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鸟记完本[耽美]—— by:江无七
江无七  发于:2016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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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奶奶在秦正思成年以后就回了乡下,在送走奶奶的那一天,秦正思也没怎么感到伤怀,他想,也许本来这个家就只有他和弟弟,从现在开始,他要只身一人照顾秦正语了。
而在十二岁以前,秦正语一直和秦正思睡一张床。
而到了秦正语十二岁,秦正思就已经是要高考的年纪了,不能再受到什么额外的干扰,秦正语这才开始学习自己一个人睡。他睡眠比较浅,在半夜时常会莫名其妙地醒来,然后去客厅倒水喝的时候总会往他哥的房间瞥两眼,如果看见灯还亮着就会推门进去,秦正思一般这时候还在挑灯夜战,见他进来就会轰他回去睡觉,秦正语就不高兴地指责他熬夜过多,小心二十岁不到就把头发都熬光了,变成一颗大灯泡。秦正思被他逗笑,然后说你到底回不回去睡觉,秦正语说睡啊睡啊,然后往他哥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竟然不到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秦正语现在还老想起以前他和秦正思一起睡一起吃的那漫长的时光,他们的父母都忙于工作,秦正思又比秦正语大得多,是以自小秦正思就要代替他们照顾弟弟,也许秦正思以为秦正语年纪小记不得事吧,但秦正语其实把很多的场景都记得清晰而深刻。包括他哥用热水冲散了米糊喂他吃,却被他一个甩手打翻瓷碗洒了一身,皮肤上被烫出一片片绯红的颜色,包括两人睡觉的时候他老是抢他哥的被子,然后被他塞进厚厚的棉被里摁着挠痒,喘息大笑的间隙看见空气里偶尔飘过的一片纸屑,还包括他哥帮他把黄色的四驱车里塞好电池,然后领他出门,在小学门口的四驱车跑道旁看着他欢呼雀跃跑来跑去,啊,那个时候,大概几岁来着?五六岁吧,他秦正语是个毛躁又任性的坏小孩,跟小朋友抢赛道,差点打起架来,那个小朋友一身的肥膘,要打秦正语来着,秦正语一急就哭着喊他哥,他哥从一旁的书店冲出来,一下子就把那个小胖子给拎走了,秦正语瞬间就不哭了,嘻嘻笑着把人家小胖子的车给摔在一旁,还冲人家扯鬼脸,小胖子被他气得哇哇大叫,脸上的鼻涕泡都破了……
秦正语有时去回溯自己那漫长的童年岁月,发现其中父母的影子比起兄长而言要来得浅淡许多,他的父母离开他实在太早了,以至于那些痛苦都太模糊,太镇静,不至于他一回想起来还要陷入无限的伤悲里,有时甚至觉得,没有父母的状态才是最自然的。
他在时间的河流里跪下来捡石子,不出意料地会发现几乎每一颗石子上面都有秦正思留下的痕迹,到目前为止,秦正思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他今年也才十四岁,人生还长,等到将来,他长大了,独立了,不再受他哥庇荫了,也许那些石子能闪烁出别的颜色来呢……然而这个念头又让他有些烦躁,未来,未来,他哥整天都在给他描绘这个东西,所谓的未来,就是上个大学娶个女孩生个孩子供套房子,每天战战兢兢地工作,千篇一律地过着所有人所过着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或者说,这种日子,就算突然中断了,大概也没什么可值得惋惜的——毕竟,是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人生,被掐灭了新奇感与未知数,剩下来的东西跟厕所里的卫生纸也没有太大差别。人生这卷枯燥的苍白的卫生纸,就算被抽到了尽头,也不会出现彩票的中奖号码,秦正语一想到这个念头,就生出一种想把它扔在地上任其滚落的冲动。
有的时候,秦正语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用他哥说,他也知道自己整天耽于玩乐、违反校纪是在断送自己的“未来”,但他竟然从当中发现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快感,几乎所有人都搭上了那条预定的轨道,只有他中途跑路了,这就证明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即便他跑向的是另一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艰险之路,他也会感到莫名其妙的自豪。
秦正语从内心深处隐隐就觉得自己跟其他的小孩是不一样的,而这种不一样有时在深夜会让他感到由衷的快乐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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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秦正语晚间时候吃完了他哥留下的饭菜,洗了个澡,就回到屋里去做作业。现在是春夏之交,天气还没热起来,他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睡衣,上面印了one piece的路飞的悬赏令。坐在书桌前,他看了两眼那乏味的难懂的文言文,眼皮止不住地要往下耷拉。他在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场景,就是他自己执着针线,把眼皮给缝了上去,从此就再也掉不下来了。这个场景让他突然地发笑,然后想起离中考的日子只剩两三个月了。
这两三个月里,秦正思回家的日子明显增多。从前,他只是周末才回来一趟,现在是隔两三天就要赶回来督促秦正语念书,秦正语一方面觉得他哥回来给他做饭洗衣很好,一方面又被他哥逼得苦不堪言。他哥似乎是把自己弟弟那种不会读书的废物形象给突然从脑子里摸消了,以为自己弟弟是个能突飞猛进的天才。秦正语怀疑他要是中考失利,他哥能把他给从五楼直接倒栽葱扔下去。
秦正语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瞄了一眼被他哥锁得紧紧的那个柜子——里头放了他的游戏机和鼠标键盘,还有一大摞漫画书。他叹口气,扭了扭脖子,拿起中性笔来给自己划重点。囫囵地背完了一篇文言文,再拿出英文单词速记手册,一个个地写下,伴随着机械地把它们给念出来,也不知道发音是对还是错。背到B开头的单词时,他就开始犯困了,眼前的字母开始扭曲形变,很快地,他就止不住趴在了桌面上,沉沉地睡起来。
他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他哥和他来到了一处很宽阔的草地,是一个很明亮的夜晚,天上出现了最起码五种颜色,闪烁交错着,仿佛天穹变成了一串无穷大的霓虹灯。草地上摆满了塑料桌椅,他和他哥面对面坐着,他伸出手去拿一块饼干,拿到手里却发现手指很痒,再低头一看,饼干已经变成了一条肥硕的黑色毛虫,扭着身姿要往他手腕上爬,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下子把虫给扔得远远的,他哥在对面哈哈地笑起来,“秦正语,”他的声音很远,“秦正语活该,叫你贪吃。”他不高兴,嘟囔了两句,他哥还是在笑,他就奇怪,有那么好笑吗?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抖了两下,睁眼就看见了他哥的脸。
是一张无可奈何的笑脸。
秦正思拿手摁着他的脑袋,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趁我不在的时候就会偷懒睡大觉。”
秦正语才刚醒来,脑子还是木的,看着他哥坐在一旁的床沿上,“我放心不下你,专门回来监督你的,我告诉你今晚必须把任务给完成,我就在坐这儿看着你。”
秦正语猛地被吵醒,本就郁闷,这下更不高兴了,他直起身来,把桌上的笔摔在一旁,又瞪了他哥两眼。秦正思被他所感染,也有点生气,“干嘛,你还摆脸色给我看?知不知道中考剩几天了?你以为我愿意赶回来啊,你知道从大学城回家还得转趟车吗?为了你这兔崽子,我容易吗我?”
秦正思看着他的弟弟把脸转了过去,默不作声地把笔给拿起来,然后重新把练习簿给翻开。秦正思恍惚间觉得他弟好像长高了一些,只是身板还是细瘦,大约是这个年龄男孩子的通病吧,光长个子不长肉。秦正语再长大一些,才能练出结实的、厚厚的身板,到那个时候,也许他都打不过秦正语了呢。他想着,就听见秦正语突然发问:“哥,你最近是不是……又接了个兼职?”
秦正思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家里钱不够用了吧,要不然你也用不着这么拼命。”
“存款够不够用的问题先放一边,坐吃山空的道理你总归还是要懂的,总不能一直花着却不想办法开源吧。”
“哥……”
“嗯?”
“对不起……”
秦正思笑了一声,想来这弟弟大约还是有点良知,不至于真是狼心狗肺。他叹了口气,“没事,我那兼职不忙,也就是周末多过去一趟而已。倒是你,现在才是我的心腹大患。这样吧,如果这次你能考上目标的学校,我就送你个礼物,怎么样?”
秦正语一下子就把脑袋扭过来了,“什么礼物?”
“没想好,你最想要什么?”
“我也没想好。”
秦正思从床上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感到掌心一阵毛茸茸的痒,“没想好就慢慢想,只要是哥能力范围内的都能给你,前提是你也要达到我预期的目标。”
秦正语点点头,脸上忽地现出一个笑容,他毕竟是小孩心性,一听到有礼物就要雀跃,但这时秦正思又乘胜追击:“正语,你快十五岁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还是要说,哥哥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从现在开始你就要为自己人生做好打算。如果不是的话……我怕你有一天要怨我,怨我没有带好你。而且……爸妈在天上恐怕也要不得安息。”这段话像一盆冰凉的水,一下子浇熄了秦正语心头燃起的火焰,凉得让他有些牙关发颤,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幸他哥也没逼他一定要说些什么,秦正思只是默默地回到了旁边的床上,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开始做他自己的事。秦正语也拿起笔来,重新开始做题。
那天晚上,秦正语做完了他的题目,回头看见他哥已经睡着了,上身倚靠在床头,脑袋歪在一旁,灯光从上方照射下来,使得他眼睫毛盖着的那些青灰色格外醒目,秦正语突如其来地觉得他哥很累。他一直把他哥当做一个很高大宽阔的形象,比任何的存在都要可靠而沉稳,但仔细想想,他哥也还没满二十岁,按成人世界的标准来算,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呢。
秦正语把笔和书给塞进包里,关上了屋里的灯,然后爬上自己的床,把哥哥给放倒在一旁,自己也躺下睡了。秦正思像一座横平的青绿色的山峦般躺在他的身侧,他在半醒半睡间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他一直没长大,还是那个还会肆意哭闹的任性小孩,他哥也是恒久不变的,永远伫立在时间之河的河畔上,以一种温和而沉重的态势,看着他往前奔流。秦正语伸出手去,抱住了他哥的腰,把脸埋进了秦正思淡淡的汗味里。
七月初的时候,秦正语终于还是要进入中考考场了。那天秦正思推掉了所有学生会的工作,兼职也请了假,就是为了腾出时间来为秦正语加油打气。秦正语看着他比自己还紧张,颇为无言。进校门之前,他回头朝他哥看了一眼,那人站在马路对面,高高的身板挺得很直,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那双眼睛的瞳仁很黑,折射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光明。秦正语的心脏有点跳得厉害了,这才真正地感到紧张起来。
在中考之前的几个月,他就不跟自己那帮狐朋狗友出来?div align="center"> 至耍侨喝撕罄醇怂家行┼椭员牵蟾攀侵址丛艏斯樗吵⒌呐淹降男那榘伞5鲜邓担绲奶钛颊呋故巧约说阈Ч模热缦衷谒尤荒苄闯鲆郧熬孕床怀隼吹拇鸢福倘绫灸芤话恪K承老驳赝瓿闪巳挝瘢沼谠诎淼氖焙蛳褚恢蛔杂啥炖值哪穸沙隽颂频那袅S腥嗽谇袅饨刈×苏庵恍∧瘢∧褚残烁卟闪业匚训搅怂氖终菩摹?br /> 秦正思那天带他去吃了大餐,小孩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秦正思说:“你现在开始就可以考虑跟我要什么礼物了。”秦正语摆摆手:“别,先别这么有自信,万一没考上可不就丢人了。”秦正思说:“不丢人,努力过了就不丢人。”
秦正语觉得自己终于还是走了跟自己同学差不多的道路,乖乖学习,乖乖考试,但他又不觉得抗拒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满足了他哥的欲念吧。仔细想来从小到大他也没让秦正思骄傲过几次,反倒总给他添麻烦,是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让秦正思得到一点回报的。
秦正语进入了漫长的暑假,他哥在外头打工,他也想跟着打工但奈何年纪太小也没人要,只能赋闲在家,终日无所事事,重新拾起那游戏机,打它个昏天黑地。过了半个多月,成绩出来了,他背着他哥先查了分数,虽然还是没能够得着重点高中,但好歹不至于连个区里的普高都没得上。秦正语笑了笑,然后给他哥打了电话,秦正思在那头还是很高兴的,反倒衬出秦正语的镇定来了。
秦正思这次又问他想要什么礼物,秦正语想了想,又觉着自己现在是什么都不缺的,心下盘桓,就说:“哥,我能先把这礼物存着吗,以后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要,到时候还有效力吗?”秦正思在那头大笑:“好吧,只要你到时候别跟我要什么豪车美女大别墅就行。”秦正语嘁了一声,“我才不会这么狮子大开口呢。”
“谁知道会不会呢,”秦正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情绪高昂,“不过没关系,留着就留着吧,秦正语……”
“干嘛?”
“哥哥爱你。”
秦正语正在用勺子挖西瓜吃,这时猛地就把一颗瓜子给呛进了喉管,他咳了半天,总算把它给咳出来。秦正思似乎知道自己是把他给噎着了,哈哈笑起来,还没等秦正语骂他肉麻,就把电话给挂了。秦正语是真觉得他哥肉麻至极,这“哥哥爱你”几个字在小的时候他时常听,也不以为意,到了今日,再从他哥口中听到,怎么就觉得非常不适宜,也许是因为他和他哥都是男孩,又或许是因为他长大了,再听不得那些类似长辈逗弄小孩的话吧。但在内心深处,他又感到了一阵绵软的安心,因为他知道他哥说的话从来都是真的,他哥答应给他礼物就不会食言,他哥说爱他,那势必就不会有掺假的水分。而被另一个人爱着,本来就是应该感到安心的。秦正语想着,把勺子插进西瓜里,在上头旋出了一个圆球,为它的完整形状而感到微妙的自豪。
04.
秦正语家附近有个公园,叫石潭公园,这个名字写在了地图上,也刻在了公园进门的大石头上,却从来也没什么效用,因为大家都叫它布谷鸟公园。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这公园里有非常多的绿地,用以专门饲养杜鹃科的鸟类,其中又以大杜鹃即布谷鸟为主,此为名称之由来。秦正语小的时候上生物课,老师们就领着他们来这公园里看鸟,秦正语对鸟挺感兴趣的,那段时间还写了非常多的观察日记,搞得老师们都以为这个小孩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了,后来才知晓不过是孩童的一时兴起罢了。
秦正语记得很多个童年夏天的夜晚,他和哥哥吃完了饭都要在这公园里散步。那个时候公园里各种小摊乱摆,有卖花灯的,卖棉花糖的,卖烤肉串的,后来似乎都被城管们给轰走了。那些踩脚踏车的小孩和打太极的大爷大妈们倒是旷日持久地存在于此处,也许换了几拨人也不得而知。在小个时候的秦正语看来,这个公园真的很大,大得似乎他一放开秦正思的手,就会突然走丢,走进那充满布谷鸟叫声的幽暗的林木间去,然后鸟儿们一哄而下,把他给叼走。
但幸好从来秦正语也没真的在这公园里走丢过,他牢牢的跟着秦正思的后头走,踩着对方长长的影子数节拍,数到五以后猛地扑上去抱着秦正思的腰,秦正思就弯下身去——他知道弟弟要他背了。秦正语那时候多小啊,可以直接把自己挂在对方的身上,也不怕把对方给拽坏拽疼了,他就像个足以乱真的人形玩具,被另一个小男孩牢牢地护在背上,走街串巷。
秦正语隐隐约约地记得那时候的夜晚总是特别喧闹,人们特别有兴致地涌入这里,每一个人脸上都泛出愉快的光辉,秦正语越过哥哥的肩头,可以看见有个小女孩拿着荷花形状的提灯奔向自己的妈妈,可以看见一对年迈的夫妻相互搀扶着走过拱桥,可以看见彩色的旋转木马们悠悠地绕着柱子转,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夜空中正好划过鸟儿黑色的翅膀,还有清脆的啼鸣。哥哥跟着那音乐声哼起来,似乎是《欢乐颂》。秦正语听着听着,把脸埋在哥哥的后颈处,缓缓地睡着了。
秦正语在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去过这个公园了,他抽空又跑去了一次,发现那里充斥的只有随处可见的寥落与萧条,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他突然发现这公园面积原来挺小的,设施也很陈旧破烂,时间像只野兽,把这公园给吞进嘴里嚼了两下再吐出来,就是现在的境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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