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不回话，跟着进了厨房。
乔妈见乔书掩上厨房的门后，呼吸一窒，转头开始切菜，但是菜还没洗，落了一砧板的泥。
“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乔妈握刀的手突然顿住，仿佛嘲笑自己一般说，“哎呀，菜忘了洗……小书，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吧，我在忙。”
“妈，我来吧。”乔书抿紧嘴唇，快速上前将菜和砧板都放进水池。
乔妈站在原地，笑容早已消失，她呆呆看着忙活的乔书，眼神死寂一般没有光芒，像是失望到了极点。
清凉的水仿佛能冰到心脏，却无法冻结时间。乔书默不作声洗菜，他知道母亲转移话题的表现就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之前叶以晟和他亲昵的场景她一定都看在眼里了，不然不会转身就走，直觉得就要拒绝听他的解释。
乔书沥干青菜的水分，拿起刀开始切菜，一刀一刀，沉闷着凌迟自己的心。他内心的动摇让他的手也微微颤抖，他爱他的母亲，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说不定会让她恨他。可是他如果自己都不认同自己的所为，那么谁还能帮他。
停下动作，放下刀，乔书面对母亲站好，屏息看着对方，无比认真与乔妈对视。这个头发半白的女人是养育他长大的人，瘦削的脸颊，眼窝深深塌陷了下去，前几天还总是漾着善良暖意的双眼此刻对他流露出说不清的悲凉和忧伤。他母亲努力守着的美满婚姻没有了，期盼的事业有成的儿子也让她失望了，可是他此刻还要拿出石头重重锤击她的心脏，告诉她他自私得不得不这么做。
“我是同性恋。”
乔书不知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他静默太久，脑袋沉重得好像被什么压着，太阳穴跳得发疼，等他回神已经说出了不可挽回的话。
乔妈面色灰白得吓人，她不言语半句，毫无血色的唇紧紧闭着抖动，那双眼里竟有了淡淡的一层水光。
“妈，我是同性恋！”纵使乔书知道母亲可能已经无法承受，但是他却不得不坚持下去，因为如果一次退缩回柜子里，他以后也许就不会再想着出来，因为像他这样的人，绝对无法再一次承受在单亲家庭和恋人之间抉择的痛。
乔书一步步靠近母亲，那双眼睛也越来越近的闪烁，绽放出坚持与退缩的并存的挣扎光芒。
“你不是！”悲伤终究是掩不住的，乔妈退了一步，她的眼圈已经发红，却不知为何坚忍着让眼泪挂在眼睑，好似一种对抗的坚持。
这样的乔妈让乔书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裂开，内心的痛根本无法隐藏，他乞求般看着母亲说：“妈，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14岁那年发现我是的时候也一样无法接受，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变态，非常害怕，抗拒着所有的关于同性恋的一切。”
“哥！”一直趴在厨房门口偷看的乔浅浅听到乔书激动的声音后立马推开厨房的门，快步走到乔妈身边扶着她，“妈，我们到外面坐下说，不要太激动，哥，你少说两句，让妈缓缓。”
乔妈掐着乔浅浅的胳膊，像找到了家里唯一还能依靠的支柱一样，紧紧靠着她，别过头去不看乔书。
“妈，就算是天大的事我们都是一家人，就当开个家庭会议，我们有话到外面慢慢说好不好？”乔浅浅安慰乔妈，带着她一步步往客厅的沙发走去。
乔书看见乔妈偷偷用手擦眼泪，用力握紧了拳头，要么他妥协，要么乔妈妥协，没有第三种平衡的方法，他一定要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就不甘心得赌一次善良的母亲不会不要他。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厨房，乔妈已经和乔浅浅在沙发上坐下。
“妈，刚刚哥说的我都听见了，如果这是另外一个哥，即使跟我们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我们都应该努力去接受他，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乔浅浅劝说乔妈，一边看向走出来的乔书。
乔书坐到乔妈的对面，交握着双手，叫了一声“妈”。
乔妈没应他，也没看他。乔书喉结滑动，他现在不得不倾盘托出自己藏在心里所有的压抑，把另外一个鲜血淋漓的自己展示给乔妈看。
沉默了一会儿，他平复了心情，像讲述一个局外人的故事一般讲述自己的。
“妈，在我高中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同年级有两个男生接吻被人发现，全校立马传开了这件事情，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恶心的，肮脏的，不能接受他们，后来，那两个男生一个自杀未遂，一个退学。我当时很害怕，我怕被人嘲笑，更怕自己走的这条是不归路，满路的荆棘，没有尽头。”
“我疯狂想逃离这一切，无法认同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悲惨的命运。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想着去改变性向，以为这样就能藏起自己的秘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会达成期望的，我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爱女人，最后却发现自己只会对男人心动，妈，我真的试过了，不行的，我变不了！”
“再后来，上大学的时我接触到了很多人，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太多像我一样的藏在柜子里的人，于是我慢慢开始认同我自己，接受我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妈，这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变态，我也没有生病，我是同性恋。”
乔书一口气说完这些后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热带雨林，忧郁的神情却让氛围随之变得更为沉重。
“小书。”过了好一会儿，乔妈才哽咽道，“妈想看着你结婚生子……”
“妈，那样我会疯的！”乔书猛地抬起头，他眼里没有迟疑，可这份不愿后退的坚持却让人觉得那么狼狈不堪。
“你这样我才要疯了。”乔妈紧紧盯着他看，眼睛里一滴眼泪刷就流了下来。
乔书觉得这滴眼泪烫到了他的心底，他没办法承受下去，他在做的事情无非于将自己从柜子里拉出，却将母亲推了进去。
“咚。”乔书猛地跪在地上。
“对不起妈，我让你失望了。”
“呜。”乔妈布满茧的手捂着嘴，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不禁潸然泪下。
“哥。”乔浅浅吓到，她没想到乔书会跪下来，露出一副要伤痛到要诀别的样子。
“人生很短，我想追求幸福，不想因为错过而后悔一辈子。”一滴眼泪也从乔书的眼角偷偷滑落他却不自知，只残忍告诉母亲不要妄想改变他，“我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对你妥协。所有人不认同我都没关系，我只要你的认同，求你接受这样的我。”
“小书，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乔妈哭着说着，她不停摇头，几乎崩溃。
乔书跪着上前拉住乔妈的手，乞求得说道：“妈，这才是真实的我，你就那么不能接受吗？”
乔妈的眼里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什么都不对！
乔浅浅看她，却不由怔住，她像一个被欺骗了被伤透了心的女人，眼底是浓浓的悲哀，却好似在无声呐喊着，一字一字狠狠咬牙说出：“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
“是那个人对吗？”乔妈掐住乔书的肩膀突然将发狠得问，“是他！”
“妈不关他的事，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和女人结婚，因为那是害了两个家庭。”
“你已经害了这个家，已经害了你自己！”乔妈哀痛欲绝，她推开他站起来，一瞬间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倒，幸好乔浅浅扶住了她。
“妈！”乔书惊呼。
“够了！”乔妈伸手捂住双眼，“你起来吧，离开这里去找他好了！”
“妈！”乔书重重磕了个头，伏在地上，眼里的泪瞬间就滴落在地，“如果你不接受我，那我就跪死在这！”
谁也不要再躲在柜子里，既然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那就让他慢慢抹开罪恶的时间，坚持到看见曙光。
如果不能让乔妈接受他，那他和叶以晟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因为这个养育他三十年的家才是最深的牵挂，他就是这么自私愚蠢的人，什么都想得到，到最后却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滴答滴答滴答——”
客厅里暗沉沉的，没有光，只有时钟的声响证明时间的流逝，但见乔书安静的像个雕塑一般跪在地上，微弱的呼吸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脑中混沌，视线模糊，他耳膜里只充斥着乔妈的话“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他是个什么样子，他该是个什么样子……
“哥。”乔浅浅偷偷开门走到乔书面前，递给他一杯水和两片面包，“吃点吧，都一天一夜了。”
乔书没看她，面目苍白着微微摇头。
乔浅浅心里翻个白眼，苦肉计做做样子就好啊，真的这么折磨自己，其实也是在折磨乔妈吧！以前高中时期的老哥不是叛逆那么简单，就算进了派出所她也不奇怪，可是那时候乔妈还是不停教育他，从未放弃他，也一直哀求着托人找关系让他好好念书。现在呢，他又会顾家又会挣钱，这样的人除了是个gay几乎完美，也难怪乔妈一下子期望过高了。
“哥，偷偷吃一点，不然叶哥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挂了的话怎么办？”
“叶以……”乔书的声音沙哑，嘴唇上是干裂翘起的皮。
“为了叶哥也要吃一点啊。”乔浅浅将水杯递到乔书嘴边。
乔书闭上眼，虚弱得像个死尸。
乔浅浅怔住，这怎么整的跟妈怄气一样。妈也是的，明明做饭的时候还是三人份的量嘛。叹口气，乔浅浅起身拿着面包和水就回屋了。反正啊，老哥这苦肉计一定会成功，越惨兮兮乔妈越心疼，多一天少一天也没什么差。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就是知道，这是一家人的心灵感应。
“喂，叶哥，目前的话进展不错……我给我妈普及过知识啦，告诉她自杀自残率是多少，学校社会恶霸欺凌事件有多少……另外呢，也联系到一个接受儿子出柜的母亲，她这几天一直跟我妈聊天呢……半百年的世界观一下子颠覆，总要时间缓冲……我也说你怎么样怎样好，对我哥怎么样怎样好……嗯嗯，我妈已经慢慢松口了……好，那你什么时候来，我哥都已经跪到麻木了，不吃不喝瘦了好几圈，估计你来的时候腿要残……好，我一定照顾好他，拜拜。”
乔浅浅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也就不知道隔壁乔妈的房门何时开了，又何时才轻轻关上。
☆、第18章
早晨五点多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出山头，开始用光温暖人间。可是这世上总有太多的阴影处，没有阳光。
安静的客厅里，乔书垂着头跪着，脑袋里嗡鸣作响，天亮了吗？跪了多久了呢，他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跪下去的那一刻或许他是为了逼迫心软感性的母亲对自己妥协，但是后来呢，沉默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很多事，记起太多的过往，随后沉浸在悲伤自责中无法自拔，他对不起母亲的期望。
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应该是乔妈已经起来做饭了吧。
乔书心中自嘲，他竟然连乔妈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而乔妈也没有跟他说话。两人之间从温情变为冷漠却只有一个柜门的距离。
“哒哒——”
微弱的脚步声后，一双白色的拖鞋出现在眼前，乔书默默盯着看，几秒后发现不是幻觉后他才缓缓抬起快要僵硬的脖子，嗓子干哑，只能无声的张口叫了一声。
“妈。”
乔妈别开眼，不忍心看乔书可怜的模样，她轻轻将碗筷放在乔书身旁的茶几上，语气平平淡淡，“吃吧。”
乔书看着乔妈的动作，视线停留在茶几上的面条上，碗里铺满了丝丝长面，还有红色的番茄，最中间是一个饱满的鸡蛋，白膜下隐约能看见黄灿灿的蛋液。
乔书心中一阵暖流经过，这是他从小到大最爱吃的溏心蛋。他抬头看看母亲，如他所见，那双眼里充满了舍不得，还有悲伤。
乔妈看着儿子干涩的唇角，眼底都是血丝，那模样可怜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眼里不禁发热起来，弯下腰，她将筷子递到乔书面前道：“快吃，如果连妈的话都不听了，这个家你也不用要了。”
乔书连摇头的动作都变得困难，他痛苦地闭上眼。
他想要这个家，可他也想要叶以晟。怎么办，他竟成为了这么自私贪心的人。
乔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小书，你怎么这么倔！”
咽好几次唾沫，乔书睁开眼，他努力发出声音，直到嗓子里有了血腥味。
他断断续续，艰难而坚定地开口，“妈……我爱他……不想分手。”
“为什么，你们都是男人，会被人唾弃的啊！”乔妈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他一直很霸道……就算喜欢我，也做得有些过分……他很别扭，还固执……自以为是……我讨厌他的性格……可是他会对我说，‘对不起’，‘我爱你’，‘不要走’……”乔书这么长时间干涸的双眼立马就蓄满了泪水，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他一直强忍的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脑中尽是这十年他和叶以晟的曲折爱情，“我们为彼此改变……我非常爱他……对不起，妈……就算别人唾骂我，我也……没法放手……”
乔书垂下头喘息着流泪，想起叶以晟，他的心脏就快要痛死了。
绕城高架。
一辆黑色豪车在车道平稳前进。
“怎么还没到！”车内传出女人微微指责的声音。
“妈，这就到了。”开车的男人语气平淡。
“你怎么不着急啊，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后视镜中的叶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视着开车的儿子。
“我爱他爱得要命。”叶以晟严肃摆正脸回道，“可是这已经是最高限速了！”
“乔书不知道怎么样了……”叶母瞪他一眼，不再理会他，神色焦急得看着窗外。
叶以晟一边动作娴熟得驾车，一边咧嘴笑，“妈，你是圣母玛利亚，见了乔书的妈妈后，你儿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滴滴——”鸣笛声渐远，黑色宾利很快消失在高架出口处。
乔浅浅接到叶以晟电话的时候还在睡觉，她压根想不到这才7点不到怎么叶以晟就来了，难道他都不困的吗？打个哈气，她换好衣服开了卧室的门，却发现乔书和乔妈都在客厅待着，一个坐一个跪，面色都凝重得很。
不过，茶几18 上有碗？
“妈，你给哥做饭了吗？”乔浅浅一脸惊喜地凑上前去，却发现那碗里的面条没有一丝热气。她看看乔书，又看看乔妈，讪笑着摸摸鼻子，快速将碗端起，“我去把饭热一下。”
“浅浅，你热了吃吧，吃完把碗刷了。”乔妈头也没抬得说。
“哦。”乔浅浅看着坨住的面条，内心忍不住吐槽，一看就是老早就做好的饭，妈都服软了，老哥怎么不吃呢，倔驴！
“叮咚叮咚——”
听见门铃声，乔妈还没反应过来，吃饭的乔浅浅就冲过去开门。
“叶……请问，找哪位？”门外站着的怎么不是叶以晟，而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啊？乔浅浅忍不住怀疑这人敲错了门。
“我是叶以晟的母亲。”叶母微微一笑，五十多岁的女人风韵犹存。
乔浅浅睁大了一双杏眼，不由惊讶道：“好年轻啊。”
“浅浅。”乐得合不拢嘴的叶母身后是扛着大包小包的叶以晟，他偏了个头露出半张脸来，跟乔浅浅打了个招呼。
乔浅浅回神，赶紧招呼两人进屋，“请进请进。”一边又回头跟乔妈报告，“妈，叶哥和他妈妈来了。”
沙发上的乔妈立马起身，略显紧张地看向走进客厅的两人。
“这是一点见面礼。”叶母笑着一边指挥叶以晟将小山似的礼物放好，一边就径直走向乔妈。
“这……”乔妈有些不知所措。
乔浅浅看着这些名贵的护肤品，丝绸美衣，还有一堆鹿茸什么的东西眼睛都忘了眨，她瞅瞅叶以晟低声问道，“这是见丈母娘的节奏？”可是叶以晟的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跪在地上的乔书，根本就没听见乔浅浅的话。乔浅浅翻个白眼，得，这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哎呀，亲家，乔书怎么跪着呀，犯了多大错要这样惩罚孩子，这都跪了多久了啊，看得我真心疼啊，你看看这眼睛肿得跟馒头一样，下巴尖得都能扎人。”一边的叶母夸张说着，并在乔妈反应过来之前就命令儿子道，“以晟，去把乔书扶起来吧，他这再跪下去就要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