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嗤笑一声,右手捏着法诀,足下生风,纵身跃入半空,竟是从那些油人头顶掠过!
于空中回身,丢下一道澄澈的幽蓝光团。
犹如陡然跌落的苍穹,结结实实地砸在水面上,水中滚涌的气泡蓦地定住,如同被冻结住了时间,纹丝不动。
白辰摊开掌心,那人的魂光飘到了水面上方,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
在一具油人上空顿住,一个俯冲,便已钻入了那具黑黢黢的身子里。油人身上慢慢褪去了黑水,显出那人的本来面目。
同那具腐烂的疯子生得一模一样!
这人从水面爬到岸上,对着空中的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天边不知几时下起了纷扬的大雪,片片的雪花落在白辰的肩头,却是说不出的清泠。墨发白衣,被吹乱在风里,仿佛与这天地白雪融成了一体。
白辰的视线落在不远的溪水边,那里的湖水也被他的九幽灵火冻成了一块厚重的冰层。只是现在却多出了一道劲瘦的人影。
人影缓缓走近,一脚一脚地踩在漆黑的冰面上,他每踩过一脚,底下的冰层便碎裂一片。
冰层碎开,被封印住的油人又开始张牙舞爪起来,全部冲着那个被归还了元魂的疯子而去。
“四师兄,你不该来啊。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呢?”
来人走到白辰面前,面色雪白雪白的,偶有一片雪花粘在他的脸上,竟是分不清是他的脸色,还是那片雪花。
“楚悦。”白辰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疯子拉在身后,“山中的人何其无辜,也从未惹怒你雪妖,从来都是相安无事,你如今这么做,却是为何?”
“四师兄。”楚悦慢慢抽出佩剑,剑光一抖,已是一剑砍断了身旁的一具油人,“他们无辜么?他们大肆猎杀山中的鸟兽,将好好一片林子砍伐成现在这般光秃秃的模样!
四师兄,那些小妖浑身是伤的来求我,创口腐烂的,生了蛆。可他们仍然不愿意离开,就是因为他们说‘明明从来都相安无事,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放过他们。我答应你,将此山还给你们。”白辰指着那群狰狞的油人,“我把他们带回去,今后也无人会再入山掠杀。”
“四师兄。”
楚悦乃是雪妖所化,本就清秀,此时脸上多了些激动,更像是抹上了两抹胭脂,“我上亓门,原本就是打算请长老们能够出面,阻一阻此事。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不要说长老,连四师兄都没有遇到过。不过……既然四师兄答应了,那我也是替这山里鸟兽谢谢师兄。至于那些人,师兄想带走,就带走好了。只是他们被我囚禁了多时,能不能恢复如初,却是不知了。”
白辰没想到也能解决得如此轻而易举,轻易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去降妖了。
他回到村子后,陈少语已经将被魔念俯体的村民全部聚集到了村中的空地上,不其然,那些人看到被封印的己身,立时冲上前去。
“四师兄,究竟是什么妖怪?抓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又放回来?”
陈少语觉得自己带着的人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只是下山遛了个弯,“哎?楚悦那小子呢?”
白辰一言不吭,然而马上要到山门之时,突然对陈少语道:“你们先回山。”
“师兄!”
白辰第二次来到山麓下,那条溪水已经重新泛起了清澈。河岸边趴着一人,上半个身子全部浸在了水里,不知生死。
“楚悦?”
白辰箭步冲过,把人救起,确实是楚悦的那张脸,但是身上却穿着一件女子的裙裳。
“四师兄?”楚悦费力地撑开眼皮,嗓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又回来了?”
“傻师弟。为甚么要编那些理由骗我?你放那群尸傀,魔宗又岂是放过你?”
“师兄你……知道了?”
“是啊,少语说抓了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回,除非……抓人的人,根本不是你。”
楚悦“嘤咛”一声,扑到白辰的怀里,断断续续地说,“师兄……我打不过啊……我打不过魔宗……”
白辰抱着他,劝慰道:“没事的,有四师兄,有师门在。”
白辰把楚悦一路背回亓门。
“四师兄,其实我……我不叫楚悦。”
“噢?”
“我怕亓门不收女弟子,所以女扮男装,编了个名字。”
“那你叫什么?”
楚悦双手环住白辰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鬓边,喃声说道。
“桑如烟。”
☆、难以置信
桑如烟!
白辰猛然惊醒!
挣开齐川的手臂,一步踏进秀翠宫。
掌下的冰凌剑尖盘绕着丝丝缕缕的冰寒气息,连带着他经过的地方,都渗透进了一层霜寒。
“桑如烟!你给我滚出来!”
秀翠宫内寂静无声,整个宫苑都像是沉入了一种死寂,没有半点人烟的死寂。
“砰!”
白辰一剑斩向正前的宫门!两扇镂花的木门刹那间炸得四分五裂!
他疾步杀入宫中,此时就连他的身上都染上了九幽灵火的冰霜。一道蓝色剑光猛地在宫中强横扫过!
乒乒乓乓,金粉玉砌的大殿立时碎成了一地的粉末!
可是宫中依然是空空荡荡,剑气荡起的回声一波波地从四下传来,黑暗中的宫殿发散出令人遍体生寒的阴森。
“桑如烟!我知道你在这里!”
白辰像是发?0 丝瘢纸R煌涂常徊还嘶崤龆啻蟮亩玻煤玫囊蛔愦涔倘怀闪寺氐姆闲妗?br /> 戗脊垮塌下来,砸起障目的尘埃。
灰白的尘埃中,但见一道蓝色的身影横冲直撞,长剑挥起,落下。伴随一道道扎耳的刺响。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许是发泄完了,才渐渐慢下了动作,脸色惨白,而肩背上的那朵墨莲已经生长到了他的脸颊下,更是有向右半张脸蔓延的趋势。
白辰拄剑在地,周围的那些散落的灰尘飘飘然地浮在他的发上,只是被那层冰蓝的霜凌凝固,更像是在他的周围圈起了一柸稀碎的光斑。
齐川及时喝止住了想要闯宫的侍卫,可侍卫长仍是固执地守在宫门前,不打算离开。
“莫非将军不相信我?”
侍卫长也是常年在宫中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齐川,但从来只是行个礼,招呼声“王爷”,来去也就至多是个照面,今个儿确是头一回和他说上话,结果一开口就被呛了回来。
“将军请吧,这里的事,本王担着。”
齐川话已至此,侍卫长只得悻悻地领着队伍离开,拐过了墙角,仍是不死心地杵在那里,偷偷摸摸地望着秀翠宫。
孰料眼前一亮,一支金色箭矢毫无征兆地插在他的盔缨上,箭尾还在簌簌晃动。
“将军!”
身后兵士惊呆,颤颤巍巍地喊了声。
侍卫长伸手摸到那枚箭矢,声音哑得厉害:“撤!”
齐川站在宫外,暗暗在宫外起了一道结界,之后再走进宫中。
白辰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剑柄,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近,按着剑想要爬起来,却脚底一滑,反而又要摔倒。
齐川快一步把人抱住,顺便抽过他手里的冰凌剑,剑身上的九幽灵火一簇又一簇变得微弱,直到慢慢熄灭。
灵元力消散,让整把剑在片刻之后,也归于了虚无。
“齐川,你知道我刚刚看见谁了么?”白辰侧过头望向他。
半柱香前,宫中爆起一道璀亮的白光,宫顶上那根最粗的梁柱应声而断,横梁裂开,断裂处竟是涌出大片大片浓浓的血雾,如人血一般的鲜艳,淋淋落落地滴在满宫的瓦砾之上。
又是一剑,断开的柱子,同样渗出了一般的血色。
仿佛这些梁柱的生机都是由人血供养来着。
白辰起先以为这些不过是魔宗的障眼法,而当看见袅袅腾起的血雾,竟是一点一点凝聚成了人的模样。
白辰被十数具的血雾围在中间,剑光点过那些人影,但终究只溅落了些许的血滴,不久又重新凝回人的身上。
“什么人?”白辰警惕着环顾四周。
离他最近的一具人形慢慢从血雾中化出血肉,从头顶,到额头,再是双眼,鼻梁……
“唔!”
白辰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生出一道道撕裂的痛楚,如一把利刃扎在他的脑海里面,不停得翻搅着,想要将那些被他刻意埋葬的记忆全部翻将到他眼前。
白辰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手臂挥出,冰凉的剑尖指着那人,可剑身却是止不住地颤抖,明晃晃的剑光在地上扯出一抹战栗的倒影。
那具血人的面门渐渐清晰,血雾随着愈发清楚的脸容而慢慢褪去,一直褪到了足底。
一张人面的肌肤,宛若出生婴孩,至此,方才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白辰的面前。
“四师兄……”
“哐当。”
冰凌剑重重地砸在地上,四散的冰屑飞溅上那人的裤脚,须臾间,蒸发成了一道白色的水汽。
那人眉宇的笑容和当年一模一样,仍是衍起了嘴角,喊他。
犹似那日清晨,路过他的门口。
“四师兄,早。”
“少语?”
白辰的师弟,陈少语。那个早已死在亓门大战中的人。
“四师兄,我们还以为你永远都不回来了呢。”
白辰终于发觉周遭的那些人影,一个一个露出本来的面目之后,居然全部都是他在亓门的师兄弟!
“四师兄!”
几乎霎那,白辰错以为自己还站在亓门的青鸾殿前,被一群好奇的师兄地们围观。
“你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把白辰围在中间,热忱得问起他这多年,可有回去亓门看过。
陈少语挤在人群的最前面,拉着白辰喜不自禁。
“四师兄,你还记得楚悦么?对对对!就是那个胆子很大,女扮男装进了师门的人。”
“喂!那个小师妹叫什么啊?”陈少语冲着人群嚷了声。
“桑如烟。”白辰微笑着答道。
“是是,还是师兄记性好。是叫桑如烟。”陈少语笑容明媚,便如亓山顶上,最早的那抹晨曦,灿烂。
“少语……”白辰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忽然溢出了泪水,“少语……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还要我亲手毁灭呢?”
“嗤——”
只见他掌中剑光猛地抖开,抖落一室的光华。
“桑如烟!为什么要我亲手杀他们!”
满目疮痍的秀翠宫终于一块块崩碎!
“轰!”
巨大的宫顶整个倒塌下来,白辰随手甩出一道光刃,竟是直接将整个屋顶一刀断成两半!
而他手中的那把长剑却已经直直地插在陈少语的胸口。
“为什么!”白辰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几近哽咽。
谁知陈少语忽然伸出双手,稳稳地抓住那柄剑身,再是猛地往自己的心口□□了一分。
“师兄,我们终于是等到你了……”
☆、弃车保帅
白辰漠然地拔出剑,面上都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冰霜,冰冷、决绝。
眸底冻出严严实实的森寒,木然望着那些曾经的师兄弟们,一个一个在他的剑下,散尽元魂,随之消散在一片虚空中。
师兄,我们被炼成了魔魂,而噬魂大阵就在这座皇宫之内。
其实从当年亓门覆灭开始,魔宗就已经开始在部署此阵,只要他们能够控制住皇帝,那这天下都将是被“魔”所淹没。
师兄,亓门是魔宗的一颗棋子。为了夺取降妖师的内丹,淬炼噬魂阵!
“烈行天要控制皇兄?”
白辰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齐川:“是。少语他们被困多年,生不如死。不过他们挨到此时,神智依然清楚,想来烈行天的噬魂阵还没成功。齐川,你去守住萧无墨,我去找阵眼。”
“你去哪里找?”齐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白辰拨开他的手:“宫中。”
齐川:“皇宫那么大。”
白辰莞尔:“我猜我应该知道在哪里。”
两人分头行动,齐川匆忙赶回皇帝寝宫,只是他刚刚冲到宫门口,却见宫内已经乱作了一团,横七八竖的宫人躺在地上,而宫前的石阶上,倒着那名老太医。
齐川见他仍有气息,立刻渡了些灵元力过去,老太医身子一个抽搐,两眼一翻,算是醒了过来:“是二王爷?”
齐川“嗯”了声。
“王爷!”老太医的身子忽然利落起来,一个翻身,扑通跪倒在齐川面前,“王爷,皇上出事了!”
齐川恨不得将整座皇城翻倒过来!太医那一句“皇上出事”,他即刻知道,自己和白辰都过于大意了,被那只孔雀的妖丹迷惑了判断。
那只孔雀不过是萧无墨的障眼法,更确切一点地说,是魔宗的障眼法。
白辰曾说自己了解烈行天,实则,烈行天又何尝不了解他呢。他心知萧无墨的变化绝对瞒不过白辰,便索性弃车保帅,牺牲一只孔雀,虽然五色妖丹也确是罕见之物,可相比他的噬魂阵而言,不过是区区一颗小卒罢了。
只怪两人那时……
承王府中,齐川记忆犹新的,只有那人主动贴上来的,那抹浅吻。
想必,白辰亦如是。
所以两人都忽略了萧无墨身上的破绽,被他伺机逃匿,如今京城茫茫,除了大动干戈,齐川一时竟然想不到该怎么才能找到萧无墨。
齐川将整座宫闱都扫了遍,可那两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找到人没有?”
冷宫门前,一列列齐整的侍卫跟他一一汇报,可惜,仍然没有一人有发现萧无墨或者白辰的线索。
据那些被打晕的宫人回忆,萧无墨朝冷宫的方向去了。
然而齐川这刻就站在冷宫的正门前,宫里早就被他搜寻了不知多少遍。
冷宫。
荒弃的庭院里,落满了厚厚的树叶,有枯卷的残叶,也有新落下的红叶,人踩在上面,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里有多久没有人住过了?”
齐川皱着眉,扫了圈周围凋敝的宫门。
在他的印象中,萧无墨登基后,这冷宫就没有住过嫔妃,不过这也是因为萧无墨的后宫,本来人就不是很多。
而在萧无墨之前,便是他的父王。
那人执政时期,这冷宫可是兴旺得不得了,三月半载,便会有一人搬进来,再住上个十天半月,说不定这人就没了。
随后被丢到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去。年复一年,直到萧无墨逼宫,那人才不得不从那张椅子上下来。
齐川清楚地记得,那天和今日差不多,皇城中连续下了好几日的大雨。
萧无墨和齐川里应外合,将禁卫军杀得片甲不留,京城四防,戍卫已经全部落在他二人的手中。
那人坐在龙椅上,神态安然,望着他们两个闯宫的逆子,身上铠甲带血,萧无墨更是丟了头盔,披头散发。和那人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那人整了整龙袍,缓缓步下金阶,神情仍是如往常的高傲,眼神中透出的鄙夷,毫不客气地丢弃在萧无墨的身上。
他在齐川面前顿住:“因为孤没有允许你母亲入宫入册,所以,你连这个皇位都看不起么?”
齐川是他的私生子,虽然这人早就承认了他的身份,但却从来不肯承认他母亲。
“是。你始终嫌弃我母亲,不是么?”齐川横跨半步,站到萧无墨身后的一步之距,就是这一步,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那人摇摇头:“愚钝。孤既然承认了你的身份,自然就是默许了你可以卷入这场夺嫡之战,而你……”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不该加诸到我等的身上。就像你自以为是地以为母亲是个贪慕虚荣,垂涎你的身份地位之人。”
“难道不是吗!你又怎会知道!她在知晓孤的身份之后做过什么!”那人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嚷,“她贪荣华,孤偏偏就不能如她所愿,孤最恨的就是旁人的威胁。”
萧无墨悄悄瞥向齐川,他生怕齐川被此人一记激怒,反和他当场撕脸起来,那他这已唾手可得的帝位,恐怕又要摇摇欲坠了。
齐川却忽然走到萧无墨的面前,拂袍跪下。
声音却是朝着他的父王。
“你想我继位么?对不住了,我偏偏就不能如你所愿了,你知道的,因为我像你,太像。所以我也最恨别人的威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