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青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轻轻放在一旁,在段凌睿的默许下轻轻脱去段长安身上的戎装,替他盖好被子,又拧了面巾要替他擦擦脸。
“给朕。”
拿过面巾,段凌睿细致而轻柔地给怀里的人擦去泪水与沾染的尘土,又给他轻轻擦了擦手。
打理完,延青又端着水退了出去。
段凌睿轻轻搂着少年,眼中泛起一抹温柔,怀里的少年似乎睡得舒服了,眉头展开,安睡的容颜在时间的流逝中定格,香甜而安宁。
他静静地看着少年,一点一点地窝进他怀里,嘴角在不觉中带着笑意。
☆、大战前夕
段长安在一片晨光中醒来。
在意识回笼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暖意,睁开双眼,心里微微放松下来。
他真怕,昨天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醒了?”因为刚睡醒段凌睿的声音有些低哑,段长安莫名觉得心里某处似乎有猫爪子在挠。
“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兄还疼么?”
段长安的手掌覆上他的右下腹处,昨日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军医在给他换药,就在这个位置,有一道可怕的箭伤。
“疼啊……”段凌睿故意皱起眉头,果然看见自家小蠢货一脸担忧的样子,“你亲一口就不疼了。”
段凌睿说着,眼角带着笑意,下一刻,笑意就此凝固。
段长安的唇轻轻落在他唇上,就这么轻轻地贴合,一点也不敢用力,仿佛他身旁,是一个一碰就会破碎的陶瓷娃娃。
段凌睿忽而伸手压下他的脑袋,将这一吻加深。
他把舌轻轻探入段长安的口中,仿佛触到了甘泉,甘甜而湿润,一时间不禁沉迷其中。
“嗯——”一声呻、吟从喉间溢出,段长安猛地惊醒。
唇微微分离,两人都有些气喘。
看着不自觉染上一丝媚色的少年,段凌睿眸色有些沉,舌尖轻轻舔过少年还有些单薄的唇,正想深入,本乖乖窝在他怀里的少年却轻巧地挣了开去,转眼已经离了床榻一步远了。
不知是因为昨夜休息地好还是因为刚刚那一吻,段凌睿的脸色好了不少,床边的少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天知道他见到真正的那封加急信的时候有多慌张,“吾皇病危”四个字无时不刻不浮现在他脑海,压得他几乎窒息。
“皇兄你……你好好休息……”段凌睿的眼中还带着未褪的欲望,看的他脸上发烫,段长安匆匆套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裤,逃也似的出了营帐,匆忙间错过了身后那人脸上足以让人融化的笑。
出门时正好见到站在帐子外等候传唤的大总管延青,这才完整地了解他皇兄的近况,却让他心头火起。
段长安听完不执一言,直接去往段凌睿伤后专门用来议事的营帐,到的时候,看见几位大将正在商讨战事。
见到一身戎装的少年,几位大将顿时停下了讨论,恭敬地行礼。
“把北翎大军驻扎的地形图给我一份,你们继续。”北翎的军事图,他们一定会有。
闻言,一人没有丝毫犹豫地给他拿来一张羊皮地图,段长安接过,细细地看起来,脑海中却不断地出现在战场上段凌睿被人放冷箭那一幕。
而射出那一箭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安平国的大将军,叶青。
他们不知道,叶青竟是北翎国的三皇子,而他来到安平,已有八年之久……
当时叶青射出的共有三箭,幸得段凌睿机警,在察觉到危险之后立即翻身坠马,躲过了致命的两箭,却终究被射中右下腹。
那一剑虽不及要害,却因出血不止,几度情况危急,据说当他被送回营帐时,几乎已经停止了呼吸……
北翎……段长安手握成拳,薄唇紧抿,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看北翎的军事分布图,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些端倪。
段长安目光落在羊皮地图上,一边听着几位将军的讨论。
良久,段长安出声打断:“本王有个主意,几位将军不妨听上一听。”
*****
段长安回到主帐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营长内,段凌睿正半躺着,拿着一本兵书在看,侯在一旁的延青见他进来,悄声告退,随后拿来一份饭菜,搁下,又退了下去。
“延青大总管还是那么贴心。”在延青掀起帘帐的那一刻,少年灿烂一笑。
延青脚步一顿,余光里,少年的笑容夹杂了一些什么,再也不似他印象里的那个孩子了。
掀着帘子的手慢慢放下,延青脸上浮现些许笑意,帘子另一边的两人,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位置调换了一下。
帘帐内,段长安拿起筷子,给自家皇兄喂饭。
饭菜都是些清淡的,量也足,很是对他的胃口,段凌睿相当配合,他喂什么,他就张嘴吃什么,两人共用一双筷子一口碗,互相不嫌弃。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段凌睿觉得心里被自家小蠢货填的满满的。
“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他一直都知道。
见少年难得的不自在,段凌睿笑得相当满足,伸手把人压到自己怀里抱着。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段凌睿幽深的眼中划过一道暗光,只怕今天,他们就熬不住了……
“皇兄,今晚,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好不好?”段长安在自家皇兄的颈窝蹭蹭。
“……好。”段凌睿答应。
两人怀抱着相顾无言,却互相了解对方的心思。
段凌睿看着少年宁静的睡颜,不由得想到五年前那场还未打响就已平息的战争。
北翎早在五年之前就开始兴兵,而那时的北翎还未勾搭上蛮方,尚不足惧,而战争一旦发起,那必将血流成河,更有无数的百姓要失去亲人,流离失所。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怀里的少年,早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自己的才能,他从自己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当下要了人暗中前往北翎,而回来的时候,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少,反而多了一个人——北翎国太子。
“北翎皇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少年软软的声音还犹在耳边,话没说完,他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北翎皇年事已高,唯一能继位的儿子如今又在他们手里……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恩威并施之下,不但没有开战,北翎国还成了安平的附属国……
也是从那以后,国家大事,段凌睿从未瞒过他半分,尤其是重大政事,至今,甚至有很多主意都出自这个少年。
段凌睿有时候会想,也许长安比自己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他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不然,他也不会力排众议,把帅印暗中交到了他手上。
☆、开战
果不其然,当夜,北翎与蛮方的大军对安平的军队发起进攻。
远处传来交战的声音,段凌睿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中,他现在已经勉强能够起身坐一会儿,剩下的事情,他全权交给了那个他从小宠着的少年。
说来有些可笑,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宠着他,却不想,少年一来,最安心的反而是他,萦绕在他心头很久的那种空落感,也终于消失不见。
右下腹有些微弱的疼痛,段凌睿慢慢躺下,帐子里只剩下昏黄的烛光,他突然觉得时间漫长,他护在掌心的少年已经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了,而他却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段凌睿闭上眼,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个时辰,期间竟然没有一个传信兵过来给他传战报。
远处的厮杀声突然停歇,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段凌睿猛地坐起身,“发生了什么事?”
延青掀开帘子进来,微微皱着眉,眼神落在地上:“皇上,这场仗,我们胜了,往后,也不用再打了……”
闻言,段凌睿却没有感到一丝欣喜,此刻他完全不在意延青话中的重点,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长安在哪里?”
延青低着头,有些犹豫,却还是说了实话:“小王爷……伤得很重……”
“他在哪里?”段凌睿感到前所未有的冷,连说话都带着寒气,“带朕过去。”
“皇上,你身上……”
“带朕过去!”段凌睿立即掀了被子就要起来。
延青见状,几步上前来,顾不得礼数,将人背了起来,披上斗篷,又令人抬上软榻跟着,大步向着火光最盛的那个营帐走去。
一个营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延青背着段凌睿赶到的时候,他看见几乎所有的将领都站在帐篷外,站得整整齐齐,有的一身凌乱,盔甲上还在滴血,有的浑身是伤,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也要站在那里……
层层的将士举着火把,把营帐团团围住,整个营帐的四周,有如白昼。
见到段凌睿,齐齐跪下行礼。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段凌睿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多想,他的小蠢货一定好好的,战场上受了点伤算什么,他好歹是个男人,受了点伤算是什么……
顾不得其他,急急让延青进了营帐,见到躺在床上的人时,段凌睿几乎昏厥。
床上的少年紧紧闭着眼,浑身上下似乎在血水里浸泡过,腿上、胳膊上到处是刀伤,最可怕的是左脸致耳后的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段凌睿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数九寒天掉进了冰水里,冷得痛彻心扉。
他那时……那是怎么就默许他上了战场呢?他再厉害不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躺在这里的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所有的军医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忙着抢救床上紧闭着双眼的少年,连行礼都未曾。
段凌睿从延青背上下来,僵硬着一步一顿地走到床边,费力地俯下身子,微微颤抖着握上少年因为失血而泛凉的手,这才离开他多久?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段凌睿觉得全身的温度正在流失,五感逐渐失去,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这江山,关他何事?这社稷,又与他何干?他的小蠢货这是在为谁拼命?
他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
“段长安,你总是不听话……”
兴许是听见他的话,床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皇兄……”微弱的声音从那口中传出。
那一刻,段凌睿忽然落下泪来,在场的人,却似乎没有一人注意到,他握紧了他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长安,我在……”段凌睿强打起精神。
“皇兄……”少年无力地躺在床上,伸出手想去抹掉男人脸上的泪,却无力抬起。
段凌睿把少年的手放在脸上,任凭少年手上的血污抹在了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
“皇兄……”
“乖乖躺着,别说话……等好了再说,乖……”段凌睿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弟……弟,他叫……叫段月……你……记得,去接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情况,床上的少年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那日的黑衣女子,正是来告诉他,段月身患重疾,急需医治,却苦于找不到良医,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入宫来找他们。
“你别说了……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永远只有你一个……”
床上的少年有些无力的笑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皇兄……”
还未说完,少年已然闭上了眼睛。
床边的男人似乎有些迟钝。
“长安……你想说什么?”
“长安?长安……你说话……”
“长安——”
寂静的夜里,男人的嘶吼夹杂着风声。
帘帐外,三军将士整齐地站着,肃穆中带着悲壮。
“皇上!”
“皇上……”
“快来人!把皇上扶到床上去!”
“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在看吗?来给本攻吱个声儿~
☆、回宫
清晨,阳光穿透了窗洒落在地,几缕微风漏进来,带来一丝凉意。
两个宫女走进来,一个为床上躺着的人轻轻掖了掖被角。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宫女手上拿着几枝半开的月季,插在窗台上的细颈花盆里,似乎是见这花好看,笑得眉眼弯弯。
微风中带上了些许似有若无的花香,床边鹅黄色的纱帐在风中微微扬起,年纪稍长的宫女见了,轻声叫小宫女把窗子关上一些,省得屋里的人着凉。
突然间小宫女发出一声惊呼,一人急急忙忙就向门外奔去,只见床上那人,已然睁开了双眼。
床上的人身上盖着锦被,左脸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看不清面容,但单看右脸就能发现,这是个长得十分精致的少年。
“王爷,绿悠已经去通知皇上了,皇上要是知道您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王爷你饿不饿?”宫女见了长安醒来十分开心。
床上的少年只是躺着,没有说话,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痛,动根手指都能牵扯到身上的伤,尤其是脸上,似乎疼得有些麻木了……
不过……他竟没有死?皇兄一定吓坏了吧……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长安——”门口传来一声呼唤,屋里的下人识相地退了出去。
段长安回过头看,眼前的的男人缓缓地向他走来。
床上的少年乖巧地躺着,金色的晨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少年微微侧过脸,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少年突然笑开。
段长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皇兄我饿了……”眼前的少年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变脸,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皱巴巴的,一副可怜样儿。
段凌睿俯下身,将那人的唇含在口中,亲吻。
少年乖乖地躺好。
心下暗想,自己真是从来没这么乖过。
这一吻好似把萦绕在心头的担忧吻尽了,吻得温柔缱绻,却轻柔无比。
这些天他常梦到少年闭上双眼的那一幕,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他恨不得替他去死……
吻毕,段凌睿还是不想放开他,将人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少年已经变成玫瑰色的唇。
说起来少年和他一样,当时的伤势只是看着严重了些,实际上连块骨头都没伤到,只是流了好多血,一时间补不回来,这才造成了昏迷,一熬过去就没事了。
少年安心地靠在他怀里,暖暖的舒服极了。
“回来几天了?”
“昨日刚到。”
也就是说,他至少睡了有十来天了,也难怪,皇兄看着瘦了一圈,少年顿时觉得有些难过。
段凌睿额头抵着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够,看得少年脸上发烫。
“哎呀,你要是再不醒,某人可是要去屠城了……哎呦……嘶……绣儿别闹……”
“叫你胡说!”门口两人打闹着进来。
长孙瑄手上端着清粥小菜歪歪斜斜地扭着身子进来,也真难为他还没有将粥洒了。
林绣儿一见他,两只眼睛都红得跟只兔子似的,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绣儿快过来,离那混蛋远一点!”少年顿时又恢复了本性。
林绣儿一愣,长孙瑄却是不干了,“你小子竟然过河拆桥……”
“什么河什么桥?皇兄他凶我……”少年果断装傻,还不等段凌睿说话,又转向林绣儿:“绣儿我好饿……”
“来,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喝完粥我还给你做了桂花糕,不过不能多吃,只能吃三块儿……”回过神来,林绣儿端过托盘,段凌睿自然地接过碗。
长孙瑄果断地被众人遗忘在一边……
“药粥啊?不好喝啊皇兄……我要吃桂花糕……”少年被扶起来,肩背处垫了一个软枕,一口药粥入口,顿时皱了眉头。
“不行,喝了能快点好。”
“我要吃桂花糕……”少年开始撒娇。
“……”
“只能吃一块儿,然后就把粥喝完。”段凌睿妥协。
少年眼睛亮起来,眼珠子跟着段凌睿捻着桂花糕的手指动……
唔……绣儿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啊,桂花糕香甜可口,入口即化,少年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
看着少年这副样子,林绣儿心疼地快要掉眼泪,长孙瑄在一边状似不屑地撇撇嘴。
吃了一口桂花糕,本就有些微苦的药膳就更加难以入口了,少年皱着眉吃完,就嚷着吃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