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楚归离京时自是没来得及与两人告别,两人得知后还伤心了好久,尤其是清河王。他离开时两人还是半大孩童模样,不想短短两年,都已出落成修长玉立、气势非凡的小少年了,真是令楚归心中十分感叹。
楚归忙将两人引到书房,清河王看到壮壮惊奇道,“先生,这是你儿子?!”
楚归摸了摸壮壮的小脑袋,软软的发顶十分熨帖,他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惊喜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长得可真像先生。”
“楚决。”
两人从楚归语气听出些异常来,又偷偷细细地瞄了好几眼,发现他眼圈貌似有些红的样子。
小天子虽然要比清河王还小一岁,如今看着倒成熟许多。他问道,“先生方才可是从大将军府回来?”
楚归不禁觉得有些窘,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个少年都一副了然的神色,只是又看看楚归怀里的壮壮,又不禁哑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也都自然地认为楚归已经娶妻生子了,还离开了京城两年,这大人之间的事本来就复杂,他们也无权置喙什么。
倒是小天子宽慰道,“如今大将军已不同往日,先生也不必过于伤心。”
楚归从小天子语气中听出些不同寻常来,不禁疑道,“陛下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小天子有些不满道,“朕也无须听谁说什么,如今这世人都只知大将军,不知朕这个天子的存在了。连南匈奴单于献鼎也是献给了大将军,而不是献给朕这个天子。”
楚归不禁暗自心惊,虽然他也曾想到窦宪如今处境可能引来天子忌惮,但想到天子还小,完全未料到小天子心中不满已如此之深。只是转念又想到自己如今还在替那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也真是妥妥的够了。
小清河王见楚归神色一阵一阵的,不由打圆场道,“陛下也是听身边人随便说了几句,先生莫往心里去,大将军为国为民,陛下心中自是清楚的。”
楚归往窗外瞧了瞧,见到窦丙窦丁在不远处,明白他们的顾虑,便也不再多言。
没多久,天子又起任楚归为侍中,行走宫廷之中。北匈奴准备携储王进京面圣,南面称臣,这是从未有过的,从朝廷到皇宫都十分重视,也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
如今朝中政事多由太傅邓彪主持,楚归所任侍中则是随侍天子左右,天子如今都无甚实权,更别说他这个侍中了。不料才入宫,便接到窦太后召见,楚归心里直道没啥好事。他也不知这趟入京是触了啥眉头,不仅把自己弄得这么糟心,处境也岌岌可危,如今他可不是一个人了,还有小家伙得照顾,万事不能不小心一点。
窦太后早已在长乐宫候着他,见到他便让宫人都退下,只留了一个心腹宫女在一旁侍候。楚归与她行了礼,窦太后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楚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楚归不咸不淡道,“牢太后挂念。”
“听说楚大人在蜀郡已娶妻生子?这趟是带了儿子入京的?改天真该把令郎带入宫瞧瞧,本宫还缺份见面礼呢。”
“看来这蜀郡女子美丽多情可真是名不虚传啦,连楚大人都没免动了凡心。呵呵,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枉本宫花了那么多心思与兄长寻了许多年少貌美的小倌,可兄长都不屑一顾,最后还是楚大人帮了本宫这一把。”
“微臣自认也没有对不起太后的地方,太后娘娘又何苦为难臣。”
窦太后冷笑一声道,“呵呵,真不知道楚大人你是装糊涂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呵呵,楚大人你当然没有对不起本宫的地方,只不过这世上除了杀父仇人,再没人比楚大人你更得罪本宫了!”
楚归忍不住心头一惊。
“这世上好像所有的好事都得你一个人占尽才是!兄长对你百般顺从,先帝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怕是不知道吧,当初就在御花园里,本宫显得与你熟了些,先帝便夜夜到本宫处与我说话,亏我那时天真,还满心以为先帝是喜爱本宫呢。”窦太后绞紧了手帕,嘴唇都有些发抖道,“还有都乡侯刘畅......”
窦太后神色变幻剧烈,终没说完这句话,只是“啪”地一声摔碎了个茶杯,厉声道,“来人!”
☆、69
69
楚归心中又一惊。只见一众宫人鱼贯而入,其中惟首一名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盛着一杯酒,身后跟着几名身着盔甲挎着腰刀的士兵。他心中暗道不好,完全没想到窦太后会做得这么绝,而且还这么猝不及防!
知道窦太后这下要来真的,楚归也有些慌神了,毕竟,家里还有小家伙在等着他呢,他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瞬息之间他只得想到最直接的方法,匍匐跪在地上恳求道,“微臣家中还有幼儿需要养大,不知太后要如何才能饶过微臣一命?!”
窦太后脸上显出一丝冷笑来,“饶过你一命?!呵,本宫可真没料到楚大人竟是如此天真!到如此地步,竟还奢求本宫饶你一命!本宫如今最希望的,就是你死!好不容易兄长对你见弃,不再护着你了,哀家才得着这机会,若哪天兄长一时又对你旧情难忘,哀家可是再没这机会了!”
楚归一时不禁心如死灰,想到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小家伙,不禁又是绝望又是心焦,怎么也想垂死挣扎一把。那宫女上前来将毒酒送到了楚归跟前,被他一把打到了地上。窦太后一气之下上前来狠狠甩了楚归一巴掌,尾指的长指甲都给折了,在楚归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身后的士兵也纷纷刷刷地抽出佩戴的腰刀来,千钧一发。
窦太后对身后的宫人怒道,“换酒!”双眼盯着楚归恶狠狠道,“楚大人,你最好识相点?!你若怕不配合,对付令郎可要比对付你更容易不过!即使我兄长可能对你还有些旧情,可是再希望不过你与别人的那小野种给死掉的!”
楚归不禁浑身一震,瞬间软下身子来,他是相信窦太后会对小家伙下手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再无他法。他只希望这时候有人出现来救他一命,即使是窦宪也好。小家伙还那么小,他完全无法想象他将小家伙带到这个世上,然后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这世上。
时间过得无比之快又无比之慢,转眼宫人就新端了一杯酒上来,而如此短的时间内,楚归已想过了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活了这两辈子,他也不算亏了,他知道大爹小爹肯定会为他难过,还有许师兄、杜安,还有很多人,但是都和小家伙不一样。
如今小家伙这么黏着他,他把他当作他的整个世界,如果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去了,得哭成啥样。一想到小家伙哭成撕心裂肺的样子,他心里便痛的不行。
这下窦太后没再给楚归侥幸的机会,亲自端着酒喂到楚归跟前。已至如此,想再多也是枉然。窦太后捏住了他下巴,楚归不禁闭上了眼睛。稍待良久,也不见窦太后将酒灌到他嘴里,他睁开双眼,只见宫人个个瑟缩到后面大气都不敢喘,窦太后手中还端着那杯酒呆在了那。
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窦宪站在后面,双目微眯,脸色发黑,浑身散发着冷气,身后是一众列甲士兵。
楚归不由得松了口气,真是世事难料,前两天他还恨窦宪恨得要死要活的,这时他心里倒不禁释然了许多。
窦太后脸色也黑得不行,盯着她兄长冷冷道,“妹妹原以为兄长对楚大人早已见弃,不料竟如此念旧情,不忍伤他性命!”
窦宪也不回窦太后话,只进殿来拖住楚归胳膊,便将他带离了长秋宫。窦宪见到楚归脸上伤口时脸色越发黑了。
窦宪将楚归带上了自己的马车送他回府,他坐在马车里浑身还散发着冷气、脸黑得不行,也未与楚归说一句话。到这个时候,楚归也无心再计较太多,想与窦宪将小家伙的实情和盘托出,可窦宪完全一副不想与他说话、只想一个人当人体制冷机的样子,让他嘴皮子都像被黏住了一般,怎么也打不开这个话匣子。
直到了楚府门口,两人也一句话都没说,楚归身形有些僵硬地下了马车,临走时只听到身后那人也有些僵硬的声音道,“你最近还是小心为妙,若无事还是别再进宫了,太后可能还会在对你不利。”
楚归蓦地回身,那人却已将马车车帘放下了,再瞧不到半点人影,转瞬马车也调转回头往大将军府去了。
鬼使神差地楚归不禁想到大将军府里大概还有人等着吧,方才那瞬间想对窦宪和盘托出的冲动,一下便消失殆尽了。到了如今,说与不说,好像也无甚差别了,即使说了窦宪再回头,他也没法再毫无芥蒂,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这般算了。他救了他一命,也当了了心中怨恨。
只是想到窦太后之事,还是十分头疼,他都想着要不还是回蜀郡算了。他抱着壮壮整夜未眠,身子都快僵了也没敢动,想想还是惹不起躲得起。只是要回蜀郡也不是说回就回,这一去大概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房子可以留着,其他该处理的都处理得了。
这一来也没花多少时日,大半月便能起身离京了,只是在正式递交辞呈前夕,不料小家伙竟然一下病了,看着像是伤寒的症状,但看遍了京中大夫也没见好转,反倒一日日变严重起来。楚归心中不禁越发恐惧起来,小家伙平日里壮得像头小牛犊似的,怎知竟一下子便病来如山倒。
楚归无法,只得寻到宫中的王太医,想让他与小家伙看病。谁料王太医将他请到后院关上门来偷偷道,“楚大人,不是老夫不愿为令公子诊治,只是其中另有蹊跷啊!他说着拿手指了指上面,一副苦瓜脸道,“老夫也没那个胆子给令郎治好。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老夫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求求窦大将军,有了窦大将军的首肯,老夫定来与令郎诊治。”
楚归简直要被这王太医气得肝疼,他怒道,“耽搁了这些时间,若是壮壮出了啥闪失怎么办?!”
王太医却像个缩头的老王八一样,任楚归如何恫吓、哀求,却也只在那装死不动。这么些年来,王太医也算与楚归相熟的了,即使他平日滑不溜秋的,其实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楚归磨得久了捱不过这情面,终还是拿出个小药包与楚归道,“楚大人,您先让令郎服下这东西,等你与窦大将军处说了来,我再过府与令公子瞧瞧,这样你好我也好。”
楚归这才放过王太医,急急回了府让张小球与壮壮喝了这东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将军府。
如今这是他第二次到这,倒是从前门进去了,他也没心思注意这府邸都是啥样,急急跟着小厮直接到了窦宪书房。
说明了来意,窦宪不禁怒极,一手用力捏住了楚归下巴咬牙切齿道,“我未亲手将那小崽子做掉都已是忍了再忍,不想你如今却到我这来让我救这小崽子性命,我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楚归也被燎起了火气,从王太医处得知壮壮之事是窦太后下手后,他便心知其中定有窦宪的默许,要不然窦太后直接朝他下手便可。他一时怒道,“壮壮他是你的儿子!”
窦宪听到愣了一会,随即有些扭曲笑道,“楚归,你这时候为了救你儿子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我窦宪自是问心无愧,除你外就再无他人,那小崽子哪门子变成我儿子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不掉你便连你儿子都得要了?!”
楚归也不知被他那句话戳到了,心中一跳,脸色涨得通红,声气也弱了些道,“壮壮真是你和我的儿子,不信你可以找来当初与我接生的大夫问问。”十万火急,楚归又将其中缘由简单地大概说了遍,末了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只是今日壮壮要紧,改日再与你说。”
窦宪一时愣在那仿佛石化了般,楚归戳了他好久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问道,“那小崽子真是我儿子?!”楚归点了点头,他又问了遍,“真是我儿子?!”楚归有些不耐烦了,拉着他出门道,“现在壮壮孩子床上躺着呢,你赶快让人把王太医请来!”
窦宪这才想起眼下更重要的事,急急道,“是!”又急吼吼地吩咐人请王太医去楚归府上与壮壮看病。
王太医自是圆滚滚地飞快赶了过来,与小家伙看得特仔细,其实小家伙病灶他倒是十分清楚的,如今他也是宫中老资历了,这档子事他向来再清楚不过,眼前他思索这么长时间,实际上是在对这档子事暗暗称奇。他没料到这窦大将军竟如此深情,为着楚归儿子都这般焦急。
楚归在一旁心急得不行,实在忍不住问道,“王太医,壮壮他没事吧?!”
王太医蓦然被打断发呆,愣了一下,转眼摸着自己胡子笑呵呵道,“没事,没事,待老夫与小公子开几服药,吃了便好了。”
楚归与窦宪两人这才松口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俺快完结了。。。本来以为会写到八十章的,撑不住了。。。
☆、70
70
王太医走后,其余人都识趣地退下只留下楚归和窦宪在小家伙身边独处,小家伙服了药睡得要沉了些,此时还不见醒。窦宪围在小家伙和楚归身边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副心虚又焦躁的样子,只看得楚归心里没好气,一副不冷不热的语气道,“既然壮壮已经无事,便不劳大将军费心了。在下方才情急之言,大将军也不要往心里去。就算壮壮是大将军的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大将军的功迹和身份,想要给你生儿子的女人多了去,多壮壮一个不多,少一个壮壮不少,大将军也不用心里过意不去,非要碍在这做些什么来弥补。”
窦宪本就心虚得不行,现在回想起来自楚归和小家伙入京后对他们的不理不睬和做的那些事,实在是懊悔不已,他再怎么着也应该听楚归解释的。但是那种情况下,他认定了壮壮就是楚归的孩子,再给他一个脑袋,他也没法知道小家伙竟然是他的儿子啊。
而且他现在都还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漂浮感之中,这种感觉简直比上战场还来得难以掌控。说来也神奇的是,他倒没有去怀疑过楚归的说法,实际上他的心底可能还是不大相信的,毕竟男人生子实在是太过难以置信了,但这段时间来他心里也没一天是好过的,尤其是那天撞见窦太后要与楚归灌毒酒,他简直是从头到脚冷到了心眼子里。
他实在无法想象楚归要是死掉的话会如何,那时他便很想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和楚归在一起了,可是一想到楚归是为了房子里的那个小家伙才放弃了挣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他便忍不住更加阴沉。即使楚归现在告诉他壮壮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愿意楚归为了壮壮丢掉自己的性命。
即使他对楚归的话有所怀疑,但他了解楚归的性格,他不会以这种理由来骗他,也许,世界上真存在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再说,找到楚归所说的那个大夫,也便清楚了。
他心里只要一想到小家伙是他和楚归的孩子,甭管再多么匪夷所思,他都感到激动无比,他现在满脑子都在回荡着小家伙是他和楚归的孩子。他将楚归紧紧地抱在怀里,讨好道,“小归,前些日子是我做得太过了,但我与那秦公子真没什么关系。”
楚归也没挣脱,只是冷哼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全京城的人可都知道秦公子和你关系不一般!我也是亲眼所见的!”
情急之下,窦宪赌誓道,“若是我窦宪除你之外再有他人,叫我不得好死!”
楚归这下急眼了,“这种誓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多么微妙,说不定哪天还真被你说中了!”
窦宪瞧楚归反倒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又在那抱着楚归装起糊涂来。
但楚归却没这么容易原谅他,依旧冷冷道,“想要我跟你和好,可没这么容易!”
“小归你说啥就是啥,只要你不再怨我,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让你离开朝廷,带着我和壮壮离开朝廷、离开洛阳,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下半辈子过清闲日子。”
窦宪面色不由显得沉重起来,“是因为太后想对壮壮下手的事吗?”
“不全是。如今天子与太后都对你十分忌惮,想必你比还清楚。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楚归附到窦宪耳边说了一通,只见窦宪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临了楚归淡淡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反正这是我的要求。你若不答应,我便会带着壮壮离开你回到蜀郡甚至更远你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