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娘也知道我装病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乖乖拉上被子躺好,心如死灰想,如果昨天我去亡命天涯就好了。
第34章
我捂着被子静静听窗外的风吹草动,阿毓这次悄声地来,恐怕也没有什么阵仗,老半天,什么声音也没有。
下一刻,门被轻轻推开了。我看见地面上摇摇晃晃的影子,本来想要装睡,不知怎么此刻却只会愣愣地瞪着眼睛。
许是阿毓屏退了众人,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见我坐在榻上直直地看他,抿了抿唇走到里间站着,和我隔着老远,也不近我的床边。
我说:“皇上。”
阿毓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清咳了一声,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仓皇地舌头打结,说:“我,我好多了。”我也跟着眼眶发烫,舌尖那个字转了许久,磨得喉咙生疼,说,“阿毓。”
阿毓眼睛亮了亮。“衡之。”阿毓快步走了过来,蹲在我的床前,说,“你为什么不进宫?”
他此时才真正放下戒心凑到我跟前,像个小动物似的,小心翼翼窥探着我的心意。
他被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搞糊涂了。
我看着他自矜又热切的眼神,心里淌成一滩水,嗫嚅道:“你,你怎么来了?”
阿毓冷着脸说:“你不去找我,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我说:“我没这个意思……”
阿毓还是冷若冰霜,道:“那你是装病,还是真病?”
这和问我我是装傻还是真傻也没什么区别了,事到如今,我敢说自己装病吗?我一口咬定:“我是真病了。”还犹嫌不足咳了几声给他听。
阿毓一下慌了,把我的手塞回被子里,说:“那你快躺下,好好休息。”
我心虚地躺下了,说:“……你来,是来看我的吗?”
阿毓点头,说:“不然我还能来看谁呢?”他倚着我的床边,手搭在榻上,仰头看着我,“宋轻,你知道我从小一个人惯了,不懂得怎么同人好好说话,难免骄纵了些……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恼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的心现在何止是一滩水,简直就是一锅煮沸的汤,又是刺痛又是滚烫,还搅得稀里糊涂。我一把抱住阿毓,说:“阿毓没有错。”
错的是我。
他们谁都无辜,错的只有我。
是我一个人荒唐入梦。
他见不到我的人,不懂为什么我下了床就跑了,也不懂为什么我这么多天想着法儿不去见他。他想必日日在宫中备受煎熬,反反复复猜度我的心思,自省审视自己的每一个细节和表情,才敢来问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是不是我恼了他。
我能躲在自己的安乐窝不问炎凉,阿毓要往哪里躲呢?偌大的皇宫,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阿毓虽说是个男子,也断没有下了床就被晾着的道理。
我成什么人了?
阿毓愣愣地被我抱住,踟蹰了一下,才用手指颤颤巍巍扶住我的肩膀,色厉内荏道:“那是……你嫌和我做不舒服?”
他拉开我和他之间紧贴的距离,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是初次,万事都没有经验,我们再做几次,一定会好的,你不要和别人做。”他说罢竟然爬到我身上骑在我的小腹,就要宽衣解带。我吓得目瞪口呆,哪敢真的和他在这里行那事儿,这里人多口杂,一会儿还有仆妇进来服侍,我暴露了事小,阿毓的皇帝还要不要做了。我连忙按住他,说:“阿毓,别,别,外边有人呢。”
阿毓想了想,顿了一下,脸腾地红了,从我身上爬下来,说:“也是,你在病中,还是好生休息吧。”
我欲推还迎,又怕他,又想他。
我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有多少。
阿毓笑得我心头发酸,好像眼泪吞回肚子里五脏六腑都泡得鼓胀起来:“我要是早点遇见阿毓就好了。”
阿毓柔声说:“你不记得我,我不怪你。”
我踟蹰着说:“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记得你,你要怎么办呢?”
阿毓说:“那就当你脑子被驴踩了。”
我心里怦怦直跳,嘴里发干,说:“那,那要是,当初你小时候没有那段,你还会不会……其实……”我挠乱了头发,咬咬牙,说,“其实我……我不是……”
阿毓说:“你胡说些什么,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阿毓蹭过来吻我的嘴角,“你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看我就像个陌生人,我心里多难受,宋轻,我受不了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不要再忘了我。”
我僵着不动,感觉半边身子都是冷的。
阿毓不会忘的不是我。
只是多年前那一缕陌生人递来的温柔,暖过了他凄风苦雨的年少,又暖了他山重水复的前路。
试问如果阿毓当年遇见的是我,我会和我二哥做同样的事情吗?我不恨我二哥,反而感激他——因为我自知我不会。
如果阿毓当年遇见的是我,我们如今也不过是一对知面不知心的普通君臣。
我不甘心和阿毓只做一对普通君臣。
我咽了咽唾沫,说:“阿毓,我问你一件事,你是如何知道那日,是我的?”
阿毓看着我,说:“二叔请我们过去,我听到家仆叫你宋小公子……”他脸红了红,“京城中姓宋又能出入王府的没有几家,我之后仔细问问,便得知了。”
阿毓问了什么人?
我茫茫然想,得那蹴鞠之后不久,我二哥也上了国子监,后来又跟着先生到离京城十多里路的青鹿山书院里潜心读书,是以再也没在京城露过几次面。阿毓是小太子,出宫的时机本来就不多,这十数年,阿毓再也没见过他。我和我二哥岁数相差不大,和阿毓初次见面,我记得是我十来岁的一年中秋,小孩子一年一个样,阿毓那时,一定是分不清了。
我二哥玩那只蹴鞠,也不过几次,倒是我,爱不释手,时时带在身边。
之后我二哥考取进士,留京,放出去山西当官,那都是皇上朱笔批的。他明明,有许多次和我二哥相认的机会,终究见面不识。
然而我二哥现在已有妻室,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阿毓按了按我的手,说:“你不记得了不要紧,我记着就行,我们还来日方长。”
我只感觉指尖发凉,来日,不长了。
第35章
阿毓恳切地望着我,眼中烧着一泓光,说:“你明天进宫吗?”
我愣了一下,说:“进的。”
阿毓起身,点头,说:“好,我等你。”
他不能待太久,我家一家老小都在外边候着听风声,待太久,任谁都要起疑。
我起身送阿毓,阿毓回头,说:“你回去休息吧。”外边立刻有宫人鱼贯而入,挤满了一个外间。
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隔在了浩浩荡荡的侍从之外,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没在一片锦绣里。虽然明天就能再见到他,可是我心中沉重得,就像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一样。
皇宫就在那里,站在高一点的楼台上,都能看到它隐约的华丽檐角和雕梁画栋,看到背后紫气腾云霞光万丈,看到满朝文武三拜九叩。一个王朝不会一夜之间覆亡,只要王朝不灭,我走进去,阿毓就在那里。
可是我没由来的仓皇仿佛明天不会到来了。
我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我那窗子前面正好是一丛瘦竹,没人打理,稀稀拉拉的乱长,我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看见我二哥走了进来。
我心头一紧,起身想追过去,然而我都不知道我追过去是为了做什么,我能在人前喊他一声“阿毓”吗,能不让他和我二哥见面吗?我颓然地坐在榻上,眼睛却离不开,感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万般不能移。
我二哥在阿毓面前跪了下去,阿毓大概是让他起来,神情是和煦的,侧脸那样温柔。
我虽知道阿毓对臣子不算严苛,况且我爹这档子事情一出,他难免对我家要怀柔一些,我虽知道如此,还是怕,怕他那笑里藏着别的意思,怕他见一面就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当年阿毓只因一面之缘就对我二哥心心念念,如今我二哥才貌双全,他会不会兜兜转转还是喜欢上我二哥?
阿毓相信那是命运的安排,我却怕命运的安排。
我怕,怕得要死。
“草民愧对皇上。”我听见我二哥说。
我遍体生寒,听不清楚他们接下来说了什么,脑子嗡嗡火星子乱窜,不管不顾地直接走了过去。
阿毓抬眼见我来了,愣了愣,说:“你怎么来了?”他低头清咳了一下,才说,“爱卿身体不适,就不必相送了。”
我一把在阿毓面前跪下,埋头说:“微臣方才才想起有一件要事要启奏皇上……”
我没有什么要事,我只是不顾一切想要把他们两个隔开。
我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变得这样残忍自私,阿毓的爱慕,我二哥的平安,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一缕烟云,一阵雨,落了就落了。我只想要把不属于我的一缕光偷过来,拢于掌间,牢牢抓在手里。
我二哥没抬头,说:“那草民就先告退了……”
我觉得自己残忍,在这个瞬间又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阿毓随我到了书房,门刚合上,我就迫不及待把他推到帐边把他顶在墙上吻他。阿毓刚开始惊慌失措地推我,只轻微地挣扎了一小下,就彻底忘情,软了下来,和我一啄一啄地亲着。
他喘着气拉着我的衣服,问:“突然间怎么了?”
我扳着他的肩膀,着了魔似的对他说:“阿毓,你是我的。”
阿毓仰着脖子吻我,气息暖热,说:“对……我是你的……”
我把阿毓搂到书桌上放下,他柔软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被我一把拂开。我红着眼睛胡乱地解着阿毓的腰带,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手抖得厉害,怎么解都解不开。阿毓按下我的手,自己把腰带脱了,丢到一边。
我隔着贴身的衣衫把他的身子摸了一遍,阿毓浅哼了一声,拿着我的手往他赤裸的身上贴。还有些春寒,阿毓的身子却滚烫,烫得像是连同我的手都要融化。
阿毓弯下身子额头贴住我的额头,说:“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我说:“不会的,他们不敢靠近的。”我凑过去亲他的脖子,带着一点咬噬的意味,阿毓突然在我身下一阵猛颤,我曾听说,人也是一种兽,不知道阿毓在这个动作下,激起了怎样的感受。他的血管在我尖锐的牙齿下突突地跳,他也许是感觉到危险,也许是迫不及待,颤抖不止。
我像是山里某种杀红了眼的兽,叼着一只雪白的天鹅,那脆弱的生命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我知道,阿毓到底不是天鹅,阿毓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死。
我仿佛要一口一口把他吞下肚里去一样,从他的锁骨吃起,他那样柔软洁白,还很暖。
阿毓轻轻地推了推我,抖着声音说:“别,留下印子别人看见。”
我抬起头:“阿毓怕被别人看见吗?”
阿毓说:“要想长长久久,就必藏于人后。”
我无言,仰头看他。
阿毓拢着我的脸,说:“如果你是女子,我就封你做皇后。”
我笑他这个“如果”如果得荒唐,戏谑着说:“我可不能给你生小太子。倒是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不如阿毓嫁进我们宋府如何?”
我一边细细吻他,一边低声在他耳边絮絮低语:“我娘人很好的,她说了,我们老宋家娶新妇不看门第也不看才学,性子好就行了。”我的手探入他那处,隔着细腻的布料轻轻揉着,“阿毓这般可爱,肯定很讨我娘的喜欢。”
阿毓一边喘气一边意乱情迷地看我,不知道是被我的话撩动了心弦还是我着实弄得他舒服极了,他两手环住我的脖子:“你都和我做了这档子事,那你要娶我。”
我鼻子一酸,点头说:“好,我娶你。”
阿毓如果是个女子,我管他什么前尘往事,直接强抢了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进门,一辈子就做我的妻子,就算他和我二哥有过什么,他也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
我的如果岂不是更好笑。
第36章
阿毓走了,我趴在书桌上,看着描着彩云追月的绿纱窗外他的影子一格一格地移走,不敢起身去送他,我有愧于他。
过了好半天,院子寂静了下来。
阿毓真的已经离开了。
我的耳边响起一声一声细小的虫鸣,空荡荡的,藏在叶子下。春天就这样过去了。那些采过花,踏过水,暖融融的春日里懵懵懂懂的好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我走出门外,院子里只留我二哥一人立在垂花门边上,他抬头细细看着墙角一株纷纷乱的棣棠。好似他还是那个京城里踌躇满志温良如玉的士子,笔下风雨可定乾坤。而我,不过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跳到他面前,撒娇耍赖让他帮我瞒着我爹好教我去定襄河放舟。
转眼间,颠三倒四。落花流水各西东。
我一下停住了,他看到我,转头笑道:“阿轻。”
我走过去,不知为何有些觉得委屈,皱着鼻子说:“二哥。”
我二哥伸出一只手,攀了一枝嫩黄的棣棠给我看,道:“花落尽了,勤哥儿的生辰就要到了。”
我内心酸酸的,闷闷地点头。
我二哥放开了那压低的枝条,拍了拍袖子上裹上的片片落英,道:“从前都不知道,我在山西,那边的人,也用它来治久咳,说有奇效。”
我强颜欢笑,心不在焉地答道:“是么,那可以告诉娘。”
我二哥回头看着我,笑了笑,道:“阿轻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愣了愣,说:“二哥怎么这样说。”
我二哥走过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我见你对我,仿佛又没有从前亲近了,我自认没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地方,自然只有来问问你了。”
我背着手,指甲掐进手心了,开口:“二哥,你还记得,那年春初,我染了风寒,娘只带了你去亲王府作客的事情吗?”
我二哥愣了一下,扑哧一笑,道:“你莫不是现在还在记恨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说:“那年院子里,你玩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还记得吗?”
我二哥见我脸色不对,收敛了笑容,低头沉思了片刻,过来揽我的肩膀,安慰道:“都是些小孩子的事情,都过了十数年,我怎么还记得清?这些陈年旧事,不知道为何阿轻这样挂怀?”
不是我挂怀,是有一个人,因为那一面,因为你的信手温柔,惦记了你近乎十数年。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仿佛舌底有一颗酸涩坚硬的果核。
阿毓他太苦了。
我二哥突然诧异地看着我,说:“阿轻,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笑着揉了揉眼睛,说:“我这眼睛,沾了花粉就会发红,不碍事。”
我二哥打掉我的手,说:“别揉了,越揉越红了。”他回头看了看那株开得天真烂漫的棣棠,道,“如果你不喜欢,让娘把这株移到我的院子里吧,柔芝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不然真是可惜了这花开得怪热闹的。”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这花……也没碍着我什么事儿……”
我二哥低头笑笑,说:“我知道的,阿轻一直是个惜花之人。”
我说:“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个人,惯会糟蹋好东西。”
我二哥揉揉我的头发,说:“家里什么好东西不是你的?什么好东西配我们阿轻都不为过。”
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我何德何能……”
我二哥一头雾水,只能柔声顺着我的话说:“想起你那时多可爱,多机灵,如果我的小孩儿能像阿轻这样快活就好了。”
我吸吸鼻子,转头对他说:“一定的,我的小侄儿一定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
我二哥颔首微笑。
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像小时候一样,什么话都对他和盘托出,连忙转身往屋里走,说:“二哥,你先和二嫂好好歇息,我待会去趟雍王府,不必留我的饭。”
雍王府的大门被我拍得像鸣冤鼓,雍王亲自来迎门,喜气洋洋道:“衡之兄,多日不见啊!”
我不跟他废话,携着他的手就要往府里走。雍王见状赶紧挥挥手让一旁的小丫鬟去烹茶。“你这是怎么了?我听闻皇上夺了你爹的官?你别急,哪个没眼力见的看见你家失势就要欺辱你,告诉兄弟我,看我怎么好好教训他们!”雍王把胸膛拍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