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几名在前的将士回头看他,急切而关心,其中一人还想下来拉他。
“顾好你们自己,我没事。”苏澜清抓紧藤蔓,这地方陡峭而危险,不能分神,他抿唇动了动肩膀,钻心的疼痛袭来,转头一看,包扎好的伤处竟然尽数裂开,血顺着臂膀往下流,许是他方才太过紧张,都没有发现。
忍住疼痛,苏澜清咬紧牙关往上爬,精神高度紧绷,伤口每一寸裂开都如煎熬一般烧灼着他,只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苏澜清不敢懈怠,更不敢停下来,撑着一口气往上爬。
终于看到了顶部,苏澜清咬牙,拼着最后一口气上去,脱力地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积攒了一口气,他领着陆续上来的将士们往前走,步履蹒跚。
萧君默在上面,已经搜寻了整整一夜,却没有任何消息的他面上血色尽失,高大的背影看起来无比落寞,他一拳重重击在身旁的树上,树叶纷飞而落,指缝间也渗出血丝。
他的澜清,永远骄傲的澜清,怎可能就这般离他而去?不,他不相信!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傅淳忽然顿了神色,直勾勾地瞧着他身后,嘴唇哆嗦,萧君默仿佛感觉到了甚么,旋即回身,苏澜清站在他的不远处,两人隔空对视着,不知他经历了甚么,浑身狼狈,衣服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但眼睛却依旧亮如星辰,萧君默双目瞪大,喉中发出一声鸣泣,顾不得形象大步冲过去,一把将苏澜清揽入怀中。
“澜清,澜清……”他活着,他还活着!
苏澜清一动不动地站着,事实上他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现下想动一根手指头怕是也难,肩上的伤口被萧君默无意中压到,剧烈的疼痛入骨入髓,他却不在意地笑了,疼痛使他更清醒,他不是在做梦,他还能活着见到萧君默,如此……甚好。
黑暗剥蚀着他仅存的神智,撑到此刻已是十分不容易,仅存的来见萧君默的力气也被抽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无力地栽倒在萧君默的身上,眼前一黑,苏澜清彻底失去了意识。
“澜清!”萧君默慌神,连忙抱起他上马,到了军营中,他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焦急地等待军医,“怎么还不来!快些!”
军医匆忙赶到,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床上人的状况,萧君默站在床边不愿离开,随着军医的检查,苏澜清身上的伤一一暴露在他的眼前,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尤其是肩上那伤处,不知经历了甚么,竟生生的是一个血洞,露出森森的白骨,可怖无比,萧君默握紧双拳,牙齿近乎咬碎。
“将军是受了外伤加上太过紧张,故体力不支晕倒,伤了他的应当是把弩丨箭,上头还抹了毒,若不是将军当机立断,剜了伤处的肉,又吃了些解毒草缓解毒性,否则若是毒素彻底蔓延开,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军医打开药箱,对一旁萧君默严肃道:“殿下请按住将军的身子,虽说剜了肉,但毒素还是留了些在骨头上,臣要给将军刮骨去毒。”
语毕,军医拿出刮骨用的小刀在火上细细烤,刀子烧的通红,消了毒,他这才准备动手。
萧君默抱着苏澜清的上半身,让他陷在自己的怀中,不知是安慰他还是自己,他紧抓着怀中人的手,掌心里不自觉地渗出汗水,“开始罢。”
军医认真地点点头,小刀慢慢靠近苏澜清的肩膀,探入伤处落在骨上,仔细而快速地刮除骨上黑色的毒素。
“唔!”剧痛使苏澜清从昏睡中醒来,又痛昏过去,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烤一般,痛得恨不得就地自裁,汗水湿透了衣裳,他紧紧咬牙,死死地忍住到口的痛吟。
身体不自觉地挣动着,陷在梦靥里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满脑子只剩一个痛字,连眼前似乎都是铺天盖地的血,再无其他。
萧君默看在眼里,心痛如绞,恨不得这刀子是落在自己身上,怀中人痛得无意中咬伤了自己的嘴唇,鲜血淋漓,萧君默怕他不小心咬了舌头,连忙伸手到苏澜清的口中,让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既然他代替不了他疼,那就陪他一起疼!
苏澜清痛得神志不清,不知道口中是甚么东西,下意识地便咬了下去,满腔的血味。
仅仅是一盏茶的时间,萧君默却觉得像过了一辈子般那么久,军医小心地包扎着苏澜清的伤口,又开了些解毒加养身体的药方,他看了眼萧君默臂上的伤,“殿下,您的伤,也上些药罢。”
萧君默嗯了声,把手臂伸过去,药粉洒在伤处微微的刺痛,他却一眼也不看它,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澜清。
“澜清,没事了。”军医退下去煎药,萧君默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澜清在床上躺好,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碰疼了他的伤口。
萧君默在床边坐好,将苏澜清汗湿的手掌纳入自己的掌心,小心地握住,他想了想,去打了盆热水来,细致而温柔地帮苏澜清擦身换衣服,澜清爱干净,这样一身汗湿地躺在床上,他醒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不多时,军医送药进来,萧君默端起药碗,细心地喂苏澜清喝药,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便知道该注意些甚么。萧君默耐心地吹凉了些药汁,才送到苏澜清的口中,一口一口看着他吞下,末了用干净的布巾拭去他嘴角的残渍。
萧君默就这么坐在床边,寸步不离,他握着床上人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边,细柔的吻落在苏澜清温热的掌心。
到了后半夜,低烧转为高烧,萧君默急急忙忙地叫来军医,守在床边喂药换衣,全然不假借他人之手,实在睏得忍不住,他靠在床沿,手掌紧握着苏澜清,只要他一动,自己便会醒来。
足足睡了两日之多,苏澜清缓缓睁开双眼,转头看到萧君默靠在床沿睡着,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累极了,他动了动手指,萧君默立刻被惊醒,见他睁眼,大喜。
“澜清,你醒了!”萧君默转头让人传军医过来,见苏澜清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他愣了愣,眼神微变,不舍地松开。
军医到来,仔细地检查一番,松了口气:“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但是将军的身体大大损伤,好好卧床些日子,慢慢养回来便好。”
“做得好,下去领赏罢。”苏澜清醒来,最高兴的当属萧君默,他在床边坐下,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随即反应过来,尴尬地瞧着苏澜清,“澜清,你睡了两日了,饿么?要不要吃些东西?”
苏澜清轻轻点头,腹中空空如也,确实饿的紧,他被扶着坐起来,腰后垫了个枕头。
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被送进来,苏澜清碍于浑身没有力气,只得被萧君默喂,他抬眸,对上萧君默满含温柔的眼睛,心中一动。
“殿下累了罢?臣没事了,要么殿下休息会儿罢。”吃完,苏澜清看着萧君默放下碗,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他低声说。
“我不走。”萧君默断然拒绝,他得守在床边,万一有个甚么事,也好照应,想着,萧君默笑着凑近苏澜清:“不如澜清让一半床给我?”
“呃……”苏澜清一怔,垂眸想了想,默默地往里挪了挪身子,“那……臣让一半床给殿下。”
“……”
萧君默彻底傻住,喜色狂风般席卷心头,他忙不迭地跳上床,扶着苏澜清一起躺下,眼角与唇边掩饰不住浓浓笑意,“我们一起休息!”
“好。”苏澜清柔了神色,他已经睡了两天,怎还睡得着,但就是不忍拒绝萧君默,片刻,身旁人入了梦乡,手臂不自觉地揽住他,苏澜清看着他的睡颜,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到在山下的那个夜晚,做的那个可怕的噩梦,上一世尚能死在萧君默的怀中,这一世却只能孤独地死去,没有任何人陪伴。
苏澜清深吸一口气,他本以为这一世他不会再为萧君默所动,但是他错了,重生以来,萧君默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他捧着一颗真心在他面前,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视那么久,他以为他不会再被感动,但是在龙虎岭中,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醒悟了。
他承认自己还是不可抑制地为萧君默动了心,萧君默的温柔与真心,点点滴滴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渗入他的心中,不觉间把他重重包围,他没有在意,因为他一直不敢面对。
但是现在他想清楚了,他不想再怀着遗憾错过萧君默一次,上一世的恩怨,让它统统过去罢,他们是重生的,应当过好这一世,不是么?
不过现下还不是时候,待到战事结束,回到京中,他再亲口告诉他!思及此苏澜清只觉胸中如有千万清气流动,舒畅不已,他转头凝视着睡得正香的萧君默,唇角勾起释然的笑容。
有缘当惜眼前人,莫到失去方悔恨。
还能活着见到他,真好!
第二十九章 -三十章
第二十九章 .暗下毒手
萧君默醒来的时候,苏澜清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神清明,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将他填满,他撑起身体低头凝视着苏澜清,柔声问:“饿了么?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苏澜清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目送他起身离开,龙虎岭的一夜,令他仿佛又重生了一次,这一回,他不会再错过心悦之人。
片刻之后萧君默回来,两人一同吃饭,经过三日的休息,苏澜清手脚都恢复了力气,只是还不能有大的动作,他靠在床沿,看着萧? 疵θィ凵裎氯帷?br /> 过去几日,苏澜清肩上的伤口开始结痂,为了不影响大军,他硬是要跟着大军一起拔营前行,固执的模样令萧君默无奈,不得不同意。
在萧君默的率领下,北狄大军一同穿过了龙虎岭,路过一处小溪,天色渐暗,大军就地扎营休息。苏澜清从马上下来钻入帐中,坐在床上休息。
虽然逞强了些,但好在伤口没有撕裂,只是好几日不曾沐浴,身上实在是粘腻的难受,正巧这旁边有条小溪,苏澜清动了心思,待到深夜才起身出去。
月朗星稀,月光透过簇簇树叶,在地上和小溪里投下美妙的光圈,苏澜清趁支开萧君默,趁没人来到溪边,清澈的溪水令他还未进去洗,便觉得浑身舒畅。
脱了外衣与亵衣,苏澜清只身走进溪水中,天气转凉,好在沐浴倒也不冷,清澈的溪水洗去了一身的粘腻,他小心地避开了肩上的伤口,愉快地沐浴着。
萧君默在营中,四处找不到苏澜清的踪影,他出了军营来到溪边,竟然看到苏澜清站在溪水中沐浴!
“澜清!”萧君默急急忙忙地冲过去,不顾溪水湿了他的裤脚与鞋袜,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水中的苏澜清,将他抱到岸上,胡乱地擦着他身上的水珠,“谁让你下水的?你不知道伤口不能碰水么?万一感染了,要如何是好?溪水这么凉,你不怕伤还未愈便染风寒么?你怎么还这般让人担心!”
匆忙间一通抱怨,萧君默松开手,这才发觉被他外衣包裹下的躯体竟是□□,清冷的月光下,苏澜清抬眸无辜地看着他,衣衫微松,精致的锁骨露在外头,往下隐约可以看见淡红的茱萸,萧君默眨眨眼,忽觉一股热气往头顶冲上来,几乎要喷鼻血。
“呃……我先带你回去。”澜清这副秀色可餐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群兵蛋子看到!萧君默抱着苏澜清飞速地回到帐中,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他发现自己竟对澜清的身体起了反应,不行,他得出去清醒清醒!
苏澜清瞧着他冲出去,忍不住笑开,这样啰嗦的萧君默,他是多久没有见到了?简直不像个太子,更不像几年后杀伐果决的君王,像个小孩子,可爱得紧。
萧君默冲到帐外,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欲丨火,狠狠地拍了自己一掌,这甚么时候,他居然还能有这些下丨流心思,该打!
一盏茶过去,萧君默平复气息回到帐中,苏澜清坐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头发也湿漉漉的,他骤然想起方才急急忙忙跑回来,澜清的衣服还落在溪边,又急匆匆跑回去捡回来。
“我来罢,澜清坐着别动。”萧君默回来,接过苏澜清手中的干布巾,细心地帮他擦拭湿润的长发,墨色乌发从掌中细细流过,牵动着萧君默的心。
头发擦干,萧君默又取来一套干净的亵衣,亲自帮苏澜清穿衣服,仔细不碰到他的伤口,虽然澜清说没有碰到水,但是萧君默想了想,还是拿来药箱,重新给他上一遍药。
“澜清,伤没好之前,不要随便碰水,答应我好么?”萧君默忙完,坐在床边握着苏澜清的手,认真道。带毒的伤不比其他,必须得好好养着才是。
苏澜清偏过头看他,双手被包裹在他温暖而炙热的掌心中,就是这样细心而温柔的萧君默,令他又一次动了心,他想,无论遇到他几回,自己都是会沦陷的罢?苏澜清点头,无声地应下。
夜色愈发深了,萧君默再次耍赖,赖在苏澜清的床上不肯走,苏澜清竟也没说甚么,默默地让了一半床给他,抱着怀中清瘦的躯体,萧君默总有种不真实感,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温馨地相处下去,那该有多好?
天亮大军拔营继续前行,经过数日的行军,众人渐渐接近青霄的皇城,考虑到苏澜清的伤,萧君默停下来扎营休息,此时,北狄大军离青霄皇城仅有一百里远。
“澜清,伤口还疼么?”那日的血洞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得不紧张。
“不疼,已经好很多了。”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肩上的伤已经快要痊愈,苏澜清动了动肩膀,也不会再有一开始那种轻微刺痛的感觉。他起身,走向帐外,“我去看看粮草。”
萧君默自然是陪着一起去的,两人一同清点了粮草与武器的数量,苏澜清本还想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策,但萧君默心疼他重伤初愈,不忍让他劳累,硬是拉他回了帐中休息。
“太子对将军真好。”几名小兵笑着感慨。
傅淳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深远地追随着萧君默进入帐中的背影,眼含笑意。
是夜,军营中火把亮堂,萧君默与苏澜清躺在床上正欲休息,忽然傅淳来报,外头有几个将士模样的人,称自己是青霄使者,想要和谈。
萧君默与苏澜清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问:“澜清觉得如何?”
苏澜清沉默,低声回答:“是真是假,看了才知道,走,去瞧瞧。”两人起身披衣服,往外头走去。
亮堂的火光下,几名青霄将士打扮的人站在不远处,萧君默一眼认出,为首一人是护军曹维牧,他敛了神色,提起一万个小心,和苏澜清一同走近。
“北狄太子,吾等前来,是来商议和谈一事的,这是我们皇上写的和谈书,请太子过目。”曹维牧上前一步,递出手中一张薄纸。
傅淳接过纸送到萧君默手中,他低头细细看着,片刻让人带他们到帐中,坐在高处,萧君默淡淡问:“贵国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吞了北狄,为何现在如此轻易的便要求和谈了?莫不是有甚么阴谋?”
曹维牧面色不改,“太子说笑了,我国是真心诚意想要和谈,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萧君默不回答,起身走到曹维牧等人面前,细细地打量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讽刺道:“兹事体大,怎可轻易做决断,北狄可不如青霄,不顾百姓安危,说打就打,说和谈就和谈。”
曹维牧面色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动了动手指,时刻不忘皇帝交给自己的重任,故作臣服地带领众人跪在地上,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要么事成,回国封王加爵,一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么事败,就地自裁,把命永远留在北狄军营中,不成王,便成寇!曹维牧转了转眼珠,袖下指间多了几根牛毛般细小的针,趁萧君默转头与苏澜清说话之时,朝他们飞射而去!
“小心!”萧君默早已一直提防着他,果然来了!他揽着苏澜清闪到一旁,目光凌厉地瞪向曹维牧等人,他就知道这群人没安甚么好心!冷笑三声,萧君默冷声下令:“杀!一个也不许留!”
傅淳等人闻声抽剑,顷刻间便将几人斩杀于剑下,血污了地面,萧君默将所谓的和谈书用力撕碎,高声道:“传令下去,连夜拔营!”青霄小儿,妄图暗下毒手,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既然他们自寻死路,那他也不介意让他们死得更快一些!
“是!”
半个时辰后,大军拔营前行,翌日傍晚抵达青霄皇城二十里开外,扎营暂休。萧君默与苏澜清来到议事营商议,一番争论后,营中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