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靖不知道,司徒情那日在追杀唐门杀手的过程中不得已用了魔教绝学,被一些人看出了端倪,虽然司徒情最终并没有留下活口,但死去的一些人却留下了暗号。
后来追上的唐门弟子见到如此惨状和暗号,又联想到卓云是司徒情的跟班,而他们也并不知道卓云手中的追魂针为假,便先入为主地断定是魔教拿走了追魂针,又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
唐门内部的几位长老也早就焦头烂额,为着追魂针的秘密,唐门这些时日也被江湖上一些门派虎视眈眈的窥伺着,听到这个消息,索性将计就计,将一切责任全都推到了魔教身上。
反正此事无人查证,而魔教早就是众矢之的,只不过利益相关,这些年并没有人敢妄动魔教,现在消息一经传出,许多人便蠢蠢欲动了。
讨伐魔教光明正大,而如果能够借此谋利更是再好不过,所以在消息传出之后,便已经有许多门派商量着联手进攻魔教了。
唐靖混迹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心思,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长出两双翅膀飞到司徒情身边。
他知道,无论司徒情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唐门弟子,但司徒情此刻落单已是事实,如果被那些人抓到,必定会遭受重刑,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司徒情究竟去了哪里?
是魔教总堂,亦或是上次唐靖无意中发现的那个山林?
思忖片刻,唐靖决定赌一赌,于是他去城中马商处买了一匹最好的骏马,日夜不停地便赶往停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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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的太快,一日之后,便是司徒情自己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心思细密,只是一听便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人在作怪。
但他在听到消息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如何躲开追踪,而是想——唐靖在知道了自己杀了那么多唐门中人之后,会怎么想他?
但唐靖并不在他面前,这个问题他也得不到答案。
虽然早就知道唐靖迟早会知道那个事实,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司徒情心中还是微微有些失落,但失落之后他却也不再多想了。
既然已经分开了,无论唐靖是恨他,还是误会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唐靖不找上门来要替同门报仇就好。
两厢不见,在这种时候却已经成了司徒情的一种奢望。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重演同看重之人刀剑相向的场景了……
而这一边,卓云和白易水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如果说在知道消息之前卓云还能较为悠然地同白易水一同散心回去,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再也掩饰不住想要返回司徒情身边的急切心情了。
卓云的心情,白易水十分理解,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难过或是失落的情绪,而是骑在马上,看着天边流散的白云,淡淡笑道:“既然终有一别,那也就不在乎这么一日两日,你去吧,我等你。”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心中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攥了攥缰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声开口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白易水看着卓云的神情,却是已经料到了卓云话中的内容,虽然他心中早就翻腾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上他却是淡淡一笑,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卓云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我这一去要多久,但我一定要安顿好教主。等安顿好他之后,我……”
说到这里,卓云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又道:“我就不当这个护法了。”说完,他淡淡笑了笑,“天大地大,我也想四处去看看。”
卓云虽然是说着‘天大地大,我也想去四处看看’,但这期间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白易水,白易水跟他目光相对,半晌,他微微一笑:“好,天大地大,你去哪,我就去哪。”
卓云听到白易水的这句话,不由自主地便攥紧了缰绳。
而这时,白易水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卓云的手,就在卓云微微发愣的时候,他翻身从自己的马上跃了过来,一掀披风,坐到了卓云身后。
“驾——”缰绳一抖,骏马长嘶,撒蹄飞奔而去。
卓云感觉到白易水温暖的胸膛,心中微微一暖,然后他便听到白易水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信我,就让送你去吧。”
卓云目光动了动,最终低声说出了目的地。
白易水闻言,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之色,但随即他便微微一笑,拉转缰绳,朝着停云峰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五十四章 复杂
唐靖是最先赶到停云峰的,因为卓云和白易水起先绕了路,所以并没有那么快到达。
青山横隔,碧水缭绕,一幅匹练一般的瀑布飞射而下,砸起万千万千碎玉,最终溶入那水潭之中,汇聚成澄澈的溪流缓缓流下停云峰去。
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那熟悉无比的景色,唐靖却只觉得恍若隔世。
之前司徒情住过的草庐已被追杀唐靖的唐门弟子给焚毁,只留下一片焦黑惨淡的土地,唐靖拿着一根木棍,在那地面上翻找了片刻,忽然,他看到了一样异常眼熟的旧物。
一柄烧得漆黑的剪刀。
这把剪刀就是寻常的样式,但唐靖看到这柄剪刀,心中却生出几分及其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缓低下头,将剪刀拾了起来,想起那个时候他跟似敌似友的司徒情相处的场景,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十分怅然却又温柔的笑意。
想着,唐靖将那柄剪刀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才站起身来。
走过了无数曾经到过的地方,却找不到半分人迹。
司徒情似乎……并没有来过。
唐靖看着地面上那一半坍塌下来被烧毁的木桩,微微皱了皱眉头。
白跑一趟吗?
可最终唐靖沉吟了片刻,却是去了自己之前被关押的那个山洞,取出了不少火烛和木材等物。
他想等一等。
现在的唐靖已经算不上唐门的弟子了,他在内心里早就把自己跟皇室还有唐门的关系撇了干净,虽然唐靖很是崇敬现任的唐门门主,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实在是让他觉得齿冷。
唐门并不算名门正派,但好歹也传承了几百年,暗杀也大多杀的是不义之人,现在为了维护唐门的声誉,不陷入纷争,居然就这么把罪名栽赃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唐靖很是心寒。
至于唐靖为什么不直接去魔教总堂寻人,一是他觉得魔教总堂太过隐秘偏僻,而魔教中人除了司徒情和卓云他并不认识其他的,如果贸然前去还没见到司徒情便被抓起来杀掉那实在是得不偿失。二是……唐靖始终有一种预感,一种司徒情一定会来这里的预感。
但愿他没有猜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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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半天时间,唐靖在草屋原处搭了一个粗陋的草棚起来,勉强可以遮风挡雨,也可以供他容身。
晚餐依旧是烤兔肉,唐靖坐在篝火前,想起司徒情第一次吃兔肉时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起来,看着那烤的金黄的兔肉,唐靖忽然心有所感,便从怀中掏出笛子,静静地吹了起来。
笛声悠扬婉转,却带着一缕不易让人觉察到的哀思,似乎是在思念什么,极尽缠绵,又有些哀婉。
“吁——”听到这个笛声,白易水不由得勒马,卓云也目光中生出几分疑色。
“这里还有你们教中的其他人么?”白易水问道。
卓云摇了摇头,“此处极为隐秘,不会有他人知晓。”
白易水又听了片刻这个笛声,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半晌,他笑了笑,道:“也许不是敌人,是故人。”
“嗯?”卓云很是诧异。
但白易水也并不多加解释,而是一甩缰绳,让马儿继续前进。
笛声越来越近,卓云神色愈发警惕起来,倒是白易水一直微笑着,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马儿在山脚下停住,卓云十分敏锐地便看到了那草棚处的篝火,目光一冷,翻身下马,提步就想冲上去。
而白易水见状,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让卓云稍微冷静下来。末了他微微一笑,去把马儿栓到一边,便牵过卓云的手,和他一起往篝火处走。
等到三人打了个照面,最吃惊的无疑便是卓云了。
而白易水却是一脸‘我早就料到’的神情,一直微笑不语。
唐靖见到卓云,目光一动,随即自己也料到了几分,忙起身道:“子卿他也来了吗?”
卓云没想到唐靖会摸到这里,心中一开始甚至闪出几分想要杀人灭口的念头,但想到唐靖应该不会害了司徒情,他目光冷了冷,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而卓云说出这句话,自己又一下子就后悔了,因为这摆明了就是告诉唐靖——司徒情会来。
果然,唐靖闻言目光一亮,道:“子卿他会来?”
卓云后悔失言,情急之下竟唰地一声拔剑抵上16 了唐靖的脖子,厉声道:“你是觉得你害教主害得还不够惨吗?”
卓云这话却是一下子击中了唐靖软肋,唐靖自己也知道因为追魂针一事,司徒情吃了多少苦,可他仍旧是自私地希望司徒情能够陪在他身边。听到卓云这话,便是如同当头棒喝,晴天霹雳一般。
眼见唐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卓云目光微微动了动,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但瞬间他又恢复了冷冽的神色,涉及到司徒情的事,他不能不自私。
一旁的白易水见状都以为唐靖会知难而退,可唐靖失神了半晌,目光却渐渐转为了坚定,只见他低声,道:“我知道我欠他的,所以如果他不想见我,我可以离他远远地。但是这一次,武林中人都想追杀他,要他的命,我不能坐视不管。”
唐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十分淡然,但这淡然中更是有一种不容否认的坚定。
卓云听到唐靖这话,眼中稍有动容之色,可片刻之后他又冷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却被一旁的白易水给轻声打断了。
“既然唐兄自己心甘情愿,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白易水很少对卓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卓云闻言陡然一愣,他回过头对上白易水的目光,忽然发觉白易水的神情异常严肃,沉默片刻,卓云会过意来……
半晌,卓云面色不佳地收回剑,冷冷道:“你爱等就等,我不管你。”
说完,卓云转身就走。
白易水见状,淡淡一笑,然后回头看向唐靖。唐靖冲他点了点头,二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目光,白易水便也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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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云坐在山洞前,用溪水洗着自己的长剑,月光洒在剑上,映出一片清寒,以及——卓云没什么表情的脸。
白易水缓缓走过来,看到卓云这般,忍不住微微一笑,解下披风抬手给卓云披上,道:“又生气了?”
卓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白易水的披风,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易水挑了挑眉,拿着披风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又把披风系回自己身上,道:“你愿意替我改口,我很高兴。”
“跟你没关系。”卓云唰地把剑插回剑鞘,起身就走。
白易水见状,目光一动,眼中笑意更深。
而卓云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半点动静没有,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一回头便正对上白易水笑吟吟的目光。
瞬间,卓云脸色一红,连忙别过眼,继续蹭蹭蹭往前走。
结果越走,卓云越生气。
他觉得白易水这人实在是太小气了,他只不过是为着司徒情多说了几句话,白易水就要用那样的语气怼他。
生气!
这么一想,卓云忍不住提步便纵身朝山上飞去,可没想到他刚提起气来,一个身影便如鬼魅一般追到了他的身后。
“你做什么?”卓云眉头一皱,刚想发火,就被白易水抱了个满怀。
他心中一惊,顿时挣扎起来,纵然白易水轻功再高也无法在空中借力,卓云这么一挣扎,二人便双双从空中落了下来,直滚着跌入了深深的潭水中。
水花四溅,晚秋的溪水带着分外的凉意,卓云不识水性,整个人埋进溪水中几乎要窒息,一时间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拼命地抬手想要挣扎出去。
白易水觉察到卓云的异常,连忙抱着卓云浮出水面,两三步快步走回到岸上。
此刻的卓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白易水一首扯下披风将他紧紧裹住,一边给他输送真气温暖身体。
水,这是卓云最害怕也最厌恶的东西。
多年前他因为私自出逃被打断双腿,后来杨珏为了惩罚他,就把他死死地按进装满了药水的浴桶里,等他感觉到快要溺死才放他上来呼吸片刻,然后又按下去。
卓云就是因为这样的对待所以才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许多之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唯独这件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靠在白易水怀里,卓云抖了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
白易水也觉察到,卓云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源于内心的恐惧。
是水么?
白易水不知道,但他知道,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卓云保护的好好地,再不让他出现这种情况。
想到这,白易水,低下头,在卓云的湿发上吻了吻,卓云感觉到白易水的动作,微微一震,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挣脱,而是伸出手,缓缓却又有力地抓住了白易水的手臂。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卓云的这样一个动作让白易水心疼又好笑,片刻之后,他将卓云抱的更紧了些。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卓云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于是他便轻轻推开了白易水。
白易水也没有显出什么失望的神色,而是起身去一旁拾了一些树枝过来,可不巧的是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被水浸湿,没办法使用。
白易水有心想去找唐靖借一些火种,但想起方才的事决定还是不离开,坐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白易水拿了两块干树枝,然后用真气贯在指间,刷刷几下擦出火星来,这火就算点着了。
明亮的篝火升起来,卓云看着那篝火微微发呆,半晌,他低下头,伸手把散乱的湿发解下了,披在肩上,末了,他低声开口道:“以前在教中的很多事我都忘了。”
白易水听到卓云忽然这么开口,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随手往篝火中添了一根树枝,道:“忘了便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目光微微动了动,然后语气放缓了几分,轻声道:“以前杨珏对我特别不好,总是喜欢折磨我,我怕水,也是因为他。”
白易水听到这里,拨弄火堆的动作忽然停了停,末了他迟疑了片刻,道:“如果只是因为药浴,不至于这样吧。”
“嗯。”卓云没听出白易水话里异常的情绪,点了点头,道:“我以前逃跑过一次,但理由是什么我忘了,杨珏因为这件事把我狠狠教训了几次,怕水的由头也算在这里。”
顿了顿,卓云忽然有些好笑地道:“其实我能感觉到我那个时候特别怕杨珏,没想到居然还有勇气逃跑,大概真的是傻吧。”
白易水攥住树枝的手忽然收紧,末了,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把手里的树枝扔到一边,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卓云‘嗯’了一声,道:“是啊,等这次事情结束,我就离开那个鬼地方,再也不回去了。”
“你就是想回去,我也不会放你走。”白易水目光灼灼的道。
卓云瞥了他一眼,轻笑:“你好大的面子。”
白易水笑:“自然是你给的。”
嘴皮子功夫,卓云向来是比不过白易水,他脸皮也不如白易水那么厚,说了两句就接不下去,扭头过去看天上的月亮,其实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白易水看着这样的卓云,心中不由得涌出几分温柔之意,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缓缓伸过手去,握住了卓云的手。
卓云没有回头,却也任由白易水握着,过了一会,他翻过掌心来,与白易水十指相扣,像是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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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靖躺在小小的草棚里,看着那屋顶的缝隙间漏下的月光,微微有些出神。
他手边放了一个未完成的花环,只有草叶,没有花,这个季节在山中也只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树还在,花却是不多见了。
除了司徒情,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而就是司徒情,现在也不想见他,想到这里,唐靖忽然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