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副总有这样惊人的洞察力,和非凡的耐心。
餐饮部主管算是禧景酒店的元老,入职超过二十年的他早就听说殷氏私.生子的传闻。这种豪门秘辛对于普通人而言,跟喝酒时的脆黄豆一样,虽然不是填饱肚子的主食,可嚼起来分外有滋味。
殷渔入职时,连同总经理在内,人人都在猜测“殷氏要变天了吗”。不过很快在一次中层以上领导的聚会中,谁都看得见,殷仲满脸上流露出“大家对殷渔随便敷衍就行了”这般不言而喻的暗示。
那以后,酒店上下虽然还保持着“殷总”的称呼,但心里谁也不再拿他当一回事。
所以在殷仲满被警方请去调查,闹得人心惶惶之际,突然发现一直被忽视的殷渔竟然对酒店如此了解,实在是出乎意料。
聊到最后,面对主管态度的转变,殷渔不动声色地点头,起身为他开门,“感谢徐主管,今后餐饮部也请你继续留心,不要让那些没有根据的传闻动摇大家。”
“会的,会的。殷总留步。”中年男人离去时始终微微弯着腰,进门时的趾高气昂早就不知所踪。
这些细小的变化全都落在殷渔眼中,他知道,能让这些人有转变,孙颉有不小的功劳。
一想到这个,殷渔心里更加烦乱了,不禁怨恨起将他置之不顾的那个人。
两天后,根据手头汇总的情报,殷渔查出餐饮部的其中一家供货方的老板姓揭。这不是常见的姓氏。而这家供货方与禧景酒店签订的合同中,写有几条含糊不清的款项,像是赞助费和买断费。
殷渔不屑地哼笑,想必这些钱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
然而没等他进一步查出更多殷仲满商业贿赂的证据,突然传来一条劲爆的消息:某女星在禧和酒店惨遭迷.奸。
一夕之间,禧景酒店上下疯传,迷.奸女星的禽.兽就是殷仲满。
殷渔的眼皮跳了跳,没由来地惴惴不安。
这天下午开会前,殷渔接到一个未知号码打来的电话。他拿起手机想了想,没接,把手机锁进抽屉。
散会后他忘了这件事,直到快下班才想起。拿出手机,意外看见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
是打错了吗?他这么想着,电话铃声猝不及防地再次响起。
“喂?”
“东西不用多带,两个箱子就行了。衣服不用一次拿完,周末你再回去取。先带上备用的,晚上十点,我去接你。”
殷渔被对方没头没脑的一段话绕得有点晕,半晌都没有回应。
线那头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补上一句:“……是我。”
大脑被这声音敲了一下,顿时嗡嗡地响了起来。殷渔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咽了咽嗓子,“嗯……”
“今天晚上搬家,离开那个公寓。”
没等殷渔多问,许书砚挂了电话。
殷渔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发觉自己心跳如雷,而手机因为握得太用力,被汗水沾湿了。他忙不迭抽出纸巾擦拭,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那些话。
今晚搬家?
从七点到九点半,殷渔一直在家里收拾。两个半小时过去,他依然在毫无头绪地团团转,只潦草装满了一口皮箱。
以往要是出差,半小时就够了。
但随着约定时间的临近,殷渔越发地手忙脚乱。
为什么要搬家?这么久不联系,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说这个?难不成他犯了事准备跑路?呸呸呸!好吧就算不是跑路,那搬家的意思就是同居吗?他怎么这个时候才想到……
脑子里的问号多到快爆炸。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你收拾好了吗?”
殷渔深吸一口气,“没……还没有。”
“怎么搞的。”许书砚换上稍许不耐烦的口吻,察觉到后很快软化,“算了,本来就是我临时要求的。你随便带点换洗衣物就下来吧。”
“可是……”
“其他的东西改天再带也行,那里不是公寓吗?电器家具这些东西都不用管。”
“等下……”殷渔一次次地试图打断,却总是徒劳。
“你人来就好。”
听到这一句,殷渔垂下肩膀,不再说话。
许书砚仍然重复着,“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我都备齐了。小渔,你快下来,好吗?”
☆、搬家(下)
殷渔拖着箱子走出公寓,一眼看到停在路边的那辆银灰色SUV。从没见过这辆车,但直觉告诉他,驾驶座上那点明灭的火光就是许书砚。
殷渔走到车边,许书砚降下车窗朝他喊:“箱子放后面。”
等到殷渔坐上副驾驶座,许书砚也熄灭了烟头,发动车子。SUV像一尾银灰色的鱼,快速潜进流动的夜色。
两边的车窗降下一点,车厢浓郁的烟味逐渐散去。殷渔僵坐在座椅上,一声?7 豢缘囟⒆徘胺剑帜笞湃反孤渖聿唷H缓筇缴肀咭簧酒袄渎穑俊?br /> “啊?没、没有。”
虽然说了不冷,但窗户很快关上了,许书砚打开暖风。
“已经是深秋了,真快啊。”
“嗯,不知不觉一年又快过去了。”
没头没脑的交谈,听着像在没话找话。然而殷渔说完后,许书砚一直沉默着。殷渔反复琢磨刚才那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配合他也没说话。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离城市主干道,开往一条小路。还是许书砚打破沉默,“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殷渔紧了紧拳头,“问什么?”
“比如说,为什么这些天我总是不接你的电话。”
“哦,我不在意那个,你肯定比较忙。”殷渔自顾自地为他找理由,“一般忙碌的时候接到电话会心烦,我自己也有体会。你看你现在不是来找我了吗?”
“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
句尾拔高的语调让殷渔没由来地颤栗,可他不明白许书砚为什么这样问。从以前就是这样,猜不透他的想法,下一步怎么走全听他的安排。他无论做什么,必定是出于某种不容抗拒的原因。
于是殷渔怯怯地回答:“不……不在意。”
几乎是同时,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后,殷渔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目光刚触到许书砚的脸,殷渔的心就颤了颤。
他看上去瘦了些,虽然没见骨,但样子十分憔悴,眼睛微微凹陷。头发倒是认真打理过,目光却凶狠地朝自己剜来。
“可是我在意得不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意!这不公平!”许书砚罕见地叫嚷。
殷渔茫然地看着他,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
许书砚痛苦地将十指插入头发,声音有些变调:“那天我是要来接你的,可是到机场看见你和别人那么亲密的样子,我就很生气!气到不想理你!那个孙颉,一看就有问题。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会用那么暧昧的眼神看人。我一想到你和他朝夕相处,就烦得不行!就算你们什么都不会发生,也烦得停不下来!”
乱吼一气后,许书砚胸口起伏着慢慢缓和下来,“没错,这段时间我确实很忙。但我在想,无端挂了你的电话,你肯定会有反应吧。比如乱猜我在干什么,上班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电话打不通不得不找其他方法确认。可是后来你就不再打来了,也没有别的音信。想到你不仅和他一起上班,下了班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关系,我……我就实在忍不下去。”
印象中许书砚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就连大二把他赶走的那次,也是从头到尾独自包揽。眼下这一通长篇大论,反倒让殷渔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那……那是因为,我对你很放心。”
许书砚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借着窗外的路灯,殷渔看到他好像苦笑了一下,“可我有时候希望,你对我不要那么放心。我想看你紧张的样子。”
他说着抬起头,“我是不是很幼稚?”
殷渔眨眨眼,突然想起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回忆看到的那一刻,心跳有一瞬的骤停,犹豫着说:“我下午看到……其实那个时候,挺紧张的。不过很快说服自己要相信你。”
他伸手去摸许书砚的脸,冷得有点吓人。
“我不是不会紧张,只是在紧张前就做好心理建设了。你知道我胆子小,不这么做,就会整天自己吓自己。比较起来,还是猛打预防针的效果好。”
手指很快摸到脸骨的轮廓,殷渔皱皱眉,解开安全带,俯身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吻过去。
许书砚连嘴唇也冰冷,叫殷渔迟迟不愿离去,唇与唇细细碾磨。许书砚鼻息很快加重,温度也随之上升。他不再满足这种蜻蜓点水的接吻,右手压住殷渔的头,舌头长驱直入,与另一条紧紧裹缠。
他左手向下摸去,摸到一处明显的撑起,不由得加快了嘴里的攻势。
殷渔已经做好了被许书砚推倒的准备,甚至调节座椅想要仰躺上去,脑子里全是两条腿大张开抬高的姿势,于是迫不及待地解开了皮带。
他们没有开灯,车外那盏路灯的灯光实在太勉强。
可殷渔坚决不让开灯,说是怕被外面的人看到。两个人摸摸索索地调整了很久,就在许书砚压上去的时候,车窗玻璃传来几声敲击。
许书砚和殷渔同时吓了一跳,赶紧穿上裤子。
敲击声随后变成大力的拍打。
许书砚衬衣扣子也来不及扣好,降下车窗,看着外面满脸怒火的协警。
“原来有人啊?我都准备贴条了!”
“抱歉抱歉。”许书砚赶紧赔笑。
“这里不准停车!马上开走!”
“是是是。”许书砚立马发动车子。
殷渔一边笑,一边慢吞吞地系上皮带,系好之后想到什么,笑出了声音。
许书砚飞快转头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你刚才那个样子,那么慌张,好少见。”座椅来不及调回去,殷渔躺在椅子上,翘起两条腿,“幸好你还没进来,要是做到一半他才敲窗户,可就惨了。”
听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下.流的话,许书砚心里像有电流一阵阵窜过。
“嗯,快到了,等会儿回去你就惨了。”
“好啊。”殷渔侧头看他,眼睛里是尚未褪去的欲.色,“我明天已经请好假了。”
许书砚不吭声,拼命遏制想要加速到一百码的冲动。
两个人都没吃晚饭,情.事进行到凌晨一点,被肚子因饥饿而发生的叫声扰得再也无法继续。
许书砚穿上裤子,去厨房热三明治。
殷渔也起来,只穿内.裤和衬衣。
很普通的便利店金枪鱼三明治,加热后散发些微肉香。殷渔弯腰,头枕在餐桌上,有气无力地叫着:“最好再热一杯牛奶,快饿死了……”
“来啦来啦!”许书砚取下包装,用餐盘盛好,连同牛奶一起送来。
殷渔狼吞虎咽,许书砚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你不是也没吃吗?”
许书砚摇头,“我不饿。”
“要不要给你留点?”
“不用。”
许书砚说着,低下头。
他光着上身,白皙的皮肤随处可见深色的吻痕。殷渔看着看着,脸烧了起来。
“小渔。”
“嗯?”
“揭妤那件事,是我做的。”
“揭妤是谁?”
“被殷仲满……迷.奸的女人。”
殷渔张大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还有些困惑,“你做的?”
“我给他们下了药。”
殷渔的手一下停住。
“我知道商业贿赂殷仲满能扛过去,但是这件事就不一样了。他就算手眼通天还能过关,也会被殷氏的董事会除名。”
殷渔握着盛满温热牛奶的玻璃杯,忽然觉得烫手,“你这样……和熊晓义有什么区别……”
许书砚的脸抽搐了一下,头低得更厉害了,“对不起。”
“这话不该对我说。”
“对不起,小渔。”
殷渔本以为许书砚在为自己的行为忏悔而道歉,没想到他说出更让人震惊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告诉你,以后就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殷渔一下警觉起来,“还有‘以后’?”
“我知道这么做会遭报应,但是我不能让别人挡在你面前。”
“不不,”殷渔跳下椅子,激动地说,“我没叫你这么做,不要拿我当借口。”
“对不起。”
许书砚虽然低着头,但声音听起来异常坚定。殷渔猜他多半心意已决,不打算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是岸,沮丧地转身,走回卧房。
“所以你不能离开我。”
殷渔停住。
“我无法继续和你偷偷摸摸地见面约会,我想每天晚上睡去、早晨醒来的时候,都看到你。在非工作时间,我必须时时刻刻确认,你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爱的宣言吗?殷渔全身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他被许书砚紧紧抱在怀中。太用力,箍得他有点疼。
“……别走。”
☆、日常
殷仲满自从被警方带走调查,便再无音信。殷氏总部如今草木皆兵,人人自顾不暇。
殷渔听孙颉说,殷仲坤希望殷仲月把殷仲满救出来,却意外遭到拒绝。不仅如此,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她一鼓作气将殷仲满驱出董事会,并联合通过分拆出售禧和酒店的决定。
理由是业绩亏损、主打中低端市场的快捷酒店禧和,不再符合殷氏集团的整体战略,将其剥离出去,能够专注高端市场,加快度假村的开发计划。清晰的定位,也便于殷氏酒店业务在资本市场获得更好的估值。
孙颉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在剥石榴,悠然自得的样子。
殷渔扫去几眼,继续翻找文件,“那份‘酒店百人储备计划’你看过了吗?”
“看了,很好的想法,我支持你。”
殷渔顿了顿,没出声。
“疏漏的地方我也给你补上了,你可以直接交给李总。”孙颉说到这,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我保证他不敢说个不字。”
殷渔依旧没应声。找到了文件,他低头说声“谢谢”就飞快从孙颉身边绕开。
谁知被他叫住:“石榴剥好了一会儿放你桌上?”
“什么?”殷渔有点糊涂。
孙颉站起来,笑着看向他,“专门给你剥的石榴啊。”
“不……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不要紧,”孙颉嘴角噙着笑,视线上扫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这是袋巾吗?”
殷渔低头,看到西装上衣口袋露出的印花袋巾边缘,“嗯。”
孙颉后退两步,抱臂盯着他,“你好像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有吗?”
“你过去没这么讲究。”孙颉努努下巴,随后取下眼镜,用镜布擦拭,“行了你快去吧,李总不喜欢别人迟到。”
还没走出门,殷渔身后又传来“一会儿回来吃石榴”的声音,不由得加快步伐。
殷渔前所未有地希望李总能留下他谈谈酒店未来的发展,谈谈这份百人储备计划的具体实施,最好一个下午都耗在这里,就不用回去吃孙颉的石榴。
但对方接过文件仅仅潦草地翻了翻,就往肘边扔去,“你先回去吧,我看了会给你发邮件。”
“哦……”
像是听出殷渔声音里的不情愿,李总抬头漠然看着他:“还有事?”
“没,那我先出去了。”
殷渔走时带上门,手却迟迟没从门把上放下。
殷氏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人人都在站队。这个李总是殷仲月的人,对于殷仲满的下场很是喜闻乐见。他在禧景酒店干了十几年,也到了升迁的时候,一旦成功入驻总部,过去的烂摊子自然有别人接手。
他这几天一直在案头忙碌,恐怕就是在写述职报告。
殷渔磨磨蹭蹭地回去,途中还去了趟洗手间。他胡乱用冷水抓了抓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摸了摸下巴。
好像和过去真的不太一样。
除了袋巾,身上银扣羊毛西装外套、浅蓝色细纹衬衫和棕色格纹长裤都是许书砚给他挑的。早晨出门前殷渔本来系了一条圆点领带,但被许书砚否决了,改为袋巾。
他还把自己的腕表系在殷渔手上,黑色皮质表带,白色珐琅表盘。一边系,他一边笑,“其实想把你系在我身上,可惜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