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漆看着他,出声问道:"真的不需要属下陪同前往?"
程问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冲她微微一笑道:"不必了,你也知道我出门向来不喜欢人跟着。"
"可......"点漆还想说什么,却被程问挥手打断,只能乖乖闭嘴退让到一边,望着他绝尘而去。
闽王府中,程锦看着深夜造访的人,淡淡一笑:"世子爷好雅兴,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程问脱下斗篷扔到一边,将怀中抱着的酒坛往桌上一放,挑眉道:"找你喝酒,怎么样,肯不肯赏脸?"
程锦看了眼酒坛,神情有些古怪,不一会儿便又换上一贯的笑脸,道:"那怎么好搅了世子爷的兴致。"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抬眼便是满天星辰,璀璨夺目,院子里落地的灯笼里烛火昏黄,树影被月光拉长,投射在地面上,影影绰绰,随风而动。
程问挥退了众人,亲手倒满了两碗酒,自己端起一碗仰头一饮而尽,发出满足地喟叹。
他朝程锦扬了扬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碗,程锦便也端起眼前的酒饮下。
程问又将酒满上,喝了几口才终于开口说话:"你还记得我们在尚书苑读书的时候吗?当时被太傅夸奖得最多的就是你和程麟了,我呢,就是那个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没少挨罚!"
"那些个太傅也被你气得不轻啊。"程锦想起当年的事也不由地笑道。
"我不服啊!我还跟父王说,我将来又不当皇帝干什么对我这么严格?结果差点被我父王揍一顿。"程问皱着鼻子哼哼道。
程锦忽然不说话了,默默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程问见状也肃容道: "在我看来,你跟程麟谁当皇帝都一样,只要天下安稳,百姓安居乐业,这江山还是程家的江山,那这个位子谁来坐不是一样?"
"呵,你觉得,我若是安心当一个闲散王爷,太子一党就会放过我?"程锦浅酌了一口酒,唇边挂着讥讽的冷笑。
程问抬眸去看他,程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里满是睥睨纵生的傲气。"他登上了皇位就证明我输了吗?从小到大,我可有哪里不如他的?他会成为太子,不过是因为他母亲是皇后,是穆家一脉!可若换做是我,难道我就会做得比他差吗?这天下若是交到我手中难道就会毁于一旦吗?!"
程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刚才的话可是大逆不道。"
"嗯,那又怎样?"程锦笑里带了几分张狂与邪气,"如今朝堂上想给我定罪的估计正挤破了脑袋在想罪名呢,便是成全他们又何妨?"
"非得要这样互相残杀?"程问轻轻叹了口气,"说真的,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个有事。"
"这是夙命,帝王之位都是用鲜血铺就。即便他的对手不是我,也注定会是别人。"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执着于皇位,像我父王这样不是挺好吗?"
"一辈子屈居人下,受人荫庇,还要感恩戴德,这叫好?"程锦冷笑着摇了摇头。
程问淡淡地说道:"皇上就是至高无上了吗?对于一国君主而言,压在他头上的是天下苍生,一心想着权势而弃黎明百姓于不顾的人,根本不配做皇帝!程麟或许不是个好皇帝,但一定会是个仁君。"
程锦冷着一张脸,半晌无言。
程问单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你要做什么随你喜欢吧,今晚过后,也不知什么时候还有机会一块喝酒了。程麟当了皇帝,日后也是君臣有别,条条框框的规矩麻烦死了,还是喜欢我们当年读书的时候。"
他兀自笑了笑,抬头望了眼夜空,星辰都倒映在他眸子里,熠熠发光,又带了几分寂寥。
程锦面色也柔和了些,道:"你今日太伤感了,反倒不像我认识的程问了。"
"是吗?"程问眨了眨眼睛,脸凑上去不怀好意地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假正经了!其实今晚除了找你喝酒,还有别的事。"
"何事?"程锦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好奇,语气平淡地问道。
"跟你讨个人行不行?"
程锦笑了笑道:"怎么,你看上我府上哪个美人还是丫鬟了?"
程问也笑了:"若是看上美人你也肯割爱?"
"世子爷难得向我提个要求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只不过旁人都可以,唯独韩美人不行。"
"嗯?韩美人就是三皇子妃的姐姐?"程问恍然大悟道,"跟她一比,其他人都算得了什么啊!难怪你不舍得!"
程锦笑而不语。
"不过你放心,我不要你的美人,也不要什么丫鬟。你手下有个侍卫叫应十七的,我想要他,你肯不肯给?"
程锦微微皱眉,看着他道:"十七在我的侍卫里也只算平凡,世子爷为何独独看上了他?"
"你先别管为什么了,就说行不行吧?"
程锦却是摇了摇头,认真道:"别人可以,十七不行。"
程问不满的嚷道:"你刚不是还说除了你的韩美人其他都可以的吗?"
"十七虽是我的侍卫,但他自幼就跟在我身边,他的母亲又是我母妃的陪嫁丫鬟,念着多年的情分,我曾允诺,将来是走是留都是由他自己来决定。恕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请求。"
"原来如此,这么说,只要他自己肯走你就没有意见了?"程问摸了摸下巴,眼中含了几分算计。
☆、但为君故
夜风骤起,吹落了一片花瓣落到程锦的酒碗中,他看了一眼,将酒碗放下,转头对程问道:"你若是有本事让他乖乖跟你走,那我自然是没话说,若是那样,恐怕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程问单手撑在桌上,侧着身子,好奇道:"怎么说?"
"他这个人,外柔内刚,骨子里顽固得很。曾经有一次他犯了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免了他的惩罚,他自己非得跑去领罚。金山银山放他眼前他也不屑一顾,你认为你凭什么来让他跟你走?"程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啧!"程问咂咂嘴,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他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被我拐走,我也犯不着来向你要人了!不过,话我先放在这,人,我是要定了!至于用什么方式那是我的事了,你只要到时候点头放人就行。"
"你,该不会是......"程锦用揣测的眼光看着他。
"该不会是看上了他?"程问替他把话补完,接着很爽快地点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要你府上一个侍卫干嘛?你知道我出门不喜欢带人的。"
"你不带人不过是嫌他们影响你出门找乐子吧?"程锦直白地戳穿他。
"嘿嘿,你知道就好。"程问嬉皮笑脸地道。
"你胡闹归胡闹,别玩过了头。"程锦警告了一句。
程问很是无辜地摊手道:"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说我,在你们心里我就这么坏吗?"
"呵,世子爷红颜知己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程锦语含讥讽地笑道。
"打住打住!我认!我认了好吧?"程问举起双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你们总得给我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程问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候不早,你再不回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程锦道。
"我夜不归宿又不是头一次了,怕什么?"程问将手交到脑后,无所谓地道。
"但被发现夜宿在我闽王府,恐怕就不是小事了吧?"程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也是。"程问点了点头,道,"那你告诉我,应十七的房间在哪?"
"什么?"程锦一愣。
"别担心,我不夜宿你们闽王府,临走前过去打个招呼这总可以的吧?"
"菱坞,东边第一间就是。"程锦抬起手指了个方位。
"谢啦!"程问对他笑笑,转身朝菱坞走去。
待他走后,程锦将那碗落了花瓣在里面的酒倒在了地上,吩咐人换了新的酒具。身后的矮树丛飒飒作响,一道影子被月光拉长,印在程锦面前的地上。
"王爷。"那人出声,弯腰行了个礼。
"十七和程问是如何认识的?"程锦喝了口酒,问道。
"在京城街上抓小偷时正好遇上的。"那人回道。
"是吗?"程锦搁下酒碗,瞥了眼身后的人,"十七自从兰城回来后就有些古怪,兰城又是齐王封地,恐怕在那就曾见过。"
"若真是那样,那世子爷岂不是知道了我们在兰城的事?"那人语带担忧地问道。
"程问不是多事之人,何况,兰城的事,十七他也不完全知晓,不必担心。"程锦淡淡地说道。
"可...十七他与世子爷过于亲近,对我们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程锦勾唇笑了笑,"没准反而对我们计划有利。"
菱坞位处闽王府西南边角,位置偏僻,供闽王府的下属居住。但在这里居住的下人也是身份较高,颇受信任的。其余的下人都是五六人挤一个房间,杂乱不堪。
因是下属居住的小院,夜间的巡逻小队也不会从此经过,程问一路走来,竟没有碰上一个人。
到应虞的房门前,便见屋内一片漆黑,程问附上前听了听,屋内并无人在,他便直接伸手推门而入了。
"这么晚了居然不在房里,去哪儿了?"程问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烛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室内。
程问负着手打量了一圈,这房间本来就小,他只是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就看完了,也没有任何稀奇的东西。
屋内的设施极其简单,床铺整齐干净,桌上只有一副茶具。
程问不禁想到,即便是小偷来了,对着这个房间也要气得跳脚吧?
应虞从外面回来便见自己屋内灯火通明,他向来不准别人擅自进他房间,因此一时有些恼怒地皱起了眉,快步超自己房间走去。
程问瞥见床边的盆里有换下来的纱布,上面的血迹晕了开来,早已凝固。
"他的伤还没好吗?"程问微微蹙起眉头。
应虞一进门看见的便是程问站在他床边低头看着木盆里的纱布的场景,心中的怒气瞬间被震惊撞去了九霄云外。
"世子爷您为何会在我房间里?"
程问扭头见他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的模样觉得可爱得紧,轻轻笑了笑,朝他竖起食指,眨了眨眼道:"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了,我可是偷偷溜进来的,若是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这话听在应虞耳里,便以为他是偷溜进王府怕被府中的人发现,连忙回身关上了门,走上前埋怨道:"世子爷您也未免太乱来了!"
程问明白他是误会了,兀自偷笑了一下,故作正经地道:"放心,我来时没被人发现。"
应虞对他无可奈何,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嘴上说道:"世子爷深夜前来,是有何吩咐吗?"
程问踱步到桌前坐下,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含不悦:"你叫我什么?之前不是说过,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称呼我世子爷的吗?"
应虞嘴巴动了动,略有些艰难地出声道:"程问。"
程问不悦地扬眉:"我的名字有这么难听吗?"
"不是。"应虞摇了摇头。
"那为何我每次让你喊我的名字,你都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我只是不习惯。"
"这样啊?那你连续叫十声,叫完你就习惯了。"程问懒懒地拖着腮道。
"这......"应虞为难地蹙起眉头。
"很难是不是?"
应虞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连着喊:"程问程问程问程问程问......唔!?"
程问不知何时起身,一手揽过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应虞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但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又将手默默握成了拳,他不反抗的后果便是程问将他抵到桌上加深了这个吻。
☆、但为君故
唇分时应虞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发烫,耳朵都已经红透了。
他用双臂撑在桌子上,后腰撞在桌沿上有些疼。
程问与他贴得极近,鼻尖对着鼻尖,眼中一片温柔的笑意,用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叫了九次,还差一次。"
应虞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烫得又痒又麻,偏头躲了躲,窘迫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程问放在他后脑上的手转而摸上他脸颊,很是无赖地说道:"不能。你再喊一声,我就放过你。"
"程问。"应虞飞快地喊了一声,见他又凑上来,立刻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唇。
程问没能得逞,反而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轻吻了一下。应虞的脸更烫了。
程问放开了他,应虞这才站稳了身子,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程问瞥了眼他腰间,问道:"你的伤还没好?"
应虞本想说好了,但一想到他已经看到了换下来的染血的纱布,便改口道:"快好了。"
"快好了便是没好,你用的都是什么药?这都半个多月了伤口居然还没愈合吗?过来,给我看看。"
"不必了!只是之前不小心牵动伤口又裂开了而已,已无大碍。"应虞连忙拒绝道。
"好没好我看了就知道,过来!"程问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应虞慢慢地挪了两步,然后才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站定,解了衣带,露出缠着一圈纱布的腰。
程问伸手拆了纱布,看到那道伤口的时候愣了一下。在兰城为他上药包扎时因没有点灯所以看不真切,如今一看,那口子虽然只有一指长,但却很深,看样子应该是刀伤。
令程问更在意的是他伤口旁边红色的印记,像是什么符文,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应虞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你这处是胎记吗?"程问好奇道。
"应该不是,只是小时候大病过一回,之后便有了,不痛不痒的,便也没管。"应虞回答道。
程问拿过之前应虞用过的药粉,替他涂在伤口上,又重新缠好纱布。看了一会儿,双手握着他的腰测了一下,感慨了一句:"真瘦。"
应虞匆匆忙忙披起衣服,程问便道:"闽王府伙食不好吗?你怎么这么瘦。"
"不是府上伙食不好,而是我不管吃多少都不会长胖。"应虞解释道。
"哦。"
"你深夜前来,并没有什么事的吗?"应虞试探着问道。难不成他晚上就只是为了过来戏弄自己一下?
"有。"程问点头道。
"何事?"
"这样见你太不方便了,想让你跟我回齐王府。"
应虞脸色变了变,认真道:"您有何吩咐应虞自当照办,只是应虞是闽王府的人,绝不会做出背弃王府的事,还请世子爷莫要难为我。"
"即便将来他要谋权篡位你也会帮助他吗?"程问盯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
应虞猛地握紧了拳头,皱着眉道:"此话大逆不道,还请世子爷不要胡说!"
"是我胡说吗?"程问挑眉,"你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子,难道还不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
"就算......就算从前王爷确实对觊觎皇位,但如今太子继位乃大势所趋,纵然王爷心有不甘,也绝不会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应虞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微微起伏着。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说,他一定一早就一拳砸上去了。然而程问闻言却是神色淡然地反问道:"你这些话,能说服得了你自己吗?"
"我!......"
"从皇上宣布御驾亲征,让太子监国封程锦为闽王那时起,就意味着皇位终是要传给太子的。我不相信这两年之内,程锦在闽州毫无行动,他应该早就开始准备了吧?这点,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的吗?"他字字落地有声,带着毋庸置疑的口气。
应虞垂下了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那我不如再多问一句,你去兰城做什么?是不是程锦交给你的任务?"
"你别问了。"应虞轻声说了一句,他抬眸看向程问,神色间带了些倦意,"这些事情你本就不准备插手的不是吗?齐王府本就置身事外,世子爷也不要淌这趟浑水了。"
"所以,回答我的问题。即使他要谋权篡位你也要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