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华飞白  发于:2016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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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不说一声便过来了,闹得小郡王也不好出面。”此时,王子睦却是想起了李徽。
王子献闻言,轻轻一叹,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山岗。依稀可见有一人优雅而立,素衣素袍,仿佛少年仙人。他们已经不必折柳送别了,更不必依依不舍。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便是离得再远,迟早有一日,他们也会再度相见。
不久之后,长亭中的人们终于渐渐散开了。几匹老马载着行人缓缓远去,立在山岗上的少年郎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将柳条插在草地上。
山高水远,唯愿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第一百零二章 时光流转
时值仲秋,徐徐轻风拂过,为依旧带着些许残暑的清晨增添了几分清凉之意。延康坊正东盘踞着的那座府邸从沉寂中渐渐醒了过来。前些时日刚取下素面灯笼的正门以及乌头门虽然整洁气派,附近却依旧是门可罗雀。连高高悬着的金米分铺就的“濮王府”牌匾,都仿佛因人气稀少而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某个墙角里,一座丝毫不起眼的偏门倏然发出“吱呀”的轻响。门上盖满的一层厚厚灰尘扑簌散落,洒在一颗冒出来四处张望的脑袋上。尘烟当中,那人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立即有些懊恼地捂住了嘴,努力地将自己魁梧的身形缩得更小一些。然而,即使他缩得再小,依旧令身后的所有人为之瞩目。
门内是一架轻纱垂落、四面透风的步舆,上头坐着个犹如小肉山一般肥壮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睁圆了双目,脸颊上的肉颤来颤去,显然正在暗暗咬牙切齿。不过,也许他正顾忌着什么,却没有爆发出怒火,声音也压得极低:“蠢物!若是让人听见了,今日就功亏一篑了!!还不赶紧看看,附近到底有没有人盯着!”
“遵命。”那大汉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又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反复确认了许多遍之后,他才转身回复:“大王,墙外没有人。某仔细看过了,巡防的部曲队确实已经过去了。事不宜迟,在下一队过来之前,咱们得赶紧走。”
闻言,肥壮男子微微颔首,迫不及待地道:“快!快些!!”
于是,抬着步舆的大汉们立即加快脚步,从门中穿了过去。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自家主子的体型太过特殊,步舆也是特意加宽加大的。虽然勉勉强强钻出了门,众人浑身却免不了被蹭了一层灰,个个灰头土脸,就像在泥地里滚过几圈似的。
肥壮男子咳嗽几声,也顾不得满身灰尘了,恼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走!”洗浴更衣的地方还不好找么?若是不能先离开王府,无论想做甚么都绝无可能。家里那两个混小子的眼睛都和雄鹰一样敏锐,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这扇好不容易寻见的偏门一定会被他们封死,那他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正当众大汉哼哧哼哧抬着主子冲向旁边的小巷时,一位少年郎带着侍从出现在巷子口。他生着一双微挑的凤眼,面容白皙俊美,身量高挑修长,举手投足间带着独特的闲逸之态,贵气中隐含潇洒,散漫中又带着沉着,足以令每一个人都见之忘俗。
他仿佛是匆匆而来,衣袍翻飞,额角微汗,却丝毫不减风仪。一群大汉见了他,就如同顽童见了先生,缩头缩脑不敢再动。他淡淡地扫了对面这群人一眼,温和的声音中带着极为自然的恭顺:“阿爷满身风尘,这是要去何处?”
“……”肥壮男子肉掌一拍,掀开步舆上的轻纱,艰难地竖起眉做出震怒之态,“这回我好不容易才接到一个如此盛大的文会帖子,绝不能错过!!”不容自家儿子再说什么,他又极为强硬地道:“如今已经出了孝期,我前阵子也陪着你阿娘去寺院做了道场!不过是去个文会而已,又不是急着饮酒作乐,御史台那些老东西还能管这么多?!”
“阿爷说得是。”面对他的盛怒,少年郎并未反驳,而是坦然地顺着他的意思道,“大兄将府邸管得实在太严了。既然如今已经出了孝期,也正式除了服,阿爷自然不必太过拘束。”
肥壮男子神色一松,不免接着他的话抱怨:“可不是!啧啧……也就是他,整日疑神疑鬼,这个不许咱们干,那个也不许咱们干!唉,我就知道,三郎你也是被他吓住了,才一直偏帮着他,心里还是向着我的。你看看你,好端端的孩子,眼下都被大郎教成什么样了?简直和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少年郎神色丝毫不变,微微一笑:“阿爷此言差矣,大兄和孩儿原本便应该都像阿爷才是。至于性情上略有些差异,也是人之常情。大兄生性谨慎小心,也没甚么不好的。不过,幸好阿爷很明白,孩儿心里确实一直都是向着阿爷的。”
“好孩子。”肥壮男子嘿然笑了起来,满意地拍了拍身边几乎可以忽略的空位,“来,跟着我一起去。免得我高高兴兴地去赴文会,大郎却反过来斥责你没有劝住我。干脆咱们爷俩都去散一散心,回来随他怎么念叨。”
少年郎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跳:“阿爷,如此坐着步舆过去,未免太过简陋,还是让人安排一辆车罢。而且,以阿爷的身份,这般风尘仆仆地赶过去也有些不妥。咱们不如先回院子里去,换身衣衫再启程也不迟。一场文会至少会开整整一日,也不必急于一时。”
肥壮男子向来养尊处优,又极为好颜面,自然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于是,大汉们便抬着他从宽敞的侧门回了府中。守在门口阍室里的仆从们无不侧目——大王究竟是何时出去的,他们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你收拾妥当后,便在此处等着。”依稀保存着几分警惕的濮王殿下艰难地扭转身,仍然不忘谆谆叮嘱,“千万别告诉你阿兄,绝不能让他听见半点风声,免得他坏咱们爷俩的事!好孩子,今日的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阿爷放心。”新安郡王浅笑着应道。待到步舆渐行渐远,他便收起了笑意,吩咐身边的侍从:“去东路正院告知阿兄,不知是谁将周籍言先生的文会帖子送到了阿爷手中,今天恐怕是拦不住他了。须得尽快将帖子的来源打探出来,免得有小人从中作祟。往后也不必拦得太紧,每个月总得放些帖子给阿爷挑拣一番,让他出去走一走。不然,往后他只怕更会逮着机会便往外溜。”
那侍从匆匆点头答应,又问:“那扇偏门该如何处置?”
“且放着,不必管它。”新安郡王道,“若是不帮阿爷保守这个‘秘密’,他便不会事事都想着带我同去了。不过,门上的灰尘洒得厚一些,记得随时查看,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借着此门随意进出濮王府。”这扇门原本是用作其他用途的——比如秘密出入濮王府之类。如今居然让阿爷寻了出来,往后大概也不能用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红檀木制成的四驾马车驶出了濮王府,向着杨家别院而去。
这几年来,随着又一位寒门弟子张念高中进士,周籍言周先生的名气早已传遍了长安以及周边诸州。每年不知有多少年轻文士慕名而来,意欲通过文会中的出众表现获得周先生的青睐,从而拜入周先生门下。然而,周先生收徒却十分严格,迄今为止也不过又收了两个年幼的小少年而已。
虽然拜师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只需在文会中传扬名声,得到周先生或者杨谦杨状头的一两句赞赏,对日后的前程亦是极有好处。故而,每回杨家别院举行文会,名帖皆是难求之物。
更有传言说,为了得到进入文会的机会,许多小有资财的文士们竟然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名帖。只可惜,所有得到名帖的人都视其为珍宝,无论出价多少,都舍不得转卖。更有人特意将名帖收集起来收藏,也算作是一种另类的炫耀。
下马车的时候,李徽淡淡地扫了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在别院外徘徊守候的士子果然越来越多了。这几年间,借着周籍言先生的名义,杨谦在年轻文士当中积累的声望十分惊人。在他之后的几位状头被他压得黯淡无光,犹如一轮明月与璀璨星辰的差别。挚友王子献若想在短时期内一举超越杨谦,就算借着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的名声,恐怕也十分不容易。
因着濮王府所得的帖子十分特殊,前来迎客的当然不会是寻常管事,而是周籍言先生的弟子。正巧,快步行来的,是李徽再熟稔不过的王子睦。他亦是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郎,眉眼间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羞涩,接人待物却坦然有礼,世家子弟的风度尽显。
“两位大王,里边请。”见到李泰与李徽的时候,王子睦的笑容亦轻快了许多,“若是家师听闻濮王殿下驾临,心中不知该有多欢喜。”
“呵呵,孤与周先生一见如故,也确实是有缘。”李泰坐上步辇,眉开眼笑,“想必他还是那付脾气罢,不想应付那些无关之人。你便直接将我们带去他所在之处即可,也不必遵循甚么礼节。”
“是,晚辈明白。”王子睦躬身行礼,带着李徽在步舆旁边慢行。
李泰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参加文会了,自然觉得周围都颇为新鲜。便是偶尔听着风中传来的几句酸诗酸赋,也不免降尊纡贵地点评一两句。李徽见他笑逐颜开,心里不由得轻轻一叹:先前许是他们兄弟二人想岔了,若是阿爷过得一点也不快活,就算再安全又有何益?说不得会像前世那样郁郁不乐。光是拘着他没有任何意义,必须尽快抓住更合适的时机,跳出这个樊笼才好。
虽然如今看来,阿爷似乎与周籍言先生相交甚深。但他这个当儿子的更清楚,其实他与那些隐士们相处的时候才更逍遥自在。与周先生结交,不过是受他虚荣的本性所驱使罢了。毕竟,与颇负盛名的文士交好,他自己的文名才能传得更远——
阿爷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闲散宗室不需要也不能要什么文名盛名。
而他们或许也永远不会理解,阿爷对于“名声”的执着与热爱。
☆、第一百零三章 粉墨登场
在传闻当中,周籍言先生素来清高,便是面对权贵亦是不肯轻易折腰。事实也相差无几,这位周先生论起才华与脾性,确实是位不折不扣的“名士”。这两者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将他的名望抬得更高,俨然便成了京城中的泰山北斗一类人物。
然而,李徽对这位被杨家高高捧起来的“名士”却没有甚么好印象。在他看来,如同宋先生等隐士那般安贫乐道、有教无类、逍遥自在,方称得上真正的“名士”。周先生默许杨家为他频频造势,便已有沽名钓誉之嫌。每收一回徒便恨不得广而告之,将全天下优秀的学子都聚集起来为他所挑选,而这些才华优异的弟子获得的荣誉又令他越发水涨船高,亦是有违孔孟与老庄之道。
不过,如此看来,他与自家阿爷或许确实称得上“知己”。也无怪乎二人能够相谈甚欢,彼此都互相高看一眼了。当然,能够结交濮王、影响濮王府,甚至于暗中引动甚么危险的激流,应该也是杨家的本意罢?
望着谈笑晏晏的两人,李徽不自禁地放空了自己的思绪,堂而皇之地开始出神:每开一次文会,这座院落似乎便会换一回布置。看来,杨家对这位周先生确实十分不错,并非纯粹的利用而已。能顾及到这样的细节,除非杨家确实很在意周先生,他也值得如此;又或者,杨家倾尽全力想营造出“尊师”的形象,借此再度抬高杨谦以及自家的声望。
说来,子献在信中提起,他想参加明年的省试。国子监生若想取得考省试的资格,须得在十月末通过一场内部的考校,之后方能由祭酒直接推荐。既如此,他应该会在两三个月内便回到长安罢。
即使两年不曾相见,他们却几乎每月都有信件往来。故而,他心中虽然时不时会怅然,偶尔也有些想念,不过,依稀总觉得他们仿佛从未分别过。他依然是他,王子献也依旧没甚么变化——纵是发生了微末的变化,想必也在彼此的意料之中。
倏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他飞扬的思绪。
“若是外头那些人有机会坐在这个位置,恐怕都恨不得将先生与大王的一字一句都刻印在脑海中,一时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参加文会的芸芸众人之中,或许唯有郡王才能如此潇洒自在,杜某实在佩服至极。”
李徽回首看去,一身青衣的少年郎含笑而立,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很是清逸出尘:“原来是杜十四郎。”周籍言先生门下的三弟子杜重风,出身京兆杜氏的微末旁支,父母早丧,由叔父抚养长大,自幼便文名远播。他的年纪比杨谦、张念二人小许多,只堪堪大王子睦一岁而已,但若是论起智慧与才华来,王子睦一向是自愧不如。
倘若仔细比较,杜重风的身世与王子献极为相似,都是没落的顶级世家旁支,但运道却不可同日而语。他不仅有真心关爱他的叔父家人,亦顺利地拜入了名师门下,得到杨家的资助,一家人彻底摆脱了困窘的生活。
不过,如今他两位师兄都十分出众,声名赫赫,他却迟迟没有考科举的意愿,令许多人都颇为失望。偶尔也能听见一些闲言碎语,说他已经江郎才尽,担心自己会败坏师门的名声所以不愿应考等等。毕竟,许多少年天才长大之后,都极有可能泯然众人矣。但这些嫉妒的人却似乎并未细想过,眼前的少年郎才不过十五岁而已——
他离一飞冲天的时候尚早,完全不必太过着急。唯有历经磨砺之后,方能走得更远。
李徽几乎是本能地觉得,此人应当会成为挚友王子献的劲敌之一。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自然并非信手便可拈来。在杜重风之外,或许还有许多默默无名的天才人物正在虎视眈眈,同样想将杨谦一举击倒,成为新的巅峰人物。
“我对诗词歌赋一向不感兴趣,便是硕学鸿儒每天跟在我身边讲学,大约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李徽弯了弯嘴角,示意允许杜重风在身边跽坐,“当然,牛有牛的悠闲日子,马有马的快活时光,谁也不必羡慕谁。”
杜重风目光微动:“听郡王所言,便如同醍醐灌顶,当浮一大白。”
“仔细想想,遍数这长安城中,目前你是唯一一个一直赞赏我的人。”李徽挑起眉,“旁人不是笑我不学无术,便是嘲讽我无所事事、平庸无能。唯有你,每次见到我,便言必说羡慕、欣赏……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不,其他人不过是没有仔细了解过郡王罢了。以杜某看来,郡王之选择,皆因聪慧敏锐所致。虽然这些选择未必尽如郡王心意,但郡王很擅长从中寻找乐趣,如此便也足够了。”说到此时,二人目光相对,杜重风拱了拱手,笑了起来。
虽不中,亦不远矣。李徽眯了眯眼:若让此人跟着杨谦,委实是有些可惜了,日后必定会成为一大阻碍。不过,杜重风受杨家如此多的恩惠,又如何可能不为杨家所用?杨谦往后最得意的臂助便是这群聪慧伶俐的师弟,定然会使出各种攻心手段,得到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忠。
这时候,便听旁边有人笑哼了一声:“不愧是杜家人,到底还有些眼光。不像那些有眼无珠之辈,居然敢在背后说我阿兄的不是。若教我知道是谁嚼这样的舌头,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二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小郎君牵着个幼童慢行而来。那小郎君生得十分精致,目光里带着居高临下之态,显得十分傲慢。然而,他这样的神态却令人觉得很是理所应当,根本生不出任何厌恶之感。而他牵着的孩童只有三四岁左右,长得与他极为相似,也奶声奶气地重复道:“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哼。”
“……”见状,李徽轻轻一叹,“在此处见着你们,可真不算是惊喜。”
“阿兄觉得还不够惊喜?”小郎君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傲慢之态霎时间便一扫而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谋得一个帖子,带着……十二郎溜进来的。”说罢,他向着杜重风微微颔首,矜持道:“某李十一郎,这是我阿弟十二郎。”
杜重风是何等人物,自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然而,对方是金枝玉叶,又有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只得将他当成寻常的少年文士来结交:“某杜重风,见过……殿下。”唤“殿下”,总比唤“贵主”更合适些。
李十一郎扑哧一笑,似乎觉得他颇有眼色,看他也顺眼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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