摸索着拽过一个抱枕垫在身后,有气无力地靠在上面,“你来干什么?”
他才刚坐稳,又弯腰去拿茶几上的打火机,许书砚注意到沙发前落满干冷的烟蒂,冲去劈手夺下,“抽这么狠,不要命啊?”
“嗯,我怎么还没死。”
“你……”许书砚瞪着他,生平第一次被哽得说不出话。
殷渔披着一块灰色羊毛毯,身上只穿一件格纹睡衣,眼下睡衣半敞着,露出底下清癯的身板。
才两天不见,他就瘦了一圈。
头发欠打理,发梢遮住眼睛,下巴一圈凌乱的胡茬,上次挨揍后留下的淤青还有淡淡的痕迹。他仰头斜睨许书砚,嘴角扯出个满不在乎的弧度,“来干嘛?给我收尸吗?”
“别乱说,”许书砚眼睫微垂,他脱掉外套,放下保温饭盒,“殷叔和我都很担心你。”
殷渔唇齿微启,想说什么,最终沉默,只有一直投去的目光没撤离。
许书砚面朝他坐下,“多久没吃饭了?不饿吗?我带了排骨汤,家里做的,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趁热喝一碗?”
他坐近一些,看清殷渔盯着自己咬紧了下颌,表情没有一丝松动,像只死守领地的小兽,便忍不住张开双臂,“来。”
殷渔眼中划过惊讶。
许书砚温声催促,“来啊。”
他话音刚落,殷渔猛地掀开毛毯扑向他,撞上的一刹胳膊挽住他的脖子。
不及许书砚发问,殷渔一开口就带出哭腔,“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哭声隐忍,一点点地从喉咙挤出来,身上却抖得厉害。许书砚脖子被他箍得紧,不得不按住他肩膀试图松开。这动作让殷渔以为他要离开,于是发了狠地用力,声音近乎哀求,“……你不要走。”
“求求你,别走。”
“不走不走,我不走。”许书砚揉着他头发,连声安慰。
殷渔全身都冷,许书砚感觉像抱着一块冰,又摆脱不掉,只好一边说着“我答应你,肯定不走”一边掀起身上的毛衣。
棕色的羊毛毛衣脱到一半,殷渔察觉到,懵然松开手。许书砚得空赶紧脱下来,然后给他套上,“幸好我今天来了,再晚一天,你非冻坏了不可。”
他额前的头发被许书砚分至两边,双眉耷拉着,两只大眼睛还在啪嗒啪嗒不住地掉眼泪,肩膀不时抽搐。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悲极气噎,只能哭不成声地看着他。
许书砚也看着他,手指拭去他不断外涌的泪水,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随后垂眼叹一口气。
他是真的走不掉了。
“……你还要抱多久?我手麻了。”
“真的,我真的手麻了。”
“要不要先喝汤,哎,喝完汤再抱嘛。”
身前的殷渔仿佛睡过去了一般,伏在许书砚胸前一动不动,脑袋顶住他的颈窝。
被连声催促后,他才勉强挪了挪,小声说,“我只是有点怕。”
“你怕?”许书砚还从未见他肯先示弱。
“殷叔叫我后天参加葬礼,我……我怕。”殷渔一下起身,眼神惊惧,“我是不是很没用?那家人恨我入骨,我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
“别怕,我陪你去。”
“真的?”殷渔的眼睛亮了亮。
“嗯,陪你去。”
或许藉拥抱得到了抚慰,或许被毛衣纤维聚起了温度,殷渔有了些力气,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翻过身一骨碌爬起,摁亮了顶灯。
白亮的光线倾泻,殷渔眯了眯眼。
“我就是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歹徒入室行凶!人说没就没了。”排骨汤还热着,他边喝边吹气,“我这两天……其实想过一死了之。还好你来了。”
许书砚忍不住皱眉,“别总说傻话。”
“不是的!”殷渔放下碗,眨了眨红肿的双眼,“我认真想过!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爸爸,之所以听话好好上学,不惹事不入外面的帮派,全因为……我不想给他丢脸。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他的心病,但他对我总是很温柔,从没发过脾气。老实说,我一开始也埋怨为什么不让我入籍,后来慢慢想通,他这么爱我,我知足了。可是他这一走,我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你妈妈呢?”
殷渔微怔,随即摇头,“不知道,听殷叔说很早就去世了,对她没印象。”
许书砚点点头,下巴抬了抬,“快吃,别凉了。”
两碗排骨汤下肚,殷渔帮着收拾一番,之后带着毛巾和换洗衣物走进浴室。许书砚去他卧室里打开床上的电热毯,铺好被子。
后来他洗完澡,许书砚帮他吹头发。
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殷渔前所未有的疲惫,爬上床时才十点。
小广场上掀起又一波喧嚣,接吻大赛一结束,簇簇焰火升上夜空,砰砰地炸开。
许书砚给他盖好被子,熄灭床头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殷渔轻轻哼了声:“冷。”
“冷?”可电热毯还开着,难道不起作用了?许书砚纳闷地转过身。
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伸进一只手,心里诧异,很热啊。
刚要抽回去,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不要走。”
许书砚不虞有此,愣了几秒,见殷渔小半个头都缩在被子里,声音细如蚊吟,“你答应过的。”
他几乎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殷渔按着不肯松手,许书砚只好蹬掉拖鞋也爬上来,钻进被子。
厚实的羽绒被里面一团燥热。
许书砚觉得这样睡一晚两个人都得流鼻血,于是起身关掉电热毯,还没来得及回去,胸口被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我是不是不正常?”声音隔着衣料闷闷的,“好像认识你以后我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有点怕。”
许书砚听出他想说什么,一下搂紧他,“你哪里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