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原猛地抬头,睁圆了眼睛,他没想到老范会当着全班说出来!
他的暖壶好端端地在那儿,宿舍里每一个人都知道。
聂原懵了,满脑子“怎么办”。
接下来老范说了什么,聂原就不知道了。就这么懵着头上了一晚上晚自习。
十点二十晚自习结束,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回了宿舍。聂原做了一晚上数学题,错了一大堆,趴在桌子上疲惫地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见教室里只剩值日生在扫地了,聂原拿上水杯和饭卡,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瞥见角落里走来一个人,是乌天。
“没想到你是这么和他说的。”乌天走在聂原身侧。
“我……是露陷了吧,宿舍里的人都知道我的暖壶没破……”
“啊,无所谓吧,他们也不会专门去看你的暖壶吧,真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买了个和以前一样的呗。”
“……”聂原听乌天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又轻松许多,也对,都是大大咧咧的男生,谁会专门去看那暖壶。
“这儿看得到星星。”乌天忽然说。
两人站在从教室到宿舍的连廊上,都抬头看着夜空。这新校区在甘城的边缘,四周都是农田和村子,灯光很少。然而饶是如此也只能看见七八颗淡淡的星,甘城是以钢铁和煤炭为支柱产业的城市。
聂原一下子想起家里的夜空,丘西村挨着太行山脉的余脉,山里的空气很清澈,夜晚的星星密密麻麻。忽然有点想家,不知道家里的中秋节是怎么过的?吃月饼了吗?他爱吃月饼,往年中秋他妈总会买上两三个,一家人分着吃,一人能吃上一小块儿,却唯独给他吃一整个。今年中秋他不在家,不知道还买月饼吗?
“聂原,”乌天拍拍聂原的肩,“回宿舍吧。”
“哦哦,好。”聂原回过神来,快步赶上前面的乌天。
回到宿舍,大家都忙着洗漱,还真没人问起聂原暖壶的事情。聂原洗漱完了,坐在床上使劲儿弯着腰给膝盖换药,他那伤口在膝盖正中央,这段时间都要尽量避免屈起膝盖,伤口会裂开。
乌天一只脚刚蹬上梯子准备上床,瞥见下铺的聂原,便又从梯子上下来,坐在聂原床边,“我来帮你吧,你弯着腰不方便。”说着就伸手把棉签从聂原手里拿了过来。
陈骏驰端着盆儿走进宿舍时,就看见谁也不理的乌天手里拿着支沾了紫药水的棉签,俯身在聂原膝盖上轻轻地擦着;聂原低着头,看不到什么表情,却见他耳朵红通通的。
陈骏驰看了几秒,别过头去,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噢耶!!!!《与时光擦肩而过》我已经下单啦!!!!刚刚看见鸡总说接下来会开新文好开心噢噢噢噢!!!
☆、当时(七)
周三周四,足足考了两天。
甘城七中高二上学期才分文理科,高一的学生要学语数外史地政物化生九门课,考试也是一下考九门,为了节约时间,学校把九场考试安排得十分密集。
考完最后一门生物,聂原长吁一口气,独自向食堂走去。
走着走着,碰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老范。
“老师好!”因为之前撒了一次谎,聂原现在见老范总有点不自在。
老范笑着点点头,“考得怎么样啊?”
“……一般。”
聂原不是谦虚,是真的觉得考得一般,英语,数学,物理感觉都不太好,尤其是数学。
老范还是笑呵呵的,“这才是第一次考试嘛,慢慢适应吧。”
“嗯,谢谢老师。”
“噢,对了,你是不是和乌天一个寝室啊?”老范问。
聂原心一紧,“是。”
“他平时在寝室里怎么样啊?和不和你们聊天什么的?”
聂原松了口气,看来老范早就忘了自己膝盖受伤的事了。
“他……就,就比较内向吧?和我们说话……说得少。”聂原小心拿捏着。
“行,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一个寝室的,好好相处。”
“嗯,好。”聂原连连点头。
说实话,聂原挺怕老范的。他听蒋澜澜说老范是七中很有名的老师,之前连续带了几年高三,理科状元都出在他的班里。但老范看上去并不严厉,常常是笑呵呵的,上课也经常东扯西扯些七中的趣事给学生们听。可聂原觉得他比那些天天板着脸说一不二的老师还吓人,就像周一他罚乌天跑步,毫无征兆地就把乌天收拾了一顿,让人根本没点心理准备……这就是“笑面虎”吧?
聂原甩甩头,以后要小心别惹着老范。
七中不愧是甘城最好的高中,老师们的判卷速度令人咋舌,周四考完试,周六就出了分。班长袁齐直接把按名次排列的成绩单直接贴在了后墙上。有人嘟囔着问袁齐怎么不剪成一条条分发给同学,袁齐撇嘴:“我也想那样啊,但老范特地嘱咐我贴出来!”
一堆同学围着成绩单,手里拿着纸和笔,记录自己的成绩和名次——当然也顺便看别人的,在自己心里暗自比较着。
聂原也凑过去,理科班男生多,好几个高个子男生挡在聂原身前,聂原踮起脚伸着脖子往前看。
乌天在桌子上侧趴着,恰好看见不远处挤成一窝的同学,以及最外围的聂原。于是又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聂原终于挤到了成绩单前,成绩单有两页,聂原在第一页扫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立刻就舒了口气,再仔细看,班级26名,语文120,英语111,数学99,物理67,化学82,生物83……
22班有54人,聂原的成绩正好在中等位置。聂原往上看,同寝室的陈骏驰竟然是全班第二名,梁德浩和自己差不多,28名,何磊差一些,在成绩单第一页的最后一列,40名。乌天……乌天在下一页,聂原忍不住朝乌天的座位瞥了一眼,见乌天趴在桌子上,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冲着自己。聂原翻到第二页,不出意料,乌天是倒数第一。
一共考九门,语数外三门450分,其他六门600分,总分是1050分。
乌天考了301分。
聂原回到座位上,忍不住想,老范不会又针对乌天吧,让全班都看见他的分有多低,好像在强调他是因为乌校长的关系才进了这个班。不过乌天向来是对学习毫不在意的,他应该怎样都无所谓,自己在这儿猜什么劲儿啊!
……陈骏驰真厉害,记得晚上熄灯之后听他和何磊聊天时他说过,他初中就拿过数学奥赛的奖。
数学,说起来数学,自己的数学成绩真是……连100分都没上,太差劲了。还是得更努力地学数学啊,啊,物理和英语也是:果然预料中没考好的都没考好。语文倒是考得不错,其他科也都上80分了。
成绩出来了,各科老师都开始讲卷子,找学生谈话。
老范教数学,聂原果然被老范叫过去了。
“你看看,数学成绩给你拖后腿了啊。”老范看着聂原的卷子说。
“嗯,我知道……”
“平时学数学感觉困难吗?上课讲题的时候跟得上吗?”老范问。
聂原心说,有困难,勉强跟得上,话到嘴边就成了“还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范点头,“慢慢努力吧,这才刚开学没多久,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样子,“我记得当时看档案看到你家是槊县的啊?”
“嗯,是。”
“够远的!回趟家不容易吧?家里开车来接?”
“不……我坐大客车回去,三个多小时到。”
“哦,那也挺辛苦。我觉得你这孩子很踏实,现在刚开学很多同学太浮躁,你能稳下来是你的优势,好好保持。”
“好,我,我记住了。”第一次被老范夸,聂原脸有点烫。
“还有个事情,我记得你和乌天一个寝室,你们两个关系怎么样?”
……每次和他谈话都要问起乌天。
“还可以吧……他就睡我上铺。”
“聂原啊,老师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也知道乌天的程度差一些,你们又是室友,你看看能不能帮帮他?”
“啊?”
“也不用费很多时间,你的主要任务当然还是搞好你自己的学习,你就抽点空闲时间给他讲讲题什么的,就可以。就比如这次的数学卷子,你看,前十道选择题就是送分题,这种简单的你给他讲讲,后面难题不用管。”
“哦……呃,老师,他……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范打断了聂原的话,“我会去和他说的,到时候我让他主动去找你。”
“啊,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班吧。”老范冲聂原笑笑。
聂原走出办公室,为老范把门碰上,还有点没回过神。
怎么是我?我看上去和乌天关系很好吗?没有吧?
聂原有点心烦,说实话,他自己的成绩还不上不下的,哪有多余的心思琢磨帮乌天提分?最重要的,乌天他根本就不是个想学习的人吧?
虽然乌天这人还……挺好的。
中秋节还请他吃饭上网了呢。
噢,中秋节已经过去了,好像该给家里打个电话。
中午回寝室,聂原用公用电话拨了家里的号。
是他爸接的电话,聂原有点奇怪,他的电话从来都是他妈来接,用聂美荣的话说:“你爹哪懂你上学的事儿?”
“爸,是我,聂原。”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哦,聂原啊!怎么打电话了,有什么事?”
“没,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考了我们班中等水平。”
“哦,不错,不错。”
“……”聂原一时间不知该接着说什么。
“爸,我妈在吗?”正是中午,应该在家。
“她……出去串门了。”
“啊?”聂美荣一向看不起其他村民,只有过年时才硬着头皮和聂原的姥姥姥爷去拜年串门。
“就是串门去了。”那头重复了一遍。
“哦,那好吧,”聂原心想可能爸妈吵架了?这倒少见,“爸,那我挂了啊。”
“嗯,挂吧。”
聂原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他妈是一贯看不起他爸,甚至比看不起其他村民更甚,总说他爸没本事,认识的字都没几个。他爸脾气好,什么都顺着他妈,无论被骂了什么话都听着,很少反驳,大概……是不是因为他是所谓的倒插门。小时候有一年过年,他记得清清楚楚,村里来了个拉着三轮车卖鞭炮窗花之类小东西的小贩,是贵州人,大着舌头说普通话,他爸明显很激动,拉着那小贩去吃了顿酒(他爸不说喝酒,说吃酒),回家时酩酊大醉。那是他第一次见他爸喝醉,也是第一次听他爸和他妈吵架——其他时候都是他妈骂,他爸沉默。那晚是大年二十九,村里家家户户都又热闹又忙碌,准备着第二天的年夜饭。只有他家,盘子碎了一地,传出女人呜咽的哭骂:“我怎么就嫁了个窝囊废——”。聂美荣哭累了便睡了,聂原的姥姥姥爷也睡了,他爸眼睛红红的,大概是醉酒的缘故,低声对聂原说:“你晓得吗,我的老家很好耍的,到处是山和水,有那种特别小的青李子,甜得很……就是太穷。”只此一次,他爸向他提起过贵州,初中之后,父子间的交流除了日常生活,就趋近于零了。
聂原想着想着,就有点犯困了。
这时乌天回寝室了,他冲聂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看来老范还没和他说?
聂原猛地想起来膝盖又该换药了——其实已经结痂了,但昨天他一不小心,伤口又裂开一点。直着腿,拿出根棉签,蘸了紫药水,自己往伤口上擦。还好乌天已经上了床,也看不见他在换药。上次他帮他换药,有点……尴尬。
何磊推门进来,冲聂原打招呼,随口说:“你那伤口还没结痂啊?”
聂原冲他笑笑,“看着马上就好了。”
话音刚落,上铺伸出来一个脑袋,吓聂原一跳。是乌天。
“你等等,我来帮你吧。”说着就从梯子上往下爬。
聂原看着乌天擦伤口时垂着眼的神情,又想,还是认认真真给他辅导吧。欠人家挺大个人情呢。
下午,聂原刚到教室坐在座位上,蒋澜澜就用胳膊肘碰了碰聂原:“哎,聂原,我问你个事。”
“嗯?什么?”
“你……”蒋澜澜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和乌天挺熟的?”
聂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蒋澜澜咬咬嘴唇,脸红了:“我听21班的同学说的,她说昨天她在办公室找她老班分析卷子的时候,听见老范给咱班一个男生说,你成绩很不错,给乌天辅导辅导吧,那个男生说他和乌天不熟,有点尴尬,然后还说聂原和乌天关系挺好的。”
聂原怔了怔,“那个男生是谁?”
“我同学说那个男生满脸痘,而且听他说话的意思他好像和你一个寝室——是陈骏驰吧,他这次不考了咱班第二嘛。哎别跑题,你真的和乌天……挺熟的?”
聂原有点乱,大家都觉得他和乌天关系挺好?!
“我和……乌天,还可以吧……也不是很熟。”
蒋澜澜扑闪着眼睛:“我平时也没见你和他说话啊!你俩怎么熟起来的?”
……怎么熟起来的,最开始好像是自己请乌天吃了块儿三块钱的面包,然后乌天又请自己吃了一桌大餐,然后自己又和乌天一起打了架,受伤了,乌天帮自己换药……也就这样了,他俩很熟吗?
“没怎么啊,就是一个宿舍的,他睡我上铺。”
蒋澜澜凉凉地看了聂原一眼,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快用完了……
☆、当时(八)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历史课在乌天“睡醒了偶尔听听”的范围内,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听懂的课。
不过现在乌天没心思听课,他郁闷。
今天上午乌校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顿,“乌天啊,我听好几个老师反映了,你上课老是睡觉?”
“我又听不懂,不睡觉干嘛。”
“就是因为听不懂才要认真听,你不听课,只会越落越多,这个道理都不懂?”
“姑,我现在已经赶不上了,我中考和别人差四百来分呢,你就是老师,能不知道我多差?别折腾我了。”
“姑姑不是折腾你,”乌校长和颜悦色地,“你要知道,我把你放进七中,而且是火箭班,就不是让你来这儿待一阵儿然后再回去上个职高,我是让你考大学,明不明白?所以你也别一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样子,以为把我们惹急了就不让你在这儿待了——不会的,乌天。”
听她这么说,乌天心里憋了一个多月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你们非要强迫我做我完全不喜欢的事儿,有意思吗?我就不是上大学的料!再说我为什么非要上大学?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不了主?!那么多没上大学的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乌校长看着怒气腾腾的乌天,摇了摇头:“很多道理你现在不懂,要大一些才会明白,你的人生我们当然做不了主,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做这些事,就是为了让你以后能给自己做主。”
乌天还要张嘴说话,乌校长挥手打断了他,“行了,今天找你就是和你说,你的态度要端正起来了,再这么下去就不是我来找你聊,是你爸来。范老师也和我沟通过了,他肯定不会不管你,你要积极点配合他。回去吧,我也该开会去了。”
乌天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连廊上,“他肯定不会不管你”,没错,上次早自习已经整过他一回了。以后的日子肯定更难熬。还有,“再这么下去就不是我来找你聊,是你爸来”又是什么意思?他就该无条件地听他爸的话?
乌天想,不行,不能再待这儿了,要不他姑姑真觉得他是个学习的料。得赶紧……滚蛋!不过怎么才能顺利滚蛋呢,姑姑的态度那么坚决……
一个想法刚有了点苗头,乌天就被老范叫去了。
“乌天,你是不是晚上睡眠不太好啊,看你经常上课睡觉,住宿舍不习惯啊?”老范让乌天坐在他对面,一脸关切地问。
乌天在心里暗骂一声“操”,脸上没什么表情:“睡得还可以,我就是早上容易犯困,以前一直这样,”顿了顿,又加一句,“改不了。”
“哦,那就好。”老范还是和颜悦色的。
乌天心想,他的“那就好”是对自己“睡得还可以”说的,还是对自己“改不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