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过多久,来汇报同样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正视起来,向上头汇报相关问题。
恰好值勤的弗拉西斯坐在他的房间里,听完汇报后皱起了眉头。
“魔鬼?这可不是小事……”
“大人,这样的汇报并不少见,不一定就是真的。”在门口待命的冯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说,“您知道的,经常有狂热信徒把自己的幻觉当作真实事件来向圣殿报告,但这些往往都不是真的——”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得派人去确认一下,这是我们的义务,不是吗?”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不如就由你带着你的小队去看看吧,冯纳队长?”
他果然还在迁怒骑士团!冯纳在心里哀号着,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弗拉西斯的房间。
弗拉西斯对骑士团的迁怒,不用说,自然来源于骑士团的暴君汉普顿骑士长。
经过了那天被汉普顿半强迫的“比试”以后,弗拉西斯再也没给任何骑士好脸色看——以前见了面,祭司先生都会温和地送上一个微笑,而现在却只有一句礼节性的日安,好脾气的弗拉西斯再也没有对骑士们表现出以往的友善态度。
所以现在每次看到弗拉西斯面无表情的脸,冯纳都想去问问他们的骑士长,在那个神秘的,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谁也不知道的比试过程中,他究竟对祭司大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当然,也就想想而已。弗拉西斯不好惹,汉普顿更不好惹,他可不敢去触他们俩的逆鳞。
另一方面,因为汉普顿惹恼了弗拉西斯,所以现在整个骑士团都享受着低气压,所有人面对弗拉西斯都小心翼翼,生怕他一不高兴就把他们从牧师院的救助名单上剔除。
冯纳带着他的小队从圣殿出发,在最新的目击者带领下来到所谓“有魔鬼出没”的地方,但那里看起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片森林,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又是一个把幻觉当作现实的信徒吧,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他骑着马走在旅商们踩出的林间小道上,马蹄把林间厚厚的落叶踩得沙沙作响,风吹过林梢发出细微的呼呼声,一切看起来都再平常不过,这个时候的都肯森林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看起来他们可以现在就回去向弗拉西斯汇报了,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身后已经走过的地方有些异常。
那感觉只持续了非常短的一瞬间,冯纳觉得自己像被猛兽窥伺的猎物,危险感紧紧地攫住了他。他迅速回过头,却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树林里仍然非常安静,除了他们一行人发出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像个静谧的梦境。
“怎么了,队长?”走在他身后的骑士疑惑地问道。
冯纳皱着眉回头张望了几眼,没发现什么肉眼可见的异常,只好催着马继续往前走。
但他相信那一瞬间的感觉不会有错,刚刚在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们,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不是善意的目光。也许这里真的有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他们应该尽快回去向弗拉西斯和汉普顿汇报。
“列队,以最快速度回圣殿去。”
“哦?真的有异常?”汉普顿双臂环胸倚在柱子上,挑起了一边眉毛,“冯纳,你确定不是你的错觉?这可是个严肃的问题,那里离尊贵的国王陛下的花园太近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贵族大人们可不会放过我们。”
坐在一边的弗拉西斯连抬眼都懒得抬,对他刻意的嘲讽抱以无视态度。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应该不会有错。”冯纳认真地说,“那种感觉很危险,假设对方有刻意隐蔽气息,所以一开始我们才没有发现……那都肯森林里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有可能和‘魔鬼’一样可怕。”
他一直是个优秀的骑士,能力在骑士团的众多小队长里也非常不错,感知应该不会出错。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方的能力没有高出他太多——假如对方有一名高阶施法者,那么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幻术,就能制造出森林里有隐蔽的高阶强者的假象,哪怕当时在那里的只是一名低阶弱者也一样。
弗拉西斯对这种把戏十分熟悉,他知道很多法师会使用这样的手段来为自己弱小的团队伪装,但能做到这个,还能骗得过冯纳这个级别的骑士,这名施法者的实力应该不弱。
另一方面,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都肯森林里藏了什么东西,他们是在驱逐路过的人,还是想吸引某些人到那里去?
弗拉西斯皱着眉思考着,他不认为这件事的发生是个巧合,下个月就是圣殿在帝国设立总部的一百五十年庆典,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事,很可能是想给圣殿和帝国之间的关系制造裂缝。
“……也许我们该去都肯森林看看。”沉默了一阵,他说。
汉普顿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他掩饰得很好,这个表情只维持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没有人发现。
“既然贵族先生不嫌弃森林里脏,那就去看看吧。”
拜弗拉西斯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所赐,他的骑术相当好,骑在马上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加上他异常出色的容貌和做工精良的白袍,看起来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整个人仿佛能发出光来。
和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族气息的他相比,骑在马上的汉普顿更像一支□□,坐得笔直,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骑士。连看他非常不顺眼的弗拉西斯都不得不承认,汉普顿是天生的骑士,他的脊背挺得笔直,高大而矫健,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安全感。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成为保护弱者的人……虽然性格实在是有够恶劣的,但是对于弱者而言,强者的性格无法成为他们不受爱戴的理由。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带着汉普顿直接管理的一队骑士往都肯森林的方向前进,他们没有带多余的牧师,弗拉西斯一个人就足够应付这样的勘查,普通牧师的前进速度实在不怎么样,他不想拖慢队伍的速度。
一行人骑着马走在商人们开出的道路上,路的两旁是有些稀疏的树木,他们已经进入了都肯森林所属的地区,但是还没有正式进入森林,还在外围行进。弗拉西斯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一个施展侦察幻术用的水晶球浮在他的左手上,右手则用来控制他的马。越往森林内部走,路就变得越窄,到了真正的都肯森林入口时,道路已经只容得下两匹马并行了。
这对他们的队伍没造成多大的影响——除了弗拉西斯必须和汉普顿并行在队伍最前方以外。
他需要侦查周围的环境,而汉普顿跟上来的原因实在很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万一前面突然有什么危险,贵族先生没躲过的话我可是要被责罚的。”骑士这样笑着说,然后满不在乎地走在了弗拉西斯的旁边。
弗拉西斯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他,专注地感受着幻术给他的反馈。
森林里依旧很安静,但很快,弗拉西斯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解咒
“稍等一下。”他举起空闲的那只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然后将水晶球移向左前方的树丛方向。
水晶球瞬间光芒大作。
“怎么了?”汉普顿低声问。
“大家原地待命,注意警戒。”弗拉西斯拉紧了手里的缰绳,驱赶自己的马掉头往那个方向的小路里走去,“那边似乎有异常,我去看看情况。”
汉普顿给了冯纳一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冯纳还没来得及问问需不需要多带两个人,他们已经消失在树丛中了。感觉被当做累赘丢下的小队长回头看看自己的队员们,发现后者已经开始相互讨论了:
“骑士长不会是趁机去给祭司大人添乱的吧?”
“别胡说,祭司大人独自去查探不安全,骑士长应该是去保护他才对。”
“他们俩不会查着查着打起来吧?祭司大人会不会吃亏?”
“我们真的不需要跟上去吗?”
“……”
冯纳无奈地扶额,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
他为什么要跟着这两位大人来查探呢?第二小队的佛朗索瓦明明更适合森林勘察啊……
对于汉普顿会跟上来这一点,弗拉西斯原本有些意外,但马上对自己的无理猜测感到了惭愧:一个合格的骑士在这种时候当然不会由于个人私怨放弃正确判断,他不应当质疑骑士团团长的骑士精神。
……虽然在之前发生的某些事情里,骑士长也并没有展现出多少骑士精神就是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了那条窄小的林间小路——途中还被汉普顿找了个空隙越过弗拉西斯走在了前面——小路的尽头逐渐开阔起来,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没有生长树木的洼地上。
“这里有结界。”弗拉西斯说着,从空间戒里取出施法所需的材料开始准备解除结界,“既然过来了,就委屈骑士长帮个忙警戒一下了。”
他的表现自然得很,说了让汉普顿帮忙警戒后,就真的没有再对周围的环境作任何防备,蹲下`身开始用手里的水晶在地面上画法阵。
汉普顿挑了挑眉,他倒是放心得很,也不怕自己在背后捣乱?
解除结界的步骤并不复杂,因为结界的强度并不算太大,只是隐蔽性比较强。弗拉西斯只用水晶在空地上画了个法阵,然后默念了句什么,汉普顿就感觉到结界开始逐渐崩塌了。
但是在结界崩塌的同时,他听见弗拉西斯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很短促,崩塌的结界卷起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浓雾,汉普顿立刻对此做出了反应,但在他拔出剑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弗拉西斯的身影了。
雾浓得很不自然,显然是人为的法术成品,汉普顿的视力很好,但是连他都看不清眼前有什么,更别提弗拉西斯所在的方位了。
他低声叫了弗拉西斯的名字,没有回音。
“贵族先生?”他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但仍然没有得到应答。
看来结界上有问题,而弗拉西斯先前并没有察觉到,只以为是单纯的隐蔽结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设下这个结界的人应该是个高阶法师。而关于雾里面会有什么,弗拉西斯还在不在雾里面,这些他暂时也没办法判断。
经过短暂的思索,骑士往前一步,踏进了浓雾之中。
一进入浓雾的范围,汉普顿立刻就知道了刚才弗拉西斯没回应他的原因。
这里面听不见声音,不是隔音结界,而是被屏蔽了听觉。他身上的铠甲抗魔力非常高,看来不是普通的法术,很可能连弗拉西斯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解决办法。
他皱起眉头,提着出鞘的剑小范围地搜寻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弗拉西斯的踪迹。如果按照解除结界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汉普顿应该早就看到人了……可是没有,他完全找不到弗拉西斯。在光元素极为密集的圣殿他都能感受到弗拉西斯的存在,可是在这片浓雾中,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光元素亲和度极高的弗拉西斯。
是他本身的感知出了问题,还是浓雾有遮蔽感知的效果?如果雾中看不到人,那人以外的东西呢?
想了想,汉普顿激活了自己剑上的照明术,然后控制着那一点光一明一灭地闪烁起来。
这是骑士团的所有骑士佩剑上都事先装备的法术,只需要一点微弱的魔力就可以激活,本来是用于求救,但也有几种特定的闪烁频率可以用来交流。弗拉西斯如果看得到光,按照闪烁的频率就能知道他的意思。
果然,没过多久,一点荧光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亮了起来。
随着汉普顿离那点光的距离越来越近,弗拉西斯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他眼前——法师站在一个光秃秃的树桩旁,右手举在身前,食指指尖亮着一朵幽幽的光。
“你怎么了?”问出口以后他才想起雾里听不见声音,只好走到法师面前,朝他比划了一个表示疑问的手势。
弗拉西斯显然也知道声音是听不见的,但是想说的内容用简单的手势和灯光的明灭频率表达不清楚。他尝试在地上写字,但马上发现浓雾中他们只能模糊地看到彼此的脸,更别提地上的字迹了。
为什么他们能看到彼此的脸?汉普顿发现自己的感知仍然不管用,尽管弗拉西斯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感受不到对方身上光元素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却能看到对方的脸,这正常吗?
这么想着,他动作极为轻微地后退了一步。
弗拉西斯举高了自己的右手,在汉普顿的剑和自己指尖亮起的微光中朝汉普顿露出了一个微笑。
下一秒,他的指尖窜出一股灰烟,活物般朝汉普顿的脸上扑来!
汉普顿灵活地侧身避过,举剑挥砍的同时发现一道凶猛的光箭从自己的右侧方向射出,直直击中了他面前的“弗拉西斯”。
被击中的“弗拉西斯”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那股攻击汉普顿的灰烟在尝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之后也消失了。汉普顿站在原地,周围又恢复到了满是浓雾,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状态。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法术,只觉得现在所处的环境与圣殿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起失踪案有些相似。在那起失踪案里,承担了勘察任务的一小队骑士和他们的随队牧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浓雾中,再也没有出来。
而刚才攻击假弗拉西斯的人又是谁?
那个方向现在已经被浓雾覆盖,汉普顿无法辨认还有没有人在那里,正当他决定过去探探情况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之所以能知道那是一只手,不是因为他能看到,而是因为紧接着对方就用手指在他手臂上敲击起来,以特定的节奏。
汉普顿留意着这个节奏,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我。
弗拉西斯?
其实仅凭这样并不能确定是他,但是这个人给汉普顿的感觉跟刚才的假弗拉西斯不一样,有一种……被强行压缩的感觉,就像耀目的太阳被硬生生压制成星星的亮度一样。
既然是这样,那就应该是弗拉西斯没错了。确认了身份以后,汉普顿任由对方解下了他的一只手套,在他手心写起字来。
“我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但是解咒需要两个人,所以你要一起来操作。”
汉普顿晃了一下手掌表示明白,弗拉西斯又继续写道:“解咒的前期工作我一个人完成,你跟着我不要走散,最后的咒语是古代文字,写出来也许你不会读,骑士长会唇语吗?”
唇语汉普顿自然是会的,但是这样的环境里他根本看不到弗拉西斯的脸,要怎么看?
他伸手摸到弗拉西斯的手臂,用同样的敲击方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弗拉西斯没有立刻回答,只说最后再告诉他方法。
由于没有肢体接触的话双方就失去了直接联系,因此汉普顿只能任由弗拉西斯拉着他的手前进。而显然弗拉西斯已经找到了某种办法感知方位,这体现在他带着汉普顿往某个方向走时没有任何犹豫,看起来是之前就经过了确认。
在弥漫着浓雾的森林里行走并不容易,因为不知道周围有没有潜在的危险,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到什么地方。汉普顿并不怀疑弗拉西斯会在这个时候报复他之前的“玩笑”,就像他也将偏见收了起来,在解咒这件事上完全信任对方一样。
引起他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摘下手套以后他和法师的手是直接接触的,而弗拉西斯的手粗糙得出乎他的意料——虽然确实修长而骨节分明,但是仅仅靠肌肤接触他就能感觉到,指尖和手心的茧多得十分不正常,几乎像个每天勤练的近战者的手。
比他想象中更另类啊,贵族先生。
汉普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弗拉西斯当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牵着的骑士正在想一些和目前处境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很快锁定了一个位置,示意汉普顿在该站的地方站好,然后拉起了汉普顿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那触感非常微妙,柔软而富有弹性,一时间他竟然没能想到自己触摸的是什么。
直到手指下的两片柔软一张一合地动起来,汉普顿才猛然发现那是弗拉西斯的嘴唇。
仅靠触感辨认出这张嘴说的是什么无疑很有难度,何况骑士几乎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就开始了十分无礼的臆想。弗拉西斯反复说了几次相同的一句话,汉普顿才慢吞吞地表示自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