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速度极快,如离弦之箭射向洞穴,挥出长刀凌空一劈,狠厉刀风将洞穴顶部轰然劈开。
碎石炸落,硝烟弥漫,受到惊吓的小蜘蛛倾巢而出,背上的红斑愈发鲜艳,在夜幕下汇成一片涌动的红海。
守护结界下的阴阳师们手中结印,发动咒阵,地面射出一道道幽紫色光柱将红海击溃。无数小蜘蛛化作黑烟,飘飞散去,但余下那些疯狂的扑到结界上,密密麻麻的将之掩盖起来。
里面的阴阳师们不为所动,依旧催动咒阵剿杀小蜘蛛,空中飞行的天狗则不断劈砍洞穴,直至将其夷为平地,露出了地下盘根错节的入口。
涌出的小蜘蛛越来越多,似乎怎么都杀不完,它们口中吐出的青烟、身体化作的黑烟和洞穴塌落激起的尘土混在一起,令四周更加混沌晦暗。
结界流动的淡蓝色光芒愈发微弱,显然当中的阴阳师们已经无法支撑。为首之人高喝一声,命其他人坚守阵地,同时祭出一道咒符直插地下入口。
一声炸响后,地面开始摇晃,入口附近崩塌陷落,自当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拱裂地面,八只黑漆漆的蜘蛛腿攀着洞口爬了出来。
佟凛心道这怪物当真可怕,也不知是由多少怨灵和仇恨交织所化,外形竟如此庞大邪恶。它的上半身是个赤裸的女人身体,容貌娇媚,嘴唇艳红;下半身则是蜘蛛的形态,背上也有与小蜘蛛一样血滴似的红斑。
眼见阴阳师们的守护结界若隐若现,已无法再支撑下去,天狗却视若无睹,直接挥刀朝妖怪飞冲过去。
适才佟凛所担心的正是如此,那些阴阳师聚在一起,将守护结界设在咒阵当中,必然成为小蜘蛛的目标。虽然一两只小蜘蛛不足为惧,轻易便可碾死,但大量疯狂反扑的小蜘蛛却足可撼动结界。
而且小蜘蛛是妖怪妖力所化,化为黑烟之后也不过是重归妖怪体内,令它妖力更盛。若不是天狗可以飞翔,只怕不是妖怪的对手。
守护结界流光黯淡,终于失去了法力,阴阳师们暴露在小蜘蛛的进攻之下,仓促结印施咒,眨眼间便有几人软倒在地。
妖怪被头顶飞来飞去的天狗激怒,发出厉声呼喝,口中吐出蛛丝。
天狗猛势劈砍,然而蛛丝如精钢般坚韧,竟无法斩断,更将天狗连着他手中握着的刀柄死死缠住,任他如何挣扎也摆脱不掉。
年轻阴阳师为首之人也召唤出式神,只听“砰咚”一声,一个毛绒绒圆滚滚的东西蹦了出来。
佟凛心中一动,觉得这东西眼熟,就听那式神“啊呀呀”惊叹道:“你怎么又招惹了这么厉害的妖怪!”
说着便要故技重施,打算原地翻个跟头“立地成佛”,佟凛忙道:“狸猫大神且慢!”
狸猫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打量佟凛:“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佟凛微微笑道:“借你一用。”
说着他信手摘下一片树叶掷向狸猫头顶,口中念了个咒语,将狸猫变成一只褐色长弓。
佟凛一手持弓,另一手在弓弦上抹了一下,弓弦立刻燃起黑色火焰。他摆好姿势,拉开弓箭,瞄准妖怪,以灵力为箭矢射了出去。
灵流箭破空而出,带出一道黑光,妖怪见状再次吐出蛛丝想要将其缠住。但黑火缭绕的灵流箭轻易烧断飞来的蛛丝,直插妖怪腹部。
一声尖啸过后,妖怪周身都燃起了火焰,八条蜘蛛腿和两条人臂挥舞不止,看似痛苦至极。
蜘蛛丝触火即断,小蜘蛛也停止了骚动,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的阴阳师们虚弱的坐起身,为眼前所见感到震惊非常,都向佟凛投去了复杂的眼神。
然而妖怪却还没死,在火焰的焚烧中发出如泣如诉的喊叫,整片山林怨气冲天,搅得禽飞兽走。
为首的年轻阴阳师快步走到佟凛面前,又惊又喜道:“前辈可还记得在下?”
佟凛心说自己粉丝太多,哪能每个都记得,但是那只狸猫却让他印象深刻,是以想起这人便是当初擒获姑获鸟时遇到的“师兄”。
年轻人叫闻人彦,四年过去,当初骄傲如孔雀一般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目光清澈、谦逊有礼的青年。
因听闻青灯城有妖怪害人,闻人彦和师弟们随师父一起从京中来此。抵达山中后,师父便派出式神天狗与他们几个一起寻找妖怪巢穴并将其除掉,却不想那妖怪竟然如此强大,若不是佟凛恰巧出现,他们险些丧命。
佟凛疑惑道:“狸猫大神虽然百变,但激烈战斗并不适合,你适才为何不召唤姑获鸟,难道这些年来她都不曾听命于你?”
闻人彦眼神犹豫道:“正是如此,想来是晚辈做的还不够。”
刚才见佟凛出手,年轻人们便知他法力卓然,连别人的式神都能够驱使,也许他的能力与师父在伯仲之间也说不定。见大师兄又对他礼遇有加,态度也随之恭敬起来。一人上前行礼道:“前辈,那妖怪火烧不死,该当如何是好?”
他们纷纷想要以法力、咒术将妖怪彻底斩杀,但佟凛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款款走到妖怪面前柔声问道:“你可是络儿?”
妖怪的情绪似乎被男人清冷低沉的声线安抚,渐渐停止了挣扎,眼神哀伤的看着对方缓缓点头。
佟凛道:“你有什么冤屈尽可说与我听。”
作为妖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它温柔以待,还愿意听它说话,它不由得浑身颤抖,发出难听的哭泣声。
其他人都被那声音搅得耳中嗡鸣,五脏翻腾,不得不捂住耳朵。佟凛却云淡风轻的静静等待妖怪开口。
这妖怪名为络新妇,并非由一人怨灵所化,而是由无数女子的痛苦仇恨所生出。
青灯城城主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在府中的地下室里豢养着一只巨大的蜘蛛。
这蜘蛛通体乌黑,唯背上正中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红点。曾有阴阳师向城主进言,说蜘蛛背生血泪,是不祥之兆,易生妖物,劝其将蜘蛛烧死。
城主置若罔闻,还对阴阳师产生反感,将其驱逐出城。随后城主如鬼迷心窍一般,抓来年轻女子投入笼中,让蜘蛛吸食女子的血液。
每当蜘蛛吸食人血过后,背上的红斑便长大一圈。城主痴迷于此,每隔几日便以女子投喂。
当蜘蛛背上的红斑长到手掌大小时,它以蛛丝绞断牢笼逃入山林。它体内积存的怨灵令它化作妖怪,以幻术迷惑男子,三日之后男子精血殆尽,它便取其首级。
妖怪讲述完后,在场之人对它有了些同情,想不到这可恨之物也有可怜之处。只是他们都搞不懂,为什么佟凛要听取它的心事。
佟凛解释道:“阴阳师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但实则是为消除天、地、人、鬼间的矛盾而存在。络新妇的怨念之深,不是消除其肉体便可化解的。即便它的身体为灵火所焚,体内的怨灵也会催生出新的妖怪。”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要知道,温柔的话和聆听的心,才是最有效的咒语。”
闻人彦和他的师弟们从来没有听师父讲过这样的话,丘荼对他们的教导核心,便是苦修法力,除尽妖魔。
佟凛对络新妇所做之事,看似平凡无奇,却果真比他们使用各种咒阵要有用的多。在灵火中反抗挣扎的络新妇已经平静下来,随着讲出怨灵的过往,直冲天际的妖气也愈发微弱。
闻人彦时隔多年与佟凛再见,想不到又是为他所救,并且再次受教,对他的感激和仰慕更甚,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佟凛转向络新妇,正要开口,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人道:“原来一切的祸源都是因城主而起,我必将他斩首,为周复好友报仇。”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络新妇哀叫一声,在黑色的火焰中化作灰烬。
佟凛对旗渊道:“旗兄怎么来了,边戍呢?”
旗渊脸色难看,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蹙眉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佟凛点点头,转向闻人彦告别,与旗渊原路返回。
路上旗渊一言不发,行色匆匆,佟凛心里也感受到边戍的情绪变换,忍不住再次问道:“旗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旗渊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道:“安兄与边戍相处四年之久,可曾听他提起身世?”
佟凛否认道:“不曾。那孩子不愿说,我便也没有追问。”
旗渊手中的纸灯笼晃了晃,沉声道:“所以安兄不知道他贵为皇子?”
佟凛心中一沉:“什么?”
旗渊不顾佟凛的震惊,继续道:“宫中已经派人来接他,他这便要回宫去了,若是赶得及,或许安兄还能再见他一面。”
☆、第76章 庄生晓梦09
说完这番话,旗渊火速赶往城主府,佟凛惦记边戍的事情,无心与他同行,便分道扬镳,返回旅店。
一路上他都能够感到边戍的内心,正处于激烈的挣扎和反复的纠结之中,那种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攫住心脏的窒息感,令佟凛感同身受。
此时原本冷清的店门口已被重兵把守,从门口望进去,院子里也是严阵以待。
佟凛被拦在门口,视作不得入内的“闲杂人等”,无论怎么解释,武士也不肯放他进去。
正在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看似地位颇高的男人,朗声问道:“是何人在门口胡闹?”
他负手行来,在看到佟凛的一刻,脸色倏然变化,短时间内如同走马灯一般变幻纷呈的表情堪称精彩。
而佟凛自看清男人眉目后,心中也是一阵阵波澜起伏。男人的出现令他这壳子混乱的记忆纷飞如雪,引发了很多阴暗的回忆。
男人很快镇定下来,轻摇手中纸扇,微笑着打量佟凛道:“别来无恙啊,师弟。”
佟凛无法确认原主与男人的关系,只是记起他名为丘荼,与此同时隐隐感到心如锥刺,便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丘荼道:“难道师弟听说我来到青灯城山中,特意来找我?”
说罢,他将纸扇一收,逼近一步凑到佟凛耳边低声道:“难道你还不甘心,定要身败名裂才肯罢休?”
看来这师兄弟二人的关系不怎么样。佟凛无心与他废话,直截了当道:“我是来找边戍的。”
“放肆!”丘荼突然厉声道,“十四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佟凛差点忘了,边戍现在已经不再是寄住在他家的孩子,而是当今圣上的皇子。他与边戍身份有别,不能再没有礼数的直呼其名了。
佟凛平静道:“我与十四殿下有话要说,请让我见他一面。”
丘荼眯起眼睛,狐疑道:“你认得十四殿下?”
“认得。”
不等佟凛回答,边戍在一众随从的跟随下从屋内走了出来。
佟凛闻声心中一跳,眉头舒展开来,正要与边戍说话,却感到几分陌生。
边戍脱去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换上锦衣华服,更衬的他本就日渐英俊的面容愈发迷人,神情气度也更加雍容高贵,显露出皇族血统与生俱来的威仪。
他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一见到佟凛便笑着迎上去,反而远远站着,眼神冰冷,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
佟凛心说这臭小子还挺能装逼摆谱,等到待会儿二人独处时,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可惜边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对丘荼语气平淡道:“他是我居住村子的村民。”
佟凛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现在他对边戍来说,就是一个村民了吗?
然而紧接着,边戍又补了40m长刀:“一个疯子罢了,总是喜欢跟着我,怎么都赶不走。不必理会他,起驾回宫。”
说罢便径直走向门外,看都不看佟凛惊愕的眼神,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丘荼用纸扇掩住上挑的嘴角,经过佟凛身边时轻声道:“我的好师弟,不管你真疯假疯,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的下场会一次比一次惨。”
两旁的武士陆续走出旅店,最后院中只剩下了佟凛一个人。
回来的路上,他还能够感应到边戍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痛苦;踏进门口之际,边戍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平静了下来。
原来这个重大的决定,就是翻脸不认人,回宫去当他的皇子享受荣华权欲去吗?!
这不是白眼狼吗?佟凛心中腾起一股怒火,却无处发泄,只能一拳锤在身边的树上。
以前总是听村里和镇上的人说边戍心机颇重,佟凛还不信,毕竟边戍在他面前总是言听计从,乖顺无比。
现在想来,都是演戏,只不过是为了留在他家白吃白住而已!
佟凛的脾气上来,迅速将留在房中的行礼收拾好,骑马连夜往家中驰去,决定去做他的逍遥疯子。路上却忍不住将捡到边戍,把他养大成人的这几年,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越想心里越是难受。
难怪莫离说不能养动物,产生感情之后一旦分离,那种揪心的滋味实在煎熬。
动物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同吃同睡的人了。
佟凛努力调整心态,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他毕竟不是边戍的什么人,收养边戍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
既然边戍去意已决,再想也没有意义。
回到家中,佟凛面对遍布各处的边戍留下的痕迹,路上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焦躁起来。
纸片人将他团团围住,又向他身后看去,似乎在寻找边戍的身影。
佟凛没好气道:“边戍走了,去找他亲爹了。”言外之意,他这个后爹可以退幕了。
小纸片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佟凛一边走一边道:“他现在身边有厉害的阴阳师,也看不上你们这些小纸片了。明天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统统丢出去。”
纸片人们向后一仰,仿佛受到了一百万点伤害。
佟凛没有胃口吃饭,整日都情绪恹恹,夜幕降临后坐在樱树下抚琴,试图以琴声令心情平静下来。
夏日山中,萤火点点,放佛从天空坠落人间的星子,细碎璀璨。蒙眼男站在几步开外,欣赏美景一般注视着被萤火环绕的俊雅男子,沉浸在他指尖下流淌而出的音律中。
蒙眼男听了一会儿,走到佟凛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今日的琴声,格外喧嚣。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佟凛按住琴弦,叹了口气,将边戍之事说与他听:“……他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难道这些年来,我是哪里亏待了他吗?”
相处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在人生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再看到边戍那些没有五官的人像画,佟凛百感交集。
蒙眼男劝慰道:“大人切勿焦虑,我们都看着边戍长大,他对大人绝对不会做出绝情之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
院子里其他游魂和纸片人立刻重重点头,对蒙眼男的话表示同意。边戍恨不得把自己绑在佟凛身上的心情,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佟凛不是没想过这一层,但想到边戍走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蒙眼男道:“不如这样,我前往京中一趟,去宫中找边戍问个清楚,好过你们两个落下心结,各自郁闷。”
“不可。”佟凛坚决道,“京中遍布能人,宫中更是有阴阳司的人守护,难保你不被发觉。”
皇宫之中,因种种原因而惨死的人比比皆是,尤其女子,怨灵阴气极重。为保护皇上和天潢贵胄,阴阳司必然在其中设下结界,将任何可能会危害到天子安危的情况扼杀于无形之中。
所以贸然进宫接近边戍绝非上策。佟凛言辞坚定的拒绝蒙眼男的好意,无心再与他聊下去,返回屋中睡觉。
之前还觉得床小,嫌边戍占地方,睡相又很差,现在佟凛终于一人独占整张床,反而觉得空荡荡的,转到哪边都不舒服。
人真是天生的贱骨头。佟凛对自己表示唾弃鄙视,在翻来覆去的辗转中,意识逐渐陷入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你醒了。”
佟凛默默叹了口气,调侃般的答应道:“醒了醒了,赶紧开始吧。”
那个声音显然属于一个女人,听起来很性感,令人忍不住幻想她的容貌是否也与声音一样迷人。
但佟凛在梦里的迷宫走了这么多年,早就失去了兴趣,他只想知道每次梦境结束之前那个上锁的屋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