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完本[耽美]—— by:施蒂安
施蒂安  发于:2016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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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踏雪寻尔
作者:施蒂安
文案:
追逐一个看不清轮廓的梦想,需要耗费几等心力;追求一个不了解却一心趋向的人,又得经过如何的构想。所有那些有关追与被追的关系,仿佛自然而然行进的程序,又永远地被摆布在那黑白棋盘之中,情感和理智不过是被策略性地调兵遣将之方式手段。
无论去往何处,如果你不得不独自一人上路前行,那么,请你一定要对一路上的安全感怀有信心,聆听和细看万物给你的指示。也请你心持温柔与善意,它们永远会教坚硬趋向柔软。
请不要一个人在夜深人未静时心生恐惧,也不要对迟来的幸福质疑。你要知道,在这个过分耀眼的白天,或那个渐浓的黑夜里,永远都有一个人在行走不止。请你不要觉得孤单,那个善良美好的人,刚刚走过你的路或正向着你走来。他愿意给你以力量,勤勉周旋,驱除你对于未知的惊惶;她也愿意给你一份希望,安心睡过每一个夜晚,在最清爽最透明的晨光里继续登程。
当你面临危险时,还请不要失去冷静。你要知道,现在为止,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人,无以计数地深陷进如此境地里,如今依然安全无虞地行走在路上,并将一直持续下去,此生不息……
我们各自努力去爱,努力去生活,并会在某个内在纬度里联系着生命的彼此。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安(Ann),SebastianSpiel ┃ 配角:杂志编辑,Schiling ┃ 其它:跨国因缘,漂泊,寻找
☆、如梦初醒
祁安盘腿坐在已经叠好被子的床上,挺直着脊背,双肩向后微张,双臂自然下垂,左手手背护在右手手心里安放在左脚脚踝上,迎面往一侧推开而没有厚重帘布阻隔的窗口。深冬清晨的料峭寒气自窗口涌入,渗进室内的每一寸角落里。她已在这股匀称的寒意中静默多时。从路灯下轻灵的暗影窸窣至此刻的满室熹微晨光,她呼吸的频率,和呼吸的方式,都变得越发的意味难辨起来。纳入收拢自窗外四面八方的天地之气,半晌后再经缓缓吐出时,仿佛已然涤尽五脏六腑。然而此刻,倏有尚未羽化的郁结之气,另寻门道,聚成液体,从轻阖的多层眼皮底下恣意争相挤出,在温热的皮肤上滑出数道狭长的潮湿路径,不成规矩;又在因遇冷而凝结之前,坠进她静置着的左手手心里,再难凝固,亦难消散,只是长久温热着。
呼吸的频次开始紊乱,她的嘴唇渐渐地轻轻颤栗起来,晃出几不可查的形迹。猛然间,跃动的眼皮破了封印,开了闸门的泪珠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听到了敲门声,叩响自心扉深处的某扇暗门。沉闷而厚重的轻捶声在暗长的甬道中转瞬即逝,不遗回响。有人径直扳动了门把手。
祁安迅速将左手手心往膝盖重重一抹,又赶紧伸手取来床头柜上的手帕,拭去脸上的眼泪。门外扳动门把手的声音持续着,传达着执着。她撤了盘腿,下床,趿上拖鞋,快速向起着风的窗口迈去。行进过程中,视网膜上的成像是旋转着愈加模糊昏暗的。正是那一刻撞上双臂手肘的窗台,才使她的身体不至于向着任意方向砸倒。那几十秒的黑暗中,世界给人以寂静无声的错觉,甚至身体感官对周边的感知能力都几乎清零。
身子正后方的门外终于不再执拗于扳转门把手,一声轻吁长叹后,改行左右转起插在锁眼里的钥匙。动作如封冻在锁中的钥匙一般难以撬动的迟滞,陌生而不懈怠,吃劲,却依然反复试验着。
“砰”!障碍被破除。她乍一听得这一声响,心中一记咯嘣,又倏然升腾出一股激流,极速淹没肢体各处,吞噬神经末梢。祁安依然凝立着,似乎目光所及之处的凄清都瞬间被双眼吸入体内,融进这一阵顿起的寒颤里。视野边缘,勉强可供两辆汽车相互摩擦着通过的水泥路面上,几片还算不上枯黄的落叶浸在水里。水从石块墙的底部渗出,混进风雨累出的沙土里,漫延得毫无边际,轮廓一如形体本身透明,又渐渐地模糊直至全部消失,再不能作为视线的焦点而存在。她依然如此定睛凝视着,无意于寻找出一个焦点,也无法即刻对身后做出任何回应。仿佛如此下去,人的躯体就会如那边界涣散,徒留无所归依的灵魂飘零于空中将那份失却怅惘。
门从外侧被打开,经轻推后虚掩着,不进不退好一半晌。好像那人正在将情势观望。
“啊咳!”一声明显的假咳打断了这一波骚动着的沉默。
祁安依然放任着那漫游的神思,似乎只要再持续个一秒两秒三秒,她就能将那悬浮于眼前空中的不断自行无序编织的音律抓住,破译后或许展映一些图景,又或许仅有指间的屡屡清冷习以为常得再难赋予新的定义。然而终其唯只徒增叹息罢了。
“阿嬷!”
祁安看着窗外,一声肯定的叫唤。音色中不容忽视的坚硬满溢而出,旋即无声地回响起对自己的苛责质疑,朝着整个胸膛、脸颊彻响而来。
“你怎么这么早啊?”阿嬷说着,把门推到墙边上,磁石相吸,发出了砰的一声。“我还以为你还没睡醒呢。”
“呵呵呵……”祁安轻笑起来,似嘲笑似无奈,将视线从窗外转向慢慢朝着自己走来的老人,断续的笑声拖得很长。“我不是都这么早的嘛?呵呵呵,那你还这么早来我这开门呢,阿嬷。”
老人一听这话,停顿了脚步,将双眼转向她整齐的床铺,又略显迟钝地举起一只手来,把垂落一边的短发抚至耳后。整个动作过程,似只为了顺利说出下一句话做准备。作为回应,祁安只是靠着窗看着老人如此。
“门里面都反锁了,怎么又把钥匙插在门上呢,就是为了方便这样开门啊?”老人原地站立着,重又看向祁安。
“这里天太冷了,钥匙被冻在里面,拔不出来了。呵呵,阿嬷你说,它有没有可能会转不动了呢,那样我就进不来,或者出不去了……”
“啊!那怎么办,所以你不要反锁住就好了嘛。”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冻着就不好了!‘热起同大家,冷起独自人’。”老人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语调升高。
“没关系,我又不怕冷,有时候还越冷越舒服。”祁安说着,走向墙角处的衣架,随手取来一件黑色棉外套。“阿嬷,要是我能永远冻住了转不动了就好了……”
“说什么呢!你这小孩,年轻岁小,总要想得好一些!”
“哈哈哈,阿嬷,我又没有说什么不好的,也没有想什么不好的啊。其实哪有什么好的不好的呢,只是因为判断标准不一样而已,一些我认为好的,还可能是你坚决不能接受的呢。”
“如果有三个人都说不好,那就说明已经过头了啊。”
“阿嬷,你不要这样一直站着。”祁安在床沿上坐下,换上夹棉帆布鞋。“你要坐床上,还是沙发上,你一进来就可以找地方坐下的嘛,一直站着也吃力。”
“我不用坐,就站一下子,也没什么关系。你平时不在家,我都没有进来你房间的,你的东西都是你爸在理,我不懂也不动。”老人说着,边在祁安身旁坐下。“不敢随便乱坐的啊,老人肮脏,你们青年爱干净。有些老头不自知,一有凳子就抢一样地坐下,走了后年轻人也不会马上占走,有些人还要让人在背后嫌弃议论。我可不要,讨人嫌,多犯不着。我自家孙女不一样的。”
“呵呵呵,阿嬷,呵呵呵……”祁安弯腰系着鞋带,膝盖顶着胸膛,发出的笑声短促而沉闷。
“阿安啊,”老人伸右手抚摸上祁安匍匐着的脊背。
“阿嬷,”祁安一声大叫冲口而出,“你不要碰我!”她弯着腰的身体近乎腾空一跃地直起向右边挪去,然后继续弯下腰来系鞋带。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阿嬷就这样轻轻揩一下也让你这么惊吓了?”老人惶惑,语气中有自我斥责与受伤,手的动作在祁安逃离的瞬间开始缓慢收回。
“不是不是,阿嬷,我受不了任何人的触碰,别人一摸我我就真的浑身不舒服。我去年就因为这样,一个用力就把一个人的手臂打折了,你信不信啊,哈哈……”
“哦,你力气大啊,那还有谁敢欺负你啊。人都说,怕挠痒的女人可是很会疼老公的。”
“嘿,里面可有什么因果关系?”祁安坐着,披上外套。“越是疼爱,也越是容易被欺负。而且我又不是怕痒,准确些来说倒像是过度神经紧张。”
“你满天下到处跑,胆子最大就是你了啊!”
“真的,阿嬷,那些能看得见的,我什么都不怕。呵,我就畏惧那些一辈子都没法着眼甚至不能妄加猜测的,那些不可能是真正良善的事物。真切地存在着,可以被感知,又能被轻易忽视。”祁安看向老人的眼睛。“阿嬷,真的,人的心太深了,有些人掉进自己掘的暗井里,永远爬不出来。可是又只能那样继续着,并没有另外的出口,知道的谁都可怜。”
不待一句话讲完,祁安就已经向后仰翻倒在了床上,紧闭双唇后,定睛望着上方的深棕色木制天花板,双眼木然一眨未眨。
“阿安啊,你的心思要放轻松,不要过重,想得太多了也一样是作茧自缚。”
“……”
“你今天还要不要去啊?不去也没关系了,他们自家人都早走光了。”
“嗯,还要去看一看的,那个老人饭都煮不起来吃。”
“……”
“我难过了一整夜啊,”老人在好一会儿的的无言中突然出声。“你小叔他本就心直口快,再加上近年来生意不如意,体格方面也不太好,两个儿子跟你上下岁的都还不成材。不管对谁说话,他口气都冲得不行,像谁都欠着他,也着实是有些爱作大过头了。”
“……”
“上个月刚刚买房,上个月吧,算是上个月了。东拼西凑的一百五十多万,还有银行贷款,以后该还的钱只会越来越多。有什么办法呢。问你房子呢,你说买在贵州了而温州的还没买,不怕笑话,有谁愿意嫁到你温州的这山上来?就算有,他们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如果不先借来,这辈子都别想要在市里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那时,那两个头发胡子都白了,更得继续单着了。窝在市的边边角里,也总好过这里。”
祁安仍旧仰躺着,侧着脸看着旁边的老人的后背,听着她的说话,却是只想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而不作回应。
“当年硬是要出国啊他,学什么你贺原叔叔,在意大利待了五年,到头来还是没有什么积蓄,赚的用来买飞机票刚好,现在还是得重拾老本行。人家说的话都还听不懂,哪有那么好赚的钱?这边的家,全是靠你小婶在撑着,没有她,等他回来还有家?贵州那套房子的六十多万,全是你小婶天光起早黄昏摸门,省出来的。也是你小叔活该,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去抱怨。现在腰背再痛,也要咬紧牙关拼命干了。”
“你小叔,前些天刚在医院里查出眼睛里的毛病,不知道是眼珠子里还是眼角,他们也不跟我说清楚,只说是眼睛,得动个小手术。他做人也确实没对头,现在也是越来越爱作大,心里一有不畅快,对谁都能胡乱出口。他对自己的侄女都这样不知尊重,也难怪会让人生厌。昨晚那样讲话,我真是一夜难阖眼。”
“……”
“阿嬷,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会替我把这个整夜惦记着呢!”祁安终于转回头,交握起双手,安放在小腹上。“他想说就说好了,我没想控制他,也不可能做到控制。只是,我倒是还挺好奇的,如果你没有说我就在旁边,他接下去还会怎样说呢。呵呵呵,小叔这次怎么会一接通电话就跟你说起我呢,外面的人情他们又不参与,他怎么也知道我回来了,阿嬷你跟他说的吧,其实他一开始说的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呢。人家忙里偷闲的一通电话才只讲个半句过半,就被你打断了,呵。”
没有及时的回应。老人坐在床的边沿,小心翼翼地,坐不直,伛偻着背,曾经年轻的脊柱似乎因此缩短了很多,往上却是乌黑发亮的满头青丝。短发因低头而从她的颊边垂下,肉眼难寻半根白发掺杂。她低头望着跟前的地面,也许正盯着自己双脚上不用系鞋带的双鞋。祁安闭上了眼睛,以自己的方式进入那个共同的场景。
“祁安回祁连山来了?这样一个骚货,到底有什么用?这些事情她倒是那也插手这也管得着,她又……”手机那头的男声所负载着的怨气似乎早已甚于怒不可遏,不无勉强地借用最简单的言辞表达着最粗暴的愤怒与鄙夷,转而不可掩饰地汩汩流出由此认知而衍生的源自自身的失望或沮丧。一句“她现在就在我身边”在他的首个明知故问后插话进去,于他似乎触不及防,可又在后半句爆出之前及时勒住。这边的人在等那边的人继续说话,而那头的人却似想要借助寂默来验证这头的实况。两厢长久持续着无言,没有任何额外的声音,在老人开始疑惑地“喂喂喂”之后,检查原本一直贴着耳际的手机才发现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阿嬷,我现在就下去煮早餐,你要不要再去床上暖和一会儿?”祁安在恍惚中睁开眼睛。
“太阳也快要升起来了,一觉睡过去就只有等中午了,不去床上呆了。”老人坐着朝她转动上半身。“那,早上我们吃什么?”
“呵呵呵,现在我也不知道,”祁安从床上一跃而起,双脚一蹬地板,双掌经大腿两旁轻轻拍在眠床上,继而将笑起来的脸快速摇摆至自己阿嬷的眼前。“等做好了你不就知道啦?”
“你这个孩子,从来不肯把要做的什么清楚地跟我说。”
“呵呵呵,因为我自己也真还不是很清楚啊。有时候,做出来的,跟心里想过的、想要做的,或者说过的,都可能挺不一样。我不给你确保的暗示,这样自己就不会有明地里食言的机会啦……”她似自言自语地轻声自我诉说起来。
“昨天早上,我们吃的是什么啊?我一吃饱就忘记了。是不是炒粉干啊?有一点点酸味,好像,你是不是加了什么新式的香料啊,第一次吃那样炒的粉干,还挺好吃的。”
“阿嬷,好吃啊,那我哪天晚上大半夜的再去炒炒看!”
“你现在就去煮早餐啊,会不会太早啊,你爸爸他们都还睡着。早有人烧起来好吃的,又端到床前,最安啦,有谁不知道享福啊?”
“……也不早了,太阳本来也该出来了,我先下去了。”祁安起身,去将玻璃窗推拢,再把另一边的厚重窗帘往边上拉开。“阿嬷你可以再坐一下的,好了会叫你的。”
“那你放在大锅里烧,还是用煤气啊?如果你要放在大锅里煮,我得过去帮你把火点着啊。你二叔整的那些柴也不好烧,事就从来没有好好地做成过。”
“不用,阿嬷,不管放哪里,我自己一个人都能行的,又不是第一次。”
“没办法啊,阿嬷老了没有用,自己的宝贝孙女多久回来一趟,不晓得能待几天,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天天忙前忙后,没见得休息,还要做饭给我吃,是哪个儿子又是哪个女儿还是哪个孙子外孙能够做到这样啊。过了年,你走了,我又是自己一个人了,谁理我啊,谁都有自己的家庭,谁都赚钱要紧,没人有空理我。老公亲老婆亲儿子亲,也都没有自己的手脚亲啊,自己如果身体健康,能走能跑,就比得过黄金千两。人老了有什么用啊,杵在世上白白糟蹋了粮食,还不知道背后都被谁嫌弃着,死一下子又死不去,活又活得不舒心。阿安呐,你煮饭一定要煮上阿嬷的啊,阿嬷现在自己也不会煮饭了……”
“多开开口也挺好的,就像多走动走动一样。阿嬷,我先下去了。”她背对着她说,不知道自己低声的前一句有没有被听见。
“……”
祁安边走边用双手梳理头发,想要在头顶将头发绑成一束马尾时,似乎才惊觉自己抓到的已是一头齐耳短发。像要找到下脚的台阶一般,垂下双臂,将双手搭在贯通前后房间的走廊外沿的木制栏杆上。
在要下楼梯之前,她听见从外侧房间内传出的温州鼓词的唱声,不响,但足以听清。
走到紧闭的房门外,抬手轻叩木板三声,不等里边回应,便直接转动把手将门往里推开。一股沉闷气息向着门口潮涌而来。与外边不同的低温,间杂着来自两大缸自酿红酒的气味。真正属于人的呼吸于其中难以辨析,却与房间内所有的游动因子一同融成了一股极具刺激性甚至攻击性的沉闷之气。这股沉闷又带着在融合的过程中随时分解而出的酸味。祁安屏着呼吸,在推开门的同一时间神色不惊地往后退了一步,继续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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