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二狗脸上还有泪水,似乎是回忆到丹青的惨状,听到欧阳义的话,他忍不住反驳,“我没有杀人,我真的去了医馆,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大夫会改口,也不知道李三树会这么说,我和我娘子是真心相爱的,不然她也不会和我成亲。”
“既是真心相爱,她又为何不让你碰!”
“我……”罗二狗突然哑口无言。
还是杨集出言阻止了欧阳义的继续审问,“罗二狗,我来问你,对于你娘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罗二狗嗫嚅着唇,陷入了回忆,“我娘子不爱说话,也不让我碰,起初我以为她是为了守贞,没想到成亲之后她还是不肯跟我睡,我问她,她只是流泪不说话,我也不好勉强,一直瞒着我娘。后来,娘子才松口说自己是献州人,因为家里穷,父母嫌弃她是个女儿,把她赶出了家门,她一路乞讨,才到的禹州。”
杨集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你娘子早已经失去了贞洁?”
罗二狗激动道:“不可能!我没有碰过我娘子,是谁!我知道……一定是……李三树!对!一定是他,他一直觊觎我娘子。”
荆离见罗二狗情绪激动,朝罗二狗旁边的侍卫递了一个眼神,“陛下,此事臣和杨大人已经查清楚了,接下来,就让臣来审问犯人吧。”
“我问你,丹青死前的几天有没有什么异状,或者说,你们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异状?”
“我娘子不出门,也没有什么异状,村子里……我想想……村子里好像来了几个外村人。”
“你娘子怎么死的?”
“是被人用刀从后面杀死的。”
“前太守审问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是无辜的。”
“有!可是那位大人根本就不相信我,加上……所有人都说我杀了人,我百口莫辩。”
荆离转向昭华说:“陛下,臣问完了。”
“罗二狗确实没有说假话,而这件事的真相臣也查清楚了,杀死丹青的人是欧阳大人的兄长,欧阳超!”
欧阳义惊愕地大叫:“你莫要含血喷人!”
荆离冷冷一哼,“让臣来向陛下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吧。”
“罗二狗的妻子名叫丹青,献州人士,曾在欧阳超大人府上做事,欧阳超见丹青长得貌美便起了色心,强行侮辱了丹青,并且把丹青同其他几个抢来的民女关在了自己的一座宅子里面供自己亵玩,丹青好不容易从那宅子里逃回家里,结果家人知道此事之后,不仅没有帮她,反而嫌弃她失去了贞洁,是个肮脏的女人,迫不得已之下,丹青只好逃出献州,之后遇到了罗二狗的母亲罗张氏,罗张氏怀着给儿子娶媳妇的想法收留了丹青,丹青也在禹州稳定了下来。”
“罗二狗虽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是对丹青却是真的上了心,丹青心里感动,于是嫁给了罗二狗,但丹青自知是残花败柳,加上对房事有阴影,故一直不让罗二狗碰。而另一边,欧阳超得知丹青逃走后,担心她把他的事情传出去,于是派了人来追丹青,他们也很快找到了丹青,为了以绝后患,欧阳超的人在罗二狗出门时,潜入罗家杀了丹青,嫁祸给了罗二狗。”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自然就是买通邻居的李三树,和医馆的大夫让他们昧着良心污蔑罗二狗,接着欧阳超又找到了秦业,有了秦业的帮忙,这案子很快就结束,罗二狗也被判了秋后处斩。”
“你胡说八道!”欧阳义气得大喊,“献州虽说以前是归我大哥的管辖,但这些仅是你的一面之词!陛下,臣的兄长已遭贬谪,不该受这无妄之灾,被人泼脏水啊!”
荆离看了一下杨集,杨集会意,将怀中其他东西取出,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说:“陛下,这是仵作,丹青父母的证词,还有丹青户籍的卷宗,另外罗二狗村子里的人也证实了,确实有几个生面孔向他们打听过丹青的事情。”
昭华旁边的周福会意,下去把东西拿到了昭华的手上。
荆离接着说道:“献州多发女子失踪案,这件事在刑部也有记载,之前这个案子一直积压,想必也是欧阳超大人怕事情败露所为,再者……欧阳大人要如何解释,给罗二狗母亲看病的大夫和隔壁的李三树,在案子了结之后,就在家中意外身亡?”
昭华在翻看着杨集递上来的东西,越看越生气,到最后竟然把东西狠狠地丢到了欧阳义的面前,“你给朕好好看看!”
欧阳义吓得跪倒在地,他双手颤抖地捡起地上的卷宗翻看,脸上冷汗连连,“陛下!臣的兄长一定是冤枉的,这些一定是有人捏造来害臣的兄长的!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荆离看着负隅顽抗的欧阳义,眼神里面带着一丝鄙夷,“陛下,是不是冤枉,只需要陛下派人前往献州查一查自然就清楚了,欧阳超虽被贬出献州,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昭华恨恨地看着欧阳义,咬牙说:“去给朕查!若事情属实,杀无赦!”
一句杀无赦让欧阳义彻底瘫倒在地。
“胡大人,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事情牵扯到朝中大臣,朕派大理寺协助你调查。”
胡峰从队列中走出,“臣领旨。”
☆、第六十七章 李嬷嬷之死
墨轩。
京都的天气越发清冷,大雪下起来的时候,荆离才突然惊觉已经冬天了。
杨集给荆离的杯子里添上了茶水,“这次,欧阳超应该是逃不掉了。”
荆离把视线从窗外转回屋内,她淡淡一笑,“此事牵扯众多,欧阳一派要大出血了。”
杨集也回以笑容,“欧阳大人恐怕再搬出太后也没用了。”
“陛下这次没让欧阳义的人插手调查就代表陛下这次是下了决心了,欧阳超这颗毒刺也终于可以拔掉了。”
杨集垂头,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对着荆离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下官替百姓们谢谢相爷。”
荆离眼角泛出一丝笑,“不必谢我,这件事辛苦的是你,我只不过是起了抛砖引玉的作用,朝廷有你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我心甚慰。”
“不。”杨集有些激动,“相爷……对于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那些处于水深火热,□□欺凌的女子们来说无疑是最后的希望,下官为了此事求助过许多人,但是他们都畏于欧阳家的权势不敢沾染,相爷的处境明明……还这么帮下官,请相爷一定要受下官这一拜。”
荆离没再说话,静默地受了这一礼。
茶毕,杨集告别荆离。
“下官明日就要回禹州,前方路艰水险,相爷一路小心,如果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下官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飞花上前给荆离系好披风,荆离手在空中虚虚一扶,对杨集说到:“杨大人,朝廷本是一滩浑水,很少有人能做到从一而终,我希望你能不忘初心,老天也不会辜负好人的。”
杨集眼眶一热,他原本也是禹州的一个小官,因为没有和秦业同流合污才被荆离提拔做到了太守一位,荆离对他来说不仅是伯乐,更是他精神上的信仰,此刻听荆离这么说,他更加坚信了心中的信念。
“下官领命。”
……
从墨轩回家的时候,飞花有些感慨地说:“杨大人真是个好官。”
荆离笑笑,调侃道:“怎么,你春心萌动了?”
飞花马上收回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奴婢只是觉得此人可用,而且他的经历和相爷一开始很像。”
荆离刚刚中状元被分到朝中的时候,很多大臣欺负她是个新人,加上樊卿公主没有实权,对她多方打压,荆离从最初的举步维艰到宰相的位置也经过了许多功同赏异,赃私狼藉,最终才拨云见日,日月开明。
荆离被飞花的情绪感染,“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会渴望阳光,杨集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会替罗二狗伸冤的吧,听说他昨日还去了棺材铺给自己定了棺材。”
飞花露出一个笑,“所幸,事情已经得到解决,相爷这几日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对了,李嬷嬷的伤怎么样了?”
昭阳殿伸冤一事过后,荆离就把李嬷嬷带了回来,欧阳义为欧阳超一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李嬷嬷,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再拘着人。
飞花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李嬷嬷在牢里受了太多苦,恐怕……”
荆离知道恐怕两个字后面不是什么好消息。
“回府吧。”
……
相府。
“就是这样,她已经伤了根本,恐怕熬不了多久了。”漪妙鲜少有这样的表情,作为医者,哪怕她的医术再怎么高超,被人称作在鬼差手里抢人的鬼医,但是也敌不过生老病死,她有些失落。
“我知道了。你有什么需要只管提,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多活一天都是好的。”荆离见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是李嬷嬷一事还是让她内心钝痛。
漪妙点头,“你……去看看她吧。”
她没有其他的建议,只希望在人还活着的时候,让荆离多去看李嬷嬷几眼。
“嗯。”
走进李嬷嬷的房间,闻到药味,荆离有些不敢往前走,她害怕看到一个了无生气的李嬷嬷,反而是李嬷嬷听到有动静,对着荆离说:“是相爷吗?”
荆离深吸了一口气,才带着笑走向李嬷嬷。
“嬷嬷,你感觉好点了吗?”荆离握着李嬷嬷的手坐在床沿问。
李嬷嬷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她伸出手抚了抚荆离鬓角的头发,“奴婢好多了。”
“都说了只有我们的时候不要自称奴婢,嬷嬷在我心中就像母亲一样的。”荆离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嗔怪。
李嬷嬷笑了笑,“好久没有听到小姐这么撒娇了,记得小姐小时候总爱这样缠着夫人给小姐做吃食。”
一句小姐让荆离瞬间红了眼圈,“母亲没在,嬷嬷把我照顾地很好,是我不好,让嬷嬷受苦了。”
李嬷嬷摇头,“是奴婢自己愿意的,小姐派来的人找到了我,是奴婢自己不要他们救的,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才落入欧阳义手中,奴婢不想小姐冒这么大的风险。”
“嬷嬷说的哪里话,嬷嬷之于我可不是那点风险可以衡量的。”
“欧阳义想要奴婢在陛下面前指认小姐就是宋瑶笙,小姐以后行事一定要小心。”
荆离早就猜到这一点,听到这里也点点头,“我会的。”
李嬷嬷眼角流下眼泪,“奴婢没多少日子了,如今小姐有了自保的能力,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加上小姐身边有夫人,有飞花,奴婢下去跟夫人也有了交代。”
荆离皱起了眉头,还是没忍住泪,“嬷嬷莫要乱说,嬷嬷要长命百岁。”
李嬷嬷拿手点了点荆离的鼻子,“小姐不要伤心,奴婢心愿已了,死了就是解脱,是要去极乐世界的,小姐应该为奴婢高兴才是。”
荆离悲痛地摇头,“我不想你们离开我,以前一直都是你们保护我,这次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小姐,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是宋家的人,你要带着老爷和夫人的心愿好好地活下去,你还有夫人陪着你。”
“嬷嬷……”
这厢屋内的情绪沉重悲怆,那厢漪妙心里也不好过。
她在亭子里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冷风,眼睛呆呆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飞花远远地看着,手里拿着狐狸裘衣,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走向了漪妙。
漪妙似乎没有注意到飞花的走进,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这里风大,还是回屋去吧。”飞花把裘衣递给漪妙。
漪妙回过神才发现是飞花站在自己身边,她露出一丝笑容接过飞花手里的衣服随意披上,“谢谢。”
飞花见漪妙没有回屋的意思,在一旁坐了下来,想要倒上一杯茶,发现茶壶早已冷透,只好作罢。
漪妙看着飞花的举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不要我去给你泡壶热茶过来。”
飞花挑眉,“你是客人,我才是丫鬟。”
漪妙傻笑了一下,又沉默了。
漪妙不说话,飞花也不说话,这样的21 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漪妙才状似自言自语地开口,“我八岁那年被我师父收到门下学医,师父总说我有天赋,是学医的好料子,那会我不懂为什么,明明师兄师姐们比我还努力,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们接到一个病患。”
“那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家里残破不堪,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吧,那屋子里竟然比外面还要冷,周围的墙壁都露着窟窿,那孩子得了天花,方圆十里的大夫怕被传染都不肯为他治病,他娘亲又没钱替他买好药,我们到的时候,他的身体都溃烂了,我师姐当场就红了眼,在针灸的时候几度失手,唯独我,手不忙脚不乱地完成了治疗,但那孩子还是死了。之后我师姐骂我没心没肺,因为我没有哭,师父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作为医者,不可带入过多的个人感情,不然就会乱了心绪,我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说我有天赋。”
“其实……我没有告诉师父,我也是难过的,我不哭不代表我不伤心,只是我能比师姐她们更快走出来,我娘当初就死在我面前,我永远忘不了我娘告诉我,我们活在世上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她先死了,是老天原谅她了,从那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在笑,也没再哭过,因为我想要老天看看,我不是来受苦的,我也想要跟老天拼一拼,让那些应该活下来享福的人留下来。”
漪妙说话的时候,脸上是没有悲痛的,飞花有些不忍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漪妙的手指很凉。
漪妙感受到飞花的温度,转头对飞花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所以我才选择帮助子渊,你不知道当初我违背师父的意愿帮助她的时候被师父打得多惨。”
荆离的事情,飞花自然清楚,荆离选择回京复仇的第一步就是找到了漪妙的师父,求对方给自己开药变身,漪妙的师父得知荆离的事情之后很反对,反而是当时还是个小弟子的漪妙偷偷地给荆离安了假喉结,并配了药绝了荆离的葵水。但飞花却不知道漪妙因为这件事一个月没能下得了床。
“当时我在子渊的眼神里看到了光,想要活下去的光芒。”
李嬷嬷最终还是没能熬过一个月就安详地离开了,欧阳超的事情也有了结果,胡峰在禹州欧阳超旧宅挖出许多女子尸体,大大小小牵扯出五六个官员,全部都被昭华下令处斩了,此事也给悲痛之中的荆离带来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第六十八章 离开
李嬷嬷走后,相府显得有些冷清,不知是天气越发寒冷的缘故,还是荆离独自待在书房时间越来越长的缘故,李嬷嬷出殡那天,管家哭成泪人,一个四十近五的汉子就这么在漫天的纸钱下不顾形象地哭喊,荆离也近两天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姐姐?我给你带粥来了。”未央在书房门口小声地说到。
荆离听到外面的动静,把桌子上的东西收了起来,才唤道:“进来吧。”
未央裹挟着寒冷的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书房,看到荆离,她带上笑容扑到对方的怀里,用脸颊蹭了蹭荆离的毛领子,一脸惬意的样子。
荆离嘴角挂上了笑,她摸了摸未央的手,嗔怪地说:“怎么过来也穿厚点,桃柳呢?没给你打伞?”
未央嘿嘿一笑,把身上沾雪的外套随意解下,举起手中的食盒献宝一样地放在桌上,“这是小婉刚熬好的粥,我一路从西苑拿过来的,你快尝尝有没有凉,你都一天没吃饭了。”
荆离宠溺地捏了捏未央的鼻子,然后把她抱在了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着未央的发顶,“有个娘子真好。”
“那是当然,我也有个娘子呢。”
“胡说,我是你相公。”荆离假意生气。
未央拿自己冰凉的手伸进荆离的衣服里面摸了一把,坏坏地笑着:“我怎么摸着像个娘子,不是相公呢?”
荆离被未央的手激得全身一颤,“好啊你,居然学会整人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玩闹了一阵,荆离才开始喝未央带过来的粥。
“未央,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荆离慢慢吞下一口粥说到。
见荆离一本正经的样子,未央也正襟危坐,问:“什么忙?”
“李嬷嬷是我娘身边的人,从小对我也是极好,此番也是被我牵连,我想请你去法华寺去给李嬷嬷祈福三个月。”荆离说完,眼里尽是落寞的神情。