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认认真真地点点头:“若是林家不让我贴怎么办?”
“那就想法子贴啊!你还想不想要你的本身了?”
白辰一招杀手锏,杀得小猫妖无力阻挡。
白辰面带微笑地送走秋儿,露着的八颗牙就没合拢过。
“这些符箓有用?”齐川在他身后问道。
“没啥用。”
“那你还让她到处贴。”
“贴得越多,老夫赚得越多啊。”
“财迷。”
“嗯,多谢夸赞。”
齐川踱近他的身边,乘机一手揽向他的腰身,却被白辰腰肢一扭躲开了:“那会儿受伤,已经让你占尽便宜了,如今还想得寸进尺?想得美。”
白辰晃几晃几地进屋去了,齐川望着他的背影发笑,这笑容就跟白辰先前一样的,咧开的嘴角怎生都合不拢了。
云、林两家大婚,算得上是绥林县里的一大盛事了。街头巷尾地议论了好几天。
“听说昨个儿新媳妇回门,林少爷把岳父岳母哄得眉开眼笑的。”茶楼里说书的又开始鬼扯,“云家家主说希望林少爷多多努力,一年抱俩,两年抱三,三年……”
“你当云小姐是猪么?”
说书的一震,站在他身前的人又道:“方才第一个起身出去的人正是云家家主。”
说书人瞥了眼白辰,再瞅了出门男人的背影,开始收拾东西。
白辰制止他道:“咋了?”
说书人郁卒:“这地儿,我没法呆了。”
白辰:“别呀。老夫可以送你个故事,但你要保准说得精彩,只要精彩,银子不是问题。”
“嗯?!”
“话说木家有位公子,长得那是俊朗不凡,生一双桃花眼,专门勾魂摄魄。曾闻殷商有狐媚妲己,我瞧那姓木的公子兴许就是那只狐狸精转世。说书的我这么说,诸位可别不信。
这木家公子当真是妖精投胎,那日他上京赶考,路径一座寺庙,传言这庙里,一到夜里就会有形形色//色的女妖怪出没,听说她们专食人的精魄……
采阳补阴听过没有。”
“后来呢?木公子被吃了?”
茶楼里人头攒动,追着说书人问后续。
说书人却刻意卖了个关子,灌了口茶继续道:“据闻进了这寺里的人通通都死了,可独独木公子安然无恙,你们说他不是妖精转世,又能是谁?
再后来,木公子衣锦还乡,娶了门当户对的娘子,可谁都不知道。这木公子一到了晚上,就会同那庙里的妖怪一样,化身妖怪,抓人吸魂。可怜他新过门的妻子,竟不知日日枕边睡着的竟然是只妖!”
寅时三刻,镇上一片死寂。偶然冒出的几声犬吠,此时听来,更是可怖。巷尾的拐角处摇摇晃晃地扯出一道人影,正是那个白日里在茶楼说书的人。
他只记得自己今天说得不错,得贵人赏了许多银子,还拉着他,请他多喝了两壶酒,喝得他昏天黑地,时辰都给忘了。
“嗷!”
凌厉的夜色下,突然一声尖利的咆哮,说书人被这声一吼,登时吓醒了一半,壮着胆子往身侧的墙上瞧去,惨白的墙上眨眼闪出一道黑影,一双锋利的勾爪刹那间破壁而出,一爪将人扑翻在地。
“啊啊啊!”
切入骨髓的剧痛,说书人疯了似地拼命去掰掐在身上的爪子,可五根如弯刀般锋利的铁爪却死死地扣紧他肩头的皮肉,连皮带肉插//进了骨头。
“嗷!”
压在那人身上的妖物骤然发出声凄厉的嘶叫,一下从猎物身上弹开!落地后一双铁爪仍在不自禁地发颤,爪上竟是鲜血淋淋。
妖物大怒,利齿磨得嘎啦嘎啦作响,蓦地,大嘴一张,喷出一大口的腥臭,只见一团团的黑雾从其口中卷席而出,疯狂地卷向说书人。
“嘶——”
黑雾瞬间消散,妖物这次终于看清了那人手里抓着一张染血的符箓,方才便是这张符箓将其伤到的。
“呵,想设局伏我么?”
说书人此时早已吓破了胆,连这妖物说起了人话都顾不得了,趁对方分神,他忍着伤口的剧痛,撒腿就跑。然而他跑得快,可身后追他的黑雾却如影随形,似一条长长的巨舌,追捕着眼前的猎物。
只听“哗啦啦”的一声,黑雾中莫名爆起一抹血光,随即碎成了齑粉。说书人竟是掏出了一把符箓泼了过去,天女散花似的洒得满大街都是。
呼吸声渐跑渐重,这人没命似地冲出了巷子,却是猛然一个急停,双腿抖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巷子外围了一大圈黑衣人,来者不善。个个手持利刃,浆染了月色,更是泛起道道森冷的血腥。
身后有骇人的妖物,身前是刀剑密布。说书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咋就会应下这坑人的任务,只怪自己当时钱迷心窍,想不到到头来要先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当当当。”
衙差寻街?
打算围捕那人的一群护卫左右相觑,从未听过有衙役会半夜寻街啊,可是,那一身官袍,一列纵队提着一溜的官灯。
不是差爷又是谁。
说书人只觉眼前的灯笼一闪,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丝绸锦被,床榻是上等的黑檀,床架子上还雕了花,他确信这里绝对不是他那间破茅屋。
房门被人推开,施施然地走进一人,冲他展了个和蔼可亲的奸笑。
“哎呀,还活着呢。”
说书人二话不说,一子从床上跳起来,一拳揍上白辰的脸面。然而白辰动了动脚步,堪堪一退,那人一拳没有着落,反倒把自己带翻下床了,幸好白辰出手迅速1 ,把他扶住。谁知这人觉得性命无忧了,眼眶一酸,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这人哭了半天,见也没个人安慰,便慢慢止了哭声,抽抽泣泣地醒着鼻子。
“可是瞧清那妖怪了?”
白辰撕开他肩头的衣裳,五个黑洞洞的窟窿,内里郁积着朦朦的黑气,盘绕在伤口中,却是在不经意间慢慢渗入人的肌骨中。
“妖毒。”白辰叹了声,“小猫儿辛苦修炼了这么多年的灵元力,竟是被他用作了噬魂的毒物。”
说书人期期艾艾地说:“我瞧着,像只大虎。”
“嗯,不是虎,是猫。”白辰应道。
“不可能!哪有那么大型的猫。”他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了下。
“真的是虎?”
“嗯!肯定!”说书的答得斩钉截铁。
白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伤口,疼的那人呱啦呱啦乱叫:“这是虎爪,虎爪,啊啊啊!痛痛痛!”
白辰一出屋门,就瞧见齐川等在院子里,面上不悦:“解完毒了?”
“嗯嗯嗯。照此看来,那只厉鬼也不顶事,不过区区几张符箓,就畏缩成这样了,这才中了多少毒啊。”
白辰扬了扬手,不过指尖一点黑色:“早知如此,老夫直接出面就成了。”
齐川扯过他的手,呵斥说:“族规可是都忘记了。”
白辰眨眨眼:“当然都忘了啦!”
齐川瞪了他一眼,将人直接拖走:“亓门族规第一条,在不确定妖物之前,切记不可以身犯险。”
白辰被拖着走了一路:“其实那些也是人命。”
齐川:“你已经让蒋方铎救他了。”
“万一他没逃出巷子呢?”
“那也是他的命。”
白辰哼哼:“果然是无情无义的降妖师。”
齐川停步,转身,迫使白辰看着自己,一字一顿:“我只需对你有情有义,就够了。”
白辰继续哼哼,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刚甩开,又被人强行拽住,甩不开了。
这时,蒋方铎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云家小姐病重。
林府状告到府衙,要蒋方铎查封长空寺!
“蒋大人,那你可是着人查封了?”
有蒋方铎这一打岔,白辰自然而然挣脱了齐川的魔爪,还顺带瞪了他一眼。
“无凭无据,本官又岂会理他。不过,林家如今声势咄咄,本官可以拖着,不出面,但长空寺却是不得不给说法的,不然,那些好事者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辰默默点了点头:“想不到那家兔崽子这么快就猜到是玄苍了啊。”
“分明是你嫁的祸,那么多符箓,林家又不是傻子。”
齐川一针见血挑明真相,白辰无法,僵着一脸笑把自己的手送到这人的掌中,嘿嘿嘿说着:“这不是赚钱为上么。”
蒋方铎详说道云家小姐自从在长空寺进完香后便染上了重病,昏睡至今,林家已出高价悬赏大夫,但凡能医治云小姐的人,定有重金厚赏。
秋儿最后一次去长空寺,是在她刚嫁给林子慕不久,白辰拖着齐川一起见的她,顺道又卖了些符箓给她。
秋儿告诉白辰,林府古怪的不仅林子慕一人,而是整个林家都透这一股子的古怪,她把那些符箓贴在门上,叮嘱了丫鬟不能随意撕去,可往往第二日,又什么都没有了。
秋儿称自己身子弱,自小经大师指点,须在屋前屋后贴上符箓,方能保她安康。林子慕便劝她,林宅风水很好,无须这些歪门邪道来镇宅。
秋儿问白辰,自己何时才能要回自己的本身。
她此一问,却是轮到白辰生疑了。
“你想说,小猫儿对林子慕,或者林子慕的那具身子,并无共应?”
齐川趁白辰正在发呆,一根一根把玩着这人颀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肌肤下透着隐隐的青色,让他爱不释手。
“嗯。倘若林子慕当真是夺了她身躯的人,没道理离得这么近,她也不知道啊。”
桌上的油灯突然爆出了一星火花。
“哎哟!莫不是夺身之人,根本不是林子慕!”
☆、魔高一丈
未安巷口聚集了一大摞的围观群众,里面不乏好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还有些听说是从邻镇闻风赶来的。众人皆晓林家乃是大户,只要能救了那位少夫人,想来这赏钱是不会太过吝色的。
白辰也凑热闹地挤在人堆里,游刃有余地东拉西扯。东边有人告诉他,前两个进去的大夫虽然没治好少夫人的病,但林家照样给了不少诊费。
西边那位大姑子大概是见白辰生得俊俏,说起来更是唾沫横飞,从少夫人嫁入林府开始唠叨。说甚林家能有今日的能耐,全赖一些歪门邪道的神通,林家人因为吸食了人的精魄,所以才能高人一等,买卖顺风顺水,一本万利。
她拉着白辰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嘴边的哈喇子就流个没完。被周围人群嘲了一顿,她反倒是愈加起劲了,叉着腰,力证自己是亲眼所见。
有一日,她瞧见林府的后院中,少夫人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一张十字板上,周围摆了好些草垛子和点燃的蜡烛,瞧着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大姐,你说的可是真的?”白辰禁不住问。若秋儿真被如此对待,那指不定林家已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大姑子拍了拍汹涌的胸脯:“如假包换的真。那日我正打他们家后门经过,听见屋里一通奇奇怪怪的念经声,就悄悄凑到了门缝上偷看了一眼。”
“后来呢?”
“后来?”大姑子那双眼早已眯成一线,藏在里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堆起满脸的褶子笑说:“这位小哥要是有兴致,不如跟大姑回去,大姑慢慢和你说道。”说着,便伸手去挽白辰的胳膊。
“不必了。”
突然横插出一道拒绝,外加一只拦在两人中间的手臂,不偏不倚挡住了那只肥硕的手臂。
“你说的那些,他不感兴趣。”
大姑子不依不饶:“你又不是他,你咋知道。”
齐川一张黑脸看向白辰:“我不知道?”
白辰苦笑道:“你知道,你最知道了。”在这人灼烈目光的压迫下,婉拒了那位兴致勃勃的大姑子。
白辰这几日都躲得齐川远远的,他脑袋有些胡乱,那些明明已经被他刻意遗忘的片段,却每每在见到这个人时就自说自话地出现在他的脑中,像是在一边一边地催眠他。
这人不是你打小死皮赖脸缠着的么。
还不从了呗,从了呗,从了呗……
而且,一旦让齐川寻到了机会,揽住了他的腰身,他就像只被拔了钳脚的死蟹,软趴趴地软在那人的手里,横行霸道什么的,瞬间就成了痴心妄想。
白辰心里苦,嫌弃死自己这个软肋了,可偏偏还不能对别人说。于是只得叫来了蒋方铎做试验,结果蒋大老爷的手还没碰到他腰上的衣衫,就被他一道灵火烧远了去。
所以,这几日的县衙里就成了蒋方铎躲着白辰,白辰躲着齐川。
但是躲归躲,蒋方铎还是远远地朝白辰吼问着,为什么不能直接去林宅降妖?
白辰折了他院子里一根开得正旺的桃枝,削成了一把桃木剑,送给蒋方铎:“蒋大人,你行你来。”
蒋方铎默默地滚到了墙角,拿着桃木剑画圈圈。
许是见他堂堂一县知府,竟然落得如此可怜,却是齐川难得安慰人:“阿辰他学艺不精……”
蒋大人惊骇了。
齐川道:“以前。现在已是精进许多。只不过,林家这一次的妖邪却是有些不简单,或许并不如我们所见到的那般。”
蒋方铎闻言陷入了沉思,那夜他伏下的衙役说起聚在巷外的打手人数众多,他便已隐约猜到了一些,若只单单一只妖物,有岂会劳师动众那么多凡人。
“那如今该怎么办?”
“阿辰兴许已有了法子。”
齐川望着站在桃花树下的人,映日桃花,仿似在那人的脸上妍出了一抹胭脂浅红。
枝桠上,一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叽叽喳喳地张着嘴。枝桠下,一人白衣墨发同那只鸟啰啰嗦嗦地辨个没完。
“大黑,你去把玄苍找来,让他穿得仙气些,别老是一件又破又灰的袍子。”
“你爷爷的,老子刚来,你又让老子走,老子不去,老子不去,老子不去。”
白辰掀了掀眼皮,扬起的指尖生出一点亮蓝的九幽灵火。
大黑“呱”的一声:“老子去,老子去,现在就去!”
黑影扑扑地飞走了,还飞得极快,白辰转身朝齐川比了手势,日光下,他笑容灿烂,灿烂得齐川的心都快化了。
齐川快步走了过去,强横地搂住他的腰,厚颜无耻,又一本正经地说。
“我家阿辰好看死了。”
白辰霎时觉得自己被日头晒得久了,久到两颊都生了烫。
蒋方铎后来知道,齐川口中的那个什么降妖仙门,亓门,有着另一条祖训。
降妖师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但若有凡人之界不愿降妖师出手除妖,那亓门中人决不能擅自出手。
蒋方铎对这条祖训很有疑问。
“大人不是每一次都给阿辰捉妖的出工费么?”
“是啊。”
“阿辰是不是说过,这是买卖?”
“是啊。”
齐川道:“亓门创山门初始,一旦有妖邪,便义不容辞地克尽己责,然而他们却渐渐发现,有时他们捉的是妖,可却会连人一道毁了。”
蒋方铎摇头:“不明白。”
“倘若有些谎言能让人活下去,那又何必斩尽杀绝。”
蒋方铎继续摇头。
齐川:“不是所有的妖都是恶,就像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善一样。”
蒋方铎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但又不是全明白。
既然这世上有妖邪,便是允许了他同人族一般,共存。
而他们降妖师的责任,不是斩尽所有的妖邪,而是守护此界共存的平和。
如这一次,那妖物若不杀人夺魂,只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探花郎,那齐川也不会允许白辰搭理这事。
林径的石灯被点了起来,白辰摸了摸刚刚喂饱的肚子,却仍有些兴致缺缺,捅了齐川一肘子:“你的话太多了。”
齐川笑着看他,不说话。
白辰叹了口气:“老夫是真的缺钱,才会同他定下买卖。而林宅中的那只,我是怕我真的降不住。”
“有我。”
“不一样。我曾立誓,定要重兴亓门。这除妖一事,我定要亲手而为的。”
齐川慢慢听着,慢慢说道:“当年我赶到山脚,满山的石阶都在淌血,每走一步,便是一具师兄弟们的尸体……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害怕……”
白辰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怕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已经和他们一样……”
“阿辰,如果可以,我只想你这一世,都不要再去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