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遥控,对着电视不停地按动钮键,快速地转换画面,直到电视剧的一件新闻引起他的注意,才停下按动遥控钮键的手。
 「特别新闻报导,一个月前一名女孩……」
 电视上那位被报导的女生的容貌,让他心里惊讶。
 他放下遥控,专心致志地听着新闻的报导。
 「由于女生的两个肾被盗走,而又长期找不到适合的捐赠者,今日清晨抢救不治。」
 新闻的报导员中规中矩地报导着新闻,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的语气。
 这样的新闻,似乎每天都有发生,或者说,比这更严重的事件都有,这只是其中一项而已。
 杜宇声脑袋呆呆的,他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阵子,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做噩梦,每次梦见不同的事情,都有一抹黑色的身影,而且每次都会挥刀砍下2 去的情景。
 他意识到那些不是梦,而是现实所发生的事情。
 对,应该是这样。
 「破烂……你是怎么执行死神的工作?」
 杜宇声静静地问,他脸色有点苍白,嘴唇有点干。
 黑影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回答他的迹象。
 「你昨晚去执行了是不是?」
 杜宇声不死心地问,他抬起头,目光专注望向那道身影。
 黑色的身影抬起头,望着他,光滑的下巴,露出抿紧的嘴唇。
 「我看见了,在梦里看见了。」
 杜宇声像在跟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有点失神地说。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轻声道:「破烂……告诉我,以后,你也会这样杀死我吗?」
 低沉的声音终于开口道:「你害怕?」
 害怕我杀你,还是害怕死?
 一语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用藏在黑色帽子之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杜宇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你常常陪着我在医院。你是我的好朋友。与其死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上,我更想死在你的手上。」
 这是他的真心话,死亡并不可怕,尤其还有认识的人在身边。
 可是,他是在替一语破难过。
 这个男人,冷冰冰的男人,竟然要亲手杀死这么多人,虽然是工作,可是并不是可以选择的。
 他能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并不悲哀。
 悲哀的是,他将来要亲手杀死自己。
 虽然,平常并未见得这个男人有多重视自己。可是,他说到底他也认识自己。
 一语破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去取那些人的性命?而将来,他又带着怎样的心情,向自己举起那把镰刀呢?
 这个寂寞又孤单的男人,总是戴着这冷冰冰的面具。
 可是,如果,他不带上,又怎样去面对这么多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呢?
 一语破愣住,藏在帽子下的眼眸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他感觉到对方好像在用同情的目光去看自己。
 同情?可笑?
 他为什么要受一个快要死的人类同情呢?
 要同情,也是他同情这个小子!好不好!
 「别胡思乱想。」
 一语破双手抱胸,冷言道。
 「我没有乱什么啊!」
 杜宇声连忙回答,他勾起嘴角的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再慢慢缓了下去。
 「你说人为什么会想要害死一个人呢?」
 杜宇声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情景,如果没有那个男生,那名女生还有大好的青春与将来。
 「人性是一本看不完的书。」一语破瞄了对方一眼,低吟,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杜宇声一听,愣愣地点了点头。
 心想,是啊!不单是看不完的一本书,还是让人看不透的书。
 就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野兽。
 那野兽或许是权力,地位,金钱,□□……而这些野兽都驱使着人类的行为,从而演变成社会上的「新闻」。
 ☆、第六章:冬季恋曲
 西班牙的古语曾说:「黄金和爱情藏不住。」
 当它来临的时候,你会显而易见它的踪迹,即使想忽视,也难。
 杜宇声吹了一口气在窗子上,一团雾气染上了透明的玻璃。
 虽然香港的冬天不会下雪,可是有时候还是觉得挺冷的。
 他拉紧身上穿着羽绒的链子,把自己包扎得像粽子。
 他伸出手指在雾气上写下一语破的名字,一笔又一笔。
 旁边透明的玻璃反映出房间其中一角的黑色身影。
 杜宇声弯弯嘴角,透过玻璃观察背后那一动不动的黑色影子。
 他最近在听《奇异恩典》的歌曲,很有感概,说点肉麻一点,一语破就是上天给他的恩典。
 他的内心就是这么认为。
 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长年都很难见上一面,而他又总要待在医院里。
 可是,自从那个晚上一语破来到了他的身旁,他就觉得不再寂寞了。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一阵温热。
 这个男人,称为死神的男人,有死亡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
 可是,杜宇声却觉得有这个人的存在,他就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
 他笑的时候,男人也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难过的时候,对方虽然依旧冷冰冰,却透露出关切的语气。
 能被一个人如此在乎,他感到很幸运,也很幸福。
 杜宇声掀起窗帘,透过透明的窗子,看见外面挂满了七彩缤纷的灯饰,闪闪亮亮,还有又红又绿的丝带,四周都充满了圣诞的气氛。
 只是他最后的一个圣诞节了。
 他低着头,手指在玻璃上游走,轻轻的,就像在描绘一幅画作似的。
 夏季和秋季的时间,不知不觉中从指尖上溜走。
 冬天,又悄然降临他的生活,也宣告他又距离死亡更近一步了。
 他回头,瞄了一眼,依旧站立在角落的一动不动的黑色身影。
 「破烂,我要圣诞礼物!」
 杜宇声突然灵光一闪,伸出双手,笑道。
 黑色的影子动了动,半响,低声道:「……没钱。」
 杜宇声噗通一笑,这家伙竟然认真地回答自己?
 他只是开玩笑,好不好?
 「有什么心愿?」
 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并不理解对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明明生命已经快走向尽头了。
 杜宇声愣了一下,朗声道:「你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都完成?」
 对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不准反悔喔!」
 他蹦蹦跳跳地走到对方跟前,伸出尾指。
 一语破心明如镜,也伸出尾指和他打了一个勾勾。
 经过半年多的相处,他知道杜宇声这个男生很喜欢跟自己打勾勾。
 虽然是很幼稚,很孩子气的行为。可是,自己总是抗拒不了,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的注视。
 这个男生的活力和快乐就像香水一样,会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连他也不例外。
 看着那笑容,彷佛什么烦恼也会消失。
 「破烂,我们一起去海边好不好?」
 杜宇声抬头问,一双眼睛闪动着期待,语气充满兴奋。
 「天气冷,海风大,去哪里干嘛?」
 一语破轻皱起眉头,淡淡地问。
 这个家伙的身体不好还要吹海风吗?感冒了,发烧了,怎么办?
 他在心里暗忖,有点担心杜宇声的身体状况。
 「我好想去海边啊!我好想去,这么大了,我还一次没有去过!」杜宇声嘟嘴,哀求道。
 「穿多点衣服。」许久,低沉的声音不情不愿地一字一句地说。
 「耶!耶!破烂,你是最好的。」
 杜宇声兴奋地叫道,直直地举手,跳了起来。
 一语破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在心里暗忖,是最好,为什么还「破烂」?
 突然,房间的门被打开,芬姐姐好奇地探出头,疑惑地问:「宇声,你干嘛自言自语?」
 她四处观看,房间并没有其他人。
 为什么最近这孩子总是喜欢自言自语的啊?
 她在心里暗忖。
 杜宇声显然吓了一跳,呼吸一窒,他胸口微微发疼,伸出摀住胸口。
 「宇声,你怎么啦?我去找医生!」
 芬姐姐看到杜宇声的苍白脸色也一瞬间吓呆了,急急忙忙地离开。
 一语破也快步走上跟前,问:「怎么回事?」
 杜宇声脸色发白,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答应我的事情要记得哦!」
 然后,他一咬唇,就昏倒在地上了。
 一语破呼吸一顿,急忙伸手想去扶起他。
 可是,手却在半空中就顿住了。
 他现在根本碰不到他,伸手又如何?他凝视着自己的手,缓缓收回了……
 杜宇声感觉自己睡在沙堆之下,柔软的沙床,快要陷入了进去似的。耳边传来海浪的声音,一波又一波涌起的海浪之声,就像一曲唤醒沉睡之人的琴调。
 四周出乎地平静,除了这涛涛的海浪之声。
 他缓缓地打开眼睛。
 第一眼,便是满铺星尘的夜空。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画面并没有消失。
 他满心疑惑,缓缓地爬了起来,抬头一看,面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大海,耳畔低吟着属于大海歌唱。海风轻抚,一丝凉意传递而来。
 杜宇声渐渐地睁大眼睛,微微地张开嘴巴,有点不敢置信眼前所见的画面。
 他只是心脏病发作而昏倒而已,为什么醒来就看到这一片景象吗?
 难道我已经死了,已经在天堂?不是吧?
 他盼望的大海,此时此刻就在眼前,让他一下子犹如置身于幻境一般的惊讶。
 「喜欢吗?」
 低沉的声音飘进到耳里,他感觉背后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缠绕,缠绕在他的肌肤,每一寸的触觉。
 心弦微微一震。
 他一回头,漆黑的身影近在咫尺,就像可以触手可及的影像。
 杜宇声有点犹豫地伸出手,慢慢地接近眼前的身躯,轻轻地覆盖上其心脏的位置。
 温热的触觉,就像人类的气息,人类的温度,人类的触觉,有血有肉。
 他感觉对方的心脏在跳动,是活活地跳动,而不是触碰不到,摸不到,看不到,听不到的频率。
 那真实,由掌心传递到自己的心里,耳里。
 「破烂,你怎么……」
 疑惑带着喜悦涌上心头,杜宇声的手依旧贴在对方的胸膛前。
 「这里是梦镜。」
 淡淡的语气响起,其宽大的手掌覆盖在杜宇声的手背上,缓缓地,然后捉住了他的手。
 宽大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住,传到温热的温度。
 那一刻,杜宇声觉得自己不仅手被捉住了,还要什么被对方捉住似的……无法逃离。
 他微微一怔,慢慢抽出,收回自己的手。
 他抬头看着这一片一语破为自己编织的美丽梦境,即飘渺又真实。
 突然,他脑海里浮现一个词,醉生梦死。
 如能,一直沉溺在美梦里面,何其,不是一种幸福?
 幸福?
 似乎,破烂只要陪在他的身旁,他就能懂得这个字。
 如此,难以抓摸的两个字。
 此刻,杜宇声心思不在眼前的景色,而是在漆黑的影子身上。
 海浪一波一波地涌起,就如心底里面的暗礁,波涛汹涌一般,冷不防,涌上心头。
 「对了,破烂,为什么是夜晚的大海,不是白天的海更漂亮吗?」
 杜宇声爽朗地问,他跑到海水的旁边,脱去鞋子,捞起一瓢海水,向天上一撒。
 冰冷的水珠,滑落在手臂的肌肤,像星星一样闪烁坠落,落入滚滚凡尘。
 他微微瞇起眼睛,禁不住溢出笑声。
 那笑声伴着一声一声与海浪声互相衬托,就像音乐厅的交响乐一样,配合得□□无缝。
 一剎那,世上的天籁也莫过于此。
 他扬起脚下的沙土,沙粒混合于海水里面,原本清晰的水变得浑浊了。
 似乎,人世间每一人的脚下也曾是一片清晰,可是大家却不由得扬起脚,偶尔,回头一望,曾经的清晰已经不再。
 一语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觉得这个男孩的笑容不会褪色,如阳光一样照亮人的心底。
 杜宇声感觉脚踏在沙粒上的感觉,有点微微的刺痛。沙粒走入脚趾缝里面,弄得他痒痒的。
 他跑到一语破的跟前,伸手拉着他一起嘻戏玩水,沙滩上,若隐若现,残留着两个人的脚印。
 一语破被对方泼到一身是水,可是依旧愣愣地站在在原地,不知做什么反应好。
 就算,以前他曾是人类,也是一名工作狂,从来没有这样玩闹过。
 「来呀,破烂!」
 杜宇声爽朗一笑,拉住他的手,奔跑起来。
 海风吹拂在脸颊上,他的头发有点乱。可是,却一脸享受。
 如果,是梦,真不想清醒。杜宇声心里默默地念。
 「如果,这是一个梦,我还是去一趟游乐场呢……」杜宇声回头对一语破微微一笑,扬声道。
 黑夜之下,他的笑容如一道阳光,恍然走入一语破的心中。
 一语破一怔,心底莫名有股触动。
 沉默半刻,别开视线,停止了脚步。
 「怎么啦?」
 杜宇声也停下脚步,疑惑地问。
 一语破手一挥,场景瞬间换成了灯光四射的机动游戏之地。
 杜宇声双眼充满不可置信,嘴巴微微张开。
 他抬头看着这奼紫嫣红的世界,彷佛眼前是一个易碎的泡沫,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点。
 一语破就像哆啦A梦一样,为大雄变成很多法宝。
 而今晚,一语破为他带来了一道又一道风景,感动了他的双眼。
 他的眼眶有点湿润,这种体会是之前他所憧憬,却不敢妄想的。
 除了医院,他根本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四周游走,自由自在。
 那种念头是妄想,是奢侈,是虚幻的。
 他只在幻想之中,电视之中,书本之中,看过海,看过游乐场,却从来就没有亲眼看过。
 他彷佛是什么都不缺的富家孩子,却也缺少无数年轻人所拥有的东西。
 对他而言,这些东西都是极具吸引力度,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他想触摸,想迭起脚尖,跟渴望更接近一点。
 杜宇声目光闪烁,看着灯光之下的漆黑身影。
 就算这个是冷冰冰的男人,却带给他很多不一样的温暖。
 「我能玩上面的游戏吗?」
 杜宇声兴奋地跑上对方的跟前,拉住对方的手摇呀摇呀,本来就童心未泯的他,此刻的动作神态更像极了一个小孩子。
 一语破瞄了一眼自己被捉住的手,垂目半刻,低声道:「摩天轮就好,其余太刺激。」
 杜宇声的病情是连情绪的起伏也不可太大,那么激烈的机动游戏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好,我们一起去坐……」
 杜宇声用力地点了点头,忘情地拉着对方的手,向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毕竟是虚幻的梦境,所以游乐场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东西都有缺陷,所以编织出来的梦境也是。
 但是,聊胜于无,就算是缺陷,也有缺陷的美感。
 他们上了摩天轮,从高处遥望,一片繁华尽入眼帘。
 人都说香港是东方之珠,是不夜的城市。
 万家灯火,闪烁闪亮,点点星光,与夜空上下辉映,互相映衬,形成属于这个城市的独特之美。
 这个是杜宇声出生的地方。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机会好好欣赏过一次。
 但,一语破却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他相信今晚,是个难眠的夜晚,有着太多的惊与喜交集在里面。
 灯光映照在杜宇声精致的轮廓之上,他将视线拉回来,看着漆黑的影子坐在对面,静静的,像一尊雕像。
 全身被漆黑包围的男人,只剩下微露的下巴。
 虽然,看不到其面貌,可是杜宇声此刻可感到对方的视线投了过来。
 心,猛地用力一跳。
 噗通!
 杜宇声手摸上自己的胸膛,暗忖为什么这种感觉又来了?
 看着破烂,就是有点忍住地心跳加速。难道,他的病情有加重了?连心跳的规律也不正常了?
 黑色的影子动了动,低声道:「怎么啦?」
 幽幽的声音,夹着关心,像一种诱惑慢慢渗出,荡漾在杜宇声的心间。
 噗通!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