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小窗,应当是用来透气的,因此地牢里的空气也不算太恶心。
令司徒情奇怪的是,那些‘唐门弟子’并没有追究自己打伤唐靖的过失,只是将自己押进了牢房,关上了牢门便嘻嘻哈哈径直离开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乌金镣铐,司徒情默默走到石床前坐了下来,他心里很平静,只是偶尔会想,卓云什么时候会找来。
他也没有傻到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地步。
折腾了一宿,司徒情也有些困了,他默默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
可是他一闭上眼,眼前便全是唐靖最后给他的那个苍白而脆弱的微笑。
司徒情不敢承认,他从唐靖倒下的那一瞬间起便一直在强装镇定,强装冷漠;司徒情更不敢承认,他有些相信唐靖是无辜的。
就连那看似绝情的一刺,虽然够狠,但并不致命,现在细细一想,司徒情才发觉自己是早就心软了。
真的是那个人太会演了吗?
司徒情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努力想使自己清醒一点,然而刺痛,却让他更清晰地记起了那时候的情形。
唐靖有着一双跟鹤归极其相似的干净的眸子,司徒情无论如何都不觉得有着那种眸子的人会说谎。
所以最终司徒情还是放弃了,他默默仰头靠在了石壁上,一只手遮住了眼睛,静静地想——也许唐靖就真的是他的克星吧。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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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又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微微一动就能感受到腹部传来的刺痛感。
这隐隐的痛感让唐靖瞬间便想到司徒情那时绝情的一刺,心里顿时又苦又涩,不是滋味。
只是唐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伪装成唐门弟子来截住自己跟司徒情?
要知道,他这个闲散王爷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京城,更别说见过当今圣上了。
是的,唐靖有一重看起来非常显赫,但事实上没什么用的身份——先皇的十三子,现在的端王。
然而先皇的子嗣太多,唐靖又是先皇在微服出巡游山玩水时跟一位唐门女弟子所生,那唐门女弟子还因此受到重责。
一场露水情缘,先皇没有当真,唐靖自然也就得不到多大的宠爱,连进宫的机会都省了,每日也没有什么人来陪他玩,只有母亲会教他一些武功和制作暗器的方法来排解烦闷。
而就在唐靖十一岁那年,先皇暴毙,其他几个对当今皇上有威胁的皇子们也都被除去,反倒是一向被冷落的唐靖幸存下来。
更好笑的是,当今皇上为了掩饰自己杀兄的罪名,营造出一种兄弟和睦的氛围,还特意找到唐靖,封了他一个端王。
闲散王爷,闲散王爷,顾名思义就是不用上朝不用关心国家大事,每天只需要看花遛鸟的王爷。
无权无势,只担一个虚名。
皇上不管唐靖,唐靖也就不在乎这些,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唐门度过,只是偶尔有节日庆典需要他出场,他才会去应个场面。
之前唐门掌门和长老们也都想着是不是能从唐靖的身份上获取些许好处,但后来发现唐靖这个王爷的名头是在是太空,也就都渐渐淡忘了这回事,把唐靖当做了一个普通弟子来看待。
前些时日,唐靖的皇上兄长倒是为了追魂针的事召见过他一次,唐靖答应过会帮他斡旋,之后两人便也疏于联络了。
难道这次也是为了追魂针?
第八章 秘笈
唐靖心中疑云重重,只想尽快把事情弄明白,而他更担心的是——司徒情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唐靖便忍痛咬牙坐起了身来,对着门外唤了两声。
很快门外的帘子便‘哗’的一响,然后一个穿着红色裙子,苹果脸的丫鬟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她一见唐靖起了身,吓得立刻走过去扶住了唐靖,语气关切地道:“王爷有什么事要吩咐?您身上有伤,太医让静养,可不要再挪动了。”
说话间她便想扶唐靖躺下。
唐靖虽然一年不回几趟王府,但也清清楚楚明白府中的规矩,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直都是一个文静瘦弱的小姑娘,而眼前这个快言快语,行事利落的红衣小姑娘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稍稍思忖片刻,唐靖便心中明了,他靠到床沿上,问道:“你是皇兄派来的人?”
对于昨日之事,唐靖其实已经有了猜测,既然涉及到皇家,便再没有别人有这个手段和能耐。
果不其然,红衣小丫鬟一听唐靖这话,便对着唐靖伶伶俐俐地作了个揖,随后笑道:“王爷好聪明,奴婢确实是奉皇上之命来伺候王爷的。”
唐靖闻言微微一笑,下一句话却是,“皇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性格古怪,不习惯由旁人伺候,还是劳烦你还是把我的丫头找来吧。”
红衣小丫鬟本来看见唐靖笑吟吟的,只当是个好糊弄的主,结果唐靖却这么来了一句,她脸色立刻就变了。
迟疑了半晌,红衣小丫鬟道:“皇上吩咐过,王爷的伤太过严重,怕府上的下人伺候不好,才特意让我来的。”
这话一听便是托词,唐靖听了也并不言语,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径直便要翻身下床。
唐靖自己也有点逞能,下床时动静过大,让他腰间伤口撕裂了些许,顿时疼的他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来,红衣小丫鬟可是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扶,可又怕动手间碰到唐靖的伤口,一时间两人乱成一团。
而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十三弟,皇兄来看你了,身子恢复得可还好?”
唐靖和红衣小丫鬟闻言俱是一愣,唐靖被搀扶着直起了身,然后他便看着他一身玄色绣金龙图腾华服的楚怀景从门外稳步迈了进来。
唐靖见状目光动了动,起身便要下拜,却被楚怀景抢先一步扶住了手臂。
“兄弟之间不必拘礼,怀砚你何必见外呢。”说着,楚怀景便淡笑着摆了摆手,一旁的红衣小丫鬟立刻知趣地低头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中寂静,只剩下了唐靖和皇上。
唐靖微微咳嗽了两声,看了两眼自己的这位皇兄,只觉得几月不见,楚怀景又神采飞扬,威严俊朗了许多。
当今皇上姓楚名怀景,在先皇的众多子嗣中排行第五,而唐靖则排行第十三,并且唐靖原本的姓名也不是这个,而是——楚怀砚。
不过唐靖自己觉得楚怀砚这个名字太过于温柔秀气不适合自己,所以在不是王爷身份的时候,从来不用。
楚怀景微微端详了唐靖片刻,便笑道:“脸色有些白,不过我看你精神还好,应该过几天就能大好了。”
唐靖谢过了楚怀景,又想到司徒情的事,目光动了动,微笑着不动声色地道:“皇兄要抓司徒情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他那一出手,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
唐靖说出这句话,对面的楚怀景神色一变,微微顿了顿,最后方才略带歉意地答道:“此事是皇兄欠了考虑,皇兄也是有苦衷的。”
唐靖闻言心中一动,楚怀景这话分明就是承认了他确实要抓司徒情的事实。
心里有了数,唐靖便眯了眯眼,表面上却故作好奇笑了笑道:“皇兄抓他有什么用处?魔教这些年来也并没有骚扰朝廷,皇兄何必做这无用功呢?”
楚怀景听到唐靖这话,默默笑了笑,淡淡道:“不过是为了一本秘笈,听说魔教有一门功法修炼之后能够延长人的寿数,皇兄对此有些心动罢了。”
“寿数?”唐靖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知道楚怀景不是迷信之人,这个理由显然有些扯淡,但楚怀景说了,他也无法否认,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尽量不经意地问道:“那皇兄预备怎么办?”
楚怀景听了唐靖这话,静了静,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我看你跟他相处还算和睦,皇兄想此事不如交给你去办?你以为如何?”
唐靖闻言心中一惊,楚怀景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于是他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楚怀景,可楚怀景笑意吟吟的样子却让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沉默两秒,唐靖心想不如赌一把,于是勾勾嘴角,不动声色地顺水推舟道:“好啊,皇兄吩咐的事我自然会办好,只是我有些担心,万一他再捅我一次怎么办?”
楚怀景闻言一笑:“他手脚上俱铐上了乌金手铐,想必也挣脱不开。”
听着楚怀景这话,唐靖抿了抿嘴唇,心里已经有了底,于是便微微笑着试探道:“皇兄不如干脆废了他的武功?这样我也方便行事。”
楚怀景大概没料到唐靖会这么说,愣了愣,半晌他哑然失笑,摇摇头道:“这倒不必,我只要秘笈,不想伤人性命,若是为此惹了魔教,就因小失大了。”
明白了楚怀景的立场,唐靖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楚怀景大约还是忌惮魔教的势力,不敢做得太绝,司徒情应该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不过同时他心中也生出几片疑云。
什么样的秘笈值得楚怀景这样兴师动众?
看着唐靖皱眉的模样,楚怀景淡淡一笑,招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唐靖目光动了动,闻言便低身凑了过去。
楚怀景如此这般给唐靖讲解了一番,末了坐起身笑道:“一切可都劳烦怀砚你了。”
唐靖在这期间脸色多次变化,心中惊疑不定,直到楚怀景直起身,过了半晌,唐靖方才默默点了点头。
唐靖对楚怀景说的一番话多有顾虑和猜疑,但表面上却故作出一副云淡风轻不关己时的样子。而且唐靖看得出来楚怀景对自己仍是有所保留,既然楚怀景不愿多说,唐靖也就没有再问,他也怕自己露出破绽,对司徒情不利。
而楚怀景扶着唐靖坐好之后,又淡笑着跟唐靖寒暄了一会,说了几句体己话,便称宫里有事,先行离去了。
唐靖坐在床边,看着楚怀景离开的身影,眉头拧成了一团。
若真如楚怀景所说,司徒情的麻烦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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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狱卒提着食盒给司徒情送来几盘饭菜,司徒情远远看了一眼,两荤一素,米饭看起来很干净新鲜,还有一壶米酒,一个洁净的白瓷酒杯。
他的待遇似乎还不错。
不过司徒情是没有打算吃这些东西的,因为他估算着或许明天夜间卓云就能赶到了。
这两日每日都有人来打扫,被褥也会换新的,司徒情猜不太透唐靖的目的,是打算先给点糖再捅一刀?
不过既然已经暴露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目的来,彼此也痛快。
司徒情甚至有几次想叫狱卒带唐靖过来,他要当面问清楚,可后来他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总觉得不能让唐靖以为自己把他看得太重。
忽然,司徒情目光动了动,下一秒他便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真是头痛……他居然不知不觉地将思绪转移到了唐靖的身上……
就在司徒情准备练功,以求摒除杂念的时候,一个脚步声远远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唐靖?
司徒情蓦然睁开眼,在停云峰的那几日,唐靖总喜欢偷看他弹琴或是练功,唐靖走路的声音跟别人不同,左脚轻,右脚略重,还有些拖拉。
后来司徒情发觉,是唐靖右腿上绑了暗器匣的缘故。
知道是唐靖来了,司徒情不自觉地便抬起头,但他立刻又收回了眼,扭头看向了头顶那扇高高小小的窗子。
窗外有几根树枝微微晃动,斑驳的光影洒在司徒情的白衣上,让他的思绪也不由得动荡起来。
来人确实是唐靖。在知道了司徒情被关押的位置之后,他强忍着立刻就来看司徒情冲动,硬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吃好喝好还拉着管家丫鬟们逛了大半天园子,这才装作悠悠然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来了地牢。
这期间唐靖一直惴惴不安,想着司徒情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用刑,有没有受到他人的言语侮辱,一想,他的心中就焦躁难安。
然而这会快到牢门口了,唐靖忽然又生出几分怯意,默默顿住了脚步。
他害怕司徒情会对他冷眼相待,而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想出什么好的解释来。
唐靖的脚步声忽然停住,自然也传到了司徒情的耳朵里,司徒情静了一会,也忍不住略略看了一眼牢门的方向,他不知道唐靖是在搞什么鬼。
而唐靖自己站在原地,酝酿了好久的情绪,这才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换了一幅懒洋洋的笑容,朝关押司徒情的牢房那边走了过去。
第九章 相信
在看到那个静静立在牢房里,背对着自己的白色身影时,唐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欣慰感,方才的怯意一扫而空。
司徒情没有受伤,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举动,看样子,一切都还好。
唐靖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两步走到牢房门口,道:“教主别来无恙。”
在听到唐靖声音的那一瞬间,司徒情的心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本来是不打算搭理唐靖,可听到唐靖的声音,他又忍不住冷冷地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唐靖心中也害怕司徒情对自己爱答不理,可这会司徒情偏偏开了口,这倒让他有机可乘了。
于是唐靖目光一动,笑了笑,道:“昨夜的事我替皇兄向你道歉,皇兄以为你是绑架我的唐门弟子,所以才命人动的手,希望你不要见怪。”
说着,唐靖没等司徒情回应,便掏出了牢门的钥匙,哗啦一声把牢门的锁给打开了。
司徒情并不是太相信唐靖的言辞,但他也猜不出唐靖的目的,只能静观其变,看看唐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把戏。
唐靖将牢门吱呀一声推开,然后微微笑道:“教主你不出来么?”
司徒情负手冷笑:“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
唐靖站在那,听到司徒情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凉,又觉得异常不忿。
他静静看了司徒情的背影一会,忽然低头笑了笑,道:“若我说,我跟教主相处了这几日,很欣赏教主的风采,想亲近教主,教主你会想杀了我吗?”
是司徒情那句‘你有什么目的’激到了唐靖,他才忍不住说出这些话,便是唐靖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了一惊,心绪起伏不止。
虽然唐靖说的话句句属实,发自肺腑,但就连唐靖自己这会都不敢往深处想这话内里的含义。
仅仅是被司徒情的话激中?又或者自己对司徒情仅仅只是欣赏……吗?
唐靖忍不住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一阵刺痛。
而此刻,地牢中一片死寂,静静立着的两人的内心却皆是惊涛骇浪,汹涌不止。
过了许久,久到唐靖都有些想要退却了,对面的司徒情忽然轻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反问道:“欣赏我?”
这句轻飘飘的反问里唐靖听出了不屑,轻蔑等诸多情绪,这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就在唐靖勉强笑了笑,准备把话敷衍过去的时候,司徒情忽然又淡淡开了口。
“要我相信你的话,你就证明给我看。”
唐靖本来以为毫无希望,这会听到司徒情的话却似看到了一线光明一般,忙道:“你要我怎么证明?”
司徒情轻笑一声:“我们教中有一味药,名唤‘傀儡’,服下之后,服药者便会对施药者言听计从,无所不应。既然你说你欣赏我,可敢不敢为我做到这一步?”
唐靖一听司徒情这话,便知道司徒情是有意挑衅,可他沉吟了片刻,仍是正色道:“我还有未了的心愿,而教主此举同要了我的性命没什么两样,恕我难以从命。”
司徒情闻言便想出语嘲讽,却听到唐靖继续淡淡道:“不过教主若是想出气,我可以让教主再捅我一刀,只要我不死,只要教主解气,教主怎么对我都可以。”
没想到唐靖会说出这一番话,司徒情目光动了动,神情有些复杂,一时间却是无言以对。
而唐靖却真是如同打定主意一般,默默从靴筒处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默默走到司徒情身前,将匕首递了出去。
这是两人在遭到暗算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目光相接。
司徒情目光冷漠,而唐靖那双眼却是坦荡澄明。
唐靖默默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司徒情,心中忐忑不止,却也有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