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渔脸红了红,想瞪他一眼,不过许书砚专心盯着腕表。
“而且,”系好后他用手理了理殷渔的头发,一本正经地说,“我怕你会被我弄残废。”
殷渔被他的话震住,心想早知道他不要脸,没想到“不要脸”的下面还有个不见底的深渊。
“下班了给你发邮件。”许书砚拨开殷渔的刘海,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回到办公室,不见孙颉的影子,听秘书说他去接待总部的客人,殷渔默默舒一口气。
直到下班,孙颉都没有再来。
和他每天这样过招,殷渔高接抵挡非常疲惫,想回家泡澡早点休息。今天是正点下班,可他还没有收到许书砚的邮件,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办公室。
晚上十点半,手机终于响起“叮”的一声。
殷渔从座椅上一跃而起,许书砚的邮件提示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他抓起包飞快奔出门去。
除了值夜班的保安,整栋大厦都陷入睡眠。殷渔雀跃地穿过街道路口,连扑面的寒风也不觉得冷。
N市傍晚下过一场雨,湿漉漉的地面反射夜晚都市的灯火,像在水底晃动的斑斓色块。殷渔和许书砚约定的地点是两站地外的人行天桥。他们说好,除非去外地出差,再晚也要一起回家。
老远看见天桥上的人影,殷渔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跑过去。许书砚正低头搓着双手不停呵气,隐隐感到远处有朝他做高速直线运动的不明物体,还没来得及看,怀里就炮弹似地撞进一个人,震得他连退几步,扶住了栏杆才避免摔倒。
“冷吗?”殷渔脸碰到许书砚的手,吓了一跳,赶紧从包里翻出一双羊皮手套,“我说要带,你还说没必要。”
语气间“幸好我准备充分”的得意难掩。
许书砚不说话,任他给自己戴上手套。殷渔手摸到许书砚的脸也是冷的,见他鼻尖微红,不禁问:“你来了多久?”
“半小时。”
“怎么不提前发邮件?”
“我想赶快见到你,就忘了。”
殷渔轻轻叹气,没说话,又从包里取出一条黑色围巾给他绕上。绕一圈,在颈后松松地挽个结。
“好冷,我们快走。”
“等下。”不顾身边偶尔走过的行人,许书砚伸长脖子亲吻殷渔。或许是嘴唇柔软的触感,或许是身侧投来异样的眼光,殷渔被刺激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从来没在人前有过哪怕是牵手这样的亲密举动。
许书砚在那次匿名长贴事件中,已经公开了取向,就算过去了很多年,只要有心想查,根本瞒不住。但殷渔不一样,他时刻都要戴好异性恋的面具,接受随时随地的检阅。比如同事间偶尔开粗鲁下.流的玩笑,不能表现厌恶,被不礼貌地问到与何之芙的婚事,只能敷衍回答。
像这样站在公众场合接吻,殷渔有点懵。
“快走快走。”许书砚拉着他迅速离开。
一钻进车里,殷渔迫不及待地打开暖风。
许书砚买了辆白色轿跑,被殷渔批评花钱大手大脚,说是把时速能达300公里的好车开在走走停停的市区,纯粹显摆。
当时许书砚反驳:“我想显摆你,但又不行,换成车还不可以吗?”
一句话堵得殷渔立马没声。
不过周末他也会去山道或者赛车场跑两圈过瘾,独有的红色珐琅“B”字徽标,与车身下保险杠隔开的三段进气格栅在车流中异常醒目。他开车的技术也不赖,时常赢得阵阵叫好。
殷渔偷偷拿眼去瞟身边开车的男人,虽然对自己很温柔,但绝大多数时候,是个眸光森冷态度强硬的家伙。
说实话,他并不是不担心。
不止一次在宴会或是酒吧看到有小鲜肉对他出手,还不乏比他帅比他身材好的人。殷渔没有把这样的担心表露出来,但确实有些不安,毕竟约.炮这件事,同性要比异性方便,没有那么多吃饭逛街培养气氛的步骤,只要看对眼,下一秒就能干柴烈火。
但许书砚至今没有任何对别人感兴趣的迹象,倒是上次先满腹委屈地吼叫一通。
想到这个,殷渔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许书砚察觉到,瞥他一眼。
“没什么。”
“哎,我刚才就想问,你带包去上班,结果装的全是手套围巾护手霜和唇膏这种东西,真的好吗?”
“全是我需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别人又不知道。”殷渔不服气地想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冻着呢,于是嘴上不饶人,“我可不像你。”
“我?我怎么了?”
殷渔兀自笑着,靠在座椅上转头看向许书砚,“明明对外形很在意,但小事上又糙得不行。”
“糙吗?”许书砚说着,抬起一只手摸摸脸,确实忘剃胡子了。不过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想到你这身都是我挑的,是我帮你穿上的,心情特别好。”
殷渔的目光不自然地闪了闪,自从住在一起,他对许书砚这项新冒出来的癖好至今还没适应,于是绞着手指头岔开话题,“你今天上班忙吗?为什么你最近出门的时间都不固定?”
许书砚看他一眼,手指敲着方向盘,许久没说话。
殷渔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来往。如同禁忌一般,每次问起他就沉默以对。
“你周末没安排吧?”许书砚突然出声。
“没。”
“给你做点好吃的。”殷渔看他面孔重新变得柔和,眼角一抹狡黠闪过,认命地闭上眼。
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对伸手就能碰到的恋人,非常满意。
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已经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老婆饼
殷渔怀疑许书砚背着他去健身房锻炼。
不然怎么解释他们刚和好的那一阵,许书砚还义正言辞的“就是觉得那种事情不是特别重要”,而现在花式折腾,只要第二天不上班,不到凌晨两三点就不消停。
周六上午,殷渔将近十点才睁眼。
他迷迷糊糊地抱紧怀里的人揉眼睛,几分钟后才认出怀里抱的是枕头。
许书砚起来了?什么时候?
阳光溢满了窗帘边缘,他猛地拉开,眼睛被光线刺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下.床。
腰.腹传来的坠痛感像要把他拉回之前的夜晚,一想到平时谨言慎行的自己被他调.教得每次都一边蹬腿一边大叫,就羞耻得不行。
想着想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呻.吟好像又钻进耳朵,殷渔不得不捂紧。
“你在干什么?”许书砚身上系着围裙,困惑地看着殷渔双手捂住耳朵,满脸通红地走来。
殷渔愣了愣,问了一模一样的话:“你在干什么?”
“做面包,不过出了点问题。”
要说这世上有许书砚搞不定的事,那必然是烹饪。
上次招待何家兄妹的那一餐,就被他弄得惨不忍睹,幸好不是汤就是凉拌,样子再惨,口味上也过得去。
可面包……
殷渔眉眼耷拉着,看向烤盘,那一坨坨焦黄色的不明物当得起“奇丑无比”四个字,不禁有点同情他。
许书砚自言自语:“和店里的不太一样,没那么松软,太干。哪一步出错了……”
“可能是面揉得不到位,也可能没醒发好。不过,为什么要做面包?”
“那天晚上我热三明治的时候才注意到,厨房居然还有烤箱,所以想用一次。”
“所以说人有自知之明,就不会活得太辛苦。”殷渔给自己也系上围裙,洗了手又回来,“先把你的面包吃了,等下做别的。”
许书砚咬一口自己做的面包,露出真难吃的痛苦表情,“做什么?”
殷渔抿着笑,没吭声。
“把90克水,100克细砂糖和45克黄油放入锅中,先大火煮沸,再转小火搅拌均匀,然后加入70克糯米粉。搅拌成馅状后关火。”
“慢一点,慢一点。”
“还没煮沸呢,你别着急。”
许书砚听出殷渔刚才那句“人有自知之明,就不会活得太辛苦”,是讽刺他挑没天赋的事情努力,结果只能越来越糟,不服气地誓要自己动手做到底。
殷渔拗不过,只好在旁边指挥监督。
许书砚一边搅拌一边问:“为什么你会?”
“我原来在美国住的房子也有烤箱,室友教我做过。”
“男的?”
“……两个女的。”对他关注点跑偏,殷渔只能回敬一个白眼。
许书砚不知道殷渔想做什么,备了一堆料,又很麻烦地按照糯米馅、水油皮和油酥分别制作。
“水油皮和油酥不是一个东西?”
“不是。”
“为什么不用黄油,用猪油?”
“用猪油调的更香。”
“还有芝麻……”
“你话好多啊!”殷渔受不了地叫一声,“专心点嘛。”
许书砚回头冲他吹声口哨,乐颠颠地应着:“好的好的,我闭嘴了。”
有殷渔的指导,许书砚的速度快了起来。不过还是在发面出了岔子,毛巾的温度高了,发出的面不好。两个人只得重新发一次。
等到抹上蛋液,洒上芝麻,装盘放入烤箱,已经下午三点。
许书砚和殷渔瘫坐在沙发上。
许书砚搂着殷渔问:“我怎么觉得刚才那玩意儿的造型像那个什么……”
“老婆饼。”
许书砚的双眼一下亮起来,晃着殷渔肩膀问:“你再说一遍?”
殷渔撩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老婆饼。”
“绝对是我听过最美妙的名字!”许书砚激动地搂紧殷渔。
然而殷渔又累又困,眼皮渐沉,不住地向下滑。他每天早晨七点起,八点出门,晚上为了和许书砚一起下班,时常凌晨一两点才回家。缺的觉全攒到周末来补,十分困倦。
他闭着眼睛,朦胧中只感到被抱紧了侧躺下,闻到淡淡的烟草味,触到温热的皮肤。头顶被什么摩擦着,然后声音传来,
“小渔。”
“嗯?”
“老婆。”
“……嗯。”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活活把早餐拖成了晚餐。
许书砚第一盘烤出的八坨面包,只被他自己吃了一个——还只吃了一小半,就再也嚼不下去。
“你不会全倒了吧?”殷渔替它们不值。
许书砚眯了眯眼,“不会。”
“那谁吃?”
“带给同事。”
殷渔满腹狐疑地看他两眼,没再说话。
“你他妈全给老子吞下去!”
“啊!”
“快吃!”
“水……要水……”
“水你妈的水,一样一样来好不?大哥肯赏你口饭吃,别给脸不要脸!”
幽暗房间里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中年男人,扒.光了衣服,蒙住眼睛,浑身被抽打得青紫。
肥头大耳的年轻男人往他嘴里塞一个发干的面包,直到死活塞不进去,才弯着腰小步跑到门边抱臂站立的人身边,低声说:“嗓子好像不行了。”
那人穿一身黑色的皮大衣,点点头,转身走出门。
“嗓子不行了。”
许书砚站在走廊尽头背对他,一根烟还没抽完。他抬头看向灰蒙蒙的窗外,视线虚浮,轻笑道:“说不出话,总还能写字。写不出字,就割手指头。从左手小指开始,接着是无名指,然后是中指。割完左手,再割脚。反正右手留到最后。看看他能扛多久。”
皮大衣听他云淡风轻地说着可怕的话,嘴角有些抽搐,“那要是……要是他……”
“要是还不肯交代,那的确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给他家里人多寄点钱吧。”
“是。”
许书砚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围上一条黑色羊绒围巾,不紧不慢地说:“云峰地产的事,就拜托你们了,请尽快。”
“一定,一定。”
许书砚掸掸衣袖沾上的烟灰,从男人身边垂眸走过,转下楼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下楼的脚步,那个皮大衣也还是一动不动。他对许书砚很疑惑,第一眼见到他,心里还不屑地想,又是哪个被插.惯屁.股的小白脸。渐渐才知道,是个惹不起的狠辣角色。
据说他不收酬劳。
真是搞笑,竟然还有不为钱的,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寻仇。
正在发呆,里面有人跑出来,急切地说:“昏过去了。”
“拿水泼醒。”
许书砚下楼后,扔掉墨镜和假胡子,给殷莲打电话。
线那头的人语气不耐烦:“他招了没有?”
“还没有。”
“他电脑上也没线索?”
“硬盘我全检查过了,很干净。”
“操!”
“估计事先被调走了,他们现在很警觉。”
“我就不信殷仲坤那老鸟是金刚不坏之身,总有地方下手,劳你费点心了。”殷莲顿了顿,又问,“你到哪了?怎么那么慢?”
许书砚懒得回,直接挂了电话。等了二十秒的绿灯后,穿过十字路口,走进街边一家面包房,提着礼盒转向停在路边的卡宴。
“快上来,外面冷。”见许书砚上车,殷莲催着他关门。
趁许书砚扭头的空当,殷莲手一撑,挪过去坐,挤在他身后胸膛贴上他的背,嘴里还不停嘟囔:“好冷好冷,挤挤就不冷了。”
“这是我上次托人从国外带的极品血燕,”殷莲下巴还搭在许书砚肩上,没有半点挪走的意思。许书砚也不恼,悠然地说,“送给嫂子的。”
殷莲的脸一下僵住,讪讪地坐回驾驶座。
“你不用这么提醒我。”
许书砚把礼盒扔到后座,平静地调低暖气的温度,“殷莲先生,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不用打我的主意。”
殷莲沉着脸,发动车子,“你说殷渔吗?他那个骚0。”
许书砚:“……”
殷莲想到什么,嬉笑着说:“我不介意位置,真的,可上可下。”
见许书砚不理他,殷莲又说:“以后怎么样很难说啊,反正你现在暂时离不开我。”
“对,真的很难说,我现在是离不开你。兴许等离开你了,会想杀了你哦。”
殷莲飞快转头,看他一眼,“你开玩笑吧?”
“你期待一下呗。”许书砚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殷莲看了有点后背发凉。
☆、别有居心
那个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脏抹布,眼睛被蒙上,只能扭动着不停求饶的可怜男人是云峰地产的老总。
老总失踪了三天,为什么没人发现?因为云峰地产真正的控制人,是殷仲坤。这个所谓老总,甚至连同这家小地产公司,都是他的傀儡。
殷仲坤第一时间获悉爱将的失踪,却毫无动静,还立即转走所有的关联资料与数据,想必做好了弃子的打算。
他们一直藏得很深,许多年来相安无事。
许书砚先前整理揭妤夹在殷仲满与陈元渚之间的线索,无意查到殷仲满两周前参加的一场招标会。
那场招标会最后的中标价是20亿,中标方是一家业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叫云峰地产,其体量还不及殷氏地产的五分之一。
而云峰地产在中标公告发布的前后几天,股价异军突起,大幅上涨,一度引人侧目。但事情很快平息,网络上接连几条相关新闻被神秘删除,之后便是禧景酒店餐饮部与供货方的贿赂牵连。后者的新闻倒是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情形就像有人在刻意掩盖云峰地产的中标真相,转移媒体视线。
许书砚顺藤摸瓜,发现云峰地产的老总学生时代是殷仲坤的学弟,家境贫寒,靠着殷氏的资助才顺利毕业。他毕业后进入殷氏工作,多次受到殷仲坤的提拔和重用。
但很意外,九年前他突然离开殷氏,转而创办云峰地产。
九年前,许书砚不禁莞尔,是殷渔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原来殷仲坤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而他诱骗殷仲满迷.奸揭妤,和爆出那家供货方老板是揭妤父亲的几条猛料,无意正中殷仲坤的下怀,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一想到自己花费的苦心到头来在帮别人挡枪,许18 书砚恼怒之余又深感殷仲坤真是一只老狐狸。
绑架云峰老总是殷莲的提议,这个男人个性张扬,在外树敌无数,他并不知道这次针对自己的是谁。
云峰存在很多问题,像是财务操纵和二级市场的内.幕交易。但殷莲不感兴趣,他就想通过这个人,挖出云峰与殷氏之间隐藏的利益链条,找出更多殷仲坤布下的棋子,从而扳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