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希愣了愣,下意识的摇头:“我去找个朋友。”
对方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游走,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顾庭希一脸莫名其妙,他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天气也热,整个人渐渐开始烦躁起来,皱着眉回了他一句:“我找谁跟你有关系吗?”
工人冷笑:“滚。”
顾庭希真是被气的头顶冒烟,脏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勉强咽了回去。他心里憋屈的很,打算给韩琛回电话,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上得岛。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向他快步走来,笑盈盈的问:“请问你是不是想上岛?来,我们这边说。”他看了那工人一眼,温和的笑了笑,引着顾庭希往边上走了几步。
顾庭希皱眉问:“你是黄牛?”
男人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不是,你搞错了,是我们老板让我来问你是不是想上岛,如果是就顺路捎你一程。”他侧过身指了指停靠在岸边的一艘游艇,继续说:“喏,那就是我们老板的船。”
那艘游艇有九成新,停靠在破破烂烂的渔船中显得尤为突兀。
顾庭希戒备的问:“为什么?”
男人见他面带顾虑,反而笑了起来:“你不用害怕,我们老板是龙氏集团的董事长龙鼎天,他一向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看你一个人在码头上走了很久,特地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需要帮助,对了,我叫孙赟,是龙先生的私人助理,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顾庭希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位工人也在看他们,对视的瞬间还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孙赟无奈的摇头,压低声音说:“这里的岛民都很排外,他们不喜欢外人,包括来旅游的游客。”
“这里没有公共交通上岸吗?”
“以前没有,不过以后就有了,我们老板打算开发渝海岛,让这座岛屿成为旅游胜地。”孙赟与荣有焉的挑了挑眉头。
顾庭希跟着他上了游艇,那位叫做龙鼎天的富商就站在甲板上,手里端着红酒杯,朝顾庭希点头示意。
龙鼎天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留大背头,长相中规中矩,但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眼神犀利,穿一身黑色西服,身后跟着一顺溜的保镖,排场十足。
顾庭希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清了清嗓子对他说:“谢谢龙先生。”
“不用客气,行走江湖本来就应该相互关照,喝点什么?红酒还是香槟?”龙鼎天雄赳赳气昂昂的挺了挺胸。
顾庭希满头黑线,他听说过海只要十分钟,就这么点时间还要开香槟?
龙鼎天自作主张的往他手里塞了杯红酒:“别跟我客气,还有水果拼盘和蛋糕,要不要来点?”
“不用了,谢谢,最近皮肤过敏,医生叫我忌口。”顾庭希笑了笑,把红酒杯放回桌子上。
龙鼎天说:“那倒是,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保重身体,到了我这个年纪,是不会有像我一样健美的身材的。”
顾庭希:“……”
在游艇上的十几分钟里,龙鼎天把他宏伟的旅游开发计划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说完又开始说他创业的英雄事迹,听的顾庭希是昏昏欲睡,眼皮打颤。
下船的时候龙鼎天还主动把孙赟的手机号码留给顾庭希,让他有事可以找孙赟帮忙。
这个龙鼎天虽然有点神经质,但顾庭希倒是不讨厌他,反而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
顾庭希站在岸边,做好心理建设准备给韩琛回电话。
他正踌躇着该怎么开口,一抬头就懵了。
韩琛就站在他十米开外,面无表情像座冰山似的,浑身都散发着寒气。
顾庭希嘴唇嗫嚅,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韩琛冷笑,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来,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手机开了静音没听见……”顾庭希眼神闪烁,韩琛的眼神实在慑人,被他说了两句之后不敢抬头,只能看着他的胸口发呆。
韩琛看他蔫蔫的,脑门上都是汗,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即便有重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闷的叹气,无23 奈的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让你好好的留在家里,你就好好地待着。”
顾庭希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见韩琛软和了下来,他的脾气就上来了,什么叫做让他待家里就待家里?他又不是小猫小狗,主人出门他还得看家。
顾庭希抬眼看他,不乐意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情我还错了不成,我这不是想你吗?凭什么叫我听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出个远门还得找个监护人陪着是不是?要不然这样,以后我出门随身带十个保镖,你要是还不乐意,我把医生护士佣人厨师园丁司机全部带上,这你总得放心了吧?
韩琛听他喋喋不休的说话,表情还挺气愤,撑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说是我错了?”
“当然你是错了,你不惦记我你还有理了?不是说好处对象吗?有你这么谈恋爱的吗?你自己想想,你一天到晚除了叫我去学校上课,晚上别熬夜,吃吃喝喝顺带看个纪录片,你还尽了什么情侣的义务?要不是你非不肯带我来,我用得着这么折腾吗?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你吃饱喝足了就来教训我,我都想你想了一路了。”顾庭希越说越委屈,贼喊捉贼的说了一通之后还真的觉得自己占理了。
韩琛眼神宠溺的看着他,注意力都在顾庭希身上,完全没注意身后有辆轮椅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那辆轮椅从韩琛裤子上擦过,直接朝着顾庭希而去。
顾庭希就站在岸边,往后一步就是台阶,他猝不及防的被撞了一下,小腿一疼,下意识扭头的时候,有人在他肚子上推了一把,他整个人向后倒去,身体一阵摇晃,越过铁索往后翻了下去,直直的栽进大海里。
韩琛伸手想去拽他,被轮椅挡了一下,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顾庭希的衣服,人已经掉进了海里。
他来不及看轮椅上的人,直接翻过铁锁往下跳,一跃进了大海里。
“有人掉海了!”周围有人大喊了一声,人群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所幸这里的海水浅,只要不被浪冲走,捞起来还能捡回条命。
顾庭希掉下去的时候身体失去了控制,他只觉得脑袋一疼,冰冷的海水猛地灌进他的鼻腔里,疼痛感麻木了他的神经,手脚如浮萍一般使不上力气。
顾庭希掉下去的地方离渔船不远,韩琛跳下去之后立刻找到了他,一手抱住他一手游向岸边。
岸边有人抛下了救生圈,韩琛浮出水面,拉着救生圈向台阶游去。
顾庭希吐了几口海水,他晕乎乎的睁开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后脑处起了一个大包,还被擦伤了一点,只是鲜血一流出来就被海水冲洗掉了,手摸上去只能摸到淡淡的粉红色。
陈二叔在家等了一阵之后没接到电话,稍作休息后又来到了码头,见大家围在岸边,就也跟着过去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连忙对着刚上岸的韩琛喊:“快,这边,我送你们去医院。”
顾庭希坐在岸边喘气,他被捞起来的快,只呛了几口水,不过脑袋受了伤,整个人萎靡不振,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
韩琛横抱起他,快速上了车,汽车启动的时候,他往外看了一眼,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坐轮椅的人,他甩了甩头,收回了注意力。
顾庭希靠在他肩膀上,凄凄惨惨的把手往他衣服里伸。
“还闹?”韩琛既生气又心疼,轻啄他的额头,喃喃自语一般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顾庭希疲惫的笑了笑:“我想摸摸看,你的胸肌有没有被海水给泡烂了。”
韩琛笑不出来,垂眼说:“没泡烂,还在。”
“哦,那晚上给我验验。”
“好。”韩琛紧了紧手臂,顾庭希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无妄之灾(五)
顾庭希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只有六七岁,顾思谦也还是个青春洋溢的小年轻,穿牛仔裤白球鞋,手里抱着一个崭新的足球。
他似乎也梦到了白望城那时候的模样,比起现在少了几分戾气,脸上总是带着笑,跑起来的时候刘海随风摇曳,显得随性而洒脱。
顾思谦和白望城约好去踢球,他也想跟着去,整个人挂在顾思谦身上不肯下来,只是那时候的顾思谦对他没有半点耐心,粗暴的将他拽下来扔给了保姆。
韩琛坐在沙发上淡然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周遭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顾思谦临出门时对韩琛说:“既然你不想去,就帮我照顾我弟弟,我们走了。”
顾庭希哭哭啼啼的扑进韩琛怀里,摸着泪珠子说:“阿琛哥哥,我也想出去玩儿。”
韩琛温和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无比新鲜,那是比文字更生动的东西,小孩儿柔软的肌肤和香甜的奶香味都显得那么新奇。
他擦干净小孩脸上的眼泪,摸了摸他胖嘟嘟的脸,笑着说:“我带你去买蛋糕。”
“我不想吃蛋糕,我想吃冰激凌。”顾庭希可怜兮兮的扁着嘴,撒娇一般的扭动着身体,反反复复的说:“冰激凌、冰激凌、冰激凌!”
“冰激凌……”韩琛疑惑的看着他,许久才说:“我没有吃过冰激凌。”
“我们可以偷偷地吃一个。”顾庭希伸出小胖手,捧起韩琛的脸,讨好一般的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韩琛带着他出门,在跨出门口的那一刻,顾庭希突然转过头指着墙角问:“那些什么东西?”
韩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淡淡的说:“摄像头。”
顾庭希脑袋一疼,倏地睁开了眼,他下意识的伸手摸脑袋,却摸到了一圈圈的纱布。
“醒了?”韩琛见他想坐起来,帮他把枕头调整好位置,扶着他坐好。
顾庭希揉了揉脖子,想起刚才做的梦,抿着嘴笑了起来:“我刚才做梦了。”
“做什么梦了?这么高兴?”韩琛笑了笑,往一次性水杯里续了点热水,试了试水温才把杯子递给他。
顾庭希喝了口水,笑眯眯的把梦说给他听,说完自己也疑惑起来,“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韩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淡淡的说:“这不是梦,那天在回来的路上我没看住你,你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我把你捞上来之后你就病了,为此我还被你哥揍了一顿。”
顾庭希眨眼:“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他突然觉得有些遗憾,那十年的记忆中虽然有他无法承受的痛苦,但也存在一些有趣美满的回忆。
韩琛苦涩的勾了勾唇,垂眼看着蓝白色条纹的床单,淡然的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我,方阿姨就不会死,你也不会伤了脑袋。”
顾庭希心情复杂,他想,这也许就是他大哥和韩琛如今相见不相识的原因。纵然一切都是意外,他大哥依旧无法放下那一段往事,但他和他大哥不同,他对方思苦没有任何记忆,他甚至想不起她的模样,而他却总是记得那场车祸。
那天在特罪组总部的时候,韩琛刻意避开了那一段,但他心里知道,在韩琛带着他逃走的时候,车上还有一个人——韩琛的母亲周若媛。
在他前后联系之下,他差不多已经推断出了那天发生的事情,韩琛带着他和周若媛离开,周若媛当时应该是受了伤,所以才会浑身是血的躺在后座。
而在蒋成龙查到的档案中,当时车祸现场发生了爆炸事故,只有他和韩琛活了下来,是周若媛推开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执意让韩琛先救他。
他回忆不起当时的细枝末节,但他分明听到了哭声,是韩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声。
顾庭希吸了吸鼻子,转头看着韩琛,努力露出笑容来:“你现在知道了吧?我特么多喜欢你啊。”
“别说脏话!”韩琛故意板了板脸,继而伸手与他十指紧扣。
顾庭希打量起这间房,三人一间的病房,带一个独立的卫生间,蓝白色的墙漆逐渐剥落,头顶有三排老旧的日光灯。
他睡在靠门的那张床,中间一张空置着,而靠厕所的那一张上躺着一个老人,一直也没说话,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
“我们什么时候走?”顾庭希扭了扭脖子,“我身体没事了,用不着缠纱布吧?医生怎么说?”
“你掉进海里的时候撞了头,医生让你留院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顾庭希撇嘴,难得出门,还得在医院待着,他把手伸到韩琛面前,说:“要不然你给我把把脉,没事的话咱就出院吧。”
韩琛一脸诧异,“我不会把脉。”
顾庭希尴尬的收回手,低声说:“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韩琛真是好气又好笑。
徐简阳和小哑巴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进门却见两人有说有笑的,顿时松了口气。
“我说顾庭希,你这人就不能出门,出门准出事儿。”徐简阳拿起热水瓶掂了掂,有水,还挺沉。
顾庭希翻白眼:“你怎么不说你是扫把星呢?我遇上你准没好事。”
徐简阳气的没话讲,就骂了句傻帽,没想到还被小哑巴虎着脸瞪了一眼。
徐简阳讨好的冲他笑笑,拉着他下楼给顾庭希买吃的。
护士进来通知韩琛去取药,韩琛一走,房间里就剩顾庭希和那老人两个。顾庭希憋了一阵了,从床上爬起来跑进厕所放水,经过老人身边的时候,他无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吓得险些软了脚。
那位老人大概六十岁的年纪,微微佝偻着背,右半边脸和寻常人无异,而他的左半边脸却布满了高低起伏的疤痕,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路延伸到了头顶,他右半边的头发十分浓密,而左半边却像是秃了一般,长满了红色肉块一样的东西。
顾庭希吓了一跳,他勉强维持着镇定,撇过脸的瞬间,视线又在他看的那本书的封面上划过,书的名字叫做《藏尸》。
顾庭希飞快的冲进厕所,反锁上了门。
他余惊未定的喘了口气,上完厕所准备出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他脑袋轰的一声,倏地被吓了一跳。
“庭希,你在里面?”韩琛的声音缓缓传来。
顾庭希打开厕所门,定定的看着他。
韩琛笑了笑:“怎么了?”
顾庭希舒了口气:“肚子饿了。”他小心翼翼的往旁边瞟了一眼,却发现刚才那位老人已经不见了。
“这里的人呢?”顾庭希指着空床铺问。
韩琛看了一眼,说:“也去拿药了,走路晕不晕?”
顾庭希摇头,缓缓躺回床上。
“别害怕,我之前听护士提了,那位老人叫邹平,之前家里着了场火,家人都在那场大火中过世了,他自己也被烧得不轻,所以性格比较孤僻。”韩琛拿了两粒药递给他。
顾庭希喝了口水把药吞下去才说:“那他也挺可怜的,他吃饭了吗?让徐简阳多买一份上来。”
韩琛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倒是挺热心的。”
邹平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僵直着身体躺回床上,拉过被子遮住脸开始睡觉。
顾庭希倒是想热心一把,但他看见邹平着实瘆的慌,只好悻悻的冲韩琛笑。
晚上的时候陈二叔和他儿子陈务实都来了,一群人围着病床,把顾庭希闹得实在不好意思。
陈二叔听说韩琛要留下陪夜,特意绕到了邹平床前,陪着笑说:“老邹,这俩都是我朋友,没事儿,你别怕。”
邹平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视线绕过他落到了小哑巴身上,“他是林丫头的儿子。”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声带像是被撕裂一般,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重音。
邹平敛起笑,转头拉着小哑巴的胳膊往外走,“走吧,不早了,咱们先回吧。”他转头又冲顾庭希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放下话,飞快地离开病房。
顾庭希一头雾水,询问一般的看向韩琛。
韩琛摇了摇头:“明天再说。”
第二天上午,徐简阳是一个人来的医院,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保温瓶,懒洋洋的直打哈欠。
“怎么就你一个人?”顾庭希扭开保温瓶,黑米粥的香味倏地飘了出来。
“他们都起得早,我也不好意思睡懒觉,陈二婶一大早就起来熬粥了,说给你补补血,还炒了个小菜。”徐简阳哈欠连连,“陈二叔今天带小哑巴去办手续,韩哥等会儿也有事,就剩我一个了,顾二少凑合凑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