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心在想爹爹会不会丢下长心……”
长心一边伸着小手在脸上胡抹,一边小声的呢喃。听上去像抱怨,又像请求。
“心儿说什么话……爹爹既是愿意带你出情谷自是不会再把你丢下了……”苏红缠环住长心,带她在情谷的屋檐中穿梭。
“可爹爹连娘亲都抛下了……”
长心趴在怀中朝着身后望着,试图找出绿翡的身影,却发觉怎么都寻不着。
“……”
听着长心提到了绿翡,苏红缠的眉心蹙了蹙,却还是道,“那是因为娘亲欺骗了爹爹。”
“是吗?那怕是爹爹的借口。爹爹也欺骗过娘亲。”长心执拗地坚持着自己心中的感觉——爹爹迟早有一日会弃自己而去。
“是吗”苏红缠被长心的话勾起了万千思绪。欺骗确实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她没有忍受翡儿的*。她何必要包容翡儿呢?翡儿于她是拖累,不仅仅是寻找师尊路上的拖累,也是追求师尊路上的拖累,更有甚者,她会成为苏志允的帮凶,她会帮着苏志允一步一步把自己束缚到京城……
“爹爹不会那般对心儿的。”
苏红缠思忖了片刻,确认了苏志允的住处。
“为什么?”长心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
“因为心儿是爹爹的乖徒儿……”
苏红缠分神照看长心。
“徒儿?那是什么?”
长心不懂为什么爹爹要一次又一次和她提,她是爹爹的乖徒儿,女儿不好么?女儿应当是徒儿更亲近的存在呀?
“那会是比血缘更为亲近的存在……”
苏红缠仿佛看出了长心的困惑,随即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就像爹爹与师尊一般的亲近的存在……”
“那爹爹的师尊一定很开心……”
至少比自己的娘亲好很多。
虽然看不懂爹爹眸中的情绪,长心却知道爹爹的师尊于爹爹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
“做徒儿就是能跟着爹爹四处走么……”
回忆着娘亲与她讲的爹爹四方行侠仗义,长心的眸中闪满了仰慕。
“嘘——”踩到苏志允的屋顶后,苏红缠立刻翻身下顶,落在一旁的墙角。
从墙角去屋内不容易惊动其他人。
可入耳的声响是什么。
“苏王爷,若是长清不能使太子心驰神往……”
“不是还有皇上么……”
“这……”
“放心,长清谷主若是愿意以长寿之方……”
“长清懂了,多谢苏王爷……”
……
听着入梦都记得的声音,苏红缠心头在颤栗。原来自己的好爹爹与长清早有勾结。说什么复仇,说什么阴谋,原来不过是自己被算计了一场。
啊,好恨!恨不能此刻冲入屋内手刃了长清!
“谁在屋外?”苏志允听到屋外有陌生的气息,随即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却看到苏红缠抱着长心立在自己的门口。
见是苏志允亲自开的门,苏红缠扯唇笑了笑,“爹爹……”
“红缠你——”苏志允的眉头皱的老高,红缠不是该在喜房内准备婚事么?
看出了苏志允的困惑,苏红缠不欲解释,径直冲着苏志允质问道,“爹爹,红缠今日不欲与你辩世间大义,红缠只是江湖人。红缠只想知,长心谷主之死与你可有关联?”
“这……”苏志允不明为何苏红缠突然变了心思。不是说好了与齐府小姐成亲么?怎么忽地又说自己是个江湖人。
“自是有关联!”站在屋内的长清看清来人模样后,本欲杀人灭口,却发觉是苏王爷已先她一步救下了来人。纵使是苏王爷的子嗣又如何。方才她与苏王爷的话攸关生死,怎可被无关的人听去?且这小子还问了长心之事。她的谷主之位来路不正也算是情谷辛秘。
苏王爷实在是太大意了!
“是吗?长清谷主还是闭嘴的好,毕竟刀剑无眼!”听闻长清承认了她与苏志允有勾结,苏红缠的眸子越发冷了几分。
发觉苏红缠掌中的长剑动了动,长清连忙敛着自己的怒容,冲着苏志允道,“是吗?苏王爷,这……”
“红缠……”
苏志允见红缠要对长清行凶,连忙伸手捏住苏红缠的手。
“呵……”发觉自己的手被苏志允攥住,苏红缠冷哼一声,“父王既是不愿说,红缠也不愿勉强。红缠此行本就是来与父王辞行的。”
“辞行?不知缠儿要去往何处……”
“这便是红缠的私事了,与父王无关。”
苏红缠话音一落,屋中二人都变了脸色。
苏志允没想到苏红缠会把话说到这种毫无余地的份上。
长清是喜悦终于有机会报复了。
苏红缠看着僵在原地的两人,半晌未说话,便伸手去拉门。
“……”
苏志允见苏红缠去意已决,冷笑一声,伸手关上房门,“若是本王还活着,你休想踏出情谷一步!”
“是吗?那便看看是红缠的剑快,还是父王的命硬……”见苏志允不答应她离去,苏红缠随即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苏志允刺去!
“不自量力!竟是敢弑父!”苏红缠手中的寒刃激怒了苏志允。
一手攥住苏红缠的手腕,一手去夺苏红缠手上的剑,苏志允胸有成竹地把苏红缠逼到墙角,“近些日子你已是忘却了父王的武艺在你之上了么”
“呵呵呵……父王莫不是忘记了王兄命不久矣?”苏红缠唇边带血,却不漏半点怯意。抬肘格挡开苏志允的手,稳稳地把寒刃横在自己的脖颈上。苏志允稀罕地不过是她这条贱命,用此来威胁他正好!
“呵呵呵……缠儿莫不是忘了自己怀中还带了一个小童……”
见苏红缠把剑横到自己的脖颈上,苏志允没有慌乱,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心一眼。治服不了大的,可以治服小的。
苏红缠看着苏志允的眼睛,硬气道,“呵呵……红缠此行既不畏死,又何惧搭上一条性命……父王该是懂得,自长心谷主离世……”
拿心儿来威胁她,苏志允也太小瞧她了。她死了,心儿的身价必是倍增的。毕竟是苏王爷唯一的孙女。呵呵呵。
“罢罢罢……本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苏志允眯着眼,看苏红缠没有惧意便摆了摆手。
这是可以走了么?苏红缠看着苏志允的眼睛,直到她眼睛有些酸了,才发觉她可以走了。
“谢父王……”
苏志允看着苏红缠飞身而出的背影,打了一个响指。
“苏为。去追二少爷!”
“是。”
……
苏红缠带着长心从情谷的侧门朝着后山跑。后山后面是一座高山,翻过那个山头便是至阳县城。但那条路似乎不好走?看着身后慢慢延绵出来的火光,苏红缠‘哇’的吐出一口血。
她倒是低估了苏志允那老头子,捏她手腕时竟是注入了内力。
“爹爹……”见苏红缠吐了血,长心立即拍了拍苏红缠的背。
“心儿……”长心还在自己怀中,意识到这件事后,苏红缠忽地觉得膝盖一酸,“爹爹怕是翻不过这座山头了。”
“这座山算不得高……”长心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头。
“这山上有狼群……”苏红缠断断续续又咳出了几口血,“心儿乖乖站在此处,待追兵赶来了,心儿便随他们回去,苏志允会看在心儿是爹爹血脉的份儿上照顾心儿……”
“那爹爹呢?”
“爹爹……爹爹便与这青山同老吧……咳咳……正巧是师尊喜欢的地方……咳咳……”
苏红缠发觉自己的视线有些不清了。
“爹爹……爹爹……缠儿……”伏在苏红缠身上哭泣的长心眸中忽地划过几分清明。
“伤我徒儿,该死!”
☆、第三十七章
“该死?”苏红缠听着耳边熟悉的音调,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发觉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她晃觉师尊已经回到了她身侧,正握紧了她的手。
“师……师尊……”
“缠儿……”
看着苏红缠面色苍白,牙口紧闭,长心随即定神抬指连点苏红缠身上五处大穴。
“师……师……尊……”
身上大穴被点,苏红缠勉强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一道白影。
“师尊小心……”
“嗯?”
长心未来得及回神,便发觉自己已被红缠护住,躲过了白衣女子的攻击。
“缠儿……”
见红缠被长清击中,长心忙反身护住红缠。
“师姐许久未见了。”
凝视着空中放着信号弹的女子,长心眸中尽是冷色。
“呵呵……没想到师妹竟是躲在了这具身躯里。”
难怪自己找不到。
长清一面攥紧手指,一面踏着后山上的松枝。她深知自己不是长心的对手,她原计不过是追来刺杀苏红缠罢了。苏志允也是当自己傻子,说什么他有了二儿子。明明就是女儿家!
“此本就是我身,何必言躲?”
长心足尖轻点追上长清的脚步,抬掌就冲着长清的背心一击,“倒是师姐,何必躲着长心。”
“阿——”
被长心击中,长清随即惨叫一声,落到地上,随之还吐出几口鲜血。
“情谷叛逆,该知如何自处。”
长心一手护住苏红缠的心脉,一手至于长清头顶。
“去功还天,去法归地。”
“啊——师妹,不要啊师妹!师姐只是喜欢一个人罢了!何必为难师姐呢?师妹只需把师姐逐出师门便是了,便是了……”
长清见长心动了真格的,一时也胆寒起来。她年岁已高,若是被废了功法,必是难逃一死。
“逐出师门,亦是该废除功法的。”
长心低眉继续念着口诀。
“啊——”长清捂住自己的头,恶狠狠地看了倒在一旁的红缠一眼,怒斥道,“师妹便是这般为谷主的么?座下徒儿出谷,便留其功法,到了师姐处,便是心狠手辣!”
“嗯?”
长心闻声顿了片刻,她记得她逐缠儿出谷之时,是废了她的功法的,难不成缠儿又修了?不会。不会。缠儿是她最疼的徒儿,亦是最听她话的徒儿,缠儿不会再修她废了的功法。但缠儿此时似乎又身负功法?
长心皱皱眉,反掌继续去长清的功法。一事归一事,长清所犯之过,本就该除功法,逐师门。缠儿之事,若是己身有错,那她待废过长清功法后,再废缠儿一次便是。
功法名利,皆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但谷规需正。
“快来啊!她们在这边……”
听着震耳的追杀声,长心看了眼已被废去功法,奄奄一息的长清,转身揽住红缠便欲离去,却发觉身后有人追来。
“长心谷主留步——”
男子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浑厚。但这并不能成为自己坐以待毙的理由。
长心揽住红缠,足尖一点,转瞬挪到了十丈开外的地方。
而苏志允见以幼童揽着红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阁下是?”
“情谷谷主长心。”
长心平目望了男子一眼,又打量了片刻周遭的山色,选了一条路。
“师姐长清伤势甚重,阁下若是与她有要事,劳烦救她一命。”
“如此好事,谷主何不为之?”苏志允打量着眼前的女童,心里一片了然。情谷的驻颜术好是好,却躲不过返幼的宿命。
“情谷不救谷外之人。”长心斩钉截铁。
“那红缠呢”苏志允步步紧逼。
“她……”
长心端详了片刻躺在她怀中的红缠,唇边勾起了一道极其浅淡的笑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过就是除了她,情谷之中皆是情谷之人罢了。长心谷主。”
苏志允看长心的视线有些冷了。
“说不一样便是不一样。我的徒儿,定不是情谷众人能比的。”
长心接过苏志允的视线,抬指在苏红缠面上抚了抚。而后便无视聚在树下的众人,踏枝而去。
见长心要带着苏红缠离去,苏志允忙伸手欲捉住长心的肩膀,却被长心侧身躲过。
“阁下还是回头看看师姐为好。”
长心冲着苏志允含眸一笑,转身踏雪而上,飘摇直登后山之顶,与雪色混为一体。独留苏红缠的红袍在黑暗中,凸出一点点光。
苏志允见红缠被长心带走,便依着长心的意思,退而求其次去救长清。
可长清如今这样子……
苏志允看着像老妪一般蜷缩在地上的长清谷主,眉头禁不住皱了皱。
“王……爷……王爷,救……救……我……”
长清看到苏志允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已经失去价值了。”
苏志允不无惋惜的看了长清一眼,转身离去。他自是可以救长清的,但那需要废上他数十载的功法。何必呢?不过是个谷主,不过是个修习过驻颜术的人。
长清死了,她的徒儿还活着,不是么?
长心揽着苏红缠登上后山之顶,便感觉到了通体的凉意。
该迅速下山么?
长心看了看怀中的红缠,眉头皱了皱,习武之人本就不容易察觉体寒,若是察觉到了,那必是冷到了极处。她本是修过驻颜术又修过相濡诀的人,并不畏寒。但缠儿刚刚替她受了一掌……
受了一掌?
想到这四个字,长心忽觉得心头一窒。她的傻徒儿竟是替她受了一掌?她不知徒儿那刻要护的是心儿,还是自己,但那熟悉的‘师尊’,却让她恍若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缠儿是她最得意的徒儿,是她最欣赏的后辈,亦是她选定的情谷的下任谷主。奈何缠儿与紫檀那时便有了纠缠。
回忆了片刻紫檀的眉眼,长心发觉竟是已经想不起来。她能记得清的面庞的,除了缠儿,或许只有那个追随缠儿的丫头,绿翡。
其实绿翡不必紫檀差。
紫檀虽也是个好姑娘,但骨子里终究是倔强。不然也不会对缠儿痴缠到那种地步。
想着自己的徒儿如此招女眷喜欢,长心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她喜欢看缠儿开开心心的模样。
可缠儿此刻却是活得极其辛苦的。
看着在怀中不断挣扎的红缠,长心缓缓侧身,把耳朵凑近苏红缠的唇瓣,听她的呓语。
“师尊——别走,别走……”
“阿——师尊小心,小心师伯……”
“师尊,缠儿不喜欢紫檀,不喜欢……”
听着耳边略带哭腔的低喃,长心抱起苏红缠缓缓的从后山的另一侧改道。她要带缠儿去一个远离世事的地方。至少,远离京都。
“乖,不走。师尊就在此处,不走……”
一面抚着苏红缠的背,一面在她耳侧喃喃。长心自己也不知道她带着徒儿能走多远。
也不知道何时缠儿才能醒来。
她唯一知晓的便是,她似乎马上又要忘记这段过往了。虽然不久之后又会想起,但没有能保证其间不会发生遗憾呀。
回想着这一个月与绿翡和缠儿相处的日子,长心心头稍安——缠儿已经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人了。但,想着缠儿听闻她还活着的模样,长心又觉得有些奇怪。
缠儿待她似乎不是尊师那么简单?
长心小心翼翼地选中着落脚的方位。
难不成真如绿翡言的,缠儿喜欢她?
缠儿喜欢她么?长心停住步子,凝视了片刻苏红缠的脸,眉间闪过几许思量:冰肌玉骨——她的好徒儿真是个美人。
但她的视线似乎也开始不清了呢。有些事,或许需要等到下次醒来才能问清楚。
轻轻地把苏红缠放到草丛中后,长心选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缩在红缠的怀中。她似乎在徒儿怀中睡上瘾了。
绵延的山脉遮住了本就有些模糊的视线。
依着鸟鸣声,苏红缠勉勉强强撑起身,发觉自己怀中除了长心便再也没有什么旁的。
追兵呢
师尊呢
自己的内伤似乎也好了
苏红缠挣扎着站起身,便发觉自己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是哪
“小公子,你这是遭了什么灾了么”
苏红缠想得入神,却恍闻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打量了片刻确信男子不是情谷来人后,苏红缠才眯着眼,怯生生地应了声,“是……是阿……不知此处是何地……”
“此处是镇西。”驻足的男子打量着怀抱女童的男子,眨了眨眼睛。
眼前二人面上皆是血污,实在不知该如何定论二人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