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豫书也不推脱,就这么喝了茶,这茶倒是怪异,清甜十分,不见一分苦涩,温度适中,口感甚好。
唐豫书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茶杯之中,杯盖掀开一角,里面的茶叶已然有些烂了,也不知她坐在这里等了多久,茶又喝了多少杯。
那女孩也不开口,只是喝着茶,她盯着茶,好似根本就没注意到有唐豫书这一人物一般,只是多年的察言观色让唐豫书的五感甚是敏感,唐豫书知道,这女孩只是表面上装作不注意他,说是在喝茶,却是在透过茶杯两侧的空隙偷偷观察着自己,她的眼内有隐藏不住的惊慌与生于俱来的媚意。她很紧张,却也只能够利用茶杯抵挡住观察对方的视线。
唐豫书不知道对方目的何在,又是决定这沉默怪是诡异,便先开口了:“你这茶,不错。”
那女孩像是不知他会先开口一般,唐豫书能够猜到她现在定然是满面通红,尽管那假□□遮挡住了她的脸,但是那泛着红的耳尖是无法骗人的。
“茶……茶不是我的……恩,的确是不错的。我……您……您来了啊。”女孩开口了,“我也是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你问便是。”唐豫书放下茶杯,面无表情。
女孩这才抬起了脸,与唐豫书对视,眼睛朦胧,像是蒙着一层雾。
“我……我姓唐,名青行,字荒倾。”女孩泪流满面,身体微颤,“乃……乃哥哥您的……的三表妹。”
“您还记得我吗?”唐青行哭着问他。
唐豫书愣住了。
记忆里的圆脸女孩,早已褪去从前的无瑕,她生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恨包裹住她的身心一点一点将她蚕食。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似乎顺眼多了,下午发别的。
☆、第 三十一 章
当陆尚温从人群里挣脱开时,夜色已经降临。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却被这群人给打扰了,现在连唐豫书人在哪里也不知道,陆尚温只感到十分郁闷。只能说不愧为帝都,不仅堵车还堵人。
现在该怎么办陆尚温是没怎么意识到,黑暗渐渐蚕食了光明,而街上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早几十年前宵禁便被取消了,此时有的人一日的工作已经结束,便出外散散心或是赶着车按着点回家吃饭睡觉,而有的人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因此这时候的人反而越多了。
陆尚温在人流之中不知所措地走着,人们的调笑声,楼上绝色女子的娇笑声,小店小二的叫卖声,乱乱地混杂在一起。皇宫里的寂静与淡漠在此时像是消散了一般,即使是路上遇到的陌生人却还是可以纵情地交谈,甚至于报出自家家门。
陆尚温遥遥看见前方有座桥,桥上有卖面具的小贩,一旁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光滑的表面闪烁的是橘灯的光,一旁有几个人围着,似在讨价,似在挑选。陆尚温顿了顿脚,然后走了上前。他将正中央挂着的黑红色面具拿了起来,问道:“这面具多少。”
那小贩笑开道:“10铜板。这位公子可是挑对了,这面具可是上12 好的材料做的,从西域那运来的洋木,再由这天底下技艺最高超的大师一刀一刀刻制而成。原本价格应不止10铜板的,只是小的见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由得升起了膜拜之心,故此给您降了价。”
陆尚温没想到他买个面具也会被拍那么激烈的马屁,不禁有些诧异。他从钱袋中掏出了一块银子,递到小贩手上,道:“我不过买个东西,不必说那么多……这个有够十两了吧?”
“……”小贩有些震惊,他卖了这么久面具,这银子却是没见过几次,方才的那样一番话完全就是哄陆尚温的,他顿时就感激涕零握着陆尚温的手潸然泪下,“公……公子……您可真是个好人啊!!!”
陆尚温:“?”
小贩哭喊着道:“俺活了大半辈子,这银子却是第一次凑近了看……娘喽!原来这银两这么漂亮!”
陆尚温:“??”
小贩已然双膝着地:“公子定然是老天派来为俺指点的,俺这行骗这么多年,却第一个遇见这么一个慷慨的主儿!实话不相瞒,这面具其实是俺从城郊的林地里见的枯木自己做成的,成本低,效率高!今儿见了公子这么纯良的性子,委实感动,再反观自己这脏污性子,实在是再说不出什么来!呜呜……”
此时小贩已经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陆尚温一腿。
陆尚温:“……”
这都是什么鬼啊!
小贩的哭声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甚至于有不知真相的群众在窃窃私语。
“这公子定然是将人玷污了却不负责,以致于这可怜人卖艺求荣,唉唉唉,人不可貌相啊!”
“可不是嘛!可这公子的品味也太怪异了,那小贩我认识,是王家的二麻子,那长相可是……啧啧啧。”
“说不定这位公子还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呢!”
“大抵是小时候受了什么刺激吧,我听闻最近常有一本正经的人其实小时候备受□□而后得了怪疾呢!”
陆尚温:“……”
正在这尴尬而令人焦头烂额的时刻,有一女子淡然走了进去,身上淡洁而冷漠的气质令人望而却步。
讨论声似乎瞬间淡了下来,变成了杂乱的声音,有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的,有讨论明天吃什么的。人群散了开。
也许是这变化来得太快,连抱住陆尚温大腿的小贩都沉寂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通过他的这个视角是看不见逐渐接近的女子的。
陆尚温也有些疑惑,他转头,看见了逐渐接近的女子,她的双眼似古井般平静无波,而深藏在内里的灵魂却在脆弱地颤动。
她笑:“这红色可不适合公子,不如小女子做个主,拿这个面具与公子交换可好?”
陆尚温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她从架子上拿起来的银白色面具,然后怔怔看着她轻而易举将自己手上的暗红色面具抽走,取而代之的是那张银白色面具。
那女子没有再去看陆尚温,她笑着将手里的一个铜板塞进了陆尚温脚边的小贩手里,那小贩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给打断了。
“这么一张面具究竟是多少,我知道。”她说。
于是那小贩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女子得了喜爱的面具,便要离去,却不经意与陆尚温对视。
她看了陆尚温许久,上勾着的嘴角终是垮了下来,恢复了那么一副叫陆尚温熟悉的淡漠表情,透过她的双眼,陆尚温似乎可以接触她畏惧而儒弱的内心。
知乎而然,知乎而然,无物不知,无物不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得来的更新,唔,这个月就这章
忍忍吧,还有两个月就寒假了,到时候肯定会日更的
不哭不哭
☆、第 三十二 章
两人对视良久,那女子却突然转过了头,挤过如山如海的人群而逃。陆尚温一见她跑离,立即将脚从原本还纠缠得紧的小贩手中抽出,连还在小贩手里的银两都来不及顾忌就追了过去。
后头传来那小贩的叫喊声,混乱中陆尚温撞到了许多人,他能够感受到黑发衣领摩挲过自己的感觉,但是他没有停下。他的眼中映着的是那女子洁白的袖子与手上的红的刺眼的面具。他知道她是谁,正如她知道他是谁。
行不余几十步,有一个转角。陆尚温只捕捉到了她转过身后飘扬的发带,他迅速跟了上去。只是
可惜人流匆匆,等到他到达转角时,那女子早已失去了踪影。
陆尚温站在转角处,明明站在人世当中,却好像已然失去了寻找去人世的道路,他感到迷茫。
他站了一会儿,又伸出脚继续前进。这条街比方才那条街要来得繁华得多,透红的花灯将这一条街暖得华丽,车水马龙,软红香土十丈,“琼花街”三字贴了金龙飞凤舞于牌匾之上。陆尚温能闻到一股极浓的胭脂粉味,能听到女子或娇笑或惊叫的声音,他想起先前那车夫意义不明的笑容,突然就有了些不是很好的联想。
然而他却不能就此留在街外,在分散之前,唐豫书曾说过他们去琼花街,如果在这里等待,也许能够等到与他分散的人。
看了看手上的银白色面具,陆尚温走进了琼花街。红粉朱纱香烟,游者含笑,眼波流转。楼阁飞檐,金角闪耀。这条街最高的是一座名为“翠铭阁”的楼阁,门口前围着的人是最多的,二楼有红唇粉面红衣的女子,细捻纱巾轻掩止不住笑的红唇,露出轻薄纱衣外的藕臂洁白光滑如斯。陆尚温感到好奇,他站在人群的边缘仰头向那看去。二楼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个原本在谈笑的女子却是突然住了嘴,朝里看去,随后她们往两边让了让,将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里头一位女子踏着莲步走了出来,白衣胜雪,她微倚在栏柱,上挑着的眼角却极尽妩媚。
“今日小店开张百年,楼主说了,便是要小女子选一人来陪侍青梅姐姐吟吟诗,弹弹琴,尽尽欢……”那女子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她换了个姿势,右手勾着发梢玩弄,“只是小女子想,青梅姐姐才高貌美,若是让小女子一个不谨慎选了个她不喜欢的……这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从她提到“青梅姐姐”起,陆尚温就发现这人群有些隐隐躁动起来。
“于是小女子就想啊……不如小女子就别选了……”有人捧着一件盖着红布的什么东西走了出来,那女子垂眼,眼中有着弥漫不开的煞气,“就让这天,来决定青梅姐姐的去处罢……”她伸出手拨开来人手上的红布,一个绣球安稳位于那人手中。这时候她站直了身子,陆尚温能够看清她垂在腿侧的手,手上有茧,分别位于大拇指、虎口处,她练过武!陆尚温还来不及吃惊,就见那女子轻轻一拨,人头大的绣球就这么飞了出来直冲陆尚温而来,速度奇快,有人伸手要去抢,还有人已经不顾形象跳了起来,目标就是那球!陆尚温只来得及缩了一下头就感觉一阵撞击感从额头上传来,头部震动的感觉令他眼前一黑,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压在下面,身上趴着七八个人,挣扎着要站起来,混乱之中不知道谁踢了一脚他的大腿,登时陆尚温的脸就扭曲了。
等到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陆尚温这才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湿热,他手上一抹,一手的血。陆尚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这时候所有的声音才都进入了他的耳里。
有人大喜疾呼:“柳姑娘,我抢到绣球了。”
微倚栏柱的柳姑娘却是微笑道:“这位公子确实是拿到了,只是可惜了,小女子要找的,不是最后一个碰到绣球的人,而是第一个。最后一位随时可换,只是第一名,却是换不了的……只是现在问题来了,小女子善忘,却是不记得谁是第一个了,哪位公子却是能够为愚钝的小女子指出谁是第一位呢?”
在那么一瞬间,陆尚温能够感觉到许多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人群中陷入沉默。他们都在等他开口。陆尚温有些尴尬地之间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举起了手。
“我?”他小声道。
柳姑娘却是终于眯着眼笑出声来,“这位公子好可爱,既然你说了是你,那便是你了,姑娘们快快请贵客进来。”再睁眼时,眼中已没了冰冷的煞气,清澈如水,未起一波。
紧闭着的门终于打了开,迎出一群朱钗罗裙面容清秀的女子,将陆尚温推了进去。绕过珠帘红柱,踏上红木楼梯,转过拐角,直去楼道最尽头的房间,路上遇到了被簇拥着的柳姑娘,她一反方才的惑人模样,站得很端正,神情专注,似乎在听谁吩咐什么,只是她面前的人被挡住了,看不见究竟是谁。
陆尚温收回了探究的视线,他们似乎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入目的是雕花棕木门板,那些或窈窕或清纯的女子完成了任务便离去了。他真的要进去吗?陆尚温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后扑面而来的是极浓的香味,房间正中吊有一层纱,将里头的光景都蒙上了朦胧与若有似无,白纱之后是一道说不清看不明的身影,身前是一把琴,那人背后的纱窗大开,细风吹得她发梢微动,流落的烛光也将她照的发亮。
“坐。”那人开了口,嗓音甜美尖细,就像是刚入豆蔻之年的少女一般,再配合上透过纱帘似有似无的较小身躯,这不分明只是个孩子吗?陆尚温坐了下来,却想起之前他们称呼她用的是“青梅姐姐”,难道不是因为年龄才叫的?
“公子在想些什么呢?”那人带着笑意问道,轻轻弹动琴弦,“在想青梅吗?”
在她弹动琴弦的那一瞬间,陆尚温却突然听见了一些细语,而当他侧耳去听时,她却停住了弹琴的动作,于是所有声音都沉寂下来,陆尚温正疑惑时,突然想起对方正问他问题,于是他便有些尴尬道:“恩。”
“公子能想青梅,青梅很高兴。”青梅继续弹起了琴,一开始极为舒缓,陆尚温又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像是从他身后的隔板传来的……也许,是隔壁在说话。
“青梅弹的琴好听吗?青梅为了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她轻声叹息。
隔壁在说话这件事并不稀奇,陆尚温收回了心思,他并不想要偷听别人的私事,然而就在他收回了心思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极其清楚的“唐豫书”,陆尚温的内心犹如雷震,他又放开了收束的思维,朝身后的低声细语延伸。
“公子莫不是在好奇我的身躯怎么这么娇小?青梅事实上已经二十有七,若再不嫁便就无人肯娶了,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恐怕是白送给人也是无人想要的。”青梅用轻快的语调说着,与此不同的是她不断加快调子的琴声,一曲歌,她弹得犹如狂风骤雨,雷震山明。
与此同时,陆尚温却能够听得更加清晰,却犹如隔雾探明。只有在那么一瞬间,他能够听到“陆尚温”这三个字,这令他脑后发麻,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讨论他们。
“公子,你可知为何,一旦我开始弹琴,你便耳力便会大长吗?”青梅道,然后她便发出了几许笑声,“我们修的是同一路功夫,一旦同时发功,便能够增长功力。”
她的话令陆尚温不得不转移了注意力。
“至于为什么是同一路的功夫,我也想知道,可惜我不知道,于是你就来了。”青梅笑道,“我以前不在这里的,也同样不叫青梅,然后先帝驾崩之前,把我们家给抄了,我便被此接收了。”
先帝究竟是怎么驾崩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做下这些?
陆尚温感到疑惑,从前有人跟他说过,先帝是一位明君,算是开国以来治理得最好的皇帝了,只是在他死前那一年里,突然下了许多旨,抄了许多以正直清廉而出名的大家族,其中就有唐家。辛辛苦苦缔建几年的明君形象轰然倒塌,而他的死也是许多人都料之不及的,听说他死前一夜还与众大臣讨论政事直至夜晚也不累,第二天便宣称病死。
书里什么都没写,就让这个悬念留下直至完结。
陆尚温正思考得沉迷,当他后靠时却不自觉碰到了桌上的杯子,杯子敲上了墙壁,瓷器因碰撞而破碎的清脆声音令他脑里的神经紧缩。
青梅似乎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她因拨动琴弦而挥动的手从未停下过,并且越来越快,最终只剩下了留余原地的残影,陆尚温的脑壳仿佛被击打一般疼痛,而他所能够听到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窃窃私语仿佛是从他的脑子里面传出来的一般。
“谁在隔壁?”
“只有青梅姑娘。”
“去看看。”
陆尚温的脑筋像是要炸了一样,他猛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青梅的轻声霎时停下,纱帘被一股无形的风吹开,露出青梅那张稚嫩绝美而冰冷的面孔。
“你没在听青梅弹琴。”她冷冷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考考烂啦,谁来安慰我一下/(ㄒoㄒ)/~~
寒假第一发~
☆、第 三十三 章
受到主子的吩咐,他轻声开门而去,拦截下送食的仆从,端着盘子进入了隔壁门内,而房内却只有青梅一人,低着头抿着嘴弹着琴,墨发随风而动。而他想起方才主人的话,心里却觉得都些寒冷。
“方才可有谁在房内?”他垂首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