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珠帘内传出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张秀会意,上前将女皇扶出来。
“母皇。”苍梧锦绣使劲挣脱左右:“是不是苍梧景鸢狼子野心,逼您写下这道圣旨传位于她的?”
“这道圣旨确实不是朕写的。”女皇此话一出,众臣皆惊得跪倒在地,苍梧景鸢猛然握紧拳头,直握得指关节泛白。
“苍梧景鸢,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威逼女皇,假传圣旨!”
“锦绣,你闭嘴。”女皇似乎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最近越来越不懂事了。”苍梧锦绣不敢再做声。
“一开始,朕是想在长公主和三公主之间挑一个继承皇位,”苍梧锦绣面上露出喜色,可是女皇忽然转变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可是你身为长公主,无才无德,上瞒父母,下欺弟妹,不知人间疾苦,只知贪图享乐,而苍梧凌雪更是背着我结党营私,机关算尽,玩弄着我的信任,国家怎么能交到你们两个手上?今日的圣旨虽不是我亲手所拟,但皇位却是我自愿传给景鸢的,所以从今日起,她就是苍梧的女皇了。”
听了这话,苍梧景鸢的心才稍稍放下来,她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女皇。
登基的那一天,苍梧景鸢还是住在朝阳殿,宫女为她送来帝王的华服和冠冕,老嬷嬷细细地替她着上浓妆,看着镜中那张明明还十分青涩却浓妆艳抹的脸,苍梧景鸢有种恍如隔世的沧桑感,她伸手去摸镜中的少女,从眼角到眉梢。
“陛下。”
苍梧景鸢转过头去,看见是申辰,他难得着一身大红朝服,脸上是温和的表情。
“贵君,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叫我的。”苍梧景鸢转过头去。
“好,那我就再当你几天的贵君。”申辰走到苍梧景鸢身后,拿起象牙梳,轻轻地为她梳理头发:“从前女皇为你篦发,今天贵君来为你做这件事。”
“贵君,我做到了,对不对?”苍梧景鸢看着镜中的申辰,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
“对,你做到了,你报了仇,报了恩,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做到了。”
“贵君,谢谢你。”
申辰没说话,轻轻地为她戴上珠冕。
“恭迎新皇!”
“恭迎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苍梧景鸢在众臣的跪拜中缓缓走进金銮殿中,阳光照在她绣金线的衣摆上,耀眼得叫人不敢直视,额前的珠冕随着迈步左右摇晃,撞击出清脆的声音,苍梧景鸢手捧玉玺,一级一级登上台阶,直至坐在龙椅上。
“众卿平身!”苍梧景鸢一个一个扫过面前的大臣,声音威严:“愿各位爱卿从今以后继续鞠躬尽瘁,助朕治理好这江山,愿我苍梧河山,万里绵延,愿我苍梧子民,少有所持,老有所依,愿我苍梧大国,长存不朽!”
“愿我苍梧河山,万里绵延,愿我苍梧子民,少有所持,老有所依,愿我苍梧大国,长存不朽!”金銮殿内的誓词,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
“白相,你留一下。”登基仪式结束后,苍梧景鸢屏退左右,把白浅留了下来。
“你瘦了。”
听了苍梧景鸢的关心,白浅心里一酸,并没有回话,苍梧景鸢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知道只要你一日不报父母深仇,就一日不会原谅我,可是白浅,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如果我得了这皇位,却没有你在我身边共拥这江山,那我会很寂寞的。我能理解你想报仇的心,从前我知道父君被沈贺陷害的时候,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直到他被打入冷宫,我却再也没有想杀他的欲望了,不是我原谅他了,而是我原谅自己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公平,得到了我想要的真相,但我不想再为他而活了。白浅,你知道的,我一向信奉以牙还牙,但这不代表你也要因此而赔上你今后的生活,不值得的,白浅,为了复仇而与我分开真的是你的初衷吗?在你以后的日子里你不会后悔吗?”
白浅依旧不说话,苍梧景鸢叹了口气:“我答应你要帮你报仇的,当年你父母的事情是我母皇做的,现在,我把她交给你,决定权在你手上,你可以自己做选择。”
“如果我要杀了女皇呢?你也同意吗?”白浅终于抬头看苍梧景鸢。
“我同意,但我们今后就不能在一起了。”苍梧景鸢说。
“好,那你带我去见女皇。”
苍梧景鸢把白浅带到太上女皇床前,太上女皇显然并不意外,她甚至还朝白浅点点头,露出微笑。
“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是的,所以今天我是来报仇的。”
“你动手吧。”太上女皇闭上眼睛:“我受够了,这两日闭上眼都看见你母亲,我心里愧疚得很,当年确实是我做错了。”白浅没再啰嗦,拿出刀,狠狠一扎,鲜红的血顿时“汩汩”地流了出来。
“白浅!”
苍梧景鸢惊叫一声,赶紧用帕子捂住白浅的手臂。
白浅轻轻推开她,有些气息不稳地说:“当年你害死了我父母,却又养大了我,这一刀,我代你受过,从今以后,你我互不相欠。”说完白浅捂着伤口缓缓走了出去。
苍梧景鸢怎么会让她走,赶紧将她带回朝阳殿,宣了太医给她包扎伤口。
“疼吗?”苍梧景鸢轻轻地朝伤口吹着气。
白浅忽然笑了起来,连续十几日,她都对苍梧景鸢横眉倒竖,现在笑起来,竟有一种冰雪初融,春暖花开的感觉。
“我报完仇了,不再生你的气了。”她低低地说着,眼睛却略带湿意地看着苍梧景鸢:“我想过了,如果杀了女皇的代价是一辈子和你老死不相往来,那我宁愿不杀她。”
“白浅……”苍梧景鸢没想到自己在白浅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一时忘情地看着她。
“之前我确实很痛苦,但我发现,我痛苦的竟不是因为父母深仇,而是痛苦与你的感情,我那时很乱,感情上想接近你,理智上却要远离你,我那时气的不仅仅是你,还气我自己。但你说的很有道理,所谓的报仇,也不过是求一个公平和真相罢了,既已得到,又何苦执着于最后的形式。”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苍梧景鸢心里高兴,便小心翼翼地将白浅揽入怀中,白浅也主动地环抱住她。
“天啊,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眼睛要瞎了!”两人正享受这久违的天命,苍梧景睿就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一见两人抱在一起,赶紧捂着眼背过身子。
“看都看了,转过来吧,我不挖你眼睛就是了。”苍梧景鸢有些不舍地放开白浅。
“你看你看,这才当上女皇没多久,就要残害手足了,白相,你还不快弹劾她。”
“是该弹劾。”白浅笑着说19 :“只挖眼睛怎么够,还得把舌头也割了。”
“不是吧!”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苍梧景睿立马苦下脸来:“白相,你都被带坏了。”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三人的笑声在朝阳殿久久地回荡着。
第68章
苍梧景鸢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封白浅的母亲,白丞相一家为忠烈,并给白家子孙封侯。
“臣谢谢女皇隆恩,臣以后必当为苍梧,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白浅规规矩矩地跪下谢恩,却听苍梧景鸢略带调侃地说:“死而后已就不必了,白相你可要保重好身体啊,少了你,朕可是会难过的。”
白浅听了这一语双关的话,脸不自觉地微微烫了起来,她抬眼微微警告地看了苍梧景鸢一眼,但这位新上任的女皇却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群臣难得没人发出异议,苍梧景鸢心情大好,又给几个一直以来为苍梧做实事的大臣升了官,这才退了早朝。
下了早朝后,白浅被苍梧景鸢请去御花园,美其名曰:商议要事。
“昨晚没睡好吗?”苍梧景鸢看着白浅微微发青的眼圈:“想我想得睡不着?”
“陛下,”白浅微微欠下身子,“这里人多口杂,希望陛下注意言辞。”
“现在不就不杂了?”苍梧景鸢把太监宫女都支开,她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白浅:“白浅,我为白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一到说真心话的时候苍梧景鸢反而觉得说不出口了,她有些别扭地握着白浅的肩膀,只用眼睛看她。
“我知道。”白浅终于轻轻地将手覆在苍梧景鸢的手上:“前一段时间是我不好,是我太冲动了,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是知道的。”
听了白浅的话,苍梧景鸢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她转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手却轻轻地牵着白浅的手。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白浅没有松开手,她用一种类似做梦的语气轻轻地说。
“白浅,我们会一直这样的。”苍梧景鸢将白浅揽在怀里:“我做到了,我当上女皇了,终于能保护你了,接下来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白浅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殊不知,两人的相处,却全落在一个躲在暗处会武功的宫女眼中。
“你说的是真的?”一名女子处在阴影中,虽看不见表情,声音里却有一种藏不住的兴奋。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三公主。”
“很好。”苍梧凌雪勾起嘴角,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登上皇位的会是苍梧景鸢,如今她的大部分势力几乎都被削减了,又被苍梧景鸢软禁在这宫里,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我早就知道她和白浅的关系不清不楚,没想到她们两个真的是这种有悖人伦的关系,难怪这么多公主,白浅就只和她走得近。哼,要是让群臣,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新女皇居然喜欢女人……到时候,可不知道我们的新女皇要怎么堵天下悠悠之口了。”
过了几日,苍梧景鸢在牡丹园设宴款待众臣,落轿的时候,她不禁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这里以公主的身份参加诗会,也是那场诗会,让自己初露锋芒,从而引起女皇的注意。
“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在这里的情景吗?”苍梧景鸢问随从的白浅。
“当然记得,”白浅说,“上次我还给过你几块糕点吃过。”
“这是讨债来了?”苍梧景鸢挑挑眉:“你也是做丞相的人了,要什么没有,那几块糕点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没想到女皇这么小气,连几块糕点也要耍赖。”白浅也附和着。
“要糕点没有,要人嘛,倒有一个。”苍梧景鸢作势要亲上去,吓得白浅赶紧后退:“你现在是女皇了,不比当年了,行事要更加稳妥小心。”
“我也只对你这样嘛。”苍梧景鸢看着白浅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想着:就算身为女皇,也有不能做的事情啊。
宴会很热闹,苍梧景鸢这次还宴请了一些王公贵族的年轻子女,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培养一些新势力,这样办起事来阻力更小,效率更高,为国家为人民效力,从来都不是以年龄来区分能力的,苍梧皇朝是时候换一些新鲜血液了。
由于在场的有很多年轻人,气氛也轻松了许多,甚至有些胆大的见女皇并不约束他们,也三三两两地行起急酒令,玩起射覆游戏。
“陛下。”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苍梧景鸢转过头,看见苍梧凌雪端着酒杯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陛下已登皇位,但却仍孑然一身,实为不妥,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后宫人选了没有,太上女皇如今神志不清,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不如将充实后宫的事情交给罪姐去办吧。”
“不必了,”苍梧景鸢一口回绝,“朕现在刚刚登基,就设立后宫,你是想让天下人以为朕是个荒淫的人吗?”
“陛下这话说错了,”苍梧凌雪由于手上有把柄,说起话来也有了底气,“陛下勤政爱民,天下人皆知您洁身自好,所以对您设立后宫之事,不仅不会反对,还会支持。”
“边境的一些城还未收复,邻国都在虎视眈眈着,没有完成这些事时,朕是不会考虑设立后宫的,此事不要再提了。”
“陛下是真的不在乎儿女情长,还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见苍梧凌雪这话问得古怪,苍梧景鸢不回答,只用眼神警告着她。
“既然陛下不愿说,那就让罪姐来替你说吧。”苍梧凌雪忽然走到宴会中间,“各位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里的就别费心思了,我们的新女皇已经和白浅白相暗度陈仓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白浅握紧手上的帕子,大脑一片空白。虽然苍梧国是女子当政,但女子与女子的相恋仍然是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接受的,这下大家会怎么看苍梧景鸢,她才刚当上女皇不久,群臣会不会以此弹劾她?
“陛下,”看着似乎要动怒的苍梧景鸢,苍梧凌雪更加得意,“只要您今天否认了,说我是造谣,那么我就任您处置。”
白浅听了这话,心猛地一跳,她抬头去看苍梧景鸢,用口型示意她不要承认。
但苍梧景鸢摇了摇头,她不怒自威地看着苍梧凌雪,一字一字地说:“苍梧凌雪,你给我听好了,朕确实倾心于白相,但我们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陛下!”底下已经有老臣发出疾呼,苍梧景鸢不在意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来:“白相的才能诸位有目共睹,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世人少有的优点,在朕众叛亲离,跌落谷底,被众人奚落的时候,是她一直陪在朕的身边,鼓励朕,温暖朕,试问在场的各位,你们有几人能为自己的情人做到这种地步?白相如此优秀的一个人,朕会倾慕于她,是自然且正常的,朕爱她,就像你们爱你们的意中人一样,我们的感情是日积月累,细水长流的,就像你们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堪的地方。她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女子,朕爱的是她身为一个人的人格,而不是她的性别。苍梧凌雪,朕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再敢以此为借口侮辱白浅,散播谣言,朕必要叫你付出代价。”
看着苍梧景鸢坚定的眼神,苍梧凌雪脸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苍梧景鸢一定会因为害怕损害到自己的威望而不敢承认,没想到她竟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她的本意是让群臣对苍梧景鸢心生芥蒂,自己从而趁机而入,没想到苍梧景鸢竟一点也不在乎众臣的看法。
等到人都散了后,苍梧景鸢独自一人登上牡丹园最高的亭台,一个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说出来,你就不怕被大臣弹劾吗?你不知道,那群老狐狸花样有多多,你明知苍梧凌雪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要承认?”
“比起被群臣弹劾,我更担心不能给你幸福。”苍梧景鸢转过身,轻轻地替白浅擦去眼泪:“白浅,对于人生的无常,我曾有过太惨烈的经历,也有太深刻的体会,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执起你的手,一辈子太短,我再也不要你受委屈了,再也不要放开你,别人要说就让他们说,要弹劾就让他们弹劾,痛苦给他们,我只要我们的幸福。”
白浅听了这话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干脆把脸埋在苍梧景鸢的胸前痛快地哭出声来,月光静静地照在两人身上。
第二日,群臣果然分为两派,之前与苍梧凌雪,沈贺交好的那些大臣,纷纷递上折子,痛诉她与白浅的感情有逆人伦,还说她不能给天下百姓做榜样,而拥护苍梧景鸢的大臣也递上折子,要求苍梧景鸢设立后宫,选秀充实后宫,甚至有大臣直接把自己适龄的儿子带到皇宫里,弄得苍梧景鸢哭笑不得。
对于这些人,苍梧景鸢难得地采取了一视同仁的做法:不听,不看,不回。
第69章
苍梧景鸢最近一打开折子,就全都是劝她设立后宫的内容,她觉得有些厌烦,索性丢开不看,去雪阳宫找白浅。按理说白浅既已拜了相,苍梧景鸢也赐了她丞相府,她应该搬到宫外去住,但一来白浅从小住在宫里,二来苍梧景鸢舍不得她,所以就把雪阳宫改成丞相府。
苍梧景鸢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坐在石桌前,正摆弄着面前的棋盘,苍梧景鸢顿生好奇,走过去,发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参见陛下。”那年轻男人见是苍梧景鸢,只口头上行礼,也不起身,只专心盯着面前的残局。那男子走了几步后,陷入了困境,苍梧景鸢细细一思索,挪动了一枚棋子,整个局势顿时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