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完本[古耽]—— by:茶深
茶深  发于:2016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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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春亭在距离皇上以前住的东宫不远的地方,是个建在地下涌泉之上的亭子,四周垂着不透风的芙蓉纱,先皇赐给皇上,是以示舐犊之情。据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冬日经常去流春亭读书,书房反而去得少,先皇很开心。我想,皇上一定很怕冷。
我和林文定跟宫门口的公公领了牌子,皇上没让轿辇的跟,我们仨悄咪咪地就过去了。
皇上说:“我知道有条近路,就是……”
林文定说:“危险?”他还对后宫走水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说:“怕是容易被宫中娘娘看见吧。”
林文定说:“那又如何?皇上是一国之君,难道各宫的娘娘不是人人抱着举案齐眉之意?况且这风雪交加的,宫中娘娘这时候应该都在各自的宫中,怎么会遇得上皇上呢?”
皇上说:“太天真了。”
我也说:“太天真了。”
林文定一脸不解,直到我们在几个公公的引导下,走了穿过御花园的近道,林文定惊恐地指给皇上看:“皇上您看,谨妃娘娘在荡秋千!”
皇上说:“都快下雹子了还荡什么秋千,让她回宫。”
一会儿林文定又惊魂未定出声:“皇上您看,淑妃娘娘在放河灯!”
又过了一会儿,林文定拉着我的袖子,对皇上说:“皇上您看……”
皇上说:“我看不见。”
不带轿辇,我们仨脚程还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流春亭,宫女立刻把软榻茶点都端进亭子里,我们欢欢喜喜地进去了,端着热茶吃着点心,皇上很满意,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我觉得我爹到底还是疼我的,亏着皇上年纪小,若是到了先皇那儿,哪有这等好事?皇上自幼长在先皇膝下,恐怕玩伴都少。
林文定对皇上的亲民尤其感动,热泪盈眶表示毕生一定为皇上当牛做马,才能报答皇上的垂怜之意。
林文定表态了,我总不能不表态吧,我刚开口:“皇上……”
皇上说:“免了,一会儿有人来你们站着就行。”
亭外飞雪絮絮,银装素裹,在芙蓉纱上点点如落英,亭内暖意融融,林文定说:“这等场景,让微臣想起微臣小时候和族中兄弟过年家宴时的景象。”
皇上问:“你们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林文定目光炯炯地说:“和族中兄弟登高游历,曲水流觞,偶尔还前往山间拜访大儒,吟诗作对。”
我说:“和雍王他们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拿弹弓打世家府门口的琉璃瓦。”
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皇上突然开口:“好玩儿吗?”

第7章

我干笑:“都是小孩子瞎胡闹……哪比得上皇上您行事威肃,让人望而生敬……”我猛地想起我信口开河不小心把皇上亲哥哥给骂进去了,连忙道,“都是我瞎胡闹。”
皇上笑了笑,没说话。
林文定憧憬地说:“皇上儿时一定十分可爱。”他父兄不在京城,没能长在天子脚下,颇有遗憾的样子。
林文定你脑子没坑吧?这样的马屁你也拍?
我说:“是啊,皇上天资聪颖,勤学刻苦在宫外素有美名。”
皇上说:“我儿时也没什么,不过是经常借我二叔的光,能出去抄抄别人的家罢了。”
皇上他二叔是已故的礼亲王,在刑部做事。我擦了一把冷汗,说:“皇上刚正不阿,年纪轻轻便跟着礼亲王严惩招权纳贿之徒,铁面无私,英明果决,实在是……”
皇上说:“看到喜欢的就随手拿回来了。”
我说:“您的就是先皇的,先皇的就是您的,想拿就拿咯,有什么大不了的,能被皇上看上是他们的荣幸,林舍人你看我说得对吗?”
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转而向皇上说:“皇上,社稷为重,史书有云,朝廷行事苟不自正,何以正天下?”
我说:“史书还说呢,成远算者不恤近怨,任大事者不顾细谨。我们皇上有魏晋之风,林舍人何必太过紧张?”
林文定这个读书人看我这样信口黑魏晋,脸都白了。
皇上看了我一眼,说:“听说多年前我二叔府前一个飞檐上的鸱吻,被人用弹弓射了下来。”
我连忙道:“是雍王干的!”
开春竟有好几天都这样过去了,宫中除服不久,臣子还没摸着新皇上的脾性,怕是要紧一点的折子都想挨过年关再上。我和林文定陪皇上在流春亭里喝茶吃点心,时不时有富贵险中求千里迢迢从御花园过来的嫔妃求见,皇上就撵我出去对付,我一掀帘子那些妃子看着是我脸都绿了:“回去吧皇上不见!”
林文定还妇人之仁说:“弱质女子,冒着风雪来这儿款款情深实属难得,皇上为什么不见?”
我说:“皇上见了她,恐怕她回去的路上就被人套麻袋了。”
林文定听不懂,皇上不置可否。
第二天大朝,大清早皇上在含元殿召见群臣,我和林文定品阶不够,窝在角落里。第一排站着韩太傅,他向林文定露出了慈爱的微笑,林文定对他露出了敬慕的微笑。第二排站着我爹,他对我露出了威慑的笑容,我对他露出了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的笑容。
皇上在朝上拔擢了几人,又扣了几人的月俸,敲打了几个不安定的臣子,中规中矩,总算是在歌舞升平中结束了大朝。我沾着墨水一会儿就写完了,抬头看对面林文定,好家伙,一本大学都快被他写出来了。
大朝结束,各位大人纷纷一边八卦着一边退朝,韩太傅把林文定拉到一边笑吟吟不知说些什么,我爹把我拽到一边劈头盖脸用笏板揍了我一顿。我笑眯眯地问他:“娘在家中还好吗?大家还好吗?勤哥儿还好吗?”
我爹气呼呼地吹着胡子说:“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关心你爹娘!”
我大哥最近陟了小军机,也荣列朝臣中,拉着我爹说:“爹,你就别生三弟的气了,三弟虽生性顽劣,可绝非不知轻重之人。”他转身给我台下,厉声说:“还不赶紧去皇上那儿,还得让皇上等你吗!”
我连忙对大哥感激地一拱手,溜了。
几天后群官休沐,左右史十天一沐,然而皇上身边不可能两个人都不在,于是我和林文定轮换着休。晚上林文定连哄带赶让我回去,生怕我多在一天做了佞臣把我们的皇上带坏了。我求之不得,当下就递了牌子出宫去。
我刚出宫,半路就被人截下了,雍王他们哥几个早就听到了风声,非要拉我去落凤楼贺我这么久还没被皇上杀头。
几个人举着酒杯敬我,说:“你这几天在宫中和皇上朝夕相处,快跟我们说说,皇上如何?待我们哥儿几个入了朝,也好拍拍皇上马屁才行!”众人哄笑。我本想说皇上好说话得很,想了想又咽了下去。我现在也算是行走宫中,这句话说出去,不知第二天就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好说话对一个皇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评价,这说明皇帝耳根子软,软弱可欺,臣子摸清了皇上的脾性,就要爬到皇上头上来了。我眼珠子一转,擦着汗说:“伴君如伴虎啊。”众人又齐声笑。
雍王笑着说:“阿轻好不容易休沐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这时一楼大堂突然飘来一阵琵琶声,我们扶着栏杆纷纷往下望,大堂正中正坐着一个女子抱着琵琶。“今日是绿云呢!”
京城子弟,哪有几个不喜欢小姑娘的。只不过雍王不用说了,剩下几个,也都是正经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天子眼皮底下,家教规矩着呢,不敢上青楼,不敢捧戏子,只能可怜巴巴在酒楼里偷摸看看小姑娘。还是雍王最知道我,弹琵琶的姑娘中,雍王喜欢白芷,我最中意绿云。
大家坐在位置上推杯换盏,雍王道:“看来还是我最讲义气,原本绿云是不来的,可是我花重金和别人换的!”
这时有人说:“诶诶,你们觉不觉得,绿云姑娘的杏眼,就有点像一人!”
雍王说:“像谁?”
“你们瞅着,像不像雍王?”大家哈哈大笑。雍王有一点儿杏眼,但是人高马大的,倒不明显,与其说像,不如说他们就是要找他乐子。
这时有人敲着扇子,笑吟吟朗声说:“若说像,不如说更像永安公主。”永安公主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似乎儿时见过一次,小孩子还没长开,哪来杏眼不杏眼的。
我转头望去,说话人我不是很熟,只知道是陆家人,字昭明。同雍王有不少来往。他今年考中了进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人又有些放浪不羁,去过我家几次,很得我爹这种中规中矩文人的喜爱,恨不得和他同辈相称。
陆昭明把堂堂一个公主和歌女相比,这恐怕是开国以来前所未见。场面有些尴尬,我走过去,打哈哈说:“不如说,昭明兄给我们指条明路,这永安公主我算着也有十七八了,养在深宫人未识……”
“我前些日子同家慈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正巧永安公主也在。”陆昭明笑着回答。
我都忘了,这小子也是皇亲国戚。
雍王乐呵呵地问:“永安可好?”
陆昭明含笑点头。

第8章

第二天我娘拉我去上香,说她在宝华寺捐资印了三百本《法华经》为我平安归来祈福,非要我去还愿不可。我说:“我又不是筑长城,哪来那么多九死一生。”
我娘用绣花绷子打我:“胡说什么!你就是不懂其中利害!阿轻,你都几岁了?还这么不稳重!”
我烧了香磕了头,寺中长老非要拉我看相,说我耳白过面,两眼有神,将来贵不可言。我娘忙说小家小户的,只求平安顺遂,一家团圆罢了,然后红光满面又捐了一次香油钱。我心想,三百本《法华经》都捐了,不贵也得贵啊。
和我娘在宝华寺吃了素面,正打算走。我突然瞧见街边小摊上在卖那种人面竹做的毛笔,最小的比幼儿的小手指还细,偏巧上面镂空雕着几个时兴的吉祥纹样,虽不精致,刀工却利落得很,还颇有野趣。我停下来看了看,心想,我大侄子过几年也要启蒙了,他抓周的时候抓了笔,我何不连蹴鞠一起送我大侄子,我大哥大嫂一定也十分开心。
我挑了一支上面雕着狮滚绣球的,那小狮子憨态可掬,大小又十分适合幼儿,我正准备买下,又看见一支上有青云得路的,我记得林文定的砚台也是这个花样,何不送支给他好做对,也不枉他让逸竞劳之情。送了林文定,不好意思不送皇上,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怕皇上心里对我有意见,于是又拿了一支螭龙穿莲的。
小贩说:“一共二十文。”
我说:“说好的一支五文,怎么又要二十文?”
小贩说:“客官您眼力见真好,那支螭龙穿莲,用的是番禺羊毫,自然要贵一些。”
我说:“就十七文吧,你少唬我,如果是真的番禺羊毫,你怎么才卖十文?”
小贩连忙说:“好好好。”
见了我大哥,又在家吃了顿饭,第二天寅时一刻,我准备进宫,看见我爹正在前厅坐着喝茶,也真够会折腾下人的,这三更半夜,喝什么茶。我默默过去行礼:“爹。”
我爹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说:“行了,你去吧。”
我先和林文定碰了头,再去紫宸殿给皇上请安。路上林文定止不住地唧唧歪歪:“昨天皇上赏了我一盒五色糕点呢。”“你是不知道,昨天查出浙江漕运那事儿,皇上雷霆震怒,雷厉风行派人过去了呢。”“对了,皇上昨天还问起你。”
我停了下来:“问我什么?”
林文定一脸天真:“问你在起居注里怎么写他的。”
我冷汗直冒:“你说了啥?”
林文定说:“我又没看过你写的,当然不能欺君咯。”
我默默擦了擦冷汗,心想,以后也千万不能让林文定看到,他这个叛徒,皇上还没勾勾手指呢,他就能把我祖上三代供出来。
到了紫宸殿请了安,又去和太后请了安,最后皇上还是去了上书房,我和林文定跟着。
趁着没人注意,我把袖子里的青云得路拿出来,准备递给林文定。皇上突然回头,问:“袖子里藏着什么?”
我心一惊,连忙跪下,心想,皇上莫不是已经对我有点小意见了,怎么这也能注意得到?还好我另有准备,不然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林文定卖了。
我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支毛笔,陪着笑:“启禀皇上,微臣昨日在宝华寺为皇上祈福,特意求了一支由宝华寺大方丈开过光的毛笔,据说这位方丈时常云游四海,十年才回一次宝华寺,开光十分不易,微臣斗胆,想将这支毛笔进献皇上。”
我满嘴信口开河,深知这皇上打小就没出过什么门,对这种凡间的俗物半点认识都没有,你送他金山银山,他都不一定笑一下,这种小玩意儿,反而能讨得欢心。至于什么方丈,什么开光,死无对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皇上脸色有点古怪。
我心想,难不成,皇上还真懂宝华寺的事儿?
我心里一凉,满脑子轱辘转着想着怎么编一席话糊弄过去。
果然皇上突然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说:“你,你真休沐的时候也惦记着我?”
啊?重点是这个吗?我准备了一肚子吹嘘这毛笔的神奇之处的谎话没了用武之地:“呃,这是当然的。”
皇上说:“来人,赐宋轻一对龙凤墨锭。”
我连忙跪恩:“谢皇上!”
龙凤墨锭是御物,有价无市,我家统共就我爹书房有一对,还是我爷爷传下来了,逢人就要炫耀一下。
这生意不亏啊。
我晚上捧着龙凤墨锭,林文定跟着我转,他们读书人,哪有不喜欢这个的啊:“诶,你说,这墨锭千年不朽,是不是真的啊?”
我说:“千年不朽你我都朽成飞灰了,你还在意它朽不朽?”
林文定哈哈笑,说:“宋兄真有意思。”
我从怀里掏出另一支青云得路,抛给他,说:“送给你玩儿。”
林文定拿着那支毛笔打量了一下:“这不是给皇上的那支吗?不是世中罕见吗?你怎么还有?”
我说:“那支开光了,这支没开光,你随便用用就得了,”
林文定也是规规矩矩家教甚严,也对这种东西稀罕得不得了,第二天真拿来随便用用,还偷偷跟我抱怨:“宋兄,你那笔不行啊,不吃墨。”
林文定这种士子,都是从小用湖州笔长大的,怎么会看上这种乡野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毫做的笔?
我说:“我就是看样子同你那方砚台是一套,送你凑个趣,你还真用了?”
林文定偏偏头,使了个眼色,说:“皇上不也用着吗?”
我偷偷看了一眼,书案上摆着的,可不就是那支螭龙穿莲吗?
两文钱的差距那么大?莫非那小贩没骗我,真是番禺羊毫?

第9章

那晚皇上批奏折批到了亥时,之前从来没有那么晚过,皇上虽然兢兢业业,可也不像先皇那样勤政勤到焚膏继晷以至于英年早逝,凡事都有规定的时间,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情,一板一眼纹丝不乱。不知今日为什么会这么迟。
林文定只带了那一支笔,写得愁眉苦脸的,我想着反正我也写完了,过会儿皇上若是又有什么事儿,我回去再补就行了。我又不像林文定洋洋洒洒就是一大张,索性先借笔给他用用得了。
我抬起头,正想寻个宫女,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皇上正怔怔地盯着林文定看。林文定那笔着实不好写,他挽着袖子咬牙切齿的,一点风流才子的感觉都没有了。我拼命冲他使眼色,林文定无知无觉,还跟那笔在那儿较劲着。
我干咳了一声:“皇上,亥时了,要不要……”
皇上转而望向我,讷讷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一头雾水,只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他说。
皇上却住了嘴,摇摇头,突然又露出一丝丝让我搞不明白的苦笑,待这丝笑意消融后,说:“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皇上没去后宫,直接回紫宸殿歇了,我和林文定不用在小西横门门口等,也直接回史馆。
林文定说:“皇上今天晚上有点不高兴。”
我没说话,心里想,以后还是少骗皇上一点儿了。仗着自己比他虚长几岁,又在外面浪过一阵子,就把皇上当小孩儿了,可皇上毕竟是皇上,说到底,是欺君之罪啊。我心里涌出上下起伏的不知由来的内疚。下次休沐的时候,我再求求雍王,让他给我几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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