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话封侯完本[古耽]—— by:秦挽歌
秦挽歌  发于:2016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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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然后道:“毕竟……您也是龙神真心相待之人。”
曹钧像是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功夫才缓缓道:“龙神?你是说……他?”
元晖这时插嘴道:“这是自然,那位修习的是‘仙虬之术’,最后功德圆满时能够飞上天成龙的。”
曹钧目光满载缅怀,就连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起来:“所以当初在雪空关投诚时,你们才说殿下的军中有龙神庇佑……”
元卿点了点头,然后望了眼外面,催促道:“将军先随我们出去,将来有的是时间让您缅怀过去。”
曹钧猛然清醒过来,他转过身背对着锁链大开的牢门,说道:“我不会走的。”
元卿难以置信道:“将军!你疯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冤枉至此,但这几日刑部已经快要结案了,只要判书一写,就是铁定的斩首死罪!”
“元逸他们也曾劝过我的……”曹钧的声音缓缓传来,“只是你们都不懂,不是我不愿意走,而是我根本就不能走!我是先帝御笔亲封的镇关将军,守卫雪空关多年战功显著威名远播,除了是镇关将军以外,我还代表着义父!”
“义父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平叛戎狄保家卫国,他教给我的理念便是大好男儿要报效朝廷、忠君爱国,我若走了,如何对得起先帝亲封的‘镇关将军’?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义父?!”
曹钧这一番话铁骨铮铮,字字铿锵有力,虽然衣衫血污不堪,可他的背脊依旧挺拔如山!
元卿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身后的元晖拉住了,元晖将装满骨灰的小坛送到他手中,然后望向曹钧的背影:“我明白他的理念,曹将军是个军人,这份军人荣光对他而言远远胜过性命,你若让他逃出去自此以后苟且偷生,倒不如现在杀了他。”
元卿深深望着他,问道:“曹将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随我们离开吗?”
曹钧身躯一动不动,仿佛沉默便是他的回应。
元卿终于长叹一声,握紧装着元逸二人骨灰的小坛轻轻道:“我明白了……”
他起身向外走去,脚步毫不停留,元晖忘了曹钧一眼,紧接着跟随元卿离去。直到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元卿才停下脚步。
他唇角有些颤抖,眼神也满载复杂,只是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后会有期”。
曹钧道:“……好,后会有期。”
然而一句“有期”,最终却变作了“无期”。

☆、前世今生

一间牢房,来来去去无数人。
有曾经战场浴血厮杀如今却翻脸无情的庆阳侯,有曾经是家国死敌如今却成知己好友的元晖元卿,有为报多年前救命之恩的齐寒云……只是这些人之中,曹钧唯一苦苦等待的当今陛下叶昭却始终没有出现。
元晖元卿离去的第二日,行刑圣旨判下,即日问斩。
曹钧坐在牢房之中,心中不知为何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他早已料到结局,故而无喜亦无悲。齐寒云在牢房外望着他,几次喉头轻颤想要开口,可是到了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那天元晖元卿离去之后,他进监牢的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面壁的曹钧与大开的牢门。
齐寒云想到此处,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曹钧彻夜未眠,他无声无息地吃完了丰盛的断头饭,任凭狱卒带上枷锁铁链,然后被推上囚车。齐寒云紧跟两步,想要随众人一同前往刑场,只是忽然间负责维护治安的禁卫军中走出一人拦在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陛下说,齐大人这几日的关照有些多了,监牢诸事繁杂,齐大人还是留在此处安心处理吧。”
齐寒云背脊生出一股凉意,下意识地避开了禁卫军的眼神。
曹钧被游街示众、押赴刑场的途中,无数百姓听闻他的险恶居心,纷纷赶来目睹此人。无数破口大骂中,有人愤愤将手旁的烂菜叶与臭鸡蛋砸了过去,边砸边骂道:“狼子野心的家伙,竟然敢谋害皇嗣!”
“猪狗不如啊!与妖怪混迹一处,竟然胆大妄为至此!”
“当真是畜生啊!”
曹钧一动不动,就连肮脏之物砸满全脸,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心中执念已死,这些外物就算再脏再臭,也撼动不了他半分。人群之中众人骂声不绝,不多时,寻彦满脸含泪地挤了出来,他听着旁人的诋毁简直心如刀割,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们住口!我家将军忠心耿耿,才不是那种人!”
围观之人只当他是个同党,当下围起来一阵拳打脚踢,寻彦满脸是血却仍不停口,他竭力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声泪齐下地喊道:“将军!寻彦信你!寻彦信你绝不是那种人!”
然而他的喊声却仿佛激怒了两旁的百姓,一时家中力道拳脚如雨,不多时寻彦声音渐渐低下,竟是被活活打死了。
曹钧心如刀割,满是腌臜的脸上也流出两行眼泪。
寻彦……
午时二刻,斩刑台前。
叶昭面无表情居于首座之上,刑部兵部大理寺几方官员分列下座,庆阳侯奉旨监刑。百姓吵杂之声远远传来,叶昭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望见困于囚车之中狼狈不堪的曹钧。
他心中不知怎么,忽然记起那时逃出京畿重地拥雪关后,与千里应援的曹钧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只是没过多久,叶昭便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回忆彻底压下。
再睁开眼时,面前只有一个即将受刑的逆贼。
曹钧枷锁被人摘下,只是紧紧捆住手脚的锁铐依旧未除,他跪在斩台之上,脸色无喜无悲一派平静。身旁五大三粗的刽子手肩扛大刀,刀口锋利泛着冷光,一丝一丝晃进曹钧眼中,却丝毫没能撼动他此时的平静。
庆阳侯起身来到斩刑台前,面对台下无数黎民百姓缓缓读出曹钧的种种罪行,台下百姓纷纷恶言秽语,恨不得当场将曹钧这等胆敢谋害皇亲的逆贼撕成碎片。眼看时辰将近,庆阳侯刚要开口吩咐行刑,只是望见曹钧闭上眼睛的那个举止时,不由得被往日军中袍泽之意勾动了零星怜惜。
他道:“你死前,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庆阳侯话音未落,便察觉到身后陛下方向猛然射来两道冰冷目光,如张开獠牙利齿的毒蛇轻轻爬过肌肤,随时都会狠狠咬上一口!庆阳侯整个人都僵住了,此时虽是午时三刻,但他却活活出了一身冷汗。
曹钧听了此话,睁开眼来,他没有回头望向那群高高在上的官员以及那位殿下,只是轻轻抬起头远眺雪空关,他的目光仿佛穿山越海,足足望去了关外飞雪连绵的圣洁雪山。
然后他缓缓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任何话要说。”
庆阳侯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道:“行刑!”
刽子手含了一口烈酒喷在大刀之上,然后猛地向下斩去!……那一刻,仿佛时空都放慢了,曹钧闭上眼,忍住血痂崩开的痛楚,用力地微笑,丝毫不顾刑罚之后脸上结疤的伤口寸寸绽开。他的眼前不再是浑浑噩噩的一片漆黑,而是义父保家卫国死而无憾时的笑容,是无数军中将士们的熟悉容颜,是白雪皑皑一片圣洁的雪山,是那个白衣身影的温声呼唤:
“……将军。”
“砰!”
大刀落空,刽子手昏厥倒地。
曹钧猛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身旁那个仿佛是幻觉一般的白衣身影。龙霄眼中含泪,颤抖着去抚摸曹钧脸上的伤口,“将军……将军……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指尖的微凉触感终于让曹钧清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连忙道:“你不是应该在雪山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龙霄怜惜地擦去他伤口溢出的血迹,脸上泪痕斑驳:“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偷偷跑回来了,不然仅凭一枚玉鳞,是无法连救将军两次的。”
曹钧愕然地望着他,怔怔道:“是你……”
龙霄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擦去脸上的泪,然后扶着曹钧站了起来:“我的‘仙虬之术’已破,又连续两次催动真元救助将军,此时道行已所剩无几……将军,我们走,我带你离开京城,从今往后天高地阔。”
曹钧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忽然间不远处的叶昭幽幽说道:“好一对深情的患难鸳鸯,只是你想带他走,有没有问过他……或者,问过我?”
说完,叶昭向庆阳侯望去,满是深意道:“国舅,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个逆犯逍遥法外吗?”
庆阳侯被他看得浑身冒冷汗,就连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来人!快将这个胆敢劫走逆犯的妖孽就地诛杀!”
两旁禁军将士顿时手持兵刃冲了上来,龙霄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将军,便陷入层层围困之中。曹钧双手握紧成拳,被拔去指甲的手指血痂寸寸裂开,无数鲜血流淌出来,只是他整个人的担心目光都落在龙霄身上,丝毫察觉不到手掌的痛楚。
无数禁军围困中,龙霄仅凭一双拳脚与他们抗衡,叶昭原以为龙霄道行已破之后本该立即受俘,只是看着看着,禁军似乎有围困不住的趋势。毕竟龙霄乃是天生灵物,虽然道行仅存十之一二,可依旧不是凡人所能抵挡,甚至他偶尔还能施展出一些法术暂时冲破围困。
叶昭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谁若让他们逃了,朕诛你们九族!”
那群禁军将士纷纷虎躯一震,再也不敢分心,只拿出全身精力要诛杀眼前这个妖孽,龙霄渐渐感到吃力,又惊又急之间,连法术也多是失败。短短瞬间,刀光剑影,龙霄闪避不及身上顿时添了好几道血口。
曹钧望着染血的白衣,撕心裂肺道:“不!不要再打了,龙霄,你快走啊!”
“我不走!”龙霄大声吼道,只是在他抬头望向曹钧的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温柔,“你故意和薛公子作戏骗我离开,为的就是让我死心,让我斩断一切重新修炼。可是将军,我不要成什么仙,我要做人,我要和你在一起!等我把你救出去,我们就去北方隐居,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
叶昭不知怎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猛地起身拔出长剑,然后纵身一跃加入场中。
叶昭一身武艺师从当年侍卫长武修,自幼勤加苦练,若是论教起来,只怕那些经历过战场杀伐的禁卫军都不是其对手。他一出手,龙霄再度白衣染血,一时间竟是添了数道狰狞伤口。
“你快走啊!”
曹钧手脚被缚,丝毫动弹不得,连日监牢苦刑早已将这个驰骋沙场的年轻将军毁得面目全非。他双手鲜血淋漓,四处结着血痂,就连一丝完好的肌肤都寻不出,单单是双手便已如此,更何况是其余伤处。
曹钧竭力仰起满是血污的脸,朝他喊道:“龙霄!快走啊————”
龙霄丝毫不听,他在人群中奋力出招,力求靠近刑场斩台。只是他为求不下杀手处处留了分寸,而与之抗衡的将士奉旨看守罪人,为保住项上人头丝毫不敢防水。龙霄一时不察,侧腰又被划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我不走!”龙霄凭借着仅存的一二成修为震开袭来的将士,“我不能看着你死,今日若救不了你,那我便陪你一起死!”
最后那个“死”字骤然一停,曹钧彻底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龙霄心口的那根桃木钉。无数喧杂之中,叶昭的声音冷冷传来:“朕早就猜到你这个妖孽会来劫法场,怎么样,大巫师所留的桃木钉滋味如何?”
龙霄已经说不出话了,仿佛他全身的力气都从心口的缺处流出,一时间身躯几番颤抖,最终倒了下去。
曹钧热泪纵横,仰天嘶吼道:“龙霄————”
龙霄七窍缓缓溢出鲜血,他猛烈地咳了两下,嘴角满是鲜血,可他依旧竭力向曹钧望去,竭力让自己勾起一个笑:“我不疼……将军,我不疼……只是有点冷……将军,我……”
话未说完,叶昭举剑猛地刺进他的胸膛,彻底贯穿了心口,龙霄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未曾说出便断了气。
……他的脸依旧朝向曹钧,嘴角带笑,死不泯目。
曹钧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利刃贯穿,眼泪模糊视线,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发出阵阵呜咽。直到龙霄死后尸身化成一条白鳞巨蟒,他才抬起头,向着无垠苍天撕心裂肺地长啸:
“啊————————”
叶昭冷笑着拔出长剑,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间一阵悲鸣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一只海东青疾飞而来,它落在白蛇尸体上凄厉鸣叫,还未等叶昭有所反应,那海东青竟然一头撞死在白蛇身旁。
曹钧颤抖着嘴唇,“青儿……”
然而叶昭丝毫不在意他的悲伤,曹钧手脚锁链未除,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叶昭举剑将白蛇与鸟尸砍得稀碎。曹钧脸上泪痕斑驳,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想要大声喊叶昭停手,可是喉头哽咽像是堵了一块铁石,竟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周围百姓看了一出大戏,最终望见叶昭剑斩白蛇,纷纷下跪口呼万岁。
曹钧闭上眼,如同疯癫一般放声大笑,只是笑着笑着,眼中泪水再度滑落……刽子手再度举起锋利大刀,这一次,曹钧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目光温柔地望向那团血肉模糊的蛇尸。
龙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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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种种皆如流水,仿佛短短瞬间就已走过了千年万载。
此时此刻,曹钧怔怔站在庭院门口,身前白衣男子眉目如画神情温和,院内两株葱茏古树枝叶交缠垂下无数丝绦,尾端系着的铃铛被清风撩动,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一只海东青停在树枝上,乌黑透亮的眼目中倒映着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却似有脉脉温情流动。
曹钧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在见到龙霄的那一刻时本该狠狠抱住他或是嚎啕大哭,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再次望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唯一能做的只是停在原地,用力地微笑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龙霄似乎意识到自己站在院门前与将军凝望的举止略显不妥,他微微低下头,将曹钧迎至院内。两棵繁茂古树下立着一方石桌,两杯普通白瓷茶碗冒着冉冉热气,曹钧坐下去之后才发觉,那两个茶碗粗劣至极,甚至龙霄身前那枚还带着两个小小缺口。
曹钧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涩,莫名想到前世明知龙霄平日生活清苦,可当时一心扑在叶昭殿下身上的自己只做了些表面文章再无任何实举,也不知后来他与青儿是如何在这僻陋庭院内生活的……
龙霄心思聪慧,曹钧不过将目光落一落茶杯之上,他便装作无事一般举杯饮了口茶,然后将缺口转了个不易发觉的方位。
曹钧收回目光,然后四处环视一眼,轻声问道:“这里清贫,你们住得惯吗?”他顿了顿,然后尽量压抑住自己内心不断汹涌而出的疼惜情意,免得吓到面前的龙霄。
“不如,我再给你们换个住所,你喜静,我书房西侧恰好还有一处院子……”
“将军……”龙霄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很好,我住得习惯,而且青儿也喜欢这里。”
仿佛应和他的言语一般,树枝上的海东青动了动翅膀,叫了一声。
曹钧神色变了变,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后龙霄却给他续了一杯热茶,然后道:“将军今日怎么与往日不太一样?”
听了这话,曹钧唇角微动,他似乎想要将前世种种全部讲出,可是在望见龙霄清俊含笑的面容时,前世那人临死时的死不瞑目与唇边微笑仿佛一道利刃狠狠刺进心中柔软之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摇头道:“没事,只是觉得我这个将军太不称职,就连府中客卿都敢如此怠慢,长此以外,谁还敢来将军府为国效力?”
龙霄温声道:“将军不必自责,谈不上什么怠慢与否,我本就喜静不喜动,这里庭院幽静又有葱郁古树遮风避雨,是极合我心意的。”
曹钧点了点头,他刚刚决定再也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此以后敲打府中下人善待诸位客卿之时,院门外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一阵呼喊声。寻彦急匆匆赶过来,连叩门都来不及便直接推门而入,急道:“殿下!殿下!京城传来急报,宸妃娘娘与叶丹皇子联手谋朝篡位,叶昭殿下负伤逃离下落不明!”
曹钧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重活一世却也并不代表昨日种种尽皆忘却,他始终都记得叶昭是如何将桃木钉刺入龙霄心口,然后以宝剑洞穿胸膛的情形……龙霄望了眼曹钧的脸色,眼中闪过微光,然后唤了一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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