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真的死了吗？还是自己并没有死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对了，后来的确发生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只是，他竟然忘记了。
对了，自己的确是真真正正的见过那个青年！就在那个异常的空间里！
尤金想了起来，在那个分不清是幻觉还是梦境的空间里，他见到了照片中的这个青年！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是了，他拜托自己帮忙，拜托自己去救一个人。
对了！就是在那里！是那个青年让他看见，或者说让他经历了。
那个银发青年让他见过的人，他终于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安静的青年，身材非常纤细，头发是浅栗色的卷发，五官看起来有些中性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颜色很淡，让人以为几乎是透明的，像是几个世纪前曾经盛行的水晶，又像昂贵的金绿猫眼，有种流光溢彩的错觉。
正是卡利连·特纳！
所以当自己在里连三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才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再也移不开视线了吗？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如今的命运？
对了对了，所以他又回到了艾尔法，他抢到了联邦的转运船，他竟然成功驾驶联邦的转运船出逃！天知道他只是一名步兵，根本不会驾驶飞船！如果不是那名银发青年教授了他，他绝不可能活着离开！
所以他才会知道哪里有通路，知道出口，知道哪里有巨虫，知道密码，知道奥古斯汀的光脑，知道武装卫星的操控方法，知道如何推算虫族演化……是的，这一切，都是他原本不会的事情！都是那名银发青年强行灌输给他的知识！而不是什么巧合！
在那个异常的空间里，尤金根本无法推算他到底停留了多久，也想不起来银发青年是怎样将这样庞大的信息量输入他的脑海里，他并不仅仅只是“看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仿佛已经亲身经历过，经历过了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然后，只有他，孤身一人逆着时间回到了从前，来到这些人身边，再次真正经历已经在他脑海里发生过的一切。
真是不可思议。
当想通这一切的时候，随之苏醒的信息量太过于庞大，这样庞大的数据一时根本无法处理，所以之前只能将之加密锁在意识深处，随着时间进程一步步释放，此时忽然涌现如此庞杂的数据，尤金的大脑无法负荷，他不堪重负的晕了过去。
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尤金发现众人都围在他身边。
离他最近的，就是卡利连·特纳。后者正担心的看着他，等待他醒来，等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就像一个蹩脚的借口，不过它实实在在的发生过，发生在我身上，虽然我到现在都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尤金看着等待着他的众人，艰难的开口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众人也经历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时光，他们一直静静的听着尤金的叙述，然后却无法立刻理解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等一下，你说你见过了班，然后，然后他还做了这么多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卡利连听完之后，忍不住发问道，“可是班已经死了不是吗？难道人死之后真的还有灵魂存在着？”
尤金摇头，“我不确定，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灵魂，要知道，在我过去近30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听说过灵魂的传闻，而我也从不相信。”
“他看起来还好吗？在经历了那样的灾难之后？”加利昂忍不住也提出了问题。
“他看起来很温和，从他身上看不出灾难的影子。”
加利昂没有接着问什么，倒是卡利连猛然站了起来，原地绕着圈踱步。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灵魂？哈，灵魂？怎么可能有灵魂，我可没有选修过宗教历史，我不相信那一套。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释这一切……”卡利连专注的思考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尤金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那么，那么那只腕表的主人呢？阿尔杰·盖尔，那个人也存在着吗？”卡利连终于想到了这个人，他快步走向光脑前，“能不能查到那个人呢？”
再次登入系统，卡利连如愿找到了那个人，照片上是一个棕发中年，卡利连并没有见过他。
“阿尔杰·盖尔中尉，第九团第一连，1841- ，退役办理中。”
退役……又是退役……
这个人也的的确确的存在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是这个人的腕表？卡利连怎样也想不明白。
然而，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阿尔杰·盖尔中尉也曾经出现在里连星的空间站里，并在里连一强降坠毁中罹难。
为什么尤金没有带着自己的腕表？而尤金的腕表去了哪里？
对了，尤金已经“阵亡”了，所以他当然是没有腕表的，他的腕表已经随着他的身份信息一起注销了……
那么尤金是怎样骗过军部系统，变成“阵亡”的呢？
不，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尤金说谎的基础上推测的，但如果尤金并没有说谎呢？
尤金很可能没有说谎，卡利连确信自己从未向他提起过班克罗，尤金是不应该知道他的存在的。
如果尤金没有说谎，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
这里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而尤金所描述的事情也是真实存在的……可是这些事情，明明都是矛盾的，怎么可能共存，除非发生在两个世界……
对了，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面前的尤金和“阵亡”的尤金是同·一·个·人啊！
在帝国人体改造技术盛行的今天，想要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面前这个尤金，也许根本不是尤金，而是阿尔杰·盖尔，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而不得不变成尤金的样子！
想是这么想，卡利连却很犹豫，因为不管在里连星黎明的曙光中，还是在蒙德利朗的星空下，同他说话的尤金，怎么看也不像是别人的伪装，他所有的感慨都是发自内心，他描述的过去也只属于尤金。
所以他一定是尤金本人！
是尤金，又不是尤金……
一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漆黑混沌的世界，令卡利连在刹那间的光明中，依稀看到了真实杂乱的碎片。
这个想法令他抑制不住的激动。
卡利连快步跑回尤金身边，一把抓住后者的肩膀，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中尉，联邦和帝国开战，是哪一年？”
众人都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在现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众所周知的问题。
尤金同样不明白，“难道不是1815年吗？这个人人都知道吧。”
众人都惊讶的看向尤金，谁都知道联邦向帝国开战是在1846年，而尤金依旧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很好，那么戈里杰登陆战是发生在哪一年？”
“我想应该是1858年吧，少校，你这是在考察我的历史知识吗？”
“瓦兰登大捷发生在哪一年？”
尤金皱眉，“那是什么？有这场战役吗？指挥官是谁？”
卡利连默默看着茫然的尤金，他在思考，还需要什么更加强而有力的证据。如果真的是不同的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不同在哪里……
卡利连在奥古斯汀的办公室里翻找起来，他想到一个东西，很常见，可能很轻易就能在这间办公室里找到。
能量级数分析仪。
能够测算任何物体能量的袖珍仪器，所有从事新星采矿人员都一定会配备的仪器。
很快，他从奥古斯汀的书桌下方找到了这台小巧的仪器。
卡利连回到尤金身边，“中尉，能够找你借点东西吗？”
尤金疑惑的看着他，卡利连拔了一根尤金的头发，放进分析仪里。
“测定物质完全湮灭产生能量457千焦，能够估算能量子……假定辐射电磁波频率也是76千赫，那么折算出来的普朗克常量大概为3.713……”
卡利连的瞳孔骤然收紧，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尤金，仿佛现在才真正认识了他。
“普朗克常量为3.713？”塞班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跑过来抢过尤金手里的分析仪。
“怎么？有什么问题？”加利昂看着两人，显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宇宙里，普朗克常量是一个固定值，量子大小也都是恒定的。而量子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石，它是基本中的基本。在我们的宇宙里，这个常量是6.114。”塞班为茫然的众人解释道。
“而格兰特中尉的普朗克常量是3.713。”塞班见众人没有反应，便接着往下说，“格兰特中尉的普朗克常量与我们并不一样，他不是由我们这个宇宙中的量子构成的，也就是说他不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人，他是外来的。”
尤金一脸震惊，众人都愣愣的看向他。
“所以他才会有怪物一样的破坏力吗？”索伦喃喃道。
“不，那只是帝国人体改造技术带来的作用，格兰特中尉只是单纯来自另一个宇宙而已。”
“另一个宇宙？这事听起来并不比神明或者灵魂之类的更加可信。”加利昂疑惑的审视着尤金，“另一个宇宙？还有其他宇宙存在？”
“如果你对量子力学有所了解，那么你也许可以接受宇宙的十三维度论，平行宇宙不过是处于第七维度而已，并不稀奇。”塞班顿了顿，“不过，我还是非常激动，这是第一次有直接证据证明了量子力学的正确性，至少证明了另一个宇宙的存在。”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说明了什么？”加利昂难得有点紧张的看向卡利连。
“那能说明什么……”卡利连出神的看着尤金，“中尉是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呢？你想想看他说他见过了谁……”
加利昂一把拉过卡利连使他面朝自己，盯着他的眼睛，“这么说班克罗还活着？”
“我不确定……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明明一切都被毁了……”卡利连十分迷惘，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令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可是，即使他仍然活着，也绝对不会是我们所认识的样子了。”卡利连闭了闭眼，接着往下说，而他所说的内容更是冷酷，“塞拉利昂星风造成的结果你是知道的，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很可能已经不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生命形态了，也绝对不可能同我们见面。你想想，他为什么会带来尤金，而不是自己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仍然希望他活着，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死去。”加利昂放开了卡利连，转而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我已经受够了，我想你们也都受够了，但如果它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转变为全新的开始，似乎会让人心里好受一些。好吧，我有点理解所谓的宗教了，这种无助总需要一点安慰。”
卡利连缓缓的坐到地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如果他们的死亡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也许我就……”能够更加坦然的面对那段过去吧？
转变成为另一种形态的生命吗？能够看到以后的事情，能够跨越平行宇宙，他已经转变成为更高维度的生物了？那意味着什么？一个高维度的生物对于低维度的生命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回想起了很久之前，当他和班克罗还是少年时，还在圣里尼罗读书时，曾经发生过的一段对话。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认认真真的重新思考班克罗曾说过的一切。
他没有想到，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他会重新思考所谓神明的定义。
那是一个普通的黄昏，班克罗和卡利连正在材料与能源系的教室里，赶一份报告。
班克罗总是心不在焉的，卡利连知道，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在不需要创造与思考的地方。就在他第十七次眺望夕阳下的阿兹默拜伦碑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说，你相信神吗？”
卡利连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坚持打完了脑海里的一串字符，才回问道：“……你还在上宗教历史那种无聊的课程吗？”
班克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道：“要我跟你解释几遍才行……很久以前，在人类还没有走出太阳系以前，宗教是相当盛行的，你不觉得非常奇妙吗？隔着几万公里的距离，隔着几千年的时间，可是人类却不约而同的创造出一个个神明，认为他们操纵着生命与命运。”
卡利连眼皮也没抬，苦苦思索着合适的措辞，随口回了一句，“哦，那真是有趣的巧合。”
班克罗正色道，“那真的是巧合吗？也许神的的确确存在着。”
卡利连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生命诞生在漫长的历史演化中只是突变的累积，命运不过就是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件之和。”
班克罗无奈的摇头叹息，指着卡利连说道：“你这机械一样的脑袋，能不能添加一点想象力？神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我们为什么不去探究他背后究竟是什么？也许真的有某种生命，可以做到神所做过的一切？”
卡利连浏览着自己的报告，修改错误的地方，随便的点了点头，“你是说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吗？我记得，你上课回来的第一天就对我说过。”
班克罗耸耸肩，似乎终于对14 卡利连的无动于衷死了心，“你就是不相信，你这个超固执的家伙。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让你看看能将你世界颠覆的神迹。”
“那个时候，我一定会让你这冷冰冰的嘴唇，激动的叫出神的名字。”那个时候，说完这句话的班克罗忽然笑了，显得信心满满。令卡利连有些疑惑，难道他已经有些头绪了？下一个研究课题就是所谓的神？可是这有什么价值？
卡利连不明白。
但到了今天，卡利连有些明白了。
是的，能够预见未来，能够改变他人的命运，能够将尤金从另一个宇宙里送来，这的确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
如果班克罗真的还活着，他已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了吧？而所谓的神明，是不是只是指某种更高维度里的生物？而之前发生在古地球的一切神迹，会不会就是高维生物与低维世界产生联系的证据？
卡利连忽然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也应该去听听宗教历史这门课程。
不过，如果真的有神明，请让班克罗他们活着，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相信神的存在。这一刻，卡利连在心底默默喊出了这样的话语，拜托，请让他们继续活着。
分析完这一段离奇的经历，所有人都看向了尤金。
是的，他们已经明白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有尤金知道，也只有他明白怎样才能活着离开这里。
但与他们不同，尤金本人却是非常迷惘。
这里，真的不是他原本的世界？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宇宙？
那自己还能回去吗？
这里是真实存在着的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更令他迷惘的是另一个问题——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真的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吗？还是被事先安排好的呢？
如果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选择，只是因为那个叫做班克罗的青年为他指定的命运，那么自己又是真正存在着的吗？
他已经搞不明白了。
面对一双双含着渴望看向他的眼睛，尤金觉得说出任何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中尉，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塞班是第一个问出口的人，“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你就是班克罗·肖恩为我们带来的同伴，背负责任，最强有力的同伴。”
“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只能在到达某个场景的时候，想起来应该怎么做。”尤金疲惫的说道。
“我还记得中尉说过的话，武装卫星能量不足，需要填充，另外，安全阀位于B7，需要手动开启。”莱迦冷静的提醒着众人。
“是的，我说过。”尤金深吸一口气，“B7肯定更加危险，你们没有必要再接着冒险了，你们已经取到了需要的东西，就此返回吧，我去为你们打开安全阀。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脱身也会比较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