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中也人以群分,贵族世家子弟自是一派,普通官宦或郡县大族子弟又自是一派,而之间沾亲带故的又是许多,家世不显全凭个人性情才学的也是一堆,也有一心求学不闻窗外事的。
楚归如太学时年纪比较小,和他做同窗的,也多年纪较小。他的两个好友之一,杜安,便是十三岁如太学,年纪最小的。
太学的伙食在楚归看来还是十分不错的,大块大块的肉,牛肉羊肉猪肉都有,有时甚至还有野味,量很足,炖煮得软绵筋软,酱汁和豆豉都十分入味,还会放上香辛叶,除此之外,还会搭上一两个蔬菜。因为许师兄老是说晚上不能吃太多大肉大鱼堵住了七窍血脉,一日之计在于晨,也不能被油荤入了心、塞了脑,因而早晚都比较清淡,都是粥啊青菜什么,顶多早上来个鸡蛋,或者再加几个饼,粥换着方法煮的精致点罢了。
但楚归是严重的肉食动物,学中那一顿午饭,他向来要的肉的分量是够够的,而且在他看来,学中的肉不论是丰富的品种,还是味道,他都满意极了。
这天,他向往常一样大快朵颐时,杜安在一边神秘兮兮道,“前段时间诸车骑兵尉在上林苑中行猎,依我看,今上是不是要有行动了?”
一旁的何暘顿了筷箸,若有所思道,“自永平五年以来,北匈奴连年犯边,遣贵女和亲后边境才安宁了六七年。如今天下安平,百姓殷富,牛羊遍野,今上想平定边胡,以绝后患,却也是势在必行的。”
何暘为扶风平陵人,比楚归大了两岁;杜安则是颍川定陵人。三人在同窗中脾性相投,平日里往来最多。何暘六世祖曾在武帝朝任廷尉,与张汤是同僚,但断狱风格却是与张汤截然不同的。其父在前朝曾任千乘都尉,为比二千石之职,后因病免,便隐居不仕。
杜安家世和何暘比起来,要普通许多,但杜安在郡里便素有才名,年少便能入太学,在当世也可说是天才般的人物。
楚归不接二人话茬,他正专心致志在解决自己美滋滋的羊羔肉。刚入冬,寒气已生,这灶房做的羊羔肉,六分瘦、四分脂,那四分脂中又是两分肥夹一分瘦一分筋,炖煮得又黏又软,酱汁豆豉十分入味,香辛调料扑鼻,楚归才没心思和他们扯东扯西,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杜安见他那样,一时促狭心起,趁楚归闷头吃肉不备,手中筷箸飞快插入楚归菜盘,想抢几块肉让楚归肉疼。只不过,他老是忘了楚归可是练家子,即使闷头吃肉,却也运筷如闪电,几下就将杜安瞄准的肉抢到嘴巴里了。
杜安一副无语的表情,有点受打击地不满道,“啊啊啊!楚小龟你这个没出息的!为了几块肉你至于不!护食到这个地步也是前所未有啊!”
楚归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肉全解决了,饭和菜也美美下肚,一副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眯着眼,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蠢样,让杜安一脸鄙视,一旁的何暘看着只是好笑。
何暘虽才比楚归大两岁、比杜安大三岁,可行事性格却沉稳很多,楚归和杜安还老是一副孩子心性。如今两个小的正是抽条的年纪,身高比何暘还是矮了快半个脑袋,杜安又比楚归矮那么半小指,老让他心里不服气。
楚归喝了半盏茶,喘了几口气,更是一副满足样了,却只听一旁何暘道,“子归,你看今上会派哪位将军出塞?”
楚归一点也无分析燃烧脑细胞的趣味,当今天子派谁,不管是前期铺垫,还是史书上记载的,都再清楚不过了,“自然是显亲侯窦固了。”
楚归并未多想,没料到对于他来说一清二楚的事,对于别人来说却并非如此了。所以在何暘杜安二人看来楚归十分笃定未知的事,却也是十分神奇的。
杜安一脸怀疑凝重道,“窦固任中郎将时,虽定边有功,但因坐堂兄窦穆事件,已废十年有余。如今天子欲击匈奴、通西域、定边塞,令窦固领兵,能达成所愿?”
“去年,今上封窦融少孙窦嘉为安丰侯,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毋庸置疑,即使窦家被废,但并未伤及根本,窦家在凉州一带威望并著,窦固此人,又确是将才,今上欲达成所愿,窦固自是上佳人选。而且窦固之妻为今上嫡亲妹妹,也是有几分信赖的。”
何暘在一边补充道,“说起来,窦家遭废后迁回到扶风平陵老家,与我还是同乡呢。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窦家羽翼被今上砍削大半,却也还未到此地步。子归说的倒是很对,窦家在关外一带威望、势力,都不容小觑,不管是大族还是边胡,都很买他们的面子。这窦固虽是良将,子归却不知,这窦家厉害的人物却不只这个呢!”
楚归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不过这个时节,那个人却是不显的。再说,管他厉害不厉害,也不干他的事。
杜安却是十分好奇,“明高兄所指为谁?”
“窦融四世嫡孙窦宪,其母为东海恭王女沘阳公主,祖母为先帝女内黄公主。如今不过二十二三,但窦家势力几乎都在他手中掌控,而并非在显亲侯窦固手中,也未在其小叔安丰侯窦嘉手中。听说他年少时,胡人犯边,他便曾带领窦家子弟,随守边将士,上阵杀敌,英勇无比。”
楚归觉着他好友怎么隐隐有些一脚踩在了泥潭边上1 很危险的感觉,这对英雄崇拜的中二情节,怎么会出现在他这个向来行事沉稳的好友身上。这怎么要得!窦宪可是后世有名的外戚专权的例子,还未得好死,跟着他根本就没好好吧!楚归只想摇摇他这个中二好友让他醒醒,但又觉得不知从何劝起。
他倒有些理解何暘,在这看重家世、看重嫡长的年代,何暘又与窦宪是同乡,这近水楼台,要化解中二少年熊熊燃起的强者崇拜情节可一点也不容易。
倒是杜安怀疑道,“明高兄你所说这窦宪,虽然家世显贵,但还年轻,并无功绩,这咋看得出厉害不厉害!不过说来奇怪的是,既然这安丰侯有嫡长一脉延续,今上又为何将安丰侯爵位封给了少孙窦嘉?”
何暘还真在一旁认真思索了番,转头来问楚归道,“子归可知?”
楚归摇摇头,心想他才不这么傻B这么明晃晃揣度帝王心思好不好,尤其还是揣测这不怎么见光的帝王心术,他才没嫌他活得长呢!
何暘在一旁笑道,“子归你这么聪慧,足未出户,其中关窍便晓得如此之多,竟连你也不知道了?”
“呵呵,何兄你身为同乡,但知道的也未免过多了吧?彼此彼此。”
杜安在一旁不屑道,“你们两个都不知道,还互相捧啥臭脚?!”
两人一时被堵得无语凝噎,转而共同揉了把这毛头小子的脑袋。
☆、7.天子恩典
太学寒假约有一个半月,暑假约有小半月,并不像后世那样长。暑假家远的学子来不及回家,多就在京中,寒假楚归本想回家一趟的,去年便没有在家过年,想来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两个爹爹了,他还挺想他们的。不料他大爹早早给他来了信,信中称他和他小爹出去游山玩水了,从京中到鹿鸣书院,一来一回路上也要花个二十多天,只能奔波一趟,还是留在京中过年为好。
一时间,楚归心中只觉十分惆怅。蜀郡离洛阳也千里迢迢,又路途险峻,许然便也不回家了。今年春节眼看又是师兄弟两人一起,和往年比多少还是有点寂寞的。
永平十五年冬十二月,天子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屯凉州,为击北匈奴、通西域、定边塞做好准备。
杜安、何暘二人想起来,不自禁觉得楚归,还真是不一般。
转眼到了寒假,杜安、何暘二人都回了家。颍川离洛阳不过百里,三天左右便到了;扶风原为长安三辅旧地,西出关外,离洛阳近四百公里。不过东出相,西出将,关外男儿莫不是把好手,一匹快马,五到七天也能到家了。
他们二人知道楚归回家不便,都极力邀请楚归到他们家去过年,但楚归还有师兄留京,再说大过年跑别人家也怪不好意思,便婉辞了。
这天除夕,前几日许府家仆早已将院落收拾利落,楚归二人便也准备只像去年一样,吃个饺子、守个岁、放个爆竹,便简简单单地过了。不料傍晚,宫中竟有宫人来传话,令楚归许然二人进宫一趟。
二人心中奇怪,但宫人并未多说,也只好匆匆忙忙跟着进了宫。坐马车到王宫西北边的承明门,宫人便领着他们匆匆忙忙从宫中小道一直往里走。这还是楚归和许然二人第一次来到王宫,但是并不是从东边的正门进来,看不到前殿气势磅礴的广场,一路还急匆匆的,大概抄的小道,两边多是一丈来高的宫墙,宫道也只容一辆轿撵通过的宽度。
大概转了两个弯,走了一里有余,便进入一条蜿蜒的石径,石径周围是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周围看着像一处林园;在此中又转了几个弯走了一里有余,便看到一处湖泊,湖中有蜿蜒的水廊和一处八角亭。
宫人带着他们在湖边的一米来宽的石路走了一百来米,再往草木掩映之中走去,只见到一处很别致的宫殿。这处宫殿规格不大,正殿之上写着木华殿三字。另有宫人将二人引了进去,那带路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虽说木华殿不如正殿那般气魄,但也足让楚归许然两个平民百姓瞠目结舌了。只见正殿梁柱为五木合围,很是宽阔,四周无不是轻纱帐幔、雕梁画栋,摆饰也无一不十分精致;殿中东西两个各有偏殿,宫人引着他们往东暖阁去了。全殿都烧着十分暖和的地龙,这么大的殿室,在楚归二人看来,得耗掉多少炭啊。
东暖阁之内有两面书架,全摆着书册,东边靠窗有一张软榻,中央是一张案几,四周摆饰不多。只见钟离意搭着外氅,坐在软榻之上看书,不时还咳嗽几声。
楚归二人见到钟离意还是颇为惊喜的,向前向师叔见了礼。钟离意见了二人一脸惊诧,看了宫人一眼,便将两人引向榻上坐。宫人在一边秉道,“陛下见大人身体不适,便令人将大人两位师侄召进宫来,陪大人解解闷。况今日又是除夕,两位小公子也未能回家过年,与大人一道吃个年饭,也是好事。”
钟离意脸上显出些无奈,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羞窘,许然没觉出什么,楚归倒是体味到其中的几分不同来。宫人退下后,楚归便关心道,“师叔可是身体不适,应早早休息才好。”
“年纪大了,稍有病痛,便发作了出来,倒不碍事。你们到京中都一年了啊,时间可真快。可惜我在宫外呆的时日少,与你们竟没见过几回。今天能和你们一起吃年饭,倒是挺高兴的。”
“你二人怎么未回家?去年年节便在京中过的吧?”
“本想过年回家一趟,但父亲来信说他与小爹一起出外游山玩水了,况且山远水长,来回时日太多。”
许然也道,“蜀郡离京城也远,路途险峻,想还是隔个两三年再回去吧。”
钟离意不禁轻叹一声,“不想师兄与当义二人如此洒脱,倒真令人羡慕。哎,等你们以后若出仕为官,要想回家一趟,更难上加难啦。能回家,便多回家看看。”
三人饮了一巡茶,不知不觉聊了许久,便到了用饭的时间。宫人在软榻边又添了张桌子,便准备将菜色都摆到桌上。钟离意见状道,“今日有客,还是去饭厅用餐便宜。”
宫人见状有些为难,回道,“饭厅地龙不及此处,大人体弱,陛下特意嘱咐就在此处用餐。”
楚归也劝道,“师叔,就在此处吧,吃得久些也方便。”
钟离意便依了楚归。
榻上案几倒也蛮大,放了好几个菜色,榻边的桌子上主要放置酒壶茶壶面巾之类。大概今天除夕,菜色都很丰富,不过大肉大鱼并不多,多是精致好消化的。中间放置了一个不大的圆边平底青铜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砂锅,砂锅里的底汤用四珍肉骨和一些中药材加了调料炖了许久,闻着超级香。榻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几盘生的蔬菜、菌类和切得很薄的肉片,楚归直流口水,心中感叹,这简直是超级豪华版火锅啊,这炉子放到后代都是超贵的文物啊。
宫人先给三人乘了小半碗粥打底,这粥里面有小肉粒、葱花、姜末、青菜,熬粥的汤应该是高汤,味道十分鲜美。
楚归吃的不亦乐乎,许然也是第一次吃到这般的美味,虽没有楚归夸张,也一直没住过嘴。两个半大小子,正是食量惊人的时候,平日不显,这次倒是战斗力充分发挥出来。案几上的其他菜色换了两回,炖炉里面的,也吃掉了五六盘菜,钟离意瞧着两个后辈吃的欢的模样,不禁自己也比往日多吃了许多。
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有余。又饮过一盏茶,楚归二人陪着钟离意又聊了一会的天。如今钟离意父母俱已不在,身边也没个亲人,对楚归许然两个师侄,心中便多了几分亲近。近亥时初,楚归与许然二人才被宫人送回去。
宫人提着一顶红灯笼,在前面给两人带路。回去走的宫道与来时明显不一样,要宽很多,感觉能容三辆马车并排行走,两边没有宫墙,但能看到黑暗中隐烁的宫殿庞大的身影。宫中四处微弱的灯光对于偌大的宫殿中一片漆黑来说,太微不足道了,四周看起来都有些阴森,有点瘆的慌。
宫人带着路的步子又快又轻,两人赶着竟有些吃力,两人心想肯定吃太多撑得慌的原因。若从远处看,只见三道人影贴着路边急匆匆的走去。大概走了一里有余便转了条差不多宽的路直往西走,楚归心知大概这路便能直达宫门了。
才转入这道,只见一名宫人领着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从眼前经过,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这人的绶带衔级。这人在三人面前停下来,仿佛不经意问前面的宫人道,“这几位是?”
那宫人恭敬回道,“韩大人,这两位是钟大人师侄,圣上将两位小公子接进宫来,与钟大人一道吃年饭。”
楚归只觉夜色朦胧中,这人视线有如实质样在他两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时间更久,他视线也瞥到眼前这人与他师叔年纪差不多大,长得挺俊雅的,也不知为何,这番打量他的视线让他觉得有些难受,让他对这人有点排斥。
只听那人声音很轻道,“陛下对钟大人费心了。”便径直往相反方向离去。
看起来给他们带路的宫人比那宫人品级要低些,方才一言不发,这时也是沉默继续带两人出宫,只是步子仿佛更快了些,仿佛生怕走慢些又生啥事端似的。
开过年后,楚归和许然又去钟府拜访了次,提了些年货,但没遇上钟离意人。两人在京中没啥亲故,走亲访友也花不了几天,不过在家一日看看书、习习武、逛逛京城,时间也是过得飞快。况且学中还留有作业,先生给了个题目,开学时得交出一篇文章出来。
如今他们还是学生,先生和师叔都会嘱咐他们一心向学,因而习书便占了很多时间,转眼便到了开学的日子。不料开学前几日,楚归便收到天子谕令,赐就学辟雍,并可在宫中行走。
这下让楚归有点meng逼了!他思来想去,天子下这道谕令,只能与他师叔有关了。可是辟雍学堂是什么地方!是皇子王孙、世家子弟就学之所,况且那些几世公卿的子弟,也多只是给皇子作陪读的。就算尚书台如今算作朝政中枢之地,可尚书仆射也只是小小的六百石之职而已,他这么个六百石的师侄,蒙天子恩典入辟雍就学,他感觉自己要被这天子的心血来潮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那些奇怪的都只是设定啊,钟离意此人,很耿直的,和天子是没那档事的,要说YY,当时的尚书令韩棱与天子之间的关系要亲密很多,才是真正心腹,不过由于情节需要,早已经被作者玩坏了,大家不要当真,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考据哈。。。
☆、8.入辟雍
虽说楚归两辈子也没谈过恋爱,但十多年,他也见多他大爹小爹之间的事了,从最开始自己被两个男人当孩子收养的惊讶,都后来他大爹小爹就是他父母无差自然而然的感受,楚归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事还是觉得很正常的。
况如今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是正道,但男子之间这种也并非罕见,许多还被当作风雅之事流传开来。在楚归看来,人与人之间,感情多数都是相处来的;只要不是特意去排斥,共同学习、共同战斗、共同为政,诸如此类,很容易和长日相处的人生出感情,当然这感情是很多类的,但若这同伴实在出色了点,漂亮了点,生出爱慕之心也算正常。而一个人的爱慕之心,只要这个人稍微在可接受范围内,勾动对方的荷尔蒙反应,相对来说还是蛮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