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搏涛新近得了几幅旷世奇画,既然今日咱都出了门,便顺路去张府品鉴品鉴。”小杰公子颇有兴致道。
“得了吧您!”小厮一脸的鄙夷神情小声嘀咕,“什么旷世奇画,我猜肯定又是什么风花雪月春宫图,隔三差五净看那种玩意儿,小少爷您也不怕太上火……”
小杰公子扭头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不想跟着去你就先回府,整天跟着我身边像只苍蝇似得‘嗡嗡嗡’,烦都烦死了!”
小厮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跟在小杰公子屁股后头喋喋不休:“老爷临行前叮嘱小少爷您每日练字习文做功课,诵读生书百遍,不能去喝花酒,不能去打马球,不能去……”
“够了!”小杰公子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一脸忍无可忍的狠狠瞪着小厮,“再念念叨叨就把你卖到悦盈楼里去当龟公!”
小厮将白眼一翻,“我才不信咧!”顿了顿,“对咯,老夫人让厨娘熬了蜂蜜雪梨羹,还特意叮嘱小的别忘了提醒小少爷您早些回府用羹,咦……”小厮突的抬手指向左前方,急道,“小少爷您快看那边三人!”
“一惊一乍的,到底又是怎么了?”小杰公子极不耐烦的顺着小厮指向望去,“我就不爱带你出……嗯?是他!孙默?”
小厮撸起袖管满脸跃跃欲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少爷,趁着他们仨还没发现咱俩,要不我们偷偷摸过去,逮着那小子狠狠暴揍一顿以报当日之仇?”
“算了,那天也不是多大的事,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小杰公子仔细打量三人中间那道背影。说真的,他心里也没那么大度,但对方那晚挺身而出,并最终成功阻止悍匪出逃,属大功一件。身为县令老爷之子的他,若是再找对方麻烦,似乎就有点恩将仇报的意味在里面。这种事情小杰公子还真做不出来。
小厮见自家主子表情纠结,惊讶之余,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凑近些,又问了一遍:“小少爷,真的就这么算了?”
小杰公子点点头,“嗯……有的事你不知道内情,我也不方便告诉你,先前那事就当没发生吧,陪我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小厮看了小杰公子两眼,确认自家主人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这才赶紧低眉顺眼的快步跟了上前。
另一边,沈俊主仆三人正沿街细数孙家商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但凡沿街店面稍大点的铺子,每五间里头至少就有一间属于孙家产业,且每家生意都异常火爆,想不赚钱都难。
小元子努了努嘴,指朝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商铺,“大少爷,您看,那间‘彩翼行’就是记在六少爷名下的绸缎铺子。”
顺着小元子指向望去,只见那家名为‘彩翼行’的绸缎铺子门庭若市。好些位富家小姐、名门贵妇领着侍女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搬运布匹出货的伙计们更是忙的飞起,一副生意兴隆景象。
“先前不是说这家铺子的生意不太好,一直都在赔钱么?”沈俊面露疑惑神情,“怎么看着也不太像是经营不善的样子……”
“大少爷您有所不知。”小元子连忙上前两步解释道,“半个月前,四姨太花大价钱请来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打点铺子,‘彩翼行’的生意这才慢慢开始好转了起来。”
“怪不得……”沈俊目光动了动,心里头立刻生出几分好奇心来,抬手招呼两小厮道:“走!我们去铺子外面随便瞧两眼。”说罢便领着小元子、小安子直奔‘彩翼行’去。
主仆三人还没到绸缎店门口,就已能听见店里传出来的铁算盘‘噼里啪啦’拨算声。待沈俊走到‘彩翼行’近旁,探着脑袋朝里一望,就见偌大的厅堂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前来买布的顾客。
铺内货架、柜台成列着百十来匹布绢,有素有锦,种类齐全都有售卖。价廉物美如棉麻纱织,普通百姓都能消费的起;精致名贵如绫罗绸缎,则是专为名媛贵妇们准备。掌柜与众伙计忙的脚不着地。但总体而言,整个场面是‘急而不慌、忙而不乱’。
‘彩翼行’人来人往,沈俊也不好意思杵在门前久留,大致瞄了两眼,确认下绸缎铺子的规模,便又领着两小厮悄然离开。
“若是夫妻双方都有工作,那这户人家一个月能赚多少银两?”沈俊在前面慢慢走着,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小元子拧着眉心算了算,“男方在酒楼当伙计,一个月顶破天能到手十七、八两。妇人在家接点针线小活,约莫也能赚个五、六两银子补贴家用。若是遇着出手大方的主顾,进项会略微再高点。但以一般情形而论,总数大概是在二十五两到三十两之间。”
“嗯,我明白了。”
原来月入三十两才能过上小康级的生活!沈俊暗暗记在心底,随手指了指南面一间五金铺子。
“那像这样的一间普通小店,若是不分淡季旺季,每月又能赚进多少银子?”
小元子愣了愣,面露为难神情,“大少爷,这可就不太好说了……有的铺子看起来虽小,但售卖的是柴米油盐,进货出货都快,赚的自然就要多些。若像寿材、寿衣铺子,就要差的不少。”顿了顿,“另外,除去官府征收的‘两分税’,还得刨除租金、伙计薪金、日常开销,这些硬性支出每间铺子都不一样,且常有波动变化。林林总总若都算加起来,赔钱的也不在少数。”
听小元子这么一通说,沈俊着实吃惊不小,心道:这小子懂的还真不少,倒是像块当商人的料!
沈俊刚想夸小元子两句,忽然发现身旁的小安子两眼珠子瞪的老圆老圆,好似见着什么可怕东西一般,满脸惊恐状直勾勾看着自己身后。沈俊连忙扭头一看,当场眼珠子立马也瞪圆了!
小杰公子脸上刚挤出道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没曾想迎面突然就砸来个白皙拳头。这回轮到小杰公子瞪圆了双眼急急后退躲避,却还是晚了半步,下一秒,就只感觉鼻梁一股钻心的痛感传来,那酸爽,两行鼻血混着鼻涕‘刷’的就淌了下来。
这还没算完!看准小杰公子脚步踉跄下盘不稳,沈俊矮身紧接着又是一记扫狼腿狠狠踢了过去。小杰公子当场一屁股跌坐在泥雪地里,木着张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瞪着沈俊。
眼看两招接连得分,沈俊迅速后退两步摆开架势,满脸贱笑,“跟我玩偷袭?你还嫩着点!这回该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吧!”
小杰公子站起身来抹了把鼻血,铁青着脸色抡起袖管就奔朝沈俊冲了过去,先前说的‘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早也给抛到了三百里以外。三名小厮都懵了,缓过神来赶紧也着急忙慌一拥而上。
一大清早的,主子跟主子厮打在一起,小厮跟小厮扭打在一起,五个人战作两团卯足了劲开撕,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得,时不时小厮战团里还爆发出一两声‘哇哇哇哇’怪叫,也不知是谁得了便宜,谁又吃了闷亏。
沿街好些不明真相的昌阳城百姓陆陆续续聚集过来围观,探头张脑好奇张望的、加油呐喊鼓掌助威的、磕着瓜子嬉皮笑脸的,甚至还有下注赌谁赢谁输的,什么人都有!也有那么些个见过小杰公子的百姓,当场就议论了起来。
“哟!那不是县令老爷家小杰公子么?县令老爷才刚出城,他怎的就在大街上跟人打起来了!”
“另一位又是哪家公子?怎么好像不曾见过,哎呀!他咬着小杰公子的耳朵了!”
“小杰公子防守反攻,终于开始发力了!”
“小杰公子插那小子鼻孔眼了!”
“不好!那小子要扒小杰公子底裤!”
“小杰公子加油哇!我下注半两银子!别让我赔钱啊!”
“那小子又使阴招!他在挠小杰公子咯吱窝!”
“小杰公子稳稳压住那小子,他要赢了!”
“那小子不肯认输,伸手去抓小杰公子裆!”
“快看快看!小杰公子脸色都变了,难道是胯下二两肉被对方抓着了?”
“形势直转直下,小杰公子节节败退!”
“哎呀!小杰公子被那小子给一脚踹进泥沟里去了!”
“那小子领着小厮跑了!跑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赌对人了!愿赌服输,给钱,你们快给钱!”
……
……
☆、二十二章
主仆三人踩着风火轮似得一路狂奔往孙府跑,边跑边笑,简直都快乐疯了。
远远的,尚还有两三百步远距离,就能看见孙府大门前停着有五辆牛拉货车,小山似得,每辆牛车都层层叠叠堆着好些货物。小厮们进进出出正忙着往府里卸货。
沈俊领着两小厮走近一看。
只见第一辆牛车里载着六对大红蜡烛。那个头大的,每根足足得有一人多高,水桶那么粗,就连嵌在蜡烛正中间的灯芯都比婴孩手臂粗不少。大红蜡烛周身雕着龙飞凤舞的大‘寿’字,还贴有祥云腾纹、金纸,煞是精美。搬运起来更是费劲,得要两名小厮同心合力才能抬起一根,分量不轻。
第二、三辆牛车里载着两百多盏‘福寿双全’纸雕寿灯——将硬纸染红后,裁剪、组合、粘结而成的喜庆大红灯笼。灯身剪出花鸟虫鱼各式各样的图纹,最为显眼的位置则剪出‘福’、‘寿’字样。外围和底部还缀着五条黄色彩穗,甚是精巧。
另外两辆牛车里载着的也都是这类东西,像锦帐、寿彩、寿联、寿幛、鞭炮、寿星老画像之类的,全都是些办寿宴能用的着的东西。
沈俊目光粗略扫了牛车一遍,便迈腿跨过门槛进到府里头。
“我爹这是要给自己庆寿了?还差几天?”沈俊问道。
小元子小跑着跟在自家主子屁股后头,“今个儿是二月初三,大后天,二月初六就是老爷四十四岁庆寿的大喜日子。”
沈俊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问也白问,反正这事跟我没半文钱的关系,到时我爹他又不会请我过去赏杯寿酒喝。”
闻言,两小厮彼此互看了一眼,非常识趣的低着头保持沉默。
看着小厮们提着一盏盏纸雕寿灯从自己身旁经过,沈俊心里头只觉得一阵阵的泛着酸楚,暗地里把那孙家老爷咒骂了好几百遍。正郁闷的不要不要的,忽然他眼睛一亮,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见沈俊甩开了膀子蹭蹭蹭一路火速直奔小破院方向跑去。
兴匆匆跑进小破院,沈俊立刻招呼两小厮取来文房四宝。
小元子、小安子二人不明就里,却也赶紧6 依言翻箱倒柜寻出支秃笔、一方残砚、十来张草纸以及拇指盖大小的一小块陈墨。小元子就着屋内小破桌铺好草纸,小安子则兑着雪水研墨,沈俊只是略微想了想,便执笔蘸墨奋笔疾书了起来。
“大少爷,您这是在写什么呀?”小安子满脸好奇道,“是为大后天老爷祝寿准备的寿联么?用草纸怕是不太合适吧……”
沈俊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刷刷’就写好两列,落笔再起又开始写第三列,压根就没空搭理小厮只言半句。
小元子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困惑,两眼看着草纸,口里轻声念道:“莒、海、寻、艳、录?”顿了顿,就见小元子脸上表情忽然变的古怪起来,“大少爷……您这是要写艳书呢?”
“没看到我在写东西么?你俩都安静点!别乱了我思路!”
沈俊头也不抬继续奋笔疾书,不多时,第一张草纸已是密密麻麻写满字。小安子连忙把第一张草纸移到一旁,再铺好第二张。
趁这空档,沈俊吩咐道:“草纸所剩无几,墨也快用尽,小元子,你去外面买些纸墨回来,只需拣最便宜的买,快去快回!”
小安子应了一声,铺好草纸转身就奔出厢房,迅速朝着小院外跑去……
当天,沈俊站在破桌前就没挪开过腿,两小厮动作也都没停。
就见新买的墨块一点一点被研成了渣,混着雪水兑成墨汁,再借着秃笔成为草纸上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一勾一折。草纸一张一张被替换掉,堆在一起码成一叠,《莒海寻艳录》雏形渐成。
主仆三人忙的午饭、晚饭两顿正餐都顾不着及吃。直到深夜时分,沈俊这才放下手执秃笔,如释重负般叹出口气,“我们仨能不能咸鱼翻身,就要看这本书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了。”
《莒海寻艳录》十二万字仓促而成,一挥而就。但这本书其实早就被刻印在了沈俊脑海深处,换句话说,《莒海寻艳录》是孙默生前早就构思好的一本艳书,只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缘由,可能是孙默好面子,也可能是身体不适,一直也没能以文字的形式把《莒海寻艳录》给呈现出来。
先前小厮在孙府门前搬运一盏盏福寿纸灯的场景,像是道烈性药引子,突然就把隐藏在孙默脑海深处的这段回忆给强行激活了,再被心思敏锐的沈俊牢牢抓获,并执笔蘸墨一字一句、从头到尾给全部照搬了出来,这才有《莒海寻艳录》这本书的现世。
《莒海》既已成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位慷慨主顾,把书给卖出去。这事,沈俊交由小元子去办,他自己则窝在木板床上休息——虽说只是按脑海里的记忆照葫芦画瓢,但洋洋洒洒十二万字写将出来,耗费沈俊不少精气神。指酸腕疼且不说,更难受的是头也昏、脑也涨,全身虚脱无力,连睁眼都嫌费劲。这股油尽灯枯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孙家老爷大寿当天,堪堪才散去大半。
孙家老爷摆宴庆寿这一天,可称的上是昌阳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为隆重的日子,喜庆程度远胜除夕、元宵。这一天,同样也是检验城里达官贵人身份地位的一块试金石:但凡有资格提前收到孙府送来请柬的,那都算是昌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土豪、官宦孝廉、高德崇老,并且是为孙家老爷所认可的城中人物。否则,便是你再有能耐、风头再盛,也融不进昌阳城的富贵圈。
天色已幕,吉时将至。受邀的宾客们陆续乘轿、骑马启程赴宴。轿夫们抬着轿撵‘咯吱咯吱’乱响在前,随从们提着灯笼,搬着寿礼紧跟在后。一眼望去,那一列一列的队伍就像是一群出洞火蛇,从昌阳城东、南、西、北各个角落纷纷涌冒了出来,蜿蜒而前,直奔城东孙府方向汇聚而去。
这时,县令长子与小杰公子也领着随从出了府宅。两兄弟都不习惯坐轿子,于是便各自跨着匹高头骏马,手握缰绳慢行而前。
“待会儿进到孙府,不许给我胡来,也不许胡乱说话。”李大公子一脸凝重的看着小杰公子,“听到没有?”
小杰公子两眼看着前方,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嚷什么嚷,不就是过去送块匾么,我还能怎么折腾……”
“少跟我面前装蒜。”李大公子一瞪眼,“大前天是谁在大街上跟孙默打架来着?结果还被人家孙默给一脚踹进了泥沟里,你以为我能不知道?”
不说还好,李大公子这么一说,小杰公子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了,“怎么那事都已经传的这么开了……”
“还有脸说!好歹你也在谷平馆练过半年拳脚,两招就被孙默放倒,我都替你觉得害臊。”李大公子继续不留情面奚落道。
“谣言!完全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小杰公子又愤又臊脸都红了,右手拽着缰绳,梗着脖子辩解,“分明是那姓孙的小子偷袭在先,我才失了先机,不然,非把他打的跪地求饶不可!”
“蒙谁呢?”李大公子斜着眼瞅了一眼自家三弟,“我可听说是你偷袭不成,鼻子先挨了孙默一拳,接着又被他一个扫狼腿放倒,怎么到你这就全给颠倒过来?哼,孙默偷袭你?难不成当街那百十双眼睛、耳朵通通都看错听错?”
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成了屎!怎么辩解都没用……
自尊心摔的瓦碎瓦碎,小杰公子左手捂着脸感觉颜面丢尽,恨不得就当场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大哥你连这都听说了,那岂不是孙家老爷也知道这事了?我看我就不去孙府赴宴了吧,太跌份了……”
李大公子心里爽的飞起,脸上还要拼命绷着不露出笑来,“全城百姓都知道县令家小公子被流氓抓了回小鸟,但没几个人知道那位流氓就是孙家大少爷,且孙家老爷向来也不爱过问孙默任何事情。你也犯不着这么纠结,再说,不是还有你大哥我罩着么!”顿了顿,李大公子又道,“你只需记得进了孙府别找孙默麻烦就是,不然,等月底爹爹回来,咱哥俩都得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