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为人处世这方面，这孩子还得慢慢学哦。
“听梁昀说您住小季的宿舍，这鳜鱼也是用石头压的？”梁妈妈故作吃惊的问。
果然问到了季妈妈的心坎里，她夸张的甩甩手臂说：“不用石头压还能用啥？搬两块大石头上楼可把我两条膀子都快搬断了。到现在还是酸的。”
梁昀心说明明有电梯，你在健身会所消耗卡路里难道不比搬两块石头进电梯强度大？
这老太太就跟讨糖吃的小孩一样，干一点好事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不过挺可爱的。
粱妈是一早过来的，买了饺子皮和香菇鲜肉什么的，准备包些饺子给梁昀留着宵夜，刚进屋没五分钟，季肖程的妈妈就卷着一股臭烘烘的风过来了。
这是那天的事发生后头一次见面，老姐俩刚开始还有点尴尬，等聊到做菜的心得，气氛才融洽起来。
季妈妈干家务活干惯了，粱妈做事她总有点瞧不起，刚开始耐着性子在旁边指点，后来干脆以身作则自己动手，粱妈正好乐的轻松，就干些剥蒜切葱花的活。
中途季妈妈说饺子皮买少了，还不够包五十个，梁昀只得下楼去菜市场再卖了一斤饺子皮回来，最后季妈妈包了两百多个饺子，香菇鲜肉和白菜鲜肉各一百个，装了满满两个盒子，装不下的五十个全部煮了。
臭鳜鱼下油锅两面煎黄，那股恶臭就变成了一种闻起来臭却又刺激味蕾比较矛盾的味儿，下姜蒜爆香，放入煎好的整鱼，下料酒，油锅哧啦冒出一团白烟，再放入特制的剁椒酱以及糖醋，那独特的酸醋臭香味就存在感极强的占据了整个屋子。
梁昀亟不可待的装了一条鱼和十五个饺子给他爸送到旅馆里，又忙不失迭的赶回来，俩亲家母已经上了桌，一人倒了杯红酒，正就着饺子把酒言欢。
这场景梁昀以前从没想过，也不敢想。在他印象里季妈妈是那种就媳妇角度而言非常难搞的老太太，何况他和季肖程的关系还属于非主流类型，促进婆媳关系的难度简直跟收复台湾不相上下。
还剩一条臭鳜鱼摆在盘子里，两位母亲都很默契的没有下筷子，留着给梁昀吃，自己妈妈的口味梁昀是知道的，偏清淡，吃不惯辣椒，然而季妈妈也没动那条鱼，其中的关怀，只能意会，也足够梁昀回味许久。
他用筷子戳开背脊上的鱼肉，夹到季妈妈的碗里，丈母娘正和粱妈讲话，只装着没看到，过了会才夹起那块整条鱼中最鲜美的精华放进嘴里，慢慢的吃了。
吃晚饭大概两点一刻，梁昀陪着喝了两杯红酒，晕乎乎的靠在椅子里，突然一拍额头站了起来：“糟糕，忘了给季肖程送饭！”
粱妈说：“那我煮点饺子你给送去。”
季妈妈摆摆手：“算了算了，他那么大人你还怕他饿着？再说你喝了酒，怎么开车？坐公汽过去都晚饭时间了，饺子老早凉了。”
说罢起身从冰箱拿了二十个生饺子码在盘子里，对梁昀说：“你喝了酒去睡会，等下午煮了饺子你再送过去。”
又兴致勃勃的对粱妈说：“咱俩出去走走，这边有一条街是专门定制中式服装的，我去看过，手艺挺好。”
粱妈也是个爱俏的，季妈妈这个提议正合她意，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拿了包手挽手出了门。
梁昀有点晕红酒，但还没到醉的地步，他洗好碗筷就打开了电脑，把这两天写的大纲最后做了一次回顾，然后打开码字软件新建书籍序列号，添加章节后开始码字。
讲述自己的故事和写小说有很大的区别，写小说需要定型人设，设计主线以及穿插支线，最重要的是人设讨喜，主线吸引人，支线情节配合在情理之内、意料之外，说白了就是“卖点”要引人入胜。
而写自己的故事，不需要华丽的修辞手法，作者就在故事里，自然而然在文字中投入感情，从他的他经历的点点滴滴来回顾，好比酿酒的过程，青涩开头，味道在时光的累积中逐渐醇厚，以至于绵长而隽永，回味无穷。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出门逛街的两位老太太满载而归，他才惊觉时间竟过得这么快，看看统计的字数，居然将近9000字，这是梁昀的写作生涯中从未有过的高产量。
下午六点多钟去医院送饭，被亲妈和亲爱的遗忘的可怜孩子正拿着手机准备打电话确认今天晚餐的来源问题，刚拨出号码，梁昀就在一阵琳琅的手机铃声中款款而来。
“饿了吧？”梁昀打开饭盒，把冒着热气的饺子摆餐桌上，送上筷子。
季肖程的鼻子在梁昀的手指边耸了耸，挑眉问：“臭鳜鱼？”
“狗鼻子！”
“我妈做的？”季肖程追问。
梁昀乐呵呵的点头，“嗯嗯！”表情跟捡了宝一样嘚瑟。
看他笑的跟朵花一样，季肖程被严重忽略后拔凉拔凉的心倏然就暖了起来，其实一直以来，梁昀的要求并不高，甚至是低的有些卑微。
只是想要一份肯定而已，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也是磕磕碰碰经历了这么多才明白。
吃完饭之后梁昀拿着餐具去茶水间清洗，隔壁床的大姐正好在热饭，前两天他在病房外听季妈妈跟别人聊得好像挺深入，当时人多没觉着什么，这会单独碰到大姐，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梁，你妈今天没来？”
梁昀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大姐问的是季妈妈，对方当然知道躺床上的那个才是正牌儿子，但她既然这么问，自己不可能缺心眼的解释何谓血缘关系吧。
于是尴尬的点头，含糊道：“没来。”
大姐哈哈一笑，看样子是不打算放过他，“季阿姨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两天在病房里都是她在说，咱们听，其实我跟她一样，自从辞职回家以后，朋友也少了，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行。”她说到这顿了下，又笑道：“小梁，其实作为一个外人我本来不该多话，但是我也是个憋不住事的人……这么说吧，你回家叫她一声妈，准错不了。”
大姐这是在教他如何经营婆媳关系呢，只是向他和季肖程这种关系，大姐就真的不介意？
这时候微波炉“叮”一声到时间了，大姐打开门把盒饭捧出来，又看了他一眼，看他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不以为然的加了一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事真不叫新鲜事，平常心对待吧啊，小梁！哈哈……”
说完捧着饭盒出了茶水间。
“妈？”梁昀边洗饭盒边对着微波炉光可鉴人的门板，咧开三颗牙：“妈妈？”
好肉麻，不行。
“母亲？”
“婆婆？”
“丈母娘？”
“妈——”

☆、第七十八章
十月七号，季肖程出院，两家父母返程。
季肖程的爸爸可能是因为想眼不见心不烦，4号的飞机飞往太原，和自驾游的同事碰上了头，7号下午返回到C市，准备接上老婆一起回家，对于儿子，他是哀莫大于心死，懒得再看一眼。
早上9点，梁昀开车载着爸妈还有季妈妈去医院，9点45分，赶在扎帐前办完了出院手续，10点出发。
小破车装五个人加上两老搜刮的特产后，确实是有点挤，副驾驶的粱爸就提议他出钱买一辆空间大一点的SUV，梁昀还没说话，后排的季妈妈就连声说：“不用不用，他们俩现在正是要省钱的时候，换大车油耗高，不合算，再说咱们又不常来，他俩开这车够用了。”
粱爸虽说是个讲理的人，但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抢他的话，季妈妈风风火火的性子他是怎么都看不上，再则对于老季的怠慢，他嘴上不再提，还是会潜移默化迁怒季妈妈，所以一听这话，粱爸的拗劲上来了，他严肃的说：“你们家出钱买房，我们家出钱买车，两相得宜，有何不妥？”
“那房子是保值品，车子是易耗品，比不得的。”季妈妈确实是心直口快，丝毫没意识到这话是在吵架。
粱爸气得胡子都开始打颤：“你说的也是，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我和他妈这些年的继续买一套房子还是挑费得起的，梁昀！你去看房子，回头把资料发给我！”
梁昀掌握着方向盘，牢记珍爱生命的警示，坚持认真开车，自动屏蔽影响到司机安全驾驶的所有声音，后座贴着车门的准女婿和准丈母娘觉得车窗外的风景独好，很投入的欣赏着。
抵达近郊的机场后，唇枪舌战的两亲家终于消停了，梁爸下车后拂袖先行，选了个中式快餐厅，又选了个靠玻璃窗的大桌子坐了下来。
梁昀和季肖程拿着餐盘去保温柜选择菜品，煞费苦心的把三位长辈的口味都照料到了，才端着盘子回到餐桌边。
梁爸正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的看着玻璃窗外，正巧粱妈和季妈一块去打了几杯饮料过来，五人碰了头，气氛相当尴尬。
季肖程清了清嗓子，双手端出一盘扬州炒饭，慎重的放在梁爸面前：“爸，您的扬州炒饭。”
梁爸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面前颜色讨喜的炒饭，又抬头看向一脸紧张不加掩饰的季肖程。
一旁的梁昀抿了抿唇，也跟着紧张得手心冒汗，来C市五天，这是爸和季肖程头一次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他怕他爸给季肖程难堪。
“嗯。”
梁爸点点头，接过了季肖程奉上的消毒筷子。
旁边几人同时吁了口气，各就各位开始用餐。
季肖程完全是给了点颜色就开染坊，过了梁爸这一关就卯足劲顺杆爬，一口一个“爸，妈”的叫的跟亲儿子似的，粱妈乐的合不拢嘴，梁爸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还问起了季肖程工作的事。
唯一食不知味的就是梁昀了，他垂着头跟作弊似的，搭在膝盖上的左手被碰了一下，抬头迎上季肖程的眼睛，对方撅噘嘴，意思是我都身先士卒了，你倒是赶紧行动啊！
梁昀咽了口唾液，坚定地起身……
离开了餐桌。
季肖程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子胆子就芝麻大，真拿他没办法。
“妈！”
突如其来一声“妈”，餐桌上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双手端着碗的梁昀，端碗就端碗吧，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啥情况？
那只装着清汤的碗准确不移的对着季妈妈，仔细看，汤面像是刚开过了一辆拖拉机，密密麻麻打着颤。
季妈妈停了筷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梁昀，看他紧张地耸着肩膀，半晌挤不出一个字，自己都替他着急。
又过了几秒钟，他才开口，语速快得出奇：“妈这是野菌老鸭汤清淡减肥！”
说罢就要把汤碗放下，恰恰快贴到桌面的时候，被季妈妈接住。
“减肥啊？”季妈妈拿勺子搅了搅温热的清汤，嗔道：“我很肥吗？”
“哈哈哈！”这是季肖程适时发出干巴巴的笑声，替他家胆子没有芝麻大的宝贝儿解围。
“呵呵呵！”梁昀抠抠鼻尖，坐了下来。
简简单单一顿中式快餐，没有什么作古正经的大菜头盘、美酒佳肴，却吃得其乐融融，梁爸怕吃不惯飞机餐，还加了一碗炒饭。
吃完中饭，时间还有空余，粱妈从包里拿出一摞单子放桌上，推到了季肖程和梁昀面前。
“妈，这是……？”
两位老太太心照不宣的一笑，粱妈说：“这是商场的送货凭单，昨天跟大姐去逛街，顺便去了趟苏宁电器……”
梁昀拿起单子打开一看，空调柜机、电视机、冰箱……只要是还没买的电器全都补齐了，甚至连空气加湿器这些小电器都买了。
梁爸起先还不知道，看到这单子满意的点点头，梁昀和季肖程却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季肖程艰涩的开口：“其实买房子这事我干的挺不地道的，没跟梁昀商量就自己安排了，其实当初下订金的时候我压根没考虑什么我家和他家的区别，单纯就是想购置一套属于我俩的房子，而且我们俩在一起七年，收入都是一块用，我的本意是不想分的那么清楚，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下我的态度，这房子里边，本来就有梁昀的一半！”
这是季肖程第一次谈到房子的问题，梁昀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但是知道归知道，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动的不得了，不得不再一次在心里感叹，真的是撞到了狗-屎运。
粱妈笑道：“你的心意我们做长辈都知道，我买电器也不是说给梁昀挣一个面子，否则昨天就不会跟你妈妈一块去挑选了，归根结底，买这些电器的原因就是想给你们俩缓解些压力，正巧在我们的经济承受范围内，再说了，父母的余钱除了养老，还真没地方花，不花在子女身上花在哪？”
话说到这份上了，季肖程只得点点头，将单子收好，装进了包包里，“谢谢爸妈。”
“不谢不谢。”
托运完行李，准备过安检，季妈妈牵着粱妈的手颇有些舍不得，季肖程和梁昀在一边看着心里也有些难受。
现在的老年人业余生活丰富无比，退休后三俩好友结伴旅游，每天准时广场舞，而季妈妈本来一挺开朗的老太太，因为过早的停职回家，跟同事之间的感情也疏远了，人年纪大了之后，想找个志趣相投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季肖程以前还挺不理解他妈为什么喜欢闹，其实就是太孤独了，想引起注意而已。
他心里堵着难受，回程的路上特意坐到后座陪着自己妈，进市区后，他突然说：“妈，经常来这边小住吧，我留了一间房。”
季妈妈是典型的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啧啧了两声，翻了个大白眼给儿子：“你不是嫌弃我事儿多么，还留房间给我，万一哪天我来住着不走了可怎么办？”
“妈，你只管来住，我喜欢吃臭鳜鱼！”前排开车的梁昀乐呵呵的插嘴。
“哼！”季妈妈朝前面的后脑勺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合着我的作用就只是腌几条臭鳜鱼？”
“怎么可能呢。”讨好丈母娘的好词好句梁昀张嘴就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和季肖程还想着怎么装饰让家看着更像是一个‘家’，您要来坐阵的话，那亮度，还需要什么软装。”
“啧！”季妈妈嗤笑道：“当我听不出你这是在说我比电灯泡还瓦数高？”
“季肖程！”梁昀从后视镜里睇向躲一边听热闹的季肖程，“去把灯具全退掉！有咱妈还花那冤枉钱干嘛。”
“OK！”
季妈妈给逗乐了，拍了季肖程一下，表情有点神秘的说：“我就不跟你俩打搅了，闵涵妹子教我的那些……”说到这好像意识到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太有失体统了，于是抿着嘴一笑，“得在你爸身上试验试验。”
闵涵是粱妈的闺名，梁昀心想看着这两老太太感情进展得挺迅速，季肖程听着也觉得好笑，逗他妈道：“哎呦，丈母娘连闺名都告诉你了，那您没有来有往，把您的闺名告诉她老人家？”
梁昀还不知道自个婆婆的名字，遂支愣着耳朵偷听。
季妈妈得意的说：“我肖金凤的闺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的，当然亲家就另当别论了。”
梁昀想起什么，问季肖程：“你的名字原来是姓组成的啊？你爸可真会偷懒。”
这话一出，冷场了几分钟，梁昀正在暗骂自己嘴贱，季妈妈带着追忆的声音响起：“这不是老季家感谢我给他们家添了男丁，程程他爸特意把名字里加上我的姓氏，当时可长脸了，哎，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梁昀这回脑筋转得挺快，马上接口：“季肖程的奶奶姓程？”
“嗯，好容易抱个大胖孙子，他奶奶非得把自己的姓也加进去，说什么季肖不好听。”
梁昀想了想，呵呵笑道：“幸亏爷爷没加上他老人家的姓，要不然季肖程就得叫小日本的名字了。”
后排的母子俩齐刷刷看向那得意洋洋的后脑勺——这小子傻缺吧！

☆、第七十九章
这是某研究所的后门，一条单向车道延伸至中央商务区的主干道，两股车道的路旁栽满了香樟，黑色的小果子成熟后洒满人行道，滚落几下后，又被鞋尖无情的碾压，“啪”一声，果核跟着炸裂，跟挤泡泡袋有异曲同工之妙。
夕阳最后一丝余脉缓缓陨落于对街的红墙黑瓦，秋日里的夜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习惯于夏令时的夜灯还没跟上昼短夜长的步伐，仿佛整个世界就这么悄然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