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没对他反复强调的话作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我们就祭典后再聊吧,晚安。”
他没再逗留,道了晚安后就关上门离开了。少了一个人的房间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无人理睬的莉莉安左右看了看,轻轻一跃跳到了床上,讨好地舔了舔弗拉西斯的手。弗拉西斯暂时没心思计较它掉毛的问题,让它蹭进了自己的怀里,挠了挠它的下巴,觉得自己确实很反常。
简直像个被大人欺负了,满心彷徨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固执地逞强,想要证明自己很强大的孩子。
不仅是这样,汉普顿对于他的“不信任”表现出的失落也让他莫名的手足无措,而且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抛开自己那些可笑的坚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对方。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说不定他现在会轻松许多。
弗拉西斯从未发现自己的心理这么矛盾过。
莉莉安呼噜了一声,用尾巴轻轻甩了他的手臂一下,似乎对他的走神有些不满。弗拉西斯这才发现自己呆愣地坐在床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熄了灯以后重新躺到床上。
什么也没有解决,烦心事反而增加了,看来今天晚上他又要睡不着了。他无奈地想。
☆、断弦
圣殿祭典举办前三天,整个圣殿都变得忙碌起来。
无论是弗拉西斯这样原本就有任务的人,还是没有被指派任务的其他祭司,都比先前要忙的多,更不用说普通的低阶牧师和骑士们。由于是光明女神在第二次黑暗期赐予大陆光明的纪念日,祭典的规模显得格外盛大,连驻守在外地的分部也都派出了代表来帝都参加祭典,圣殿里的人多了很多,虽然不至于显得拥挤,但还是被打破了平时的那份宁静。
弗拉西斯被祭司长指派了在祭典期间确保安全的任务,自然和两位骑士团的团长结成了临时的合作伙伴。
副团长费尔南德斯·迪格里斯特刚完成任务从外地回来,恰好赶上了祭典,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被指派来一起负责安全问题,连开会时都显得有些疲惫。
“很高兴能和你合作,法伦纳德祭司。”他是贵族出身,虽然已经加入圣殿许多年,但还是很好地保留了贵族风度,“你的宣誓仪式我没能参加,真是太遗憾了——希望我们这次能合作愉快。”
“当然,我也很期待。”弗拉西斯向他微微颔首,微笑着回应道。
坐在费尔南德斯身边的汉普顿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从这种毫无意义的寒暄里脱离出来:“两位,我们的时间可不多,直接进入正题好吗?”
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好皱了皱眉,无奈地移开了视线。
最近几天他的睡眠时间比之前还要短,但质量意外的变好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太忙了。除此之外,熟悉了环境以后越发骄矜的莉莉安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把他所剩不多的私人时间几乎全部霸占,每天连练习剑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弗拉西斯已经不知道该感谢它还是责怪它了。
但他偶尔还是会有睡不着的情况。虽然没有收到任何异常的报告,但她总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可能会出事。这种莫名的不安笼罩着他,让他即使在白天忙得不行的情况下仍然难以入睡。
昨天晚上就是这样,他一直睡不着,只好起身重新翻阅之前借出来的档案。先前在都肯森林的半兽人营地里发现的卷轴还在他这里,越深入解读他越觉得惊讶,因为卷轴上经过改写的咒文非常精妙,在他看来绝不是普通牧师能够改写出来的。所以他私下去借阅了近一百年进入圣殿的高阶牧师的档案,觉得说不定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起初他只从信仰有问题的牧师里面排查,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因为无论是异端派来潜伏被揪出的,还是由于信仰动摇而被逐出圣殿的牧师里,他都没有找到条件吻合的对象。
也就是说,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很可能现在还在圣殿任职。
他原本准备从总部的高阶牧师开始排查,但他初来乍到,对帝都总部的情况并不算熟悉,这件事做起来很有难度。从祭司长的态度看,显然也不希望他向其他十位祭司求助,所以他的调查工作就这么停滞了下来,只靠他自己,效率微乎其微。
但昨晚他在翻阅档案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
启发他的是总部一名高阶牧师的档案,这名牧师近几年被记录在案的调动轨迹,在他看来有些奇怪。他记得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脾气温和,相貌俊秀——毫无疑问,是骑士长先生喜欢的类型。
而弗拉西斯也确实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汉普顿和这位牧师的一些传闻,这让他想到了一个并不光彩,但也许确实有用的方法。
“那就暂时先这么定下吧,如果有需要补充完善的部分,我会通知两位的。”弗拉西斯合上自己手里的记录册,对两位骑士露出一个微笑,“女神在上,她的光辉会驱逐一切邪恶。但愿这次祭典一切顺利。”
他和费尔南德斯还有汉普顿经过商量后,共同布置了最近三天的巡逻排班和重点防守位置,其中以圣殿内部和王宫为主,同时除了原有的警备力量外,增派两支骑士小队轮班在平民区和贵族居住区巡逻。
费尔南德斯起初对弗拉西斯在平民区增派巡逻力量的决定有些不解,听他说了安德玛幻蝶幼虫的事后才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只幼虫现在是在古特祭司那里吗?这么罕见的魔兽,我想去看一看。”
“古特祭司会欢迎你的。”弗拉西斯把整理的两份记录分别递给他们两人,“我还有些事情想请布兰登骑士长帮忙,就不陪你一起去了,迪格里斯特骑士长。”
费尔南德斯原本也不指望弗拉西斯能陪他一起去找古特祭司,毕竟连刚回来的他也已经听说了这位新任祭司最近有多忙碌。但在听到弗拉西斯说有事想请汉普顿帮忙时,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颇有些惊讶地看了汉普顿一眼。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相处得这么好。”他自己就是贵族出身,自然对汉普顿以前敌视贵族的做派再熟悉不过,“我还以为你对所有贵族都是那样呢,汉普顿。”
“能证明自己不是蛀虫的贵族,我当然不会排斥。”汉普顿懒洋洋地翻了翻弗拉西斯递给他的记录,记下来后就兴致缺缺地放到了一边,“费尔,你这是嫉妒吗?因为你第一次见面就被我揍了?”
费尔南德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事了?一见面先冲我的鼻梁来一拳,这种不带脑子出门的莽夫行为也值得让你夸耀这么多年?”
“我只知道每次提起这件事就能让你住嘴。”
“好吧,我去参观稀有魔兽,就不邀请你一起来了。”费尔南德斯最后还是选择了住嘴不再提起他从前的作风,用眼角余光扫了没在看他们斗嘴的弗拉西斯一眼,觉得骑士团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了。法伦纳德祭司,午安。”
“午安,迪格里斯特骑士长。”弗拉西斯头也不抬地回道。
他正在把自己前一晚挑出来的档案按照某种“顺序”理好,并且在费尔南德斯出门后恰好完成,然后推到了汉普顿面前。
“骑士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这个忙也许你会不愿意帮,没关系,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行为其实有些无耻,先前明明是他自己拒绝了对方的倾听和帮忙,现在却又来请汉普顿帮他的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很糟糕,如果是从前的他遇到这样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汉普顿饶有兴趣地靠回椅背上,黑色的眼睛上下扫视了他几眼,没去动那堆档案。
“你能请我帮忙,我感到非常荣幸——就像我终于不是‘布兰登骑士长’,而又变回‘骑士长’了一样,受宠若惊。”
他显然是故意的,但弗拉西斯不确定他想要的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只能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汉普顿。”
弗拉西斯小心翼翼的态度成功取悦了骑士,他决定大度一些,暂时不计较自己前几天受到的冷遇。
“好的,宝贝,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能不能,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调查一下档案上的这些牧师?”
让骑士团的团长来调查牧师,这听起来比起认真的请求,反而更像是故意刁难。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如果汉普顿愿意帮他的忙,也许他能省下不少精力来调查别的方面,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个办法。
汉普顿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翻开了放在档案堆最顶端的第一本档案。
那是弗拉西斯特意放在第一本的位置的,那位绿眼睛的高阶牧师的档案,因为他看起来最有可能给汉普顿留下深刻印象。
果然,看了第一本后骑士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然后又连续翻阅了下面几本,表情微妙地抬起头来看他。
“看来你很清楚我喜欢什么类型。”他没再继续往下看,而是把自己翻阅过的几本档案按照原样重新摞起来,“所以之前你一直是在利用我吗?贵族先生,就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当然不是。”没想到他会把问题拐到奇怪的方向,弗拉西斯怔了怔,下意识地反驳道。
但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就是因为有很大把握能说服汉普顿帮他的忙吗?之所以有这样的把握……不就是因为他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吗?
汉普顿发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了然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看吧,你自己也发现了。”
弗拉西斯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但他发现他无法在这件事上为自己找到借口,只好选择放弃辩解。
“我……很抱歉。”
他很清楚,即使没有直接利用对方的想法,他这样的行为也和利用没有区别。虽然他和汉普顿名义上是搭档关系,但事实上,他一直企图用自己的节奏和步调影响对方,让对方为他的想法服务。
他没有立场反驳和辩解。
但汉普顿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骑士看起来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弗拉西斯身边,觉得自己透过那双有些躲闪的蓝眼睛,第一次确切地看到了弗拉西斯·法伦纳德的内心。
“我只想要你给我一个答案,”他俯下身,贴在弗拉西斯耳边低声说,“来,告诉我,你有没有——”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门外突然骚动起来,下一秒,费尔南德斯才关上不久的房门被人急促地敲响了。
汉普顿“啧”了一声,离开他去开门。
“骑士长,祭司大人,平民区出事了。”门外的冯纳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和血污,“我们无法解决问题,请你们立刻增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又出问题了……
☆、莱因(二)
弗拉西斯皱着眉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正准备跟汉普顿一起出去,却在经过骑士身边时突然被他抓住了右手:“你手上的是什么?”
汉普顿知道弗拉西斯没有戴饰品的习惯,他的的手上除了一枚空间戒指以外,通常都不会再有其他装饰。但现在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上,除了那枚印有法伦纳德家族家徽的戒指以外,还多了一个自己旋转着的黑色漩涡图案。
“……我不知道。”
弗拉西斯也很惊讶,他怔怔地盯着自己手指上旋转的漩涡,缓缓摇了摇头。
作为施法者,这样无声无息地中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咒术,这让他感到困惑又恼怒。他觉得有些可怕,如果不是汉普顿发现,他竟然对这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手上的图案毫无察觉,“今天早上我很肯定它不存在,而且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我……现在才发现它。”
“怎么会这样?”由于怕触发什么法术,汉普顿也不敢直接用手去碰那个漩涡,“这玩意看起来太奇怪了,你去找莫西祭司检查一下?”
弗拉西斯摇了摇头:“莫西祭司今天不在圣殿,为阿尔维拉进行治疗的药物有了新进展,我早上听说他到格兰德去采集施法材料了,也许要晚上才能回来。”
而现在的情况听起来太严峻,也不允许他再去找莫西祭司了——冯纳说平民区出现了大批不死生物,怀疑是平民被某种咒术转化而成,他们必须立刻去处理才行。
“我们先去平民区吧,应该暂时不会有问题。”
弗拉西斯用袖子遮挡了一下那个漩涡,决定先不去管它,在他看来,目前处理平民区的骚乱才是他和汉普顿的首要任务。至于这个来源不明的漩涡,就等回来再处理吧。
汉普顿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阻止他。
按照他对弗拉西斯的了解,继续劝他先确认漩涡的安全性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还不如尽快解决平民区的问题,然后把莫西祭司找回来给他检查更直接。
那个漩涡实在不像什么美好的事物,它一直在弗拉西斯右手无名指靠近内侧的位置自行旋转,像要把接触到的东西吞噬殆尽,又像只诡异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出现在弗拉西斯手上的,但他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漩涡和阿尔维拉出事以后,弗拉西斯手上莫名出现,又一直无法除去的血腥味有关。
他们赶到平民区时,大多数幸存的居民已经被巡逻的骑士小队疏散了,只有住在街道深处的一小部分,因为中间隔了被不死生物霸占的街道,所以暂时无法救援。
原本喧闹而不失秩序的平民区现在一片狼藉,他们面前的街道上只有麻木而无自主意识的低等不死生物在行走,从随处可见的血迹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屠杀。
“最初发现不死生物的位置是哪里?”任由汉普顿指挥开路的骑士将那几具活尸解决掉,弗拉西斯皱着眉问冯纳,“它们不像是被一个个被亡灵法师转化的,倒像是……”
倒像是人类被传染了瘟疫般的诅咒,然后一环环地传染扩散而成。这些活尸是最低等的不死生物,连普通的青壮年男性都能抵挡它们的攻击,要造成这么大的骚乱,肯定还有其他高级的不死生物存在。
冯纳报出了一个大致的区域:“就在那一带,据说是有房子突然冒出黑气,接触到黑气的人都变成了这样,很多平民被它们袭击受伤,伤口也是黑色的。”
“……我知道了。”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对视了一眼,他明白,自己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从冯纳突然赶回圣殿向他们报告了平民区的情况起,强烈的不安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而现在,让他担忧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最初发现不死生物的位置,和先前莱因留给他的地址几乎一模一样。
那些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很快被骑士们清理干净,汉普顿和弗拉西斯留下增援的骑士队伍在原地把守,自己带着一小队骑士向那片区域前进。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莱因的家,路上遇到的不死生物也变得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出现普通骑士也难以应付的怨灵。
这很不寻常,因为被袭击身亡的平民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大量怨气,怨灵的形成条件无法满足。既然是这样,那么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这些怨气都是从“传染”的源头带出来的。
弗拉西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汉普顿,后8 者点点头,顿了顿,然后低声问:“你觉得‘传染’的起源会是莱因吗?”
“我不确定,因为在我送他离开圣殿时,他身上一点异常也没有。”弗拉西斯皱着眉回忆道,“他拒绝了我为他介绍工作的建议,还让我替他感谢你……看起来很正常,至少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汉普顿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什么要感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他说你也提议为他介绍工作……”弗拉西斯说到一半,然后在汉普顿疑惑的目光里同样疑惑地停了下来,“难道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