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灏抬了抬眼眸,迟疑了一会,依言坐了下来。
沉默了良久,燕帝突然开口说道:“朕知道,你一定会为你母后抱不平,觉得朕对不起她……”
抬起头来,燕文灏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或许是涉及到了云瑶和云景,燕帝总有一股歉意,也或许是燕文灏长得太像云景,燕帝仿佛以为是云景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因此对燕文灏此时的态度,燕帝倒也不恼,而仅是浅浅地叹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朕确实对不起云瑶,辜负了她,你责怪于朕,是对的。”
燕帝背靠在御椅之上,神情有些疲倦,隔了一会,他又抬起手来,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轻声道:“文灏,你大概不懂,什么是情不自禁,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而朕对云景,便是情不自禁,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被他吸引,喜欢上了他。”
顿了顿,他思索了片刻,又接着往下说道:“而朕之所以要娶云瑶,淮王其实说的并不尽然,他只说对了一部分,其一,确实是因为她长得像极了云景,朕自己知道,朕终其一生,大概都无法和云景相守,那么娶一个和他相像的人,朕就能够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当做是他在朕身边……”
“这是第一,但是第二,却是为了朕自己,朕需要云家地支持和势力,而娶了云瑶,把朕与云家的命运牵连在一起,无疑是最简单,最快捷的的办法。”
只是到了后来,当他登基为帝,发现云家日益壮大,云琛声明鹤起,百姓对云琛爱戴有加,隐约出现功高盖主之嫌时,他甚至开始分不清,这二者之中,到底是哪一个比较重要了。
燕文灏听着燕帝的一番言语,却是从那一句质问之后,就再也不曾开口了。
他只能隐忍着,否则他若是开口,便会忍不住一声一声地质问,把心底的怨和恨都统统说出来,而这最终,只会惹恼了父皇。
自己一人说了许久,却没有再听到燕文灏的回应,燕帝便也停了下来,目光淡淡地注视着燕文灏,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谁人都不再言语,于是,殿内便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眼神有些许的空洞,燕帝移开目光,变得游离起来,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又浮现了许多年前,云景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最后,又是士兵来报,云景战死沙场尸骨无寻的景象,顿时心头一痛,悲从中来。
闭了闭眼,燕帝轻叹了一声,良久之后,才又轻声说道:“朕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淮王昨夜所言,并不尽然,尽管朕最初娶云瑶的目的不纯,但是在大婚之后,朕确实有想过要和云瑶好好相处,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眷侣,也试图忘记过云景,她是个极好的人……只可惜,天意弄人罢了……”
而他,到底也无法忘记了云景。
燕文灏闻言,心底却发出了阵阵冷笑,放在身侧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他父皇这所谓的天意,其实无非是他自己的疑心病作祟罢了。
摇了摇头,终是收起了这份感慨,燕帝沉下脸,沉吟了一会,正色道:“也罢,此时便揭过不提,朕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要吩咐于你。”
燕文灏这才又抬起头来去看他,紧绷着脸,起身作揖问道:“父皇您说。”
“你且先看看这折子。”说着,燕帝递给福喜一本杏黄色的奏章,示意他拿下去给燕文灏。
从福喜手中接过奏章,燕文灏就低下头,一目十行的快速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他便紧锁着眉头抬头道:“父皇,这江南一带,本是繁华富硕,大大小小官员众多之地,官员与官员之间,都是互相牵连的,他们利益相通,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停了停,他又说道:“如今这奏章弹劾的江南总兵石步原,乃是江南官员之首,大家一向以他马首是瞻,他又是德贵妃的舅舅,若是要动他,大概会牵连甚广,京城之内,亦会受到波及。”
“朕清楚这其中利益关联,便是如此,朕才找了你。”
燕帝神情微动,沉声道:“远儿多是爱做收拢人心的手段,若是把这事交给他,想来最后又是一团和气,只是推出几个替罪羊了事,而他又是石步原的侄儿,朕不放心他,但瑾儿又太过跳脱,而且对官场的事,一窍不通,恐怕办不好此事,因此这次,只能让你出面。你先前一直久居深宫,在外的官员,不曾见过你,亦对你不了解,由你出面,是最好的。”
燕文灏闻言,微微颔首,之后问道:“父皇要儿臣如何做?”
燕帝认真道:“朕要你微服私访,亲自去一趟江南,暗中搜查证据。”
停了一会,他又道:“朕会赐你尚方宝剑,又让谢景钰跟你一起前去江南保护你,但你千万切记,石步原倚仗着德贵妃的权势,又暗中勾结匈奴,如今已然无法无天,他们一旦认出了你,又发现自己大势已去,或许会铤而走险,对你出手,故而,你千万不要离了谢景钰,自己单独行动。”
燕文灏听完,神色肃然地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摆了摆手,燕帝又看了燕文灏一会,轻声道:“行了,你下去吧,这半个月,朕准你好好休息,不用上朝,半月之后,你便径直出发去江南吧。”
燕文灏微微躬身,向燕帝行了一个礼,之后应道:“谢父皇。”
说完,他又思索了片刻,随后恭敬道:“如今儿臣的身子已经痊愈,再住在宫内,已然是不妥当了。而先前儿臣大婚时,父皇赐给儿臣的府邸,现今已经修缮完毕,因此,儿臣自请出宫,搬入那府邸内居住。”
他本是在等燕文远替他提出来,又能迎着他的阴谋将计就计,给他们一击,不过如今燕文志已死,想来燕文远短时间不会动手了,那么便由他自己出面,自请出宫便是。
何况在这宫内有诸多不便,行为举止,都要受到限制,处处小心谨慎,他记得慕子凌一向是喜欢宫外的。他不希望,慕子凌在这宫内,总要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住的不开心。
燕帝闻言,看了他许久,最终点了一下头:“也好,你既已经娶了皇子妃,病情也痊愈了,在宫里确有诸多不便,要出宫,便出宫吧,你那府邸里若是还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就派人来找福喜便是了。”说罢,他又摆了摆手,淡声道:“若无其他事情,你就退下吧。”
“儿臣告退。”
说完,燕文灏没有多停留,给燕帝行了一个礼后,就表情淡淡的,转身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给后面文的内容做个过渡。
当然,在继续下一个副本之前,还是要先秀一秀恩爱的哒,所以估计下面几章都是秀恩爱。
☆、第105章 8.08|
燕文灏向燕帝自请出宫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但是由于是在淮王谋逆和燕文志怪病而亡之事的后面,故而大家今津津乐道的,谈论的,都是他们二人之事,这个消息,倒也没有引起多大关注。
不过,这恰好是合了燕文灏的心意,他本就想要低调一些的。
凌霄阁内的宫侍,除去各方势利的眼线,其他大多数都是伺候了燕文灏许多年的,知道燕文灏的秉性,也都忠心耿耿,听闻主子要出宫建府,便都自动请命,希望能够跟随燕文灏出宫,燕文灏都一一答应了。
不过,也有那么几个宫侍,是不愿离宫的,他们希望能在宫内谋个好差事,将来或许能够继续往上爬,不再是最低等的奴才,对于这些人,燕文灏也不勉强,便都给他们一一安排了去处,算是仁至义尽。
而他们,自然是心存感激的。
福全听到燕文灏要搬去皇子府居住,便匆匆忙忙地先一步领着一干宫侍,去了宫外采办物品,置办家具,又指挥着人,先把凌霄阁内一些装饰之物,都搬到府邸上。
于是,一时之间,凌霄阁的宫侍进进出出的,忙碌非凡,倒是出现了一番难得的热闹景象。
不过相对比于忙碌不已的宫侍们,燕文灏和慕子凌,倒是十分悠闲的。
燕帝特许燕文灏能够休息半个月,期间无需上朝,更不用参与政事,闲来无事,他便整日和慕子凌下棋弹琴作画,日子过得十分自在逍遥,而且由于他们二人刚刚心意相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往往是一个抬眸,一个眼神,都能感受到满满的温情脉脉,两个人时常便会不知怎么的就开始看着对方,然后微笑起来,也不做其他事,这样便能保持许久。
这样的状态,让福全和多元看了,都替他们高兴极了,对视之时,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欣慰之意。
炎热的夏季已然过去,迎来了收获的金秋,天气亦是逐渐转凉。荷塘里,原本满塘的荷花已然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荷叶浸在上头,略显萧瑟。
凉亭之内,下完一盘棋局之后,燕文灏便托着腮,抬头笑盈盈地看着慕子凌,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今晨偶然听见几个宫女提及的中秋灯会一事,又想起自己和慕子凌还未真真正正的一起游玩过,心思一动,便出言说道:“谦和,我们出宫吧。”
抬头看了看他,慕子凌眨了眨眼,疑惑道:“出宫?”
“是,出宫。”
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燕文灏又含笑道:“今日是十五,我听闻今夜宫外会有中秋灯会,街道上十分热闹,我自幼呆在宫里,还未看过灯会呢,想必谦和也许久未见了吧,索性宫外的府邸应该快要布置妥当了,恰好我们过去,顺便也能瞧瞧,还缺了什么,亲自去置办些添上,夜里,也能宿在那里,就不必回宫里了。”
顿了顿,他又勾起了唇,眼神放柔,温声说道:“那里,往后便是我们的家了呢。”
慕子凌闻言,怔了一下,而后便抬起眼眸看向燕文灏,在对上燕文灏眼中脉脉的温柔和情意后,心头一暖,就也弯了弯眉眼,笑了出来,之后,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应了一声:“好。”
‘家’这个字眼是如此的温馨和美好,尽管只是听在耳里,慕子凌却仍旧能感到其中点点的温馨之意,他似乎已经能够在脑海中勾画出,那无限美好的未来。
何况,他也确实许久没在宫外好好游玩一番了,之前几次出宫,都是匆匆忙忙的,来回在慕府或者云府之间,并无在路上停留,仔细算来,自从重生之后,他都不曾再感受过京城的繁华热闹了。
思及此,他开始期待起来了。
看见慕子凌点了头,燕文灏立即站起了身,随后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收拾好棋盘,而他自己则高高兴兴地牵起了慕子凌的手,又带上多元,准备回去换一身衣裳,然后出宫。
回到寝宫后,燕文灏先是给自己选了一件淡蓝色的外衫,那布料虽是极好的,但瞧着,却不会太过惹眼,之后,他又按照慕子凌的喜好,替慕子凌选了一件素色的衣裳,上头仅仅纹了几条金丝作为点缀,倒是跟慕子凌的往日的风格,相差不大。
各自换好衣裳之后,燕文灏偏头,便看见慕子凌坐在铜镜之前,任由一名宫女替他束发,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等到宫女替慕子凌束好了头发,正要戴上发冠之时,他突然走上前去,从宫女手中接过了那白玉冠,想要亲自替慕子凌戴上。
从铜镜中看到这一幕,慕子凌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站了起来,低声道:“殿下,这不妥当的。”
燕文灏乃是堂堂皇子,怎么能做出替他戴冠之事?若是无人也就罢了,但现在宫侍走动,人多嘴杂的,倘若传到他人耳中,只怕会把燕文灏当成了不务正业之人,对他日后的东宫之争,没有任何好处。
燕文灏知道慕子凌的顾虑,但他并不在意,抬手按住了慕子凌的肩膀,阻止慕子凌起身,又低下头看着慕子凌,眼中情意满满,温声道:“怎么就不妥当了,你是我的皇子妃,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成婚了的,我只是替你戴冠,难不成还会有人要说什么不成。”
正在说话之间,燕文灏已然把手上的白玉冠扣在了慕子凌的发髻上,又替他轻轻梳理了一下两边的垂发,眼里流露着点点笑意,他透过铜镜,欣赏着慕子凌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落下。
看着铜镜里头两人的身影,慕子凌出了一会儿神,直到多元进来禀报,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他才回过神来,而后他的手又被燕文灏牵起,恰好,便借着燕文灏的力道,他顺势站起了身。
侧身回头,燕文灏朝着慕子凌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出宫吧。”
慕子凌点了点头,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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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了皇宫,一路沿着已经又恢复往日热闹的街道,来到了燕文灏的府邸前,之后就稳妥地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后,燕文灏掀开车帘,先一步下了车,然后就笑容满满的站在一旁,朝车内伸出手,牵着慕子凌,扶着他也下了车。
舍不得松开慕子凌的手,燕文灏干脆就这么牵着他,朝着皇子府走了进去。
此时,福全正在里头指挥着宫侍忙碌着,余光瞥见他们到来,连忙转过身向他们躬身行礼,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圆肚子,笑眯眯道:“殿下,皇妃,您们怎么来了?”
燕文灏笑道:“正巧无事,便过来看看。”停了停,他又问道:“府里布置地如何了?”
福全恭敬道:“回禀殿下,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约莫再过两日,便能全部准备妥当入住了。”
环视了一圈,燕文灏摆摆手,示意其他宫侍继续做事,然后他收回视线,又问道:“文谦园可已经布置好了?”
文谦园,便是他们日后居住的院子,这院子的名字,恰好是他们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
福全笑眯眯道:“老奴最早便是命人布置文谦园的,如今早已布置好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微微颔首,燕文灏道:“嗯,你继续忙吧,我和谦和自己去看看便好。”说罢,他就牵着慕子凌,领着多元,朝着不远处的长廊,走了过去。
这座宅院,并不比凌霄阁小,反而比凌霄阁还大上不少,从前院走到后院,需要走过长廊,穿过花园,再经过两处拱门,方才能到。细算起来,这一段路程,约莫需要小半个时辰。
在经过庭院之中的花园时,慕子凌不由地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停下了脚步。
这花园本来已是杂草丛生,残破不堪的,不过在燕文灏的特地嘱咐之下,工匠们费了好大一番心里,才将其修缮现在美不胜收的模样——
假山林立,亭台水榭,又有活水,从外头引入,汇成一股溪流,缓缓流动,溪水清澈见底,里头游动的小鱼,清晰可见,而在不远处,亦是专门开辟了一个花圃出来,上头种满了各式的鲜花,一旦到了季节,必然会百花齐放,盛开的十分美丽。
燕文灏注视着慕子凌,在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欢喜后,便淡淡地笑着,柔声问道:“谦和喜欢吗?”
偏过头去看燕文灏,看到他一副邀功的模样,慕子凌不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好笑,他点了点头,垂下眼眸轻声应道:“我很喜欢的。”
闻言,燕文灏心情愉悦地翘起了嘴角。
走过了花园,又走了一刻钟左右,他们便到了文谦园,牌匾上的题字,是燕文灏亲自题写的,笔锋流畅,苍劲有力,写得极好,慕子凌见了,不禁多看了几眼。
踏入文谦园,入目的,便是栽在院子内一棵极大的桃树,树下放置了一方石桌和几枚石凳,还有一张极为舒适的躺椅,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十分悠闲。
走过了小院,来到了矗立在里头的,一幢独立的小楼,小楼有三层高,底下的一层,是作书房之用,第二层,便是他们的寝卧,而第三层,则是露天的,上头搭了一个亭子,里头又一方圆桌,夏季入夜之后,能作纳凉之用。
沿着楼梯,燕文灏和慕子凌一同上了二楼,站在走廊之上,放眼便能看清整个小院,若是到了第三层,甚至能望见远处花园的景致,视野是极佳的。
缓步走至门口处,燕文灏伸出手,推开了房门,随后转头,对慕子凌说道:“谦和你进去看看吧。”说着,他就松开了慕子凌的手,又抬了抬下巴,笑着示意慕子凌自己走进去。
“文灏?”看了看他,慕子凌有些许疑惑。
燕文灏没有回答,只是唇边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目光十分温柔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