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果然棋艺高超,微臣甘拜下风。”那男子终于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你无需自谦,能摆出这样一个残局,显然你的棋艺水平也很高超。你是谁,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微臣叫赵庆宇,是九公主和十皇子新的夫子,陛下只见过微臣一面,自然不记得微臣。”
“原来如此。”苍梧景鸢点了点头,九公主和皇子还小,在自己还未登基时,母皇确实为他们请了一个新夫子。
苍梧景鸢和这个赵庆宇越聊越投缘,她发现两人有很多相近的爱好,而且赵庆宇敢于质疑她的观点,反驳她的话,两人越聊越尽兴,末了苍梧景鸢面上带笑地问他:“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赵庆宇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苍梧景鸢。
“白衣墨发,言语独到犀利,气质超群,棋艺高超,敢于和朕争辩,这里面的任何一点,都足以引起朕的兴趣,说吧,谁教你这样做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陛下,微臣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赵庆宇还算镇定,苍梧景鸢懒懒地拿起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把玩着:“朕能坐到今日这个位子,可不是凭借运气,朕没有什么才能,但是过目不忘还是可以的,九公主和十皇子确实请了一位新夫子,但绝对不是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朕是谁特意找了一个眉目肖似白浅的人来引诱朕,如果你敢说半句假话,朕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言出必行。
“陛下。”赵庆宇不敢再狡辩,赶紧跪在地上:“请陛下饶命,草民并不是什么夫子,而只是秦楼楚馆里一名琴师,只因眉目肖似白丞相,便被三……被苍梧凌雪威逼着诱惑陛下,离间您与白相的关系,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希望陛下看在草民福薄命浅的份上,放过草民。”
“这一段话倒是说得挺打动人的,”苍梧景鸢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庆宇,“朕说过了,刚刚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可惜你仍然不知悔改,来人,把这个人给我关押到大牢里,什么时候肯说出真话,就什么时候放了他。”
“陛下!陛下!”赵庆宇的脸色立刻变了,但侍卫毫不留情地将他押下去。
“陛下,您真厉害,您是怎么看出他在撒谎的?”绿荷现在也从公主的侍女升级为女皇的贴身宫女了。
“很简单,他既然说他是琴师,那么十指应有茧,但我刚刚看他执棋,指尖光滑,显然是撒谎,其次,他说了是苍梧凌雪派他来离间我与白浅的关系,显然不合理,我与白浅的事情是苍梧凌雪说出来的,苍梧凌雪的本意就是利用我与白浅的关系来使我受到群臣的诟病,现在又怎么可能离间我与白浅?显然是前后矛盾。一般人在揭穿他的第一个谎言后,通常会以为他接下来说的是真话,但实际上第二个谎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利用我去对付苍梧凌雪,还想出这么不严谨的办法,恐怕就只有苍梧锦绣做得出来了。”
“陛下您真聪明。”绿荷崇拜地看着苍梧景鸢。
“你是今天才知道我聪明吗?”苍梧景鸢微微勾起嘴角,继续朝雪阳宫走去。
苍梧景鸢去了雪阳宫时,看见白浅正坐在一个蒲团上,两眼闭着,像一个入定的老僧。
秋容要请安,却被她制止了。
然而坐了一会儿,苍梧景鸢实在憋不住了,她凑过去虔诚地问:“大师,请问怎样才能知道一个人的心思?”
“她想让你知道,你不用问也知道,她不想让你知道,你就算问了也不知道。”
“那假如我一定要知道呢?”苍梧景鸢不死心。
“那还不简单,把她抓起来,打一打,吓一吓,或许点好处,这下连神仙也会开口了。”
“可要是我舍不得呢?”
白浅听了这露骨的话,忍不住睁开眼睛,面上带笑:“你是舍不得打,还是舍不得好处?”
“两者都舍不得。”
苍梧景鸢扶着白浅站了起来:“今天怎么有闲心寻仙问道了,是不是那些大臣扰了你的清静?”
“怎么会,你都把炮火引过去了,他们还没心思开辟第二战场呢。”
虽然白浅说得轻松,但苍梧景鸢知道她这两日一定也受了不少流言蜚语,不禁有些自责。察觉到苍梧景鸢情绪的变化,白浅主动地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这件事是我们共同的事,不是谁应承受的负担,能得到你的心和承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前路虽然已经可以预见坎坷,但这是我选择的,我甘之如饴,景鸢,让我站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好不好?”
苍梧景鸢不说话,白浅以为她还是自责,索性咬咬牙,红着脸皮说:“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是寡情之人,我已经,已经离不开你了,所以,不必担心我会受到伤害,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然而话刚说完,白浅却发现苍梧景鸢浑身在发抖,她凑过去看,苍梧景鸢终于忍不住,笑得难以抑制。
“我这么担心你,你还在那边笑。”白浅见她没事,但又一想到刚刚讲的那些话,不仅有些羞窘,苍梧景鸢虽然为听到白浅的真心话而抑制不住兴奋,但见白浅转过脸去,也只得憋住笑,她说:“我是高兴,没有别的意思。”白浅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点。
“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我母皇?”自从掌握了实权之后,苍梧景鸢就将女皇的决定权交给白浅。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公平,如今她神智已疯,如果我杀了她,恐怕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不如就这样吧。”
“你不恨她了吗?”苍梧景鸢小心地问。
“我更想和你在一起。”这是白浅的回答。
虽然白浅不要女皇偿命了,但出于各方面的考虑,苍梧景鸢还是将女皇软禁在清秋宫中。
处理完了女皇的事情,接下来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申辰贵君。
他虽是苍梧景鸢的养父,但名义上也是前女皇的男妃,且他毫无所出,现在苍梧景鸢当政后,他的身份就更显尴尬。
曾有人建议让申辰去服侍女皇,但都被苍梧景鸢否定了,申辰对她有恩,她答应过有朝一日自己做了女皇,要放他自由。
然而这个提议却遭到了申辰的拒绝。
“如果你觉得我的身份给你带来不方便,那我可以一直待在朝阳殿里。”申辰的声音里有着少见的落寞,苍梧景鸢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对于申辰,她的感情也很复杂,但她不能再自私地因为害怕而不去解决,时间越久,申辰便会越加痛苦。
“不是身份的问题,贵君。”苍梧景鸢说:“你本就不是这深宫里的人,你是一柄快刀,一匹烈马,皇宫中这一点小小的天空是给不了你自由的,你走吧,去过你仗剑走天涯的生活,快意恩仇,无拘无束,潇潇洒洒,这天地这么大,你没必要为了我留下来,牺牲自己的幸福。”
“这是我自愿的,景鸢,我在宫外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也没有几个真心的人可以信任,就让我留在这宫里吧。”让我继续看着你,保护着你。
“贵君,”苍梧景鸢打断了他的话,“天下之大,总有一个比我更优秀,更适合你的人。”
申辰听了这话身形极大地颤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苍梧景鸢:“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苍梧景鸢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是的,有一次你喝醉了,无意中说出了心事,那时我就全知道了。”
“那你……”
“我一直都把贵君当哥哥看,我知道贵君其实是个心善的人,虽然你总喜欢冷着脸嫌我这不好,那不好,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一辈子,我的心已经给了白浅,为了她,我宁愿拒绝所有的可能性,贵君,谢谢你的照顾,也谢谢你的喜欢。”苍梧景鸢讲完这番话,眼底已经冒出了热气,但她抿着嘴,努力不让申辰看出来。
“我知道的,我知道。”申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走过来,轻轻地抚着苍梧景鸢的发丝:“你想我走,我就走,不要哭,不要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答应你,我会过恣意潇洒的生活,找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人,幸幸福福地过一生,决不让你愧疚。”
“贵君!”苍梧景鸢再也忍不住,她扑到申辰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会的。”申辰第一次那么紧紧地抱着苍梧景鸢,像永远不会再见那样,紧紧地抱着。
第70章
申辰离开的那天,下了一点绵绵雨,他依然一袭白衣,眼眸沉静,一如初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陛下送到这里就好了。”申辰面上带着淡淡地笑。
“贵君,一路上保重,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苍梧景鸢将手里的木簪轻轻放在申辰手上,这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我会的。”申辰一手撑伞,一手摸着苍梧景鸢柔软的发丝:“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我也放心了,白浅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你性子比较硬,君王最忌的是刚愎自用,你要常常听听大臣的进谏,注意恩威并施。”见苍梧景鸢点了点头,申辰又转身对白浅说:“女皇现在被软禁,你也算报了父母深仇,白浅,你是个聪明人,这辈子能得一个相爱的人不容易,你们要相扶相持。”
“我会的,多谢贵君教诲和成全。”
“好了,在下着雨呢,你们进去吧,我安顿好了会给你们写信的。”说着申辰接过小太监的油纸伞,缓缓离开。
“陛下,贵君已经离开了,我们走吧。”眼见申辰已经在长长的宫道消失,绿荷眼底含泪,轻轻地提醒着,苍梧景鸢点点头,往回走,在拐过一个转角后,她忽然转过身冒雨跑回去。
“陛下!陛下!”绿荷见苍梧景鸢没有撑伞,急得要追,却被白浅抓住了手,她眼含柔情地看着苍梧景鸢离开的方向:“让她去吧。”
贵君,等一下,再等一下,急促的脚步匆匆踩过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年轻帝王的衣摆,但她却像没有注意到似的,一个劲地往前跑。在这短短的一段路里,苍梧景鸢想到了很多,她想起自己抱着忐忑的心理去求申辰认自己为养女时,他虽面无表情却答应了,想起他手把手一遍一遍地教自己剑术,教自己弹琴,想起他给自己的荷包,想起他为了自己差点赔上性命。
贵君,再等等我!
不断有水从苍梧景鸢脸上流下来,她不知道那是雨还是泪,在跑过那条长长的宫道时,果然看到申辰撑着伞,微微抬着头,久久地凝望着这朱红宫墙。
“贵君!”申辰显然没想到苍梧景鸢还会跑回来,他看见浑身湿透的苍梧景鸢,赶紧举着伞迎上去,只一扑,苍梧景鸢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贵君,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不逼你走了,我们不走了好不好?”苍梧景鸢此时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女皇,她此生曾眼睁睁地见过两个最亲近的人离她而去,贵君于他而言,就像亲人,一想到这次离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她就心如刀割。
听着苍梧景鸢含糊不清的咬字,申辰也微微红了眼眶,他此时才明白,苍梧景鸢对他的意义不再仅仅是倾慕的对象,而是这尘世一种割舍不掉的微妙感情,这一刻,那些一直求而不得的心情竟一下子释然了。
“不是刚刚才送过,现在又巴巴地冒着雨跑来做什么,小心等一下感染风寒了。”
苍梧景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申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回去吧,不要再为我哭了,天大地大,总有再见的时候,你要好好守着白浅,她才是那个一直都不会离开你的人。”苍梧景鸢点了点头,申辰抬起她的脸,用帕子一点一点把她的眼泪擦干。
“她来了,我要走了。”申辰朝苍梧景鸢身后的白浅点了点头,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浅不说话,只将伞撑在苍梧景鸢头上,两人驻足了一会儿后,苍梧景鸢接过白浅的伞,拥着她转身离开。
申辰走后的几天里,苍梧景鸢的情绪还是有些消沉,虽然她没说,但白浅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几日她都陪着苍梧景鸢,两人的冷战正式结束,关系甚至比以前更好。而且自从证实了白浅对自己的心意后,苍梧景鸢也不再藏着掖着,对于大臣的逼婚之事,她直接拒绝,甚至下了明令:近期若有人敢再提设立后宫之事,必将严惩不贷。这才慢慢将这股“逼婚”风潮压了下去。
送走贵君后,苍梧景鸢还有几个人的事要处理,第一个是沈贺。
不过短短几个月,苍梧景鸢却差点认不出沈贺,他现在蓬头乱发,胡子拉渣,哪还有半分当年的风采。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因为沈贺之前曾有过想偷袭她的企图,所以侍卫用手镣脚镣将他栓了起来。
“我还不屑去嘲笑一个失败者。”苍梧景鸢说,沈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当了女皇后说的话就是不一样,不错,不错,我现在就是一个失败者。我沈贺,这辈子自负聪明,没想到临到头却栽在一个黄毛丫头的手上,我可不就是个失败者吗?哈哈!”
“怪只怪你自己心思太毒,又不够毒。”
“没错。”沈贺恨恨地咬着牙,想要走上前来,但铁链却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他愤怒地扯动着,铁链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如果当初我在杀了何祺的时候,连你也一起杀了,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地对我发号施令吗?”
“可惜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那时你想杀了我,也杀不死我的,这个皇位生来就该是我的。”
沈贺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他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同情你的,你有今日的下场,全是你的咎由自取,我不会杀了你,也不会放了你,我要你一个人在这里日日受着良心的折磨,在悔恨中老去,虽有亲人,但永世不得相见。”
“苍梧景鸢,你没资格这样对我,苍梧景鸢!”见苍梧景鸢要走,沈贺大叫起来:“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事,苍梧景鸢,我要见我的女儿,我要见我的女儿!”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镣铐。
去见了沈贺,自然要去见苍梧锦绣。
“她这样有多久了?”苍梧景鸢问照顾她的宫女。
“也就是这两日的事,那天奴婢端饭菜来给长公主吃,就发现她用手抓饭来吃。”
“请太医了吗?”
“没有。”宫女摇了摇头。
“稍晚一点去请太医来给她看一看。”苍梧景鸢走近光脚站在地上的苍梧锦绣,她正歪着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苍梧锦绣,你在装疯吗?”苍梧景鸢走近她,苍梧锦绣却像不认识她一样疑惑地皱起眉来。
“你可疯得真是时候。”见苍梧锦绣并不回应自己,苍梧景鸢直起身子:“你身为长公主,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虽为皇家人,却拥有着不多见的父母之爱。但你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对我用尽手段,有时候我常想,只要当初,哪怕当初你有那么一点点念在姐妹之情,对我手下留情,那么今日的下场或许会好一点。如今你坏事做尽,连佛都不肯渡你,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我对你都算仁至义尽了。对了,你父君沈贺,”苍梧锦绣之前都一直痴痴呆呆的,直到听到沈贺的名字才有些微微的反应,苍梧景鸢说,“他还活着,你也要……活着。”
这一路过来,就到了苍梧凌雪的宫殿了,自从她在牡丹宴公布了苍梧景鸢和白浅的事情,苍梧景鸢就一直将她软禁在了这里。
“女皇陛下今日来有何贵干,不会是来与我叙旧情的吧?”
“你我二人只有新仇,哪有旧情。”
苍梧凌雪冷笑一声,算是对苍梧景鸢难得的赞同。
“我刚刚已经去见过沈贺和苍梧锦绣了,我放过他们,但是却不会放过你。”苍梧凌雪早知自己难逃一死,但现在听到从苍梧景鸢口中说出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放过他们,却一定要杀了你吗?”
“哼,自然是因为我比他们都更加聪明,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便不能安心地做女皇。”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苍梧景鸢摇了摇头:“沈贺和苍梧锦绣的毒是毒在明面上,他们想要害死我,就亲自动手,但你不一样,苍梧凌雪,你的毒是毒在骨子里,你最喜欢用的是借刀杀人,一旦你身陷囹吾,你可以毫不留情地将身边的人推出去当替罪羊而毫不愧疚,如果你这样的人不死,那么世间也没有公平可言了。还有,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勾结他国意欲窃取帝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