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完本[古耽]—— by:七茭白
七茭白  发于:2016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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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使登时汗如雨下。他不敢抬头,两眼一闭听天由命,老老实实把实情和盘托来。琉朝粮银两税,每年秋后如数收汔,上缴国库后,会留一些在府库中,作为当地储备。可是这几年湘邦的云氏郡望收成不好,粮税就欠了些。邦里税官无力讨要,国库里又不敢亏欠,只能从府库里临时借用,时间一久,就挖出了2 大窟窿,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为了这事,去年邦主就私下找过他,他还发函给云安平,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粒米也没讨回来。那云氏底下多少子弟在朝为官,云安平长子云白临如今绶官尚书台,比他还大着两级,他无计可施,只能先替云氏遮掩了下来。
此事若是追究,上到枢密司监察使,下到府库看门人,人人都有责任,整个邦全被牵连。监察使也知道这回大事不好,一个头磕下去,立时青肿,颤声道:“臣无能!”
容胤说:“你确实无能。退下吧。”
那监察使本来心存侥幸,觉得事情较真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法不责众,有这么多人在底下顶着,圣上顶多发一阵火,下旨斥责几句,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想不到没后果是真的没后果,圣上无责无罚,不喜不怒,一句话就叫退下,当真天威浩荡,圣意难测。他一时摸不清圣上是轻轻放过,还是若无其事等查证了就雷霆一击,这一招高高拿起却不放下,好像一把剑吊在了脑门上,真是把他吊得生不如死。出了御书房他越想越害怕,赶紧叫宫人去把枢密司相关官员都叫来请罪,众大臣在御书房外面跪了一排,只等皇帝给个明白话。
容胤气得够呛,可是木已成舟。想来想去写了份旨意,八百里急报发到了陆德海那里,令他速到湘邦,开三座天下粮仓,中间怕出什么乱子,还附了一道兵符。此事干系重大,本不应该让一个二等参政来做,可是眼下离得最近的就是他,只得小材大用,看他的本事。
容胤把诸事办妥,犹自余怒未消。近几年云氏日大,总是这样有意无意的试探他的底线,若是较真,本来也不算什么事,若是退让,对方则得寸进尺。他一言不发,拿着支毛笔翻来覆去的转,慢慢就流露了杀意。
泓一直在侧,很快察觉。当即单膝点地,低声道:“陛下,臣请杀云氏安平。”
容胤嗯了一声,下意识的问:“你有多大把握。”
他一问出来就后悔了。这种事情能在心里想,却不应轻易透漏给别人知道。可是泓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道:“臣得亲去。”
容胤盯着泓的头顶,默默斟酌了一会儿。
泓是他的人。无论从身份,还是从利益上来看,他都没有理由背叛自己。他不能退宫,就不存在未来的政治选择和冲突。
容胤想了想,突然开口问:“你家人呢?”
泓被皇帝这样跳跃的思维弄愣了,呆了呆才说:“臣义父是紫阳殿的大教习。生身父母不知。”
容胤顿时放心,就把手搭在泓肩膀上,轻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给他听:“云安平该杀。但是杀他没有用。他们敢这样做,身后必有依仗。不把依仗拿掉,云氏就永远是朝廷的刺。”
泓想了下,问:“什么依仗?银子吗?”
容胤大加赞赏,“叭”地在泓头顶亲了一口说:“聪明。”
泓顿时矮了一截,觉得自己脑袋上开了一朵花。
容胤继续道:“云氏郡望是最大的桑丝产地,他们海运畅通,把生丝往各处卖,光缴税这一条,我就没法动他们。他们每年交了大批的白银,粮税上自然不甘心。”
“他们的依仗,我也不拿。我就另扶植起一家来,叫他们自己去斗。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见三氏家主前,要聚拢银流支用。莞州也产丝,只是商路不大通。”
泓明白过来,道:“陛下要借骊原周氏之力吗?”
容胤满意极了,他很想抱一抱枕边人,可是现在外头那么多人守着,又怕泓跑掉,只好捏了捏他的手,作为回答。
他们很快就用了晚膳,直到临睡前,容胤才遣散了外面那些臣子,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交代。云氏欠粮虽然怪不得他们,可几个人合伙隐瞒掩饰也实在太可恶。他干脆就不表态,叫他们自己吓唬自己,过几个不眠之夜。
暖宁殿。
容胤披着件单衣,泡在热气蒸腾的浴池里,懒洋洋的舒展了身体。
泓跪坐在池边,一脸的僵硬和不自在,拿一块毛巾,轻轻往皇帝身上撩水。以前几次侍寝前,他都是独自沐浴才进寝殿,可今天随侍陛下,就得两人一起进浴池。他带着一丝侥幸,希望服侍陛下洗完后自己能有个单独洗澡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就在浴池里被脱光。可现在,他觉得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
容胤眯着眼睛,缓缓翻了个身,趴在浴池边上,瞥了泓一眼。
他一看,泓就惊慌失措,一副生怕他把自己拽下来的模样。越是这样容胤就越是想把他拽下来,想得不得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要拿泓手里的毛巾,然后趁着泓递过来的时候,猛地把泓拽进了浴池。
浴池里砸出了巨大的水花。容胤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泓猝不及防,下到水底就呛了口水。他本来就紧张,此时仓促入水,登时惊慌失措,在里面摔了一跤。容胤连忙把他拉了起来,刚出水面他就趴在皇帝手臂上,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呛咳。
容胤很是后悔,连忙把他扶到了浴池边上。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泓抬起了头,满脸的水光,咳得眼睛微红,默默看了容胤一眼。
容胤怔了怔,猛然间心疼。他伸手去抱泓,扶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泓摇了摇头,一开口,嗓子都哑了,说:“没事。”
容胤情不自禁,就去摸泓的脸。他满脸皆湿,眼睛红红的,好像受尽委屈哭泣的模样。打湿的衣服全裹在身上,勾勒出他利落精悍的身体线条,容胤已经抚摸过很多次,知道那是何等强悍又满蕴力量的身体,他本来沉静而锐利,像把黯淡的锋利匕首,杀气满蕴而光华内敛,可是在自己面前却不能闪躲也无力反抗,只能藏了锋锐,被欺负得可怜兮兮。
容胤又心疼又后悔,低声说:“我以后对你好。比别人都好。”
泓颇不自在,往水里缩了缩。
容胤知道他想自己洗澡,就一个人出了浴池,把泓要换的衣袍搭在边上,先回了寝殿。
泓摔了一跤,换了个单独洗澡的机会,觉得还是挺开心的。可是等洗过澡临进了寝殿前,他又开始纠结了。
侍寝的时候如果不懂规矩,就会有司仪女官亲自教导。
前两次上床 ,都……做得不大好。再这样下去,陛下不满意,下次侍寝就会有宫人在旁提醒了。
而且他觉得陛下是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脱光的。
这样一想,他站在寝殿外,就先失魂落魄的害怕了一会儿。
他茫然的看了看殿外侍立的宫人,一列八位宫人默不作声,静悄悄的守在殿外,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可是再耽搁一会儿,他们就该催促了。
泓长吸了一口气,毅然进了寝殿。
一迈进重重的帷幔,他就扯开了衣带准备脱衣服。容胤见了忙道:“不用脱了,到这里来。”
泓如释重负,慌忙上了床。
容胤已经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柔软。等泓过来,他就抖开长毛毯子把他裹了起来,搂着他说:“以后不用那样。之前……我是逗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毯子里,把泓的衣袍在里面脱了下来。泓又被脱了个精光,只得抓紧了毯子不吭声。
容胤放好了衣服,又把灯掐熄。外面明亮的月色照进来,照得寝殿里朦胧一片。他放了外间的两层纱幔,再回来,见泓整个人都钻进了毯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就把毯子掀开一点点,悄声说:“连手指头都不可以露吗?”
泓就把一根手指从缝隙里伸出去。
容胤忍不住微笑,俯身在那上面亲了亲。
泓知道皇帝亲了他,只觉得指头上一点灼热,非常烫,慌忙缩回了手。容胤便道:“又没了。”
泓只好把整只手都伸了出去。
容胤就握着那只手,一点一点往手腕上摸。他和泓一起并排躺着,只伸了一只手,缓缓探进泓的毯子里,去摸他的脸,又张开五指顺毛一样理他的头发。只过了一小会泓就把脸贴到了他的手上,他知道泓准备好了,就搂住了他的肩膀,慢慢的去摸他的脊背。泓紧张得攥住了他的衣袖,容胤便问:“你要我也脱衣服吗?”
泓说:“别,别脱。”
容胤轻轻笑了一声,说:“胆子真小。”
因为感受到了那逐渐收拢的双臂,泓不安的在毯子里挪了挪,试图离得远一点。他这点小企图被发现了,几乎是立刻,他就被从温暖的毛绒毯子里拽了出来,拽进了陛下的怀抱里。皇帝的手臂有力的圈住他,腿也压了上来,他整个人都被沉重温暖的包裹住了,身上各处都被彻底的触碰过。身体齐刷刷的掠过一阵颤栗,紧接着就是更有力的抚摸。他本来是畏惧的,现在却沉溺了,忍不住低叫起来。他稀里糊涂的搂住了陛下的脖子,情不自禁弓了起脊背,去迎接皇帝的手掌,只想得到更多的安抚和慰藉。
身体好像变成了战场。陛下的手摸到哪里,哪里就摧拉枯朽般颤抖着被粉碎和侵占。陛下握住他的足踝时,小腿曾经不受控制的抽搐,很快就在沉重的抚摸中安定了下来。他从来不知道抚摸和拥抱原来是这样迫切的东西,它们有形有质,可以一层一层包裹住冰冷的肌肤。心里积压的寒冷一阵阵涌了上来,泓双唇颤抖,突然喃喃的说:“我冷。”
容胤就腾出了一只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拉过毯子来,盖住了两个人赤裸的身体。他用脚不停的蹭泓的小腿,又和他紧紧相贴,抚摸他的腰侧,问:“还冷吗?”
泓稀里糊涂的说:“我一直都冷。”
容胤就把泓紧紧的搂着说:“我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以后就不冷了。”
泓放下心来。他用两只手抓住皇帝的手臂,把脸贴了上去,很快就睡着了。

第9章 沐休

到了第二日,容胤果然照之前所说,叫泓沐休出宫。
泓便回了紫阳殿。他是一等御前影卫,有自己独立的殿室,也有宫人定期打扫。连续紧张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不用在陛下身边服侍,他本应该如释重负,此时却觉得满心茫然。他呆呆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探出窗看了看外面的柿子树,揪了个碧青的果子下来把玩了一会儿。一切如旧,可他的心情却不一样了。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和以前一样,换身衣服出宫。
他每次出宫,就喜欢到西三坊转转。那边酒楼歌肆店铺商家无所不有,常年有跑江湖的在此撂地卖艺,日夜热闹非凡。泓进了坊市,先跟众人围观,看了一会儿耍猴的表演套火圈,等时辰到了,就顺着人流进了武馆。
这武馆里常年搭着擂台,雇了几位武师在此摆擂揽客。武师在台上对决,众看客便在台下下注赌输赢。泓进去时,今日捍擂的武师雷大壮已经站到了擂台上。武馆里堂下全是散客,此时吵闹成一团,正忙着下注摆阵。泓就直接上了二楼,进入包间。
他一进屋,就有堂倌过来招呼,送上了点心茶水,又捧着名牌来,问他押哪个师傅。泓先看了看名牌,发现今日雷大壮要对付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不由忧心忡忡,紧皱起眉头。
像这种跑江湖的武师打斗,和他在殿里看到的不一样。武者对决,一般过上几招就能看出功底,要是境界差很多,输赢几乎没有悬念。可江湖打擂台却不一样,这些人都是外家拳脚功夫,有时候明明见着弱很多,真打起来若是发了狠劲也能赢得漂亮。这位武师雷大壮功夫其实一般,但打起来有种永不放弃的劲头,好几次都是濒临绝境一击逆转,偶尔输过几回,也认得干脆利落。泓很欣赏他,不管对手实力如何,他每次都押雷大壮赢。
他已经好几次没来,现在看了看排名,发现雷大壮虽然一路领先,后头却被人咬得很紧,和对手不过相差两次输赢。他就把赌注翻了倍,全押在了雷大壮身上。招待的堂倌很是机灵,见此立刻一躬,道:“好嘞!替我们雷武师谢谢您!”
看客下注,武师也有分成。堂倌一提醒,泓就又把赌注翻了倍。
过了一会儿,武馆里突然锣鼓齐宣。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盏通红的灯笼缓缓升起,挂在了擂台中央。
这便是比试要开始了。
雷大壮是捍擂武师,第一个登上了擂台。此时武馆里上下皆静,只见他站在了擂台正中,先是抱拳八方团团一揖,再走到擂台的四个角,单膝点地对着二楼包间,四方遥遥一敬。
泓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是雷大壮单敬给他的。
头年上有一次打擂,雷大壮连输三回,眼看就护不住擂主的位置。到了最后一局,偏偏又遇上了个有点功底的武师,竭尽全力还是输得惨烈。他看得着急,一时冲动,就给雷大壮点了盏灯笼。
所谓点灯笼,就是买下场中所有押对方的赌注,全投到雷大壮身上。这样一来雷大壮虽然输了,却按赢分记。而且这灯笼以后就总跟着他,只要上擂台,赢份就比别人高半分。点一盏灯笼所费不菲,他掏空了身上所有钱,连应急的银票都拿了出来。
当时这盏红灯笼从他包房里一出,场上场下顿时沸腾,众人顷刻就蜂拥而至围在了外面,要看看谁这么大手笔。他一时慌乱,就把银钱留在了桌子上,自己悄无声息的跳窗跑了。那雷大壮感激涕零,又不知道恩人是谁,从此打擂台就多了一道礼,四方敬他。
此时擂台上已经打了起来。对方内功显然练过皮毛,比雷大壮要稳当得多。他总是使一些小伎俩,运气去戳雷大壮的穴位,把雷大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泓在包间里,看得气愤无比,恨不得下去一指点死他。
一场擂台打完,雷大壮果然输了一局。要是再输上两次,就要被对方追平了。泓出了武馆,依然紧锁着眉头,思忖着什么时候能再给雷大壮点一盏灯笼。
可惜点一盏灯笼实在太贵,现在他的积蓄还差了一点点。
他离开武馆,就折道去了茶楼。他是这间茶楼的常客,跑堂的一见他,连忙殷勤无比的引上了二楼,不用吩咐什么,就沏上了壶好茶,照着他的口味端出八酥八脆,摆了满满一桌子。
泓就随便吃吃点心,一边听大堂里说书人演义。
这种坊间流行演义,大多借古颂今,假托旧朝老臣。那说书人便讲,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有位御前影卫使把九环金背大刀,杀奸臣保忠良,为皇帝护下锦绣江山。泓一听便知道此事暗指建卯之乱,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建卯之乱,指的是三年前的二月初七,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陛下大封九门,手诛逆党的旧事。
此事之后,朝廷上下阖宫内外噤若寒蝉,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不敢轻易讨论。坊间只见到了结果,便从中演绎出了无数传奇故事。其实他们这些御前影卫没做过什么,只是听令而已。
就是因为没做过什么,所以才让人害怕。他们日夜围护,竟然没人提前看出丝毫端倪。陛下藏锋十余年,亲手布局,把所有人都安排进了局中。众人皆知自己是环,却不知相套出了个什么模样。待到事发的那一天,雷霆骤震,万箭齐出,陛下稳坐大宝,弹指间举盘皆动,顷刻就拿下局面。
等到前账清算的时候,满朝战兢,就有朝臣托了关系,求御前影卫多少透漏点消息。可他们虽然日夜守护,竟也不知天子喜怒,平日里陛下也算和颜悦色,政事上一视同仁不曾对谁有过偏袒。可一朝数罪齐算,对杜林二氏下了杀手,他们才知道陛下已隐忍多年。
怀怒未发时风平浪静,一朝清算,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谁都不知道在陛下和颜悦色的面容下面,藏着什么样的杀机,从那之后,朝里闻风丧胆,人人惧怕。
他自己,也是怕的。
宫中有一片大湖,湖中心有座小亭子,叫做一独亭。
湖里什么都没有。想要进到亭子里去,就得走很远一段细细长长的孤桥。
陛下曾经很喜欢去那里。他总是让御前影卫和随侍的宫人们在湖边等候,然后沿着长桥,一路走到湖中心,一个人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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