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缠迟疑了片刻。
“不……不是……心儿也没见过什么白衣的老婆婆……”
“那……”
苏红缠还想再问,却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
“哟,小娘子正在铺床呀!”
感觉迎面扑来了一阵冷风,苏红缠看清了站在门前的黑影。
“壮士这般快就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凝视着抱了两床被褥立到了门口的陈三,苏红缠匆忙起身,拉着长心向前。
“小娘子且往里面站站,外面风大,莫要让身子感了风寒。”陈三一面抱着被褥朝着屋内走,一面靠脚关上了自己推开的门,“小姑娘可是记起事儿了?”
与长心打了个招呼,陈三利索地帮着苏红缠打理好了床铺。
“壮士原是不用被子的么?”
看着陈三膝下的棉被,苏红缠瞬时明白了陈三出去的缘由。原是为自己与心儿借被子去了。
“哈……被子自是有的。可有盖的还得有垫的不是?”
铺好了床铺,陈三快步走到一旁的柜前,拉开柜门。
柜中有两床看上去新新的棉被。
“这被子做了有些年却从未用过,许是有些阴冷,小娘子今日且将就着,待明日天亮了,拿出去晒晒,明晚便会好用些。”
见陈三从柜中抱出了新被褥,苏红缠心中有了几分歉意。她未想过会到陈三这般的人家借宿。也未想过她会这般叨饶陈三,不仅要麻烦他去邻家借被子,还要用上他柜中的存货。
可……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苏红缠看着陈三的背影,努努嘴,想把致谢的话说出口,却听到了一个嫩嫩的声音,“谢谢壮士了!”
“哈哈哈哈……小娘子家的姑娘真讨人喜欢!”陈三听到长心冲着他道谢,随即扭头冲着苏红缠笑了笑,“不过,天天被人称壮士,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那壮士的意思?”苏红缠不敢贸然该称呼,只得小心询问陈三的意思。
“叫壮士显得太见外了。小娘子若是不嫌弃,日后可唤我一声‘三哥’。”陈三起身拍了拍手,抖掉手上的杂草:“若是嫌弃陈三是个铁匠,那跟着庄子里的人唤我一生‘陈铁三’也成!”
☆、第四十章
“这……”在心中琢磨了片刻入耳的两个称呼,苏红缠带着长心朝着陈三行了一个礼,“那便多谢三哥了!”
“哎!既是叫了三哥,那还说什么谢字!”陈三见苏红缠选了‘三哥’这个称呼,也是笑出了一脸褶子。
“呵呵……”见陈三这般不见外,苏红缠随即笑了笑,“那红缠便在此处见过三哥了!”
“红缠?”
苏红缠的笑容还未从面上落下,便看到陈三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红缠妹子是云州城人?”陈三低头看了看扯着苏红缠衣袖的长心,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发觉陈三的眼神不对,苏红缠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可是云州城发生了什么事?”
“云州城可有和妹子同名的人”陈三抬头看着苏红缠的眼睛。
“这……”苏红缠见陈三的眼睛里一片坦诚,心里也是纠结了片刻。云州城定是不会有人与她同名——她入过贱籍。此事连累了师尊赐给她的名字,可……看陈三的反应,云州城似乎发生过了什么大事。
“自是有的。毕竟红缠是如此常见的一个贱名……”稳住自己的心神,苏红缠佯装困惑地看了陈三一眼,“三哥若是有话不妨直言,红缠不是听不进人言的人。”
“呵,这就说来话长了。”陈三闻苏红缠说‘红缠’是个贱名,脸色立即缓了下来,“前阵子,我去镇西城见官府张榜说云州城有所欢馆被烧了,传言那欢馆的馆主生得俊俏才给那欢馆引了火光之灾……”
“什么?”苏红缠被陈三的话惊得心头一颤,“你是说云州城有欢馆被烧了……那可有人伤亡?”
“伤亡?何止是伤亡!官府说了,那欢馆中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尽数死在欢馆里头了……”陈三见苏红缠身形不稳,伸手欲扶,却被长心抢了先。
“哈哈哈……红缠妹子,你怎么还不如你家的小丫头呢!”陈三满意地看着扶住苏红缠的长心,心道自己今日遇到的妇人果然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纵使是单身带着女儿去镇西,却还是会被这种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给吓住。
“三叔,你别笑娘亲!”
长心看着苏红缠的脸色,狠狠地瞪了陈三一眼。
“哈哈哈……你个小丫头,竟是这般凶!”
陈三口中贬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却是对长心赞赏有加,他许久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小丫头了!
“呵呵……三哥见笑了!”见陈三没有因为自己的反应起疑心,苏红缠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把长心揽在怀中,苏红缠暗示性地望了陈三一眼,“三哥,红缠今日走了这般久,已是有些累了……”
“啊!那红缠妹子便快些歇着吧!”
苏红缠一开口,陈三立刻意识到自己深夜还在屋内有些不合礼法,立即憨笑着从屋内退了出去。
“那便不送了。”
看着陈三打开门走到草房外,苏红缠立即拉着长心走到门口,抬手合上门,合上门后,苏红缠本能的扫了屋内一周,发觉屋内有一张木桌。没有犹豫,苏红缠快步挪到木桌旁把木桌推到门后抵住。
没有锁的屋子她一向不敢住。
“娘亲……”
长心凝视了片刻抵住门的桌子,不赞同地看了苏红缠一眼:“若是待会三叔回来……”
“嘘!”
苏红缠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见门外没有什么异动才从长心手中接过油灯放在桌上。
“心儿先去睡吧!”
用眼神示意长心去那边被陈三铺好的床,苏红缠翻身坐到桌上,背靠着门。
“娘亲!”
长心见苏红缠没有去睡的意思,迅速的撑到桌上坐到了苏红缠的身边。
“娘亲不睡,长心也不睡!”
“心儿别闹!”
苏红缠记得她一路背着长心往这屋子走时心儿困倦的模样,心儿明明是想睡的。况且小孩子正是觉多的时候,若是不睡,明日必是打不起精神。
“娘亲!心儿想陪你!”
长心偷偷地往苏红缠的怀中缩了缩。
“不是在一个屋子么?”
苏红缠微微地环住躲在自己怀中的长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长心看着烛光中的苏红缠,小声道,“娘亲,心儿怕黑!”
“那拿这油灯快去睡吧。”苏红缠听到长心不愿去睡的原因是怕黑,立即把桌上的油灯递到长心的手中。
“那娘亲怎么办?”
长心打量了片刻苏红缠手中的油灯,眉头轻轻地蹙了蹙。
“娘亲不怕黑。”
苏红缠轻轻地拍了拍了长心的后背。
“可……心儿怕……”
长心在苏红缠的怀中扭了扭。
“不是有油灯么?”苏红缠应了长心一声。
长心却不怎么喜欢苏红缠的回复:“若是油灯熄了呢?
“那天也该亮了。”苏红缠接了长心一句。其实她心中清楚,待到油灯熄灭的时候,心儿也该睡着了。
“娘亲怎么知道?”长心不怎么相信苏红缠的话。
“怎么这般多话?”
长心质疑的眼神让苏红缠有些躲闪不及。
“因为娘亲骗人!”长心耍赖般得在苏红缠怀中哭闹起来。
“嘘……心儿莫哭,娘亲陪你过去便是!”
利索地从桌面上起身,苏红缠一手揽着长心,一手握着油灯,慢慢地朝着墙角走。
“这样便不怕了吧?”
与长心同被而眠,苏红缠把长心挡在墙角,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被桌子堵住的门。
“怕……”长心伸手攥紧被沿,闭紧眼睛。
“为什么?”瞧着长心闭紧眼睛的模样,苏红缠不禁笑出声,“有娘亲陪着都怕,若是娘亲日后不在了……”
“娘亲怎么会不在了呢?”听到苏红缠说自己不在了,禅长心立马朝着苏红缠的身侧靠了靠,“长心不过是怕墙上的影子……”
“有影子有什么好怕的?”苏红缠拉了拉被脚,睡茅草的感觉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糟。
“嗯……”长心迟疑了片刻,还是朝着头上看了一眼,而后又迅速的闭上了眼睛,“娘亲……只是看上去比较吓人……娘亲若是不信,抬头看看就能看到了……”
“嗯?”苏红缠见长心又闭上了眼睛,已一时也有些紧张。
而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红缠妹子!红缠妹子!”
陈三的声音让苏红缠整个人都绷紧了。
“三哥,何事?”
苏红缠稳住自己的心绪,佯装困倦地冲着门口道了一声,“红缠已是歇下了……”
“哦!三哥刚刚睡觉时忽然想到这草房的门没锁,便发觉自己疏忽了。妹子一个妇人不比三哥糙惯了……三哥跑过来只是提醒妹子一声,门没锁。心安起见,妹子该把那屋里的桌子推到门口抵住……”
“啊!麻烦三哥了……”苏红缠慢慢地起身,弄出些茅草摩擦的声响,“三哥且回去睡吧,红缠会打理好门锁的。”
“嗯……”陈三听到苏红缠应声后,又不放心的补了句,“红缠妹子若是想防身,房梁上悬了十几把菜刀,妹子随意选一把便是。”
话罢,陈三满意地离开了自家的草房朝着打铁的棚子走。
而苏红缠听到陈三越来越小的脚步声,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刚刚差点就对陈三出手了。她从陈三说春风馆所有人被烧死之后便觉得心声不宁。她似乎陷入到了一个阴谋之中。
若是春风馆还在,那她便是有名有姓的贱民,可以任意进城池。但若是春风馆中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那她是谁?她又无文牒在身,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若她说自己是苏红缠,那她是如何从火中逃生的,她为何在官府张榜后那么多日子都未曾出现过?是不是她自己放的火……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苏红缠的头有些大。可她必须去找师尊……纵然她不知道师尊在哪里,但她却能确定,师尊一定不在陈庄。她需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心儿也需要。
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苏红缠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房梁,视线却再也离不开了。
天!怎会有陈三这种人!
凝视着房梁上悬挂着的闪着寒光的尖刀,苏红缠暗觉头皮发麻。她忽地明白为何心儿躺在床上却不敢睡了。她究竟是遇到了怎样一个奇怪的人呐……
苏红缠喟叹一声,俯身把长心揽到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入眠。
“心儿,睡吧……”
……
清晨总比人想象的来得快。
“娘亲……娘亲……”长心比苏红缠先从睡梦中醒来。
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苏红缠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长心一眼:“心儿?”
“天亮了!”
长心雀跃的声音让苏红缠的唇边挂起了一抹浅笑,也引着她睁眼打量了一圈陈三的草房。
一打量,苏红缠便发觉陈三口中的草房,其实是他自谦的说话。自己昨夜住的,怎么看都是砖房。可她昨日在村头看到的草房哪里去了?
忍下心头的疑惑,苏红缠细细地观察着昨夜她住的地方——大大的窗户正在她与长心的身侧。而窗边有一个沉了许多灰的木柜,柜旁是一口大水缸,水缸旁是一个灶台,灶台旁边便是她昨夜推过去堵门的桌子……
凝视了片刻自己身侧的窗子,苏红缠暗笑自己昨夜小题大做——那窗户也没窗栓不是?
“呵呵呵……”低头轻笑片刻,苏红缠摸了摸长心的头顶,想透了一个师尊早些年与她说过的道理:门锁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师尊诚不欺她!
☆、第四十一章
“娘亲笑什么?”苏红缠的低笑引了长心的注意。
“没什么……”苏红缠爱怜地看了长心一眼,起身去门口把抵住门的桌子移开,而后转身到灶台旁寻着火石,预备着给陈三准备茶饭。
见苏红缠朝着灶台走,长心立即跟在苏红缠的身后。
“娘亲要做饭菜?”站在灶台前的木凳上,长心贴心地帮苏红缠把锅盖揭开。
“对呀。”见长心已把锅盖揭开,苏红缠随即转身从水缸中舀出一瓢水朝着锅中倒去。
“做什么”长心好奇地看着苏红缠的手,她似乎没在三叔的台上看到任何和做菜有关的东西。
“做……呃……娘亲也不知道……”苏红缠捏水瓢的手抖了抖,她只记得自己应过陈三要准备茶饭给他,却忘记了自己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能摆弄出一桌饭菜。
“那娘亲来灶台这边做什么”
长心嘟嘴看了苏红缠一眼,娴熟地握住灶台上的锅刷,追着苏红缠倒到锅中的水一阵乱刷。
“心儿……”
眼见着锅中的水溅了长心一身,苏红缠立即止住长心的手。
“心儿这是在做什么?”
“刷锅。师父说过,若是锅没刷过,便能不能做菜。”长心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教训着苏红缠。
“是是是……”苏红缠凝视着长心严肃地模样,眼前泛起了薄雾,她又从心儿的眼神里看出了师尊的影子。
“缠儿,相濡诀不该诵与檀儿听!”
“缠儿,你不该私自出谷!”
“缠儿,夜里该早些眠!”
……
“娘亲!娘亲!你又走神了!”
“啊?”苏红缠眨了眨眼,看着长心撸着袖子站在木凳上,忽地想起了她方才说过‘师父’两个字。
“心儿,你刚刚说的师父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呀!”长心理所当然地应了苏红缠一声。
“那心儿的师父姓甚名谁?”苏红缠朝着长心近了几步。
“呃……这个……心儿不记得了……”长心刷锅的手在苏红缠的话音里停了下来,“心儿只记得心儿有过一个厨子师父。”
“那心儿还记不记在哪里拜的师?”苏红缠抱住长心的腰,带着她出了门,她要带长心去与陈三说清楚,她并不会准备茶饭。
“嗯?娘亲你要带心儿去什么地方”发觉自己被苏红缠抱住,长心随即又‘咯咯’的笑起来,“娘亲和长心还未洗漱呢!”
“洗漱?”
长心自然的态度让苏红缠心中疑窦丛生。为何心儿的习性满是富家做派?明明已经前尘尽忘了……
“是呀!心儿曾经教过娘亲,清晨起时要记得净面!嘻嘻嘻……”
“心儿刚刚说什么?”苏红缠的步子忽地有些迈不动了,心儿教过自己清晨要记得净面?她何曾在清晨受过心儿这般教诲?除了师尊?1 话一出口,苏红缠便有些后悔了,她似乎有些心急了。怎会有孩子会把娘亲的名字给旁人。可长心的话却再次让苏红缠愣在了原地。
“心儿会给心儿的徒弟!”
半眯的眼睛,长心冷冰冰地朝前走了半步,“心儿还会称她为缠儿!”
“为什么?”苏红缠发觉四周都静了,她听到了自己心跳。
“因为……”长心拉长的音调让苏红缠一阵心悸。
“因为什么?”苏红缠迫不及待地想证明眼前的的女孩是她思慕多时的师尊。
“因为娘亲唤长心心儿呀!哈哈哈哈……娘亲真蠢!”
“……”瞧着长心笑得嘴都合不拢,苏红缠便意识到许是自己想多了。心儿或是与师尊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不过是她太想念师尊,所以才寻了寄托。
“心儿日后莫要再捉弄娘亲了……”
认命地抱起长心,苏红缠慢慢朝着前面走。她虽然不知道陈三具体在何处,她却相信自己走着走着总能遇到陈三。
果然,没等苏红缠走出草房四十步,陈三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三哥!”在屋外睡了一宿的陈三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憔悴,苏红缠快步走到陈三身前与他打了个招呼。
“红缠妹子!”陈三拿着竹篮,憨笑着应了苏红缠一声,“你是出来寻菜的么?”
“寻菜?哦,三哥,红缠正想与你说,红缠……”苏红缠皱着眉,正欲把自己不通厨艺的事实与陈三说清楚,却被陈三直接打断了。
“啊!红缠妹子不必着急,你三哥我对茶饭的要求不高,能吃就行!”
“可……”苏红缠推搪这陈三的菜篮,“三哥……红缠……”
“哎!红缠妹子,你就随意做做便是了!”陈三以为苏红缠在客气,随即又把篮子朝着苏红缠的怀中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