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这一整天都没影,花满渚看了书,写了字,甚至还自己在屋里练了一会儿拳,天黑了才下楼去吃晚饭。
坐下没多久,李忘贫就红光满面地回来了,一眼看见花满渚,大手一挥:“小二,这桌加菜!”
花满渚还没开口问,李忘贫就自己说开了:“我在街上遇见有人摆擂台比武,就上去试试手,结果怎么着?哈,我赢了整整五十两银子!”
李忘贫啪地将钱袋子放在桌上,仰头灌下一杯水。
花满渚也跟着笑了:“李大哥功夫好,赢是应该的。”
“嘿嘿,要是平生去了肯定更厉害,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些野路子……”李忘贫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饭吃完了,任平生也还是没回来。
两个人一起回屋,李忘贫还意犹未尽,跟着去了花满渚的房间,继续说着他的英雄事迹。
后来李忘贫把自己都说困了,打着哈欠回了房间,花满渚则坐在桌子前,看一会儿书发一会儿呆,等着任平生回来。
这时候,任平生人已经躺在隔壁床上了。
李忘贫看见他吃了一惊,狗腿地跑上前去捶着腿:“你回来了呀,小渚还在等你呢。”
任平生嗯了一声,依然躺着没有动。李忘贫刚起的瞌睡之心一看见任平生就跑没了,又眉飞色舞地讲述起下午的征程来。任平生听得毫无反应,他今天在外瞎逛了一天,也没想清楚怎么会梦到花满渚,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等到李忘贫的呼噜声都响起来,他却还是愁眉不展,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刚睡着没多会儿,任平生就被一声短促的叫声惊醒了。声音不大,但那是花满渚的声音。
任平生头皮一紧,从床上鱼跃而起,飞快地跑进隔壁。
踹开门一看,屋子里两个黑衣大汉,花满渚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那俩黑衣大汉还在翻找什么东西,见任平生闯进来,立马动起了手。
任平生怒火攻心,下手毫不犹豫,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两个黑衣人踹翻在地,李忘贫听到动静跑过来,赶紧找绳子把人捆了起来。
任平生抱起花满渚,见他后脑勺有血迹,转身就是几个大巴掌,扇得两个黑衣大汉东倒西歪。
“他怎么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都被这凶狠劲儿吓傻了,另一个赶紧求饶:“敲、敲晕了……”
任平生又是一巴掌。他小心地把花满渚放平稳,查看了一下伤势,伤口不大,应该一会儿就能醒了,总算松了口气。
“李忘贫,去打点热水,要些伤药来。”
李忘贫几乎是飞跑着去的,他也被吓得够呛。
等处理好花满渚的伤势,任平生站到两个黑衣人面前,已然面如阎罗。他一手拖起一个,吩咐李忘贫带上另外一个,出了房门来到后院里。
两个黑衣人战战兢兢还没站稳,已经被任平生一拳头揍花了眼。任平生发了疯一样一顿狠揍,毫不留情,旁边站着的李忘贫都愣住了,突然觉得任平生平时跟他打架的时候就跟逗着玩儿似的。
等任平生发泄完,两个小贼基本只剩下喘气儿的本事了。李忘贫回过神,这才发现俩人有点儿眼熟。
“诶,你们不是下午那个擂台上的武士么?”
“什么武士?”任平生猛然瞪住李忘贫。之前李忘贫叨叨的那一通任平生压根没听,他只好又解释了一遍,但这次不敢吹嘘了,简单扼要直接明了。
“所以,”任平生咬牙切齿,“这两个人是你赢的那五十两银子招回来的?”
此刻李忘贫相当热切地渴望自己能长得再黑一点,最好能黑得消融在这夜色里。
但老天没听见他的祈求。
“你特么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么没事儿就招一堆苍蝇!!那种赌武的擂台你也去凑热闹!还到处炫耀!你还能不能更蠢一点!你特么没事儿进花满猪房间里干什么!花满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扒了你的皮!!!”
任平生一边怒骂一边把李忘贫当球一样满院子踢,临了要回屋,又不解气地转过头一脚踩在黑衣人腿上,狠狠碾了一圈。
那俩贼已经痛得叫不出来了,手脚基本都废了。李忘贫心有余悸,灰溜溜地把两个人拎到衙门前一扔,乖乖回房面壁去了。
花满渚醒来的时候天色正开始发白,任平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师哥?”花满渚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任平生猛然扑到床头,摸了摸花满渚的脑袋,“头还疼么?”
花满渚还有些晕,恍惚中觉得任平生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有点像王大叔养的那条大狗。
任平生长舒了一口气,把下巴搁在花满渚床头,愤愤地说:“都怪李忘贫那只猪,你相信吗他竟然比你还猪,幸好你没事了,你也是,教你那么多防身术逃跑术你怎么一个没用上……”顿了顿,任平生垂下眼皮,“也怪我不好,我要是跟你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
花满渚没反应,任平生有些忐忑,抬头一看,这只猪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任平生还是爬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花满渚身边,努力不去看花满渚的脸。
“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事了,师娘说了要我照顾好花满猪的,嗯,我必须跟他待在一起。”任平生自言自语了一番,困意终于袭来。
接下来的两天,李忘贫本着赎罪的基本准则,鞍前马后地伺候花满渚,任平生依然横眉冷对,倒是花满渚十分不好意思,每天光是“谢谢”、“不用了”就要说上几十遍,烦得任平生想堵住他的嘴。任平生眼皮子底下,李忘贫哪里敢听花满渚的客气话,只能更卯足了劲儿地献殷勤。
扬州诗会终于开始了,任平生和李忘贫一左一右地护着花满渚,一个飞扬跋扈,一个人高马大,完全不顾花满渚的拘谨,阵势盖过了街上一众弱不禁风的文人墨客。
这个诗会其实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扬州这地方水土丰饶,百姓饱足了就爱舞个文弄个墨的。最开始只是一些骚人挑个好时节自发举行一些小聚会,后来效仿者众,逐渐演变成一年一度的扬州诗会,不少人闻风而来。到了会期,长街短巷、河畔廊下,甚至青楼花街里,随处可见摇头晃脑的文人们吟诗作对,泼墨潇洒。白天还好,夜里更是张灯结彩,热闹程度比京城元宵盛会更甚。
三人转了一圈,那些文人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三三两两各自为营,也没遇见花满渚特别感兴趣的。李忘贫生怕任平生又不高兴,窜来窜去的拿了好多吟诗作对的题目回来,只为博花满渚一个青眼。作了些扭捏词句,笑了些眼界高低,花满渚兴致缺缺,干脆不管诗会了,就跟着任平生一块儿游览起风光来。
长河两岸本来就是风月之地,正值诗会,前来助兴的歌女舞姬更是随处可见,任平生和李忘贫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在一家酒楼里叫了两壶酒,十分惬意地看着回廊里跳舞的姑娘。
花满渚心里不高兴,又怕说错话了任平生又生一回气,只能嘟着嘴坐在一边。
任平生一只胳膊大咧咧地揽住花满渚的肩:“小猪啊,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美色当前还这么闷闷不乐的,来来来开心点儿!”说着就端起一杯酒。
花满渚平时不怎么喝酒,这回心里又是无趣又是烦恼,竟也接过来就喝了。任平生一愣,看着花满渚那明显赌气又不敢说什么的小窝囊样,心里也烦躁起来,放开他的肩就跟李忘贫喝酒去了。
李忘贫正傻乐得没边儿,任平生叫他喝酒就喝,丝毫没察觉到花满渚的异样。花满渚心里叹着气,想着师娘要是知道他们来扬州竟然是这么玩儿的又该发脾气了。任平生眼珠都不错地看着莺歌燕舞,也不管花满渚,花满渚竟也自己拿起了酒杯。
三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嘻嘻哈哈地在廊下饮着酒,在扬州这地方十分惹人瞩目。不多时,几个袅娜多姿的女子转了过来,羞羞怯怯地在桌边行个礼,问能不能一同赏月对酌。
李忘贫一听那软绵绵的小嗓子耳朵都酥了,任平生当然毫无异议,剩下花满渚一个人目瞪口呆。
花满渚年纪最小,几个姑娘多是冲着穿戴不俗的李忘贫和眉目俊朗的任平生去的。但同坐一桌,也不能冷落,还是有个女子体贴地坐在了花满渚身边,一口一个小公子,素手一伸就是一杯酒。花满渚躲也躲不过去,求救似的望向任平生,没成想任平生根本没看他,自顾自地敲着桌子跟人家姑娘玩得正高兴。
就一愣神的功夫,花满渚已经接连被灌了两杯,脑子都有点晕了。
花前月下,美酒当前,李忘贫早就不管人间是与非了,任平生那颗本就不正经的心,更是放肆得一塌糊涂。只可怜了嫩生生的花满渚,醉眼朦胧地发着呆,谁递酒过来就喝。调笑惯了的陪酒姑娘见他年纪小又傻得可爱,两根白葱似的手指头伸出来就在他脸上拧了一下,还咯咯娇笑着问:“小公子在想什么呢?”
花满渚满脑子正乱得没有头绪,下意识地抓住了姑娘的手腕,皱皱眉又咧嘴一笑:“师哥你怎么又掐我。”
酒后失了控制,花满渚的嗓门比平时大。任平生闻声回头,就看见花满渚捉着人家姑娘的手腕,一脸白痴一样的笑容,那姑娘都快要娇羞着跌进他怀里了。
任平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你竟敢握别人的手!
☆、第六章:世事短如春梦
等回过神来,任平生已经拉着花满渚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花满渚晕晕乎乎的,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嘴里委屈地叫着:“师哥,你走得好快啊……”
任平生一肚子无名火,哪里管他那么多,脚下更是生了风一般,把气喘吁吁的李忘贫远远甩在后面。
花满渚已经完全糊涂了,被扔进房里的时候没站稳,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到桌子上,却腰上一紧,被拉进了他师哥的怀里。
任平生一脚踹上门,气还没喘匀呢,怀里的猪竟然好不识相地要挣开他的手:“师哥你身上好臭,好臭……”
“嘿!”任平生都快被气乐了,干脆一把将他脑袋往胸膛上摁,“臭死你这只猪!还敢嫌弃我!”
花满渚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脸都憋红了,耍赖一样地一口咬在花满渚肩上:“不好闻……她们的香味真讨厌……”说着说着,竟然伸手想把任平生身上那些沾染了脂粉香气的衣裳剥掉。
任平生还没从花满渚咬他的那一口里回过神来。花满渚喝了酒,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咬得并不疼,但那两片滚烫的嘴唇轻轻擦过脖子上□□的皮肤时,竟然像火种一样,让任平生的心都跟着发烫。
任平生拉住花满渚正在扯他衣服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花满渚酒色朦胧的双眼,以及……那张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的潋滟双唇。
任平生好像回到了之前的梦里,他低头吻了下去。
四片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花满渚的废话声戛然而止。任平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只有与花满渚紧密相贴的那一小片地方,越来越热,简直烫得像要融化了一般。
花满渚不明所以,突然被堵住了嘴,他大睁着眼睛看着任平生贴在眼前的脸,奇怪又不满,张口就往任平生嘴上咬去。
口腔里淡淡酒香裹着温暖的气息袭来,任平生下唇一痛,刚才仿佛凝固的血液轰然解冻,从嘴唇开始一路疯狂地燃烧到全身各处去。
他如饥似渴地舔吻花满渚的唇,不受控制地去挑逗花满渚的舌头。初尝滋味的少年吻得毫无章法,只是完全地跟从了本能,几乎要将怀里的人吞下肚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满渚被堵得实在喘不过气来,终于使劲儿推开了任平生的头。任平生铁一般环在他腰间的双臂尚未松动,他顺势趴在任平生的肩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任平生僵硬地站在原地,除了山崩地裂般的心跳,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半晌,他终于偏了偏头,还不知道如何跟花满渚解释的满腔心思,在看到已经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的花满渚时,雪融一般化作一声纠结的叹息。
他将花满渚抱到床上躺好,自己却枕着双臂躺在睡榻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花满渚头疼欲裂地醒来,就见到任平生和李忘贫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百无聊赖地等着他睡醒。
花满渚简直受宠若惊,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任平生竟然没有捏着鼻子叫醒他,而且还坐在一边等他?
震惊之余,花满渚也没发现任平生那十分不自然的脸色,忍着头疼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好了。
一大早李忘贫就被任平生拎起来,突然说要启程回霁山,一头雾水也不敢异议,只能在驾着马车驶出扬州城的时候怀着对春风杨柳岸的无限不舍,忧伤地叹息一声。
任平生一上车就躺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花满渚实在头疼,也没心思去问他师哥为什么突然要回家。马车狭小,长手长脚的任平生一躺,花满渚就不能舒展开来睡觉了,只好靠着车厢壁缓解头痛和困意。
但欲求不满十分忧伤的李忘贫驾起车来有些心不在焉,马车颠簸得很厉害。刚刚要睡着的花满渚跟着马车一颠,脑袋哐当就撞上了车厢,一下子痛醒了。任平生也差点儿从座位上被颠下去,他翻身而起,随手拿起一个杯子就往车外砸去:“李忘贫你皮痒啊!连车都不会赶!”
李忘贫稳稳接住茶杯,识相地不敢回话,终于将扬州的莺莺燕燕们赶出脑海,专心赶起车来。
教训完李忘贫,任平生又看向花满渚,这么一撞,花满渚的头更是疼得要命,眼圈都泛红了,脸色白得吓人。
任平生赶紧把人拉过来一摸,后脑勺起了一个大包,正想开口再骂李忘贫,花满渚却皱着眉头说:“师哥我头好疼。”
身体不舒服,又在他唯命是从的小师哥面前,花满渚都没发觉自己的语气竟然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任平生干咳两声,还是不忍心,让花满渚躺了下来,又怕马车晃荡把他颠着了,一咬牙,半抱着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还吩咐李忘贫走慢一点。
花满渚满足地咧嘴一笑:“谢谢师哥。”小时候只有发烧了任平生才会难得这么照顾他的,花满渚心里十分感动,挪挪脑袋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安稳地睡了过去。
看着花满渚一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任平生松了口气,又有些隐隐的不爽。这只没心没肺的猪,浪费他昨晚百结的愁肠了。不过,忘了也好,任平生实在不知道要是花满渚追究起来,自己要如何解释给他听。
手臂的力道恰到好处,将花满渚稳稳护在膝上,任平生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本来打算回去找个借口让师娘给花满渚换个房间住的,此刻看着花满渚的睡颜,这个念头也烟消云散。
“就这样吧,”任平生自言自语的声音几不可闻,“总会想明白的。”
李忘贫谨遵任平生的吩咐,一路缓行,力求平稳,回去的路程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而且让花满渚十分摸不着头脑的是,他好像觉得小师哥突然变得很奇怪。虽然他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喜欢逗着李忘贫玩儿,无聊了就构思一堆恶作剧,但花满渚总觉得,师哥好像变……温柔了。
是的,温柔。
这几天花满渚都是要么躺在任平生腿上,要么靠在任平生肩上睡的。一开始是因为小师哥照顾自己头疼也没什么,可后来他都好了,小师哥依然让他那样睡。花满渚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任平生眼睛一瞪,他只好乖乖听话。而且,靠着任平生可比靠着硬邦邦的马车车厢舒服多了,他也就开开心心地听从小师哥的吩咐,心满意足。
他哪里知道,任平生比他更心满意足。
三人在霁州城外分了手,各回各家。离开半月有余,任平生和花满渚都有点儿归心似箭,赛着跑似的往霁山上冲。
可行到山脚下,两人都顿住了。
什么东西烧焦的气息浓烈地扑面而来,甚至还裹挟着一丝血腥气。
任平生皱皱眉,看了花满渚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没有遇到一个人,只有那股不祥的焦味越来越浓。任平生的心砰砰直跳,强烈的不安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转过山峦,霁山腰上的房舍终于露出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