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贾正色回道:“臣...知晓此事。”
“那你知道为何不及时来告知我?”明武帝双眼阴鸷地盯着他,从案前拿起一折子扔在他面前怒声道。
孟贾瞬间跪地,沉声道:“臣知陛下在暗中观察大周国皇帝与平国公之间是否有往来。可臣觉得,打草不能惊蛇得一窝端。崇德寺盛名远播,往来的香客不计其数,大周国皇帝去了,平国公也去了,这说明不了什么。”
大怒过后明武帝渐渐平静了,孟贾的话仔细一琢磨是对的,可他这些日子深受那梦魇之苦,一时未想到那层。
孟贾也感受到他情绪变化,遂继续道:“陛下近来身体有恙应当多加歇息,万不可再劳累伤身了。”
明武帝一听,心里熨帖了不少,颇有些感慨道:“丞相起身吧,朕身边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能为陛下所用是臣的福气。”
“朕找你来还有一事,大周国皇帝此行目的,两国如要和亲,你觉得朕的女儿里头哪个可行?”
孟贾一听,直接匍匐在地了,“臣惶恐,公主之尊贵岂是臣能议的。”
明武帝笑了声道:“朕说行,谁还能说朕的不是?我让你说你就说。”
孟贾这才开口道:“臣听闻大周国皇帝尚未到而立之年,与这十公主、九公主年岁差距太大。只能在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里头选。”
明武帝子嗣丰厚,单公主就有十个,及笄中合适的就只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了。其中六公主最是出色,明武帝最是喜爱之。
大周国皇帝来,这后宫也是闹的一窝粥的。六公主的母妃娴贵妃就在明武帝吹过耳边风,她是希望此次人选能是六公主。虽远嫁他国,可这大周国皇帝长得丰神俊朗,关键是后宫妃子甚少,再说大周国皇帝国力富强,能有这想头也不无道理。
明武帝心里也是定了六公主,只是还得假意再问问,他故意沉思了会问道:“那你觉得这三个公主里头谁最合适,这六公主如何?”
孟贾一听就知道他中意六公主了,只是前些日子得来的消息,孟贾权衡了一番终是道:“臣觉得不妥。”
明武帝捋了把山羊胡,有些生气了,“那你说说,朕的小六是长得不好?还是这才艺学识差?配不上这大周国皇帝了?”
孟贾作揖回道:“六公主钟灵毓秀、才学渊博,只是这大周国皇帝独爱样貌丑陋女子,臣听闻其后宫妃子相貌也仅是算得上端正。”
“还有这等癖好?”明武帝讶异道,想了会心里道了声可惜,也没兴趣在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看着孟贾好一会才道:“你可还记得在先皇身边伺候的沈公公?”
孟贾心里一寒,这皇帝终于说出找他来的原因了,遂斟酌道:“此人不是已死了?”
明武帝点了点头,“他是死了,可他身边揣着的东西可没像他一样入了土。这沈公公是江南人氏,先皇在世时对其宠幸有加,可他却对朕厌恶至极。”
孟贾未再出声,看着明武帝愤愤不平,心想这沈公公若不是被你害了,这天下早已是闲王的天下了。
自那晚后,孟云容搬回了盛园,入住了陶琉居。
那一晚断的不仅是薛晟的手指,也是他与她之间的那些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可是平国公府下人里头却没人对此说上什么,因为徐管家离开了,独自一人离开了。
谁都想不明白徐管家为何离府,自家国公爷为什么还允许了?得贵甚至义愤填膺地要去质问薛晟,还是来旺拉住他,火爆的脾气都爆发开来,大声对着他道:“你眼瞎了吗?!没注意到爷的手吗?”
说出手一字的时候嗓音里都带着颤。
他的爷竟断了自己的手指给徐管家赔罪,如果他还不明白,他就一傻子了!
得贵清楚后当即跪在外书房,一个大男人哭的一塌糊涂。
这些孟云容都不知道,薛晟断了一根指后,她这边太平无事。知道的也仅是徐管家走了,他断指这一事情府内并未传开。
趁着天好,平国公府下人都在忙碌,都翻箱倒柜地把屋里的东西拿出来晒晒。
小青也忙活上了,从卯时起来洗洗刷刷弄了几个时辰。
可她却一点都不累,还没一会就跑到孟云容耳边说上一句:“姨娘,这屋子可真是好极了。”
孟云容却是笑着不回话,这屋子她住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它很好。
阳光透过指缝,晃得她都睁不开眼,她想以后为自己活上一次。
院子里的石榴树没了,桂花树仍在,现下盛开着满院子都是桂花香。
孟云容从屋子里搬出个绣凳,就见小青仰着头张开嘴立在桂花树下,孟云容一愣,待明白过来,嗔道:“你这个傻丫头!”
小青转回头望着她,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姨娘,您可笑了!”
只是她这句话落,眼梢扫到一小身影向院子内走来,胖墩墩的身子正困难地在跨门槛。正打算过去看看情况,就见孟云容已是往那地方走去,她也跟在后面。
近了,才看见孟云容半提着个四五岁孩子,愣道:“姨娘,这是....?”
孟云容笑着回她:“去把点心摆上。”
薛晟赏赐里的东西不仅有用的,吃的也有,都是京都有名的点心铺买来的。小青倪了一眼在孟云容旁边的小肉团子,“你可有口服了。”
回屋的时候,绿色的裙摆飞了起来,惹得小肉团子要伸手去够。
孟云容摁住他的小手,蹲下身子小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小肉团子今日穿的一身新,棕绿色的对襟小褂衬得一张脸奶白奶白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袖口处还给塞了一棉绢帕子,像是被人特意拾掇给送过来的。
肉嘟嘟的小手碰上孟云容耳朵上的白玉坠子,好一会才回道:“娘...诚儿...来的。”
孟云容悟了,抱着糯米团子的小身子,笑着道:“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陶琉居外,一着茶色四喜如意云纹织锦对襟衫,妇人髻上仍是一白玉簪子的女子正站在一盆景后面远远观望着。见她双眉紧紧拧着,一人淡淡道:“担心了?”
他着着绛紫色云锦直褂,可左手却隐藏在宽大的袖子当中。
那妇人摇了摇头,“奴婢不是担心,是害怕诚儿年纪小等会....闹起来,小姐应付不了。”
想了想,妇人转了个身子,看着刚出声的人道:“碧柳愚钝,国公爷为什么这么做?”
“...想让她开心。”碧柳一滞。
这处没个遮挡,大太阳照在身上,碧柳身子上都有了汗湿。可瞧着他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低下头后小声道:“国公爷,那咱们先回吧?”
薛晟点了点头,“得贵来旺他们也应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像是过冬一样,注意防寒=0=!
☆、杀意
明武帝连罢了三日早朝,在其重新上朝的第一天,下了个旨意。让大理寺彻查昔日沈公公一族的遗留,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缉拿。
京都城墙告示贴满,百姓人心惶惶。
城门口也尽是巡逻的守卫,就连街市也时常看得见着着铠甲的侍卫。
小贩生意照旧做着,可以往的吆喝声都没了,街市变得死静死静的。
百姓里头都这样了,在朝为官的人更是紧张。
总兵府一如以往的清静,明武帝仍是没放权,于总兵也乐的清闲。只是现在的朝中局势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情况,这明武帝也是开始有了动作,可这平国公却是老神在在的。
他为了这事几天都没睡好,瞧着薛晟仍是云淡风轻,就问道:“明武帝此举分明是想铲除自己的后患,这沈公公仇对他亲近闲王朝堂之上无人不晓,这...明武帝...是知道闲王...没死?”
薛晟见他真的担心,只好回道:“他是心魔作怪,宫中那人所说,他还不知道闲王已进京这一事。”
他这么一说,于总兵才悟了,这沈公公当时死的罪名甚是忌讳,是以害皇子为由被赐毒酒的,还是闲王清楚明武帝的阴谋在其下手之前把沈公公的亲人给挪了地方。
这才不至于被灭了个满门。
于总兵解了近几日的愁,才注意到薛晟一直在袖中的左手,再想到先前去崇德寺去平国公府邀他一起,被告知他身体不适,还在府里修养了几日。他今日复又仔仔细细观察了薛晟一遍。
脸色是白了点,可国公爷脸一向就白。只是这大热天的,把手捂在袖口处是有些奇怪的,可能是他脸上的疑惑太过露骨,薛晟把左手伸了出来,指节修长分明,只是左手小拇指处缠了纱带。
于总兵看着他那不在意的样子,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末了说了一句:“这节骨眼上,国公爷万事小心。”
薛晟点了点头,临走之前对着他语重心长道:“我把沈公公留着的东西放你这,给你招来是祸还是福,到时你别怨我。”
另说,袁大夫人这,因得了薛晟给她的承诺,这段日子身心由外舒畅。
只是还有件闹心事,就是薛赁新纳的通房。因上次薛晟给她一提醒,她早在那通房身边安插了眼线,可不知道是这眼线太过没用还是这通房太过厉害,这一段日子里竟是没抓到个蛛丝马迹。
眼看这这大儿子拎过来了点,她想着得趁机再加把火候,断了这大儿子对通房心里头的那点想头。
遂今个对着前来请安的薛赁道:“母亲听闻那女子快临盆了?”
薛赁一听脸上都带了喜意,大抵就是自己喜欢的人母亲终于惦记了,袁大夫人暗自揣摩他的神色好以辨别那通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一番话下来,估摸着□□分,心里面叹了一声,这大儿子对这通房还真的是用情至深,那去母留子的办法就不能用了。
薛赁哪还有不应了,当即没一会就领了那通房过来。
八月里的天气还很燥热,那女子也没贪凉,身上穿的严实,袁大夫人看着她抱着肚子的动作,心里面对其少了一分戒备。
看其面容闭月羞花,因怀有身孕脸颊丰腴了些,可还是掩饰不了那股清丽。再看其举止得体,丝毫没傲慢拿乔,心里又满意了一分。
在通房行礼后就让人搬了垫了一把石青散花软垫的扶椅过来让她坐下,语气有些松缓地问道:“你进府也有些时候,今日叫你过来这其中原因你也是知晓的。”
薛赁被袁大夫人支了出去,内间也只剩下一伺候的丫鬟,及她两人。
通房低眉不说话,袁大夫人也拿捏不定她的态度,因此对着丫鬟道:“你先出去。”
随着丫鬟的出去,通房这才抬起了头。
袁大夫人歪着身子靠在黄花梨矮榻上,叹息道:“你是个聪明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通房望着她回道:“奴婢红芜。”
袁大夫人目光赞许地看着她:“儿子是母亲身上掉的肉,赁儿入了你的套不无道理。红芜你觉得你现在做的对得起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大概是这几个月感受新生命的跳动,以及临盆在即,红芜听了这话,面上尴尬犹豫都有。袁大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火候差不多了,她继续道:“我的话就到这了,你回去想想,要是想明白了打算怎么做了,两天后让你身边的葛婆子来传个话。”
这葛婆子就是袁大夫人安插的眼线,红芜也没问,竟是道了声好,袁大夫人给她摊牌了,那她再装作不知道未免太不上道了。
袁大夫人遂让她回去了,她不是个良善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敌人能成为朋友,还是先不让自己的手上沾了血迹。
自从上次小肉团子来了一次,隔三差五陶琉居就有他了小身影。
依旧是被人拾掇后给送来的。
孟云容想,碧柳那丫头多半知道了,费了这么多心思,当真还是之前的傻碧柳啊。
陶琉居焕然一新,屋子里透着生机,可依旧只有小青与孟云容两个。
偌大的院子因为小肉团子的到来有了笑声,只是这会孟云容正在喂肉团子吃糕点的时候,一绿衣丫鬟竟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陶琉居,跪在她面前道:“姨娘,您快去救救沈姨娘吧,国公爷要杀了沈姨娘...。”
孟云容这才记得她是沈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未容得她问上几句,丫鬟就抢声道:“姨娘您快与我去吧,国公爷已经到了,去晚了...沈姨娘就没命了....。”
明合居本住满了人,可现下空旷旷的,一间房子外面立着的一人,正是薛晟身边的来旺。
耳边传来内间沈姨娘怒声质问的咆哮,来旺抬头看天,天气好云也干净,可里面的人却是肮脏的。
内间,仅有的瓷器都被抛掷地面成了碎片,昔日打扮得体的沈姨娘衣服散乱、发髻乱糟糟的。
她看着站在门背后着着玄青色衣袍的一人道:“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杀了我?”
她脸上都是泪水,眼眶血丝密布,这句话咆哮出来,屋子里都是她的喘息声。
薛晟看着身后的碎片,“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我只知道你没把握,也仅知道,从今天开始,府里没有沈姨娘了。”
他这句落,沈姨娘身子一软,人跌在地面上,碎片扎进肉里也是没了痛觉,“我做那么多,都是为了你啊,她孟云容有什么好的?!竟让你为她做这么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筠怡郡主身上做的事情!”
原本站在门后的薛晟却是一个闪身,人就到了她面前,沈姨娘一喜,柔声道:“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我对你好了,你这次原谅我,好不好?”
不想薛晟却是掐住她的喉咙,她的脸庞慢慢变红,求生意识使得她的手努力去抓薛晟的手,可呼吸越来越困难,桎梏在脖子的双手力气一点都没松。
沈姨娘才深刻了解到,薛晟是真的想杀了她。可临死的边缘他竟是松开了手,沈姨娘趴在地面,侧过头看他。视线恍惚里他慢慢直起身子回她:“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就在你与孟贾狼狈为奸的那一刻,你就该死了。”
沈姨娘咳嗽不断,她一直知道的,她所做的都没能瞒得过他,即使当时她以自己是沈公公的侄女,进了平国公府,她就该知道的。
只是她还是不死心,她浑身都是狼狈,可双眼还带着光彩,“薛晟,你忘记我是沈公公的侄女了?你忘记沈公公手上拿着的圣旨了?”
薛晟冷哼了一声,看着她:“既然要上路,那就让你明明白白的。沈公公的侄女早就死了,你是她身边的婢女,知悉她的秘密自以为是拿了她的东西篡了她的身份。可她留着的都是假的。”
这下,沈姨娘的眼里暗淡无光了,今天真的是她的死期了。
她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青釉色药瓶,薛晟竟不想杀了她污了手,可她哪个地方比不上孟云容的,她不甘心,不甘心!
薛晟就见她一下子站起身,拿起了药瓶,嘶吼道:“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怎么就换不来你一丝丝真心,罗姨娘是我害的又如何,可你为什么不也把那罪臣之女也杀了?”
薛晟却回了她:“你扪心叩问,你所做的当真是为了我?杀罗姨娘也是为了我?将我的行踪告知孟贾也是为了我?”
沈姨娘未再出声了,她蹲下身子,大声哭泣开来。
她自认为是最了解他的,怎么就忘了,他的决定是不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